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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这些人吗,塞特贵女?”
奥瑞安妮环视谷地还有其中的军队,然后低头看着土匪霍拔特。他热切地微笑着,虽然他笑时露出的牙齿数量绝对少于他的手指,而手也不是十指完好。
奥瑞安妮坐在马上,报以微笑。她骑侧鞍,双手轻巧地握着缰绳:“我相信就是这些了,霍拔特先生。”
霍拔特回头看看他那些手下,咧嘴而笑。奥瑞安妮微微煽动了他们一下,让他们更想要她的奖赏。她父亲的军队散落在遥远的前方。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朝西走,找寻军队的踪迹,但走错方向了。如果她没碰上霍拔特一团人,说不定只好风餐露宿,那就不太愉快了。
“来吧,霍拔特先生。”她说道,挥手要马匹向前,“我们去跟我父亲会面。”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跟着,其中一名牵着她的驮马,霍拔特跟他的手下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其实还蛮可爱的,他们只要三种东西:钱,食物,性。通常还能用第一个得到后两者。因此当她一开始碰到这些人时,她认为自己真是幸运,虽然他们当时正全速从埋伏的山坡上冲下来,打算抢劫与强暴她。这种人另一个可爱之处就是他们对镕金术没什么经验。
她紧紧掌握着他们的情绪,一行人骑向营地,她不想让他们意识到任何令人失望的结论,例如“赎金总比奖金多”。她当然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他们,只能影响他们,可是这么原始的人,实在很容易了解他们的想法,好笑的是,只要随意承诺他们能得到一笔财富,就几乎能让粗暴的蛮子变成彬彬有礼的绅士。
当然,对付霍拔特这种人也没什么难度。没有……没有挑战性,跟和微风在一起时不一样。那时真的很有乐趣,更有回报。她猜想自己大概再也碰不到一个像微风那样清楚自己以及别人情绪的人。要让他那种镕金术使得出神入化,又坚信自己的年纪根本不适合她的人爱上她……绝对是她的一大成就。
啊,阿风,她心想,跟随众人走出森林,来到军队前的山坡上。你的朋友中,有人知道你是多高贵的人吗?
他们真的对他不够好,当然,这是可预期的,因为那就是阿风要的。低估你的人比较容易操控。奥瑞安妮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没什么比年轻、傻气的女孩更容易让人忽略的了。
“停!”士兵说道,带着护卫队上前来,抽出了剑,“你们,离开她身边!”
拜托,奥瑞安妮心想,翻翻白眼。她煽动那群士兵,加强他们的冷静,她可不想碰上任何意外。
“麻烦你了,队长。”她说道,同时霍拔特跟他的手下也抽出武器,不确定地围在她身边,“这些人将我从荒野救了回来,不计个人得失,也不怕危险,把我安全地送到了家。”
霍拔特坚定地点头,可惜这个动作被他用袖子擦鼻涕的动作给破坏了。士兵看着那群满身灰烬,蓬头垢面的土匪,全都皱起眉头。
“先带他们去吃顿饱饭,队长。”她轻松地说道,踢马上前,“让他们睡一晚。霍拔特,我跟我父亲会面后,就会将你的报酬送去。”
士兵跟土匪跟在她身后,奥瑞安妮刻意煽动双方的信任感,不过那些士兵还真不容易说服。
一行人仍然平安地来到营地。
众人分道扬镳,奥瑞安妮将马匹交给一名幕僚,叫来小厮去向她父亲通报她已经回来了,然后拍拍骑马装,大步踏过营地,愉快地微笑,期待能洗个澡,再享用军营提供的比较舒适的照料。可是,她得先完成正事。
她的父亲喜欢在开放式的营帐下过夜,今天也在那里,正跟一名使者争论。他转过头去,看到奥瑞安妮摇曳生姿地出现,甜甜地对加利文和迪拓大人——塞特的两位将军——微笑。
“家里出现叛徒了,父亲?”她问道。
“还有混混在袭击我的补给车队。”塞特说道,“我确定小泛图尔贿赂了他们。”
“没错。”奥瑞安妮说道,“可是,这都不重要。您想我吗?”她刻意拉扯他的亲情。
塞特一哼,拉拉胡子。“傻女孩。”他说道,“我应该把你放在家里的。”
“好在后院起火的时候,方便敌人抓住我?”她问道,“我们都知道您一带着大军离开统御区,尤门大人就会有所行动。”
“我早该让那该死的圣务官带走你!”
奥瑞安妮惊呼一声。“父亲!尤门会拿我跟您换赎金。把我关在他那儿,我可是会凋零的。”
塞特瞥向她,显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啊,不用一天,绝对会让他捧上源源不绝的美食佳肴送到你面前。也许我真该把你留下,至少知道你人在哪里,而不用担心你下一次会跑到哪里去。你没把微风那笨蛋一起带回来吧?”
“父亲!”奥瑞安妮说道,“阿风是个好人。”
“这个世界上的好人都不长命啊,奥瑞安妮。”塞特说道,“我很清楚,因为死在我手下的就不少。”
“当然。”奥瑞安妮说道,“您多睿智啊。而且对陆沙德采取强硬态度的结果也和预期一样,不是吗?但您还不是被人赶了出来,夹着尾巴逃走了。如果亲爱的纹像您这样没道德良知,您早就死了。”
“那个‘道德良知’没阻止她杀死我的三百名手下。”塞特说道。
“她是一位还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小姐。”奥瑞安妮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有必要提醒您,我是对的。您一开始就该跟那个泛图尔男孩结成同盟,而不是去威胁他。意思是,您欠我五件新礼服!”
塞特揉揉额头,“这不是什么鬼游戏,丫头。”
“时尚可不是游戏,父亲。”奥瑞安妮坚定地说道,“如果我看起来像是街头老鼠,怎么可能迷住土匪集团,让他们把我送回来,是吧?”
“奥瑞安妮,又是土匪?”塞特叹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时间才把上次那批赶走吗?”
“霍拔特是个很好的人。”奥瑞安妮没好气地说道,“况且他跟本地的盗贼集团关系不错,给他一些金子,几个妓女,也许就能说服他帮您处理一直在攻击补给路线的游击军。”
塞特想了想,瞥向地图,若有所思地拉了拉胡子。“好吧,你回来了。”他终于说道,“看样子我们还是得照顾你。你应该是希望回家途中有人为你抬轿子吧……”
“我们不该回家,父亲。”奥瑞安妮说道,“我们要回陆沙德。”
塞特没有忽略这句话。他通常看得出来她什么时候是认真的。所以,他摇摇头:“陆沙德对我们来说没有用了,奥瑞安妮。”
“我们也不能回去自己的统御区。”奥瑞安妮说道,“我们的敌人太强,而且他们有些有镕金术师,所以我们一开始才来这里,除非得到钱或盟友,否则我们不能离开这里。”
“陆沙德没有钱。”塞特说道,“泛图尔说天金不在那里,我相信他。”
“我同意。”奥瑞安妮说道,“我也搜过皇宫,半点都没找到,但是如果没有钱我们得带着朋友离开这里。回去陆沙德,等着战斗开始,然后帮会赢的那一方,他们会感激我们,甚至留我们一命。”
塞特静立片刻。“这帮不了你的朋友微风,奥瑞安妮。他的派系是最弱的,就算跟泛图尔小子联盟,我仍然怀疑我们能打败史特拉夫或克罗司。除非我们能进入城市,而且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如果我们真要回去,那也是为了帮助微风的敌人。”
奥瑞安妮耸耸肩。您人不在的话,谁也帮不了,父亲。反正他们都要输了,如果您人在那里,也许还能帮上陆沙德。
这是一个渺茫的机会,但我已经尽力了,微风。对不起。
 
依蓝德·泛图尔在他们离开陆沙德的第三天清晨醒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野外过了一晚,居然能睡得这么香甜。当然,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身边的人。
纹在他身边的床褥上缩成一团,头靠着他的胸口。他以为她的睡眠很浅,又很警觉,但她睡在他身边时似乎很舒服,而当他抱住她时,她的焦虑甚至看上去减少了几分。
他宠溺地低头看着她,欣赏她脸庞的轮廓,微卷的黑发,脸颊上的刀痕几乎已经消失,她早就自己拆了线。长时间少量燃烧白镴的确可让身体的恢复能力加快。虽然她之前伤在右肩,却甚至不再需要刻意保护右手臂,而之前战斗造成的虚弱似乎已经完全消失。
那天晚上的事,她仍然没有多加说明。她跟詹打了一架,据说他是依蓝德的同父异母兄弟。最后坎得拉坦迅离开了。可是纹前去依蓝德房间时,他感觉到她的焦虑感。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他开始明白,就算他不完全了解她,也仍然可以爱她。他弯下腰,亲吻她的头顶。
她立刻全身一紧,睁开眼睛,坐起身,露出光裸的胸脯,她环顾小帐篷四周。帐篷因为清晨的微光而朦胧明亮。终于,她摇摇头,转头过去看他:“你对我真是有坏影响。”
“哦?”他问道,头枕着手臂微笑着。
纹点点头,一手梳过头发。“你让我习惯睡上一宿。”她说道,“而且我已经不穿衣服睡觉了。”
“如果你穿着衣服,还蛮不方便的。”
“是啊。”她说道,“可是如果我们晚上被攻击呢?我得光着身子跟他们对打。”
“我不介意看。”
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抓起一件衬衫。
“你知道吗,我也受到了不好的影响。”他看着她穿衣服,一面说道。
她挑起一边眉毛。
“你让我放松,”他说道,“而且让我不再担忧。最近我因为城市的事情,忙到忘记当个没礼貌的隐士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在我们的旅途中,我有时间读完——不只一本,而是三本——特鲁博得的《学问艺术》。”
纹哼了一声,跪在低矮的帐篷里,拉紧腰带,爬到他身边:“我不知道你怎么能一边骑马一边读书。”她说道。
“只要不怕马,很容易的。”
“我才不怕它们。”纹说道,“只是它们不喜欢我。它们知道我能跑得比它们快,所以就对我脾气不好。”
“哦,是这样的吗?”依蓝德问道,将纹拉过来,让她跨坐在他身上。
她点点头,弯下身去吻他,片刻后却兀自终止了这个吻,站起身来。她拍走想将她拉回原处的手。
“我可是花了时间跟力气穿上衣服。”她说道,“况且,我饿了。”
他叹口气,又靠回原位,看她溜出帐篷,进入红色的日光里。他躺了片刻,忍不住赞叹自己有多幸运。他仍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怎么一回事,或是他为何觉得如此快乐,但他极为乐意享受整个过程。
终于,他看着自己的衣服,他只带了一套新制服,还有就是他的骑马装,所以他不想太常穿它们。他已经没有仆人来帮他洗掉上面的灰烬,而虽然帐篷有两层布帘,半夜仍然有灰烬溜入里面。如今出了城,也没有工人来将灰尘扫走,因此灰堆无所不在。
所以,他穿着一套简单很多的衣服———一条普通的马裤,跟纹常穿的裤子其实颇为类似,套上一件扣起扣子的灰色衬衫,还有一件深色外套。他从来没有长时间骑过马,通常他比较喜欢马车,但他跟纹旅行的速度算是慢的,也没有什么赶时间的理由。史特拉夫的探子跟踪他们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目的地也没有人在等他们。他们有时间慢慢骑马、休息,偶尔走路,免得骑太久身体会过度酸疼。
在外面,他发现纹正在准备早餐的篝火,鬼影则是在照料马匹。那年轻人曾经进行过长距离的旅行,所以知道该如何备马,这是一件依蓝德很尴尬从来没有学过的事。
依蓝德跟纹一起来到火堆边。两人坐在原处片刻。纹戳着炭。她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了?”依蓝德问道。
她瞥向南方。“我……”然后她摇摇头。“没事。我们会需要更多木头。”她瞥向一边,看着躺在帐篷旁的斧头。武器翻入空中,以刃在前,直朝她飞来。她让到一边,趁斧头从她跟依蓝德中间穿过时,一把抓住斧柄。纹走到一棵倒下的树木前,挥了两下,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它踢倒、劈成两半。
“她有时真的让我们其他人显得是很多余,对不对?”鬼影问道,来到依蓝德身边。
“有时候。”依蓝德带着笑意说。
鬼影摇摇头:“无论我看或听到什么,她的感官都比我敏锐,而且无论她找到什么,都能打败。每次我回来陆沙德,都觉得自己……很没用。”
“想象一下如果是普通人的感受。”依蓝德说道,“至少你还是个迷雾人。”
“也许吧。”鬼影说道,纹伐木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可是大家都尊重你,阿依。他们只忽略我。”
“我没有忽略你,鬼影。”
“是吗?”年轻人问道,“我上次为集团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依蓝德说道,“当你同意要跟纹和我一起来时,我非常高兴。你不只是在照料马匹的人,鬼影,你在这里是因为你身为锡眼和斥候的能力。你觉得有人在追踪我吗?”
鬼影想了想,耸耸肩:“我不确定,我认为史特拉夫的斥候回去了,但我一直都觉得后面有人,只是从来都看不清楚他们是谁。”
“是雾灵。”纹说道,经过他们,在火堆旁抛下一捧柴火,“它在追着我们。”
鬼影跟依蓝德交换一个目光,后者点了点头,无视了鬼影不舒服的瞪视:“只要它不干预我们,就不会有问题,对吧?”
纹耸耸肩:“希望不会。不过如果你又看到,记得叫我。纪录上说它可能有危险。”
“好的。”依蓝德说道,“我们会这么做。现在,我们先决定早餐吃什么。”
 
史特拉夫醒来。这是第一种让他意外的事。
他躺在床上,自己的帐篷里,感觉好像曾有人把他拎了起来,反复往墙壁摔了几下。他呻吟出声,缓缓坐起,身上没有瘀青却仍然隐隐作痛,头痛难忍。他的一名军医——是个长满大胡子,眼睛凸出的年轻男子,坐在他的床边。那个人研究了史特拉夫好一阵子。
“主上,您……应该已死了。”年轻人说道。
“我没死,或者该说,还没死。”史特拉夫说道,坐起身,“给我一点锡。”
士兵拿着一个金属液瓶上前。史特拉夫一口喝完,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痛,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只烧了一点锡,虽然这让他的伤口感觉更痛,但他已经习惯锡力给予的额外敏锐知觉。
“过了多久?”他问道。
“将近三天,主上。”军医说道,“我们不确定您吃了什么,或为什么吃。我们曾想过是否要催吐,但因为看起来您是自愿吞下,所以……”
“你做得很好。”史特拉夫说道,在眼前举起手臂,手臂仍在微微颤抖,而且他无法让颤抖停下来,“现在谁在负责军队?”
“加那尔将军。”军医说道。
史特拉夫点点头:“他为什么没派人杀我?”
军医讶异地眨眨眼,望向士兵。
“主上。”士兵葛兰特发话了,“谁敢背叛您?任何胆敢尝试的人绝对会死在自己的帐篷中。加那尔将军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当然,史特拉夫震惊地想起。他们不知道詹不见了。所有人都认为如果我死了,詹会掌权,或是报复他认为该对我的死负责的人。史特拉夫大笑出声,让照顾他的人大惊失色。詹试图要杀我,但他的名声救了我。
我打败你了,史特拉夫此时明白过来。你走了,我还活着。这当然不代表詹不会回来,但有可能他真的不会回来。也许……只是也许……史特拉夫再也不需要处理他的问题。
“依蓝德的迷雾之子呢?”史特拉夫突然说道。
“我们跟踪了她一阵子,主上。”葛兰特说道,“可是他们离我们的军队太远,加那尔将军命令斥候回来。她似乎是在朝泰瑞司的方向前进。”
他皱眉:“还有谁跟她在一起?”
“我们认为您的儿子依蓝德也一起逃了。”士兵说道,“但也可能是替身。”
詹办到了,史特拉夫震惊地想。他真的把她处理掉了。这也可能是某种诡计,但是……
“克罗司军队呢?”史特拉夫问道。
“它们最近内斗得很严重。”葛兰特说道,“那些野兽似乎比平常更不安。”
“命令我们的军队拔营。”史特拉夫说道,“立刻拔营。我们要退回北方统御区。”
“主上?”葛兰特震惊地问道,“我认为加那尔大人正在准备攻击,只等您下令。城市的防卫很弱,更何况他们的迷雾之子也不在了。”
“我们要撤退。”史特拉夫微笑说道,“至少暂时如此。”詹,我们来看看你的计谋是否会奏效。
 
沙赛德坐在餐厅旁边的小侧间,双手按着桌面,每只手指上都套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金属戒指。以金属意识库来说,戒指都不大,但储存藏金术的能量相当耗时,光是要装满一个戒指,就得花上好几个礼拜,他却只有数天。沙赛德其实很意外克罗司居然会等这么久。
三天,算不了太多时间,但他认为在即将到来的冲突中,他会需要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目前为止他每种特质都储存了一点点,如果其他金属意识库耗尽了,这可以在紧急状况时帮上一把。
歪脚一拐一拐地走入厨房。看在沙赛德眼里,他只是模糊的一团。即使他戴着眼镜——用来弥补他正储存于锡意识库中的视力——他仍然看不太清楚。
“时间到了。”歪脚说道,声音很模糊,另一个锡意识库正在储存沙赛德的听觉。“他们终于走了。”
沙赛德想了一想,试图解读这句话的意思。每个想法似乎都陷在一碗浓稠的汤汁中,他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了解歪脚说了什么。
他们走了。史特拉夫的军队。他们退兵了。他轻轻咳嗽后才回答:“他回应潘洛德大人的信息了吗?”
“没有。”歪脚说道,“不过他把上一个使者处决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沙赛德心想。当然,过去几天也没什么好迹象。城市即将陷入饥荒,短暂的回暖也结束了。如果沙赛德猜得没错,今天晚上会下雪,这让他觉得颇有罪恶感,自己居然能坐在厨房一角的温暖火炉边,啜着浓汤,任由金属意识库汲取他的力量、健康、意识、思考力。他鲜少尝试同时填装这么多金属意识。
“你看起来不太好。”歪脚边坐下边说道。
沙赛德眨眨眼睛,想了想之后才能够回答。“我的……金属意识库。”他缓缓说道,“它正在汲取我的健康,储存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汤,“我必须吃东西才能维持体力。”他说道,告诉自己等一下要再喝一口汤。
这个过程很怪异。他的思考速度缓慢到吃每一口东西都需要考虑一段时间,然后他的身体会同样缓慢地反应,手臂得花上几秒钟才能移动,光是如此,肌肉已经因负荷太大而不断颤抖——力量被吸走,储存在他的白镴意识库中。花上好一段时间后,他终于能够将汤匙举到嘴唇边,静静啜了一口。汤没什么味道,因为他也在储存嗅觉,味觉也严重受到影响。
他也许应该躺下,但他担心一躺下就会睡着,而一睡着就无法填充金属意识库,——除了用来储存清醒的青铜意识库。青铜意识库强迫他睡更久,以在某天用来尽量减少睡眠。
沙赛德叹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汤匙,开始咳嗽。他尽力协助其他人避免纷争。他最好的计划是送信给潘洛德大人,请他告诉史特拉夫·泛图尔,纹已经离开了城市。他原本希望史特拉夫当时会愿意和谈,显然这个策略不成功。好几天过去,没有人有史特拉夫的消息。
他们的末日像是无可避免的日出般逼近。潘洛德尝试让三组人离开陆沙德,其中一组是贵族。史特拉夫的士兵在依蓝德脱逃后更加警觉,每次都发现了他们的人,并且格杀勿论。潘洛德甚至派了使者去找加斯提·雷卡,希望能跟南方来的领导人达成协议,但使者没有从克罗司营地回来。
“好吧。”歪脚说道,“至少我们又阻止了他们几天。”
沙赛德想了想:“恐怕这只是在拖延不可转圜的局面。”
“当然是。”歪脚说道,“可是这是重要的拖延。依蓝德跟纹已经离开将近四天了。如果太早开战,迷雾之子小姐绝对会回来,为了救我们而害死自己。”
“啊。”沙赛德缓缓说道,强迫自己再喝一口汤。汤匙在他麻痹的手指之间是个沉重的负担,当然连他的触觉也被吸入了锡意识库中。“防御工事如何?”他一面挣扎着要拿起汤匙,一面问道。
“很糟糕。”歪脚说道,“两万士兵听起来很多,但分散在这么大一座城市里,其实不够。”
“可是克罗司不会有攻城武器,”沙赛德说道,专注于汤匙,“或是弓箭手。”
“对。”歪脚说道,“可是我们有八座城门要保护,克罗司随时都能攻打其中五座。这些城门都不是设计来抵抗攻击的,我现在在每个城门边,最多能安置两千名士兵。我真的不知道克罗司会从哪个方向先来。”
“噢。”沙赛德轻声说道。
“你以为会如何,泰瑞司人?”歪脚问道,“你以为我会有好消息?克罗司比我们更大、更壮、更疯。况且它们还有人数的优势。”
沙赛德闭起眼睛,颤抖的汤匙举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阵与金属意识库无关的虚软。她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她为什么不逃?
沙赛德睁开眼时,看到歪脚挥手要仆人帮他端点东西来吃。年轻女子带来一碗汤。歪脚不满地看了看,最后却还是举起皱巴巴的手,开始一面响亮地喝汤,一面瞥向沙赛德。“你以为我会道歉吗,泰瑞司人?”他边喝边问道。
沙赛德震惊地坐在原处片刻。“完全没有,克莱登大人。”他终于说道。
“很好。”歪脚说,“你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脑子有点不清楚。”
沙赛德喝着汤,浅浅微笑。“你的话让我很欣慰。”他想了想,“克莱登大人,我有一个适合你的宗教。”
歪脚皱眉:“你这人还真不懂得放弃啊?”
沙赛德低下头。他花了点时间才整理好他方才想讲的话。“你先前所说,关于见风使舵式的道德标准,让我想到一个叫做达得拉达的宗教,信徒遍及许多国家,他们相信只有一个神,只有一种正确的崇拜方法。”
歪脚哼了哼:“我对你的死去宗教实在没什么兴趣,泰瑞司人。我认为——”
“他们是艺术家。”沙赛德轻声说道。
歪脚顿了顿。
“他们认为艺术可以让人更贴近神。”沙赛德说道,“他们对颜色跟光线特别有兴趣,更喜欢用诗来描述他们在世界上看到的各种颜色。”
歪脚沉默片刻。“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宗教?”他质问,“为什么不挑一个跟我一样直接的?或者崇拜战争与士兵的?”
“因为,克莱登大人。”沙赛德开口说,半途停下来眨眨眼,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出他需要的记忆,“那不是你。那是你必须做的事情,却不是你想做的。我想,其他人都忘记了,你是名木匠。你是个艺术家。当我们住在你的店铺里时,我经常看到你在细修学徒们的作品。我看到你有多用心。那家店铺对你而言不是单纯的伪装。你想念它。我知道。”
歪脚没有回应。
“你必须以士兵的身份生活,”沙赛德说道,虚弱的手从腰带中抽出一样东西,“可是你仍然能有艺术家的梦。拿着。这是我让人做给你的。是达得拉达教的象征。对他们的信徒而言,身为艺术家比身为祭司更崇高。”
他将木牌放在桌上,然后费力地朝歪脚微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向别人传教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决定要向歪脚提出这一个宗教,也许是想向自己证明,这些宗教是有价值的,或只是固执地想要反驳歪脚先前说的话。木牌的设计很简单,只是一个圆形木片,上面刻着一支画笔。无论如何,他觉得歪脚盯着木牌的神情,相当令人满意。
我上次传教的时候,他心想,是在南方的那个村庄,就是沼泽找到我的地方。
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没回城市来?
“你的女人一直在找你。”歪脚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没有碰桌上的木牌。
“我的女人?”沙赛德说道,“我们,我们不是……”在歪脚的注视下,他无法完成句子。脾气不佳的将军非常擅长意味深长的瞪视。
“好吧。”沙赛德说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有上面十只亮晶晶的戒指。四只是锡:视力、听力、嗅觉、触觉。他继续填充这些,它们不会过分影响他的日常作息,不过他释放了他的锡意识、钢意识,还有锌意识。
力量立刻重回他身体,肌肉停止下垂,从衰弱干瘦回到健康的状态,脑子里的迷茫感消失,能够清楚地思考,而浓重、肿胀的缓慢感也散去。他重新活力充沛地站起身。
“真是不可思议。”歪脚嘟囔一声。
沙赛德低下头。
“我看得出来你的改变。”歪脚说道,“你的身体变得更健壮,眼神也集中了,手臂停止颤抖。我想你不希望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面对那女人,是吧?我不怪你。”歪脚自言自语地说道,继续吃东西。
沙赛德向他告别,出了厨房。他的手脚还是感觉像毫无知觉的肉团,不过仍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没什么比力量失而复得更能让人感觉自己所向无敌。
而一想到要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心内更是不可抑制的五味杂陈。廷朵为什么要留下来?而如果她下定决心不回泰瑞司,为什么过去几天都在躲着他?她是不是因他把依蓝德送走而生气?她是不是因他坚决要留下来而失望?
他在泛图尔堡垒的舞会大厅里找到她。一走进房间,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如往常一般赞叹这房间毫无疑问的富丽堂皇。他释放了锡意识片刻,拿下眼镜好看了看这惊人的地方。
巨大的长方形彩绘玻璃镶嵌在宽敞房间中两边的墙上,其下的石柱支持着窗户下的廊檐,连沙赛德站在石柱边都显得渺小。每一块石头似乎都经过精心雕琢,每一块瓷砖都属于一幅拼贴画,每一块玻璃都在暮色中闪闪发光。
好久了……他心想。他第一次见到这房间时,正陪同纹前往她的第一场舞会。在这儿扮演法蕾特·雷弩时,她遇见了依蓝德。沙赛德当时还责难她,居然这么不小心便吸引了重要人士的注意力。
如今,他亲自为他们证婚。他微笑,重新戴起眼镜,又开始填充锡意识库。愿被遗忘的诸神保佑你们,孩子们。你们要尽量让我们的牺牲有价值。
廷朵在房间中央跟多克森和一小群办事员在说话,所有人都挤在大桌子边,沙赛德走近便能看见摊在上面的东西。
是沼泽的地图,他心想。这是陆沙德的完整地图,包括对教廷活动的注释。沙赛德的一个红铜意识库中存有地图的影像纪录,以及详细描述,他也将一份实体副本送到了席诺德去。
廷朵跟其他人在大地图上写下了自己的注解。沙赛德缓缓走上前去,廷朵一看到他,便挥手要他过去。
“啊,是沙赛德。”多克森以办公中的口吻说道,不过沙赛德如今耳力不佳,听什么都是断断续续,“太好了,请你过来。”
沙赛德踏上低矮的舞台,跟他们一起来到桌边。“军力布置?”他问道。
“潘洛德掌控了我们的军队。”多克森说道,“他让贵族负责整整二十个军团。我们不确定是否喜欢这个状况。”
沙赛德看着聚集在桌边的人,都是多克森亲自训练的一群书记,都是司卡。天哪!沙赛德心想。他不可能挑现在叛变吧?
“不要这么害怕,沙赛德。”多克森说道,“我们不会采取太激烈的行动。潘洛德仍然让歪脚负责城市的护卫工作,而且他似乎都会听军事指挥官的建议,况且现在想要尝试很大规模的行动也来不及了。”
多克森似乎看起来一脸失望。
“不过,我不信任他任命的指挥官。”多克森指着地图说道,“他们对战争一无所知,更遑论要生存。他们一辈子都在点酒跟举办宴会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痛恨他们?沙赛德暗自想。讽刺的是,这团中看起来最像贵族的人,就是多克森。他穿着套装的样子比微风还自然,说话比歪脚或鬼影更精准,也只有他坚持要留一个非常不贵族的半短胡子,显得比较怪异。
“贵族也许不懂战争。”沙赛德说道,“不过我想他们应该有带兵的经验。”
“是没错。”多克森说道,“可是我们也有。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在每个城门口都有一个我们的人,以免情况恶化到需要真正有能力的人来接手指挥。”
多克森指着桌子上地图标记的一个城门。钢门。上面标示着一千人部属成防守队形。“这是你的军团,沙赛德。钢门离克罗司可能会到达的地方最远,所以你可能不会遇到任何战斗。可是当战斗开始时,我想要你在那边带着一队传令兵,如果遭受攻击,立刻送讯息回到泛图尔堡垒。我们会在这里设立指挥中心,这边的门宽便于往来,可以容纳许多人走动。”
而且,利用这么美丽的房间作为指挥战争的场所,等于是很明显地在依蓝德·泛图尔还有其他贵族的脸上,甩了一记耳光。难怪他支持我送走依蓝德跟纹,少了他们,他对卡西尔集团的掌控便是绝对的。
这不是坏事。多克森是个运筹帷幄的天才,更是随机应变的大师,不过他也有他的偏见。
“我知道你不喜欢战斗,阿沙。”多克森说道,双手按在桌面上,“可是我们需要你。”
“我想他正准备应战,多克森大人。”廷朵看了看沙赛德后说道,“他手指上的戒指蛮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图。”
沙赛德望着桌子对面的她:“那么廷朵,你在这里面的角色是什么?”
“多克森大人前来咨询我。”廷朵说道,“他本人没有多少战争的经验,因此想要了解我关于过去的将领们的知识。”
“原来如此。”沙赛德说道。他转向多克森,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点点头:“好吧,我会参与你的计划,可是我必须警告你分散力量的危险。请告诉你的手下,除非到最后关头,否则不可打断指挥链。”
多克森点点头。
“好了,廷朵女士。”沙赛德说道,“我们能不能私下谈谈?”
她点点头,两人告退,走到最近的一段有遮蔽的廊檐下。在一根柱子后方的阴影中,沙赛德转向廷朵。她看起来如此完美,冷静自持,平和无波,即使情况已经无比危急。她是怎么办到的?
“你在储存许多特质,沙赛德。”廷朵注意到,再次瞥向他的手指,“你之前应该也有储备别的金属意识吧?”
“来陆沙德途中,我用光了所有清醒跟速度。”沙赛德说道,“而且我完全没有健康,上次在南方教学时,我把最后一点用掉了,好从疾病中恢复过来。我一直打算要再储存另一个,但最近太忙了。不过我存了很多的力量跟重量,以及一批锡意识。准备永远不嫌多。”
“或许吧。”廷朵说道。她转头望着桌边的人:“如果这能让我们有点事做,而不是一直去想无法改变的结局,那这样的准备也不能说是被浪费了。”
沙赛德全身一凉。“廷朵。”他低声开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这里不适合你。”
“这里也不适合你,沙赛德。”
“这些是我的朋友,”他说,“我不会舍弃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说服他们的领袖离开?”
“好让他们逃脱且活下来。”
“存活不是领导者能有的奢侈。”廷朵说道,“当他们接受别人的崇拜时,必须接受随同而来的责任。这些人一定会死,但他们不需要感觉自己被领袖背叛。”
“他们并没有。”
“他们以为自己会被拯救,沙赛德。”廷朵低声却激烈地说,“就算是那边那些人,即使是多克森——所有人中最实际的一个——也都认为他们会活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们相信会有东西会来救他们。一个以前已经救过他们,他们唯一还握有的和幸存者的联结。如今她对他们而言代表着希望,你却让她离开。”
“好让他们活下来,廷朵。”沙赛德说道,“在这里失去纹跟依蓝德是种浪费。”
“希望永远不会被浪费。”廷朵说道,眼神灼烈,“我以为你最能够了解。你认为我在那些育种员的手下能活过这么多年,靠的都是固执吗?”
“那让你留下来的是固执还是希望?”他问道。
她抬头看着他:“都不是。”
站在充满阴影的小空间里,沙赛德看着她良久。谋划中的人们继续在舞会大厅中交谈,声音回荡。透过玻璃射入的光线洒在大理石地板上,在墙上溅出点点光芒。沙赛德缓慢、笨拙地,抱住廷朵。她叹口气,允许他抱她。
他释放所有的锡意识,让所有的感官全部回来。
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的怀抱,头靠在他的胸前,她皮肤的柔软与身体的温暖席卷了他。她没有夸张的香气,干净清爽的发香搔弄着他的鼻子,是他三天来第一次闻到的东西。当声音全部回到他耳朵时,他可以听到廷朵在他身边的呼吸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沙赛德?”她低声问道。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诚实地回答。
“因为你从不投降。”她说道,“其他人如砖头一样坚强,强硬,从不屈服,但只要花够久的时间,不断击打,他们就会龟裂。你……你如风一般坚强。永远存在,容易屈服,但是一旦需要强硬时,你从不退缩,也无懊悔。我不认为你的朋友们知道,他们曾经从你身上得到很大的力量。”
曾经,他心想。她已经认为这一切都是过去式。可是……她这么想,是对的。“我担心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足以拯救他们。”沙赛德悄声说道。
“不过,已经足以拯救他们其中的三个人。”廷朵说道,“你让他们走是错的……但也许你也是对的。”
沙赛德只是闭上眼睛,抱住她,愤怒于她居然留下,却又因此而爱她。
在此同时,城墙顶的警告鼓声开始响起。
于是,我最后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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