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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微风尽力假装他没有置身于战争之中,但成效不是太好。
他骑马等在锌门中庭的边缘,四周都是士兵的脚步声、盔甲的撞击声,他们列阵在前,等待、观察着城墙上的伙伴。
门上传来撞击声。微风惊得跳了一下,但继续他的安抚。“要坚强。”他低声说道,“恐惧、迟疑,我都会带走。死亡可能会从门中出现,但你们可以战斗,可以赢过它。要坚强……”
黄铜如烈火般在他腹中燃烧。他早就用完了他的金属液体瓶,现在开始大口大口地吞黄铜粉,配上几口水。幸好有多克森的传令骑兵补给,至少在这方面不会短缺。
这能撑多久?他心想,擦拭额头,继续安抚。还好镕金术对体力要求很低,因为镕金力量来自于金属本身,而不是燃烧金属的术师,可是安抚比其他镕金术都要复杂,他需要保持专注。
“恐惧、惊骇、焦虑……”他低语,“想要逃跑或放弃的欲望,我全都带走……”他其实不需要这样喃喃自语,但他向来如此,这有助于他投入。
在安抚数分钟后,他看了看怀表,掉转马头,骑到中庭的另一边,门上继续传来撞击声。
微风再次擦着额头。他不太高兴地看到自己的手帕已经要湿到快要失去吸汗作用,雪也开始下了。潮湿会让灰烬黏在衣服上,让它完全被毁掉。
这套衣服会被你的血毁掉,微风,他告诉自己。已经不需要装傻了。这很严肃。太严肃。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加倍努力,安抚一批新的士兵。他是最后帝国中最强的镕金术师之一,尤其在情绪镕金术上更是首屈一指,只要人群够密集,目标情绪够单纯,他可以同时安抚数百个人,就连卡西尔都办不到。
可是一整个兵团仍然超过他的能力范围,所以他得计时分区处理。他开始专注于新的一群人时,看到原本那群的士气开始萎缩,焦虑升起。
门被冲开时,这些人会逃之夭夭。
门上轰轰作响。人们挤在墙上,抛石、射箭,乱成一团;偶尔会有一名士官挤到前面,大喊着命令,试图让所有人的攻击行动一致,但微风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得到一群人混乱地走动、尖叫、射箭。
当然,他也可以看到对方的攻击。石头从下方飞入空中,有些撞裂在城墙上。微风试着不要去想墙的另一边是数千名愤怒的克罗司怪物。偶尔,一名士兵会倒下,血从城墙的数区滴了下来。
“恐惧、焦虑、惊骇……”微风低语。
奥瑞安妮逃走了。纹、依蓝德、鬼影都安全了。他得不断专注于这些成功。沙赛德,谢谢你要我们把他们送走,他心想。
马蹄声在他身后响起。微风安抚的动作不停,转过身,看到歪脚骑着马过来。将军弯腰驼背地坐在马上,一只眼睛睁着看士兵,另一只则是随时眯着:“他们的情况不错。”
“老兄,他们吓坏了。”微风说道,“就连正在被我安抚的人看着大门,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要吸入他们的巨大、可怕的空无。”
歪脚打量微风:“今天你很有诗意嘛?”
“都是末日带来的灵感。”微风说道,看着颤抖的城门,“无论如何,我都怀疑这些人的状况能被称为‘不错’。”
歪脚哼了一哼:“战斗总会紧张的,谁都一样。可是,这些都是好孩子,他们会撑住。”
城门颤抖、晃动,周围出现裂痕。绞锁开始要变形了……微风心想。
“你能安抚克罗司吗?”歪脚问道,“让它们不要那么凶狠?”
微风摇摇头:“我试过了。安抚那些怪物没有用。”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听着轰轰作响的大门。终于,微风转头看着身边坐在马背上,平静依然的歪脚。“你之前打过仗。”微风说道,“多少次?”
“我年轻时,二十年中林林总总打过不少。”歪脚说道,“镇压遥远统御区的叛变,跟荒境中的游牧民族战斗。统御主很擅长控制这些消息传播。”
“那……胜负如何?”微风微笑,“常打赢吗?”
“没输过。”歪脚说道。
微风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那时我们身边有克罗司相助。”歪脚说道,斜眼瞄着微风,“那些野兽可真难杀。”
这下可好了,微风心想。
 
纹狂奔。
她只用过一次白镴延烧,那是两年前,跟在卡西尔身边时。只要稳定地燃烧白镴,她就能以无比的速度奔跑,维持全速的冲刺,却丝毫不感疲累。
可是,这个过程会对身体有所影响。白镴能让她不停下脚步,却也压制了自然状态中的疲累,两者的反差让她的脑子开始混乱,带来如同极端疲累时的放空。她的灵魂极端渴望休息,但她的身体只是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跟着运河曳船道前往南方,前往陆沙德。
这次纹对于白镴延烧带来的副作用早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处理得好很多,能够让她的意志呈现放空的状态,让意识专注于目标,而非身体的重复性动作,但这个集中也为她带来不安。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问。为什么要这样强迫自己?鬼影说过,陆沙德一定已经沦陷了。没有必要赶回去。
可是,她仍然没有停下。
她仿佛在脑海中看到众人的死状,哈姆、微风、多克森、歪脚,还有亲爱的,亲爱的沙赛德。她交到的第一批真正的朋友。她爱依蓝德,她心里有部分极端感激其他人将他送离险地,但某余的部分则极其愤怒他们居然把她引走,这份愤怒让她前进不歇。
他们让我遗弃他们。他们强迫我遗弃他们!
卡西尔花了好几个月教导她如何去信任。他在世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席话,便是这番指控,而那是她永远无法逃脱的话语。关于友谊,你还有很多要学的,纹。
他冒生命的危险将鬼影跟欧瑟救离险境,奋力击退并最后杀死了一名钢铁审判者。即使纹说这次冒险没有意义,他仍然去了。
是她错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她心想,感觉眼泪沾湿脸庞,脚下却仍然沿着运河宽广的曳道全速奔跑。白镴给了她超凡的平衡感,任何人用这种速度奔跑都会冒摔断脖子的风险,但在她身上却再协调不过。她不会绊倒,也不会摔跤,可是外人看来会觉得她的速度简直是找死。
树飞闪过去。她跳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跟之前那次一样奔跑,强迫自己,甚至超越,以前的速度。以前她只是为了跟上卡西尔而跑,现在她为自己所爱的人而跑。他们好大胆子!她再次心想。居然敢不给我跟卡西尔一样的机会!居然敢拒绝我的保护,拒绝我的帮助!居然敢死……
白镴已经要用尽,但她才跑了几个小时而已。当然,她这几个小时大概已经等同于普通人行走一整天的路程,但还是不够。他们已经死了。她会像多年之前那样,到得太晚,就像当时来不及救出革命军。来不及救出她的朋友。纹的脚步不停,眼泪也不停。
 
“我们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微风低声问道,仍然站在中庭里,面对轰轰作响的大门。他坐在马匹上,站在一团落雪跟灰烬的污泥中。空中静静飞落的黑和白,与尖叫的人、龟裂的大门、坠落的石块形成强烈对比。
歪脚转头看他,皱眉。微风继续盯着灰烬跟白雪。黑与白。缓慢降下。
“我们不是有原则的人。”微风低声说道,“我们是盗贼。十足的投机分子。你是一个厌倦对统御主言听计从,想要自己找机会出头的人。而我,一个喜欢玩弄别人,以操控别人的情绪为乐,道德标准混乱的人。我们怎么会站在这里?站在军队面前,为一个家伙的理想奋斗?我们这种人不该当领袖的。”
歪脚看着中庭的人。“我们大概真的是白痴吧。”最后,他说道。
微风一愣,然后注意到歪脚眼中的闪光。那一抹自嘲,只有非常熟悉歪脚的人才看得出来,就是这道闪光泄漏了真相,歪脚其实已经想通了。
微风微笑:“很有可能。我记得我们说过,都是卡西尔的错。他把我们变成会站在没有生还机会的军队面前的白痴。”
“那个混账东西。”歪脚说。
“一点也没错。”微风说。
灰烬与白雪继续飞落。众人警告地大喊。
门被撞开。
“东门的防守被突破了,泰瑞司大人!”多克森的传令兵微微喘息地蹲在沙赛德身边说。两人都坐在墙垛上,聆听克罗司攻击着自己这边的城门。被攻破的是锌门,陆沙德最东边的城门。
“锌门是防守最牢固的一城门。”沙赛德静静说道,“我想他们撑得住。”
传令兵点点头。灰烬沿着城墙吹来,堆积在石头的缝隙与凹陷处,黑色的碎片中零星混着骨白色的雪片。
“您有什么要我回报给多克森大人的吗?”使者问道。
沙赛德想了想,研究了一下他这边的城墙防御状态。他从瞭望塔上爬下,跟普通人站在一起。士兵的石头已经用完,但弓箭手仍然在努力不懈。他瞄了一眼城墙下方,看到克罗司的尸体开始堆积起来,却也看到城门的裂痕。它们居然能持续愤怒这么久,他心想,将头缩回来。下面的怪物继续吼叫,像是野狗一般疯狂。
他靠回湿石头上,在寒风中颤抖,脚趾头开始麻痹。他使用了黄铜意识库,汲出里面储存的热力,一阵令人舒适的温暖突然传遍全身。
“告诉多克森大人,我担心这个城门的守备状况。”沙赛德低声说道,“最优秀的士兵都被借去帮助东门了,而且我认为我们的将领不是太有信心,如果多克森大人能派别人来负责指挥,我想会更好些。”
传令兵迟疑了。
“怎么?”沙赛德问道。
“泰瑞司大人,所以他才派了您来,不是吗?”
沙赛德皱眉:“请告诉他,跟我们的指挥官比,我对自己领导……或战斗的能力,更没有信心。”
传令兵点点头,急急忙忙地跑下台阶,翻身上马。一块石头击中沙赛德头顶的墙体,他惊得一缩,石屑从撞击处落下,四散在他面前的地上。被遗忘的诸神啊……沙赛德心想,绞着双手。我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到城墙边有动静,转身看到年轻的贝地斯队长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缩着头。他长得很高,浓密的头发长到要盖住眼睛,即便是穿着盔甲,身体仍嫌瘦削。这年轻人看起来更适合在舞会中起舞,而不是领兵作战。
“传令兵怎么说?”贝地斯紧张地问道。
“锌门被攻破了,大人。”沙赛德回答。
年轻的队长脸色一白:“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大人,为什么问我?”沙赛德问道,“你是指挥官。”
“拜托你。”年轻人说道,紧抓着沙赛德的手臂,“我不……我……”
“大人。”沙赛德严肃地说道,压下自己的紧张,“你难道不是贵族吗?”
“是的……”
“那你应该很习惯发号施令。”沙赛德说道,“现在,正是需要你下令的时候。”
“什么样的命令?”
“不重要。”沙赛德说道,“只要让那些人看到有你在就行。”年轻人迟疑了。突然,一块石头打中他身边的弓箭手,将人击落到中庭里,年轻人惊呼一声,弯腰躲避。下方的人纷纷闪避落下的尸体,沙赛德注意到很奇特的现象——有一群人聚集在中庭后方。是平民百姓,司卡,穿着沾满灰烬的衣服。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沙赛德问道,“他们应该躲起来,而不是站在那边,等克罗司打进来时,他们会最先遭殃!”
“等克罗司打进来?”贝地斯队长反问。
沙赛德没回答。他可以处理这批平民,他很习惯管理贵族的仆人。
“我去跟他们说。”沙赛德说道。
“好……”贝地斯说道,“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沙赛德走下因混着灰烬的雪泥而湿滑的楼梯,来到那一群人面前。他们的数量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一路延伸到不远处的街道里。上百个人缩在一起,在落雪中看着城门,看起来很冷。沙赛德为自己的黄铜意识库所提供的温暖感到有点罪恶感。
几个人看到沙赛德走上前来时,纷纷低头致敬。
“为什么来这里?”沙赛德问道,“你们必须赶快躲起来。如果你们家在中庭附近,就去城市中央躲着。克罗司一料理完军队可能就会劫掠城市,所以城市边缘是最危险的。”
没有人动。
“拜托你们!”沙赛德说道,“你们必须离开。如果留下来,你们会死啊!”
“我们不是来这里等死的,神圣的第一见证人。”前面的一名长者说道,“我们是来这里看克罗司的灭亡。”
“灭亡?”
“继承者贵女会保护我们。”一名女子说道。
“继承者贵女已离开了城市!”沙赛德说道。
“那我们就看你,神圣的第一见证人。”那人说道,一手按住某个年轻男孩的肩膀。
“神圣的第一见证人?”沙赛德说道,“为什么这么称呼我?”
“你是带来统御主死讯的人。”那人说道,“你给了继承者贵女杀死王的矛。你见证了她所有的行为。”
沙赛德摇摇头:“你说得都没错,但我不值得你们崇拜,我不是圣人,我只是——”
“一个见证人。”老人说道,“如果继承者会参与这场战斗,她会在你身边出现。”
“对不起……我……”沙赛德满脸通红地说。我让她离开,我让你们的神去安全之处躲着了。
那些人看着他,眼神充满崇敬。这是不对的,他们不该崇拜他,他只是个观察者。
不,他其实不是。他已经让自己卷入了事件中,这正是廷朵间接警告过他的。因为沙赛德参与了所有的事件,因此他也成为被崇拜的对象之一。
“你们不该这样看我。”沙赛德说道。
“继承者贵女也这么说。”老人微笑说道,气息在空中形成一团白雾。
“那是不一样的。”沙赛德说道,“她是——”他的话被后方传来的大喊打断。城墙上的弓箭手露出惊慌之色,年轻的贝地斯队长冲向他们。到底是……
一个蓝色的怪物突然爬上城墙,披风流满了红色鲜血,它推开一名惊讶的弓箭手,抓住贝地斯队长的脖子,将他往后一甩。男孩消失,落到下方的克罗司之间。连站得这么远的沙赛德都听得到他的尖叫。另一名克罗司爬上城墙,接着是第三只。弓箭手惊恐地后退,抛下武器,有些人因为惊慌还将伙伴推下城墙。
克罗司跳上来了,沙赛德明白过来。下方的尸体一定堆积得够高了,想不到它们竟能跳这么高……
越来越多怪物爬上城墙顶,都是所有怪物之中体型最大的。超过十尺的身躯非但没有阻碍它们,反而让它们更轻松地将其他弓箭手拨开。人们纷纷掉下中庭,门上的撞击声加倍响亮。
“快走!”沙赛德说道,朝身后的人挥手。有些往后退,但仍有许多人坚定地站着。
沙赛德焦急地转身面向城门,木门开始龟裂,木屑飞散在充满灰烬与雪泥的空气中。士兵们不停后退,肢体语言透露出他们的惊慌。终于,门闩断裂,右扇门被冲开,一群嚎叫着、流着血的疯狂克罗司开始爬过湿漉的岩石。
士兵抛下武器作鸟兽散,其他人则因为惊骇过度而僵在原地。沙赛德站在他们后方,挡在惊恐的士兵与一群司卡之间。
我不是战士,他心想,双手颤抖,盯着怪物。光是在克罗司军营里时,要保持冷静就已经够困难,如今看着它们狂嚎,皮肤崩裂,抽出巨大的剑,扑向人类士兵,沙赛德感觉自己的勇气正在消散。
可是如果我不想办法,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他汲取出白镴意识库里的力量。
他的肌肉开始膨胀,接着又深深地汲取钢意识库后,冲上前去。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多力量——虽花了许多年积存,却鲜少使用,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他的身体改变,瘦弱的学者手臂出现巨大、壮硕的肌肉,胸口变宽,膨胀,肌肉因力量而紧绷,许多以虚弱的身体度过的日子,换来如今这一刻。他推开一排排的士兵,脱掉不合身的袍子,身上只留下一块兜裆布。
领头的克罗司发现自己正面对一名几乎跟它一样壮硕的怪物。虽然它很愤怒,虽然它不是人类,那怪物仍然一时之间僵住了,小小的红眼睛明显流露惊讶之色。
沙赛德狠狠揍了怪物一拳。他从来没有练习过战技,对搏斗更一窍不通,但此刻,技巧并非问题,他的拳头陷入那怪物的脸,头颅碎裂。
沙赛德拖着粗壮的腿转身,回头望着惊讶的士兵。快说些什么鼓舞的话啊!他告诉自己。
“上啊!”沙赛德大吼,低沉有力的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更让人讶异的是,其他人听到之后,全数向前冲去。
 
纹跪倒在湿滑、沾满灰烬的大道上,疲累不堪,手指跟膝盖陷入冰冷的泥泞中,但她不在乎,只是跪在那里,喘着气。她跑不动了。她的白镴已经用完,肺部灼烧,双腿疼痛。她想要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不再站起来。
这是因为白镴延烧,她费力地想。她已经将身体逼到极限,但直到现在才付出代价。
她又咳了一下,呻吟出声,湿答答的手探入口袋,掏出最后两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八种基本金属的混合液,再加上硬铝。这里的白镴能帮她再撑一段时间……
但是不够久。她离陆沙德仍有数小时的距离,就算她使用白镴,也要天黑许久后才会抵达。她叹口气,收起玻璃瓶,强迫自己站起。
我到了以后能怎么样?纹心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难道我这么急着想要战斗?想要杀戮?
她知道她赶不及参与战斗,克罗司大概好几天前就已经攻破城市,但她仍然很担忧。对塞特堡垒的攻击仍然在她脑海中留下可怕的回忆。她做的事。她造成的死亡。
可是,她内心有些想法改变了。她已经接受自己是把刀。刀也不过是一件工具,可以用来为恶,也可用来为善;可用来杀戮,也可用来保护。
不过以纹现在这么衰弱的情况看来,无论是杀戮或保护都超出她的能力。她骤烧锡以保持清醒,同时也几乎站不住脚。她站在皇家大道上,在缓缓落下的飞雪中,凹凸不平、湿答答的路面漫长如永恒。它与皇家运河平行,运河如蛇一般切过大陆,如今和大道一样空旷却平坦。
之前在依蓝德身边,这条路显得光明又簇新,如今显得阴暗而令人忧郁。井不断鼓动,随着她接近陆沙德的每一步,震动越发强劲,但她前进的速度不够快,来不及让她阻止克罗司攻下城市。
对她的朋友而言,不够快。
对不起……她心想,牙关打战,拉紧了披风,白镴再也无法帮她抵挡寒冷。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纹看到远方有一根烟柱。她看看东方,再看看西方,却什么也看不清,平坦的地面隐没在灰白的雪地里。
是个村庄,她迟钝地想着。这一区里有不少村庄。陆沙德是这个小统御区中最大的城市,却不是唯一。依蓝德无法保护所有城市免受土匪的侵害,却仍比最后帝国里其他区域要做得好得多。
纹踉踉跄跄地往前,穿过泥泞的黑水洼,走向村庄。十五分钟后,她离开主干道,走上一条通往村庄的小路。以司卡标准来看,这个村庄不大,只有几间平房,还有一两栋搭得比较好的建筑物。
不是农庄,纹心想。这是驿村,让旅行的贵族在晚上可以休憩的地方。那栋小宅邸原本应该住着一名负责经营此处的低阶贵族,如今一片漆黑。不过两栋司卡平房里仍有光线透出门窗,阴暗的天气一定让他们决定提早结束工作,回家休息。
纹颤抖,走到其中一栋建筑物前面,锡力增强的耳朵听到里面有交谈声。她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孩童的笑声,男人有力的交谈声。她闻到正在烹煮的晚餐,简单的炖蔬菜。
司卡……在笑,她心想。在统御主时期,这样一栋平房会是充满恐惧与忧虑的地方,因为快乐的司卡总被视为工作不够勤奋的司卡。
我们做的事情有意义。一切都有意义。
可是这值得以她朋友的死亡来换取吗?陆沙德的沦陷呢?没有依蓝德的保护,这个小村庄早晚也难逃暴君的掌控。
她将这笑声收入心底。卡西尔没有放弃。就连在面对统御主的时候,他最后的遗言仍然是反抗。当他的计划似乎已经完全失去希望,当他的尸体倒在街上时,他其实是胜利的。
我拒绝放弃,她心想,站直身体。除非我亲手抱着他们的尸首,否则我拒绝接受他们的死亡。
她举起手,敲门。里面的声音立刻停止,门缓缓打开时,纹熄灭了锡。司卡,尤其乡村司卡,很容易受惊。她可能得……
“天哪,可怜的小东西!”女子惊呼,拉开屋门,“快点进来,外面在下雪呢。你这时候在外面做什么?”
纹迟疑了。那女子的衣着很简单,却足以抵挡冬天的寒冷。房间中央的火堆发出温暖的邀请。
“孩子,你还好吗?”女子问道。她身后一名壮硕、满脸胡楂的男子站起身,一手按住女子的肩膀,端详起纹。
“白镴。”纹轻声说道,“我需要白镴。”
那对男女相互交换一个眼神,皱起眉头,他们大概觉得这个人神志不清。她的头发因为落雪而湿透,衣服也全湿,沾满灰烬,看起来应该很可怕吧?她还只穿着普通的骑装、长裤,以及一件普通的披风。
“你要不要先进来,孩子?”男子问道,“来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可以谈谈你从哪里来的。你的父母呢?”
他统御老子的!纹不太高兴地心想。我看起来没那么小吧?
她对两人施以安抚,压下他们的担忧与怀疑,然后煽动他们帮忙的意愿。她没有微风那么厉害,却也不是毫无经验。两人立刻放松下来。
“我没多少时间。”纹说道,“白镴。”
“大人家里原本有些很好的餐具。”男子缓缓说道,“可是我们大多拿去换衣服跟农具了。我想还剩下一两个杯子,我们的长者,克雷德先生收在另外一间平房里……”
“可能有用。”纹说道。虽然那金属的制作可能不符合镕金术需要的比例——里面可能银太多或锡不够,那会让白镴的效用大幅减弱。
两人皱眉,看着平房里的其他人。
纹感觉绝望重回胸口。她在想什么?就算白镴的比例正确,光要将它削成碎屑,打成她可以用来奔跑的粉末也需要时间。白镴烧的速度很快,而且她需要很多,准备的时间大概跟她走去陆沙德差不多。
她转身,望向南边黑暗、满是落雪的天空,就算她有白镴,也需要跑上好几个小时。她需要的其实是锥刺道——就是路边埋有金属,可让镕金术师用钢反推的快速通道。从陆沙德到费里斯之间,马车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镕金术师用锥刺道却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可是这村庄到陆沙德之间并没有锥刺道,甚至连主运河通道边也没有,因为它太难架设,用途太有限,因此没有长距离铺设的必要性……
纹转身,让司卡夫妇再次一惊。也许他们注意到了她腰上的匕首,或是她眼中的神情,他们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友善。
“那是马厩吗?”纹说道,朝其中一栋漆黑的建筑物点点头。
“是的。”男子迟疑地说道,“可是我们没有马。只有几只羊跟牛,你不会要……”
“马蹄铁。”纹说道。
男子皱眉。
“我需要马蹄铁。”纹说道,“很多马蹄铁。”
“跟我来。”男子说道,响应她的安抚,领着她进入冰冷的户外。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纹注意到有两个人顺手拿起了铁锤。也许这些人没受侵害的原因不只是依蓝德的保护。
壮硕的男子用力推开了马厩门,指着里面的一个桶子:“反正都快生锈了。”
纹走到桶子前,拿出一枚马蹄铁,测试它的重量,然后抛在自己面前,扎扎实实地对它钢推了一记,马蹄铁立刻飞起,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最后落到几百步外的池塘中。
很完美,她心想。
司卡男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纹探入口袋,掏出一个金属液体瓶,吞下里抽的溶液,补充白镴的量。虽然这样的量用来白镴延烧不太足够,但她仍有许多钢和铁,两者的燃烧都很缓慢,她体内的量足以让她钢推跟铁拉上好几个小时。
“你是谁?”男子问道。
“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想了想。“你是她,对不对?”
纹不需要问他在说谁。她只是在身后抛下一枚马蹄铁。
“对。”她轻声说道,然后钢推马蹄铁。
她马上斜飞入空中,一旦开始下坠,她立刻抛下另一枚马蹄铁,不过她等到快接近地面才开始钢推,如今她的目标是距离,而非高度。
她以前就这么做过,这跟用钱币来跳跃的差别并不大,诀窍在于动作的连贯性。她钢推第二枚马蹄铁,穿过落雪的天空的同时,用力铁拉身后第一枚马蹄铁。
马蹄铁并没有绑在任何东西上,所以立刻跟着她一起向前跃入空中,随后纹在地上抛下第三枚马蹄铁,同时放开第一枚,让惯性带着它自然地飞过她的头顶,她钢推第三枚马蹄铁,拉引第二枚在后方远处的马蹄铁,这时第一攻金属块落在地上。
这可不容易,纹心想,因专注而皱起眉头。她飞越过第一枚马蹄铁,用力钢推,可是角度没算对,在钢推之前落点太低,以至于马蹄铁往后飞去,没能提供足够的支撑力,让她在空中稳住身形,她重重摔到地上,却又立刻将马蹄铁拉引到身边,又试了一次。
前面几次跳跃的速度都很慢,最大的问题是要控制落地的角度,她得以精准的角度推马蹄铁,让它有足够的下坠力,不会在地上滑动,又能提供她足够的向前推力,让她可以朝正确的方向移动。第一个小时中,她经常得降落,折回去拿马蹄铁,但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花在实验上,因此只能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把过程练熟。
终于,她掌握了用三枚马蹄铁跳跃的方法。幸好地面潮湿,她的重量能让马蹄铁陷入泥泞中,让她将自己往前推时有更牢固的锚点。要不了多久,她就加上了第四枚马蹄铁,而她能越频繁地操作,有越多枚马蹄铁可以钢推,她的速度就能越快。
她离开村庄的一个小时后,已经能加入第五枚马蹄铁,结果就是空中不断有金属块在飞舞,纹则不断地拉、推、拉、推,以坚定的决心向前移动,宛如在空中杂耍。
地面在她脚下飞快后退,马蹄铁越过她的头顶,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不断朝南前进,耳中的风声幻化成咆哮。她成为一团金属与动作的虚影,如同即将杀死审判者之前的卡西尔。
只不过,她的金属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也许我赶不及抵达,她心想,流动的空气呼啸而过。可是我绝不会放弃。

我有一个年轻的侄子,叫做拉刹克。他以令人羡慕的青春热情憎恨着克雷尼恩的一切,尤其憎恨艾兰迪。虽然两人从未见过面,可是对于我们的压迫者居然被选为永世英雄一事,拉刹克觉得遭受了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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