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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依蓝德·泛图尔,你这个笨蛋。”廷朵大发雷霆,双臂交叠,怒目圆瞪。
依蓝德拉紧马鞍上的皮带。廷朵让人为他做的衣服中包括一套黑色与银色交织的骑装——如今穿在他身上——手套在大小吻合的皮手套中,一件暗色的披风为他挡去灰烬。
“你在听我说话吗?”廷朵质问,“你不能离开。现在不可以!你的人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我会用别的方法来保护他们。”他说道,检查驮马的装备。
他们站在堡垒用来迎送客人马车的室内走道里,纹坐在自己的马匹上,全身几乎完全包裹在披风下,手紧张地握着缰绳。她没有多少骑马的经验,但依蓝德拒绝让她用跑的。无论有没有白镴,她在议会战斗时留下的伤口仍然没有完全愈合,更何况昨天又雪上加霜。
“别的方法?”廷朵问道,“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你是他们的王!”
“我不是。”依蓝德带着怒气说道,转身面对泰瑞司女子,“廷朵,他们否决了我。现在我必须以大局为重。他们想要有个传统的国王吗?那就让他们尝尝我父亲的手段。也许我从泰瑞司回来以后,他们会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廷朵摇摇头,上前一步,低声开口:“泰瑞司?依蓝德,你是要去北方。你是为了她。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那里,对不对?”
他一时没作声。
“你的确知道。”廷朵说道,“你觉得呢,依蓝德?不要告诉我你相信那些幻想。她以为她是永世英雄,认为自己会在那边的山区中找到某种东西,某种力量,或是某种启示,能将她变成神。”
依蓝德瞥向纹,她低头看着地面,尚未罩起帽子,仍然静静地坐在马上。
“她想跟随她师傅的脚步,依蓝德。”廷朵低声说道,“幸存者成为了这些人的神,所以她觉得自己也必须如此。”
依蓝德转身看着廷朵:“如果她真心相信这点,那我支持她。”
“你支持她这种妄想?”廷朵质问。
“不准这样说我的妻子!”依蓝德说道,命令的语气让廷朵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他翻身上马:“我信任她,廷朵。这就是信任的表现。”
廷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不可能相信她是预言中的弥赛亚,依蓝德。我很了解你。你是个学者。虽然你声称与幸存者教会结盟,但你跟我一样,不是会相信超自然现象的人。”
“我相信。”他坚定地说,“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任何对她重要的事情,对我也一样重要,因此任何她相信的事,在我眼里也是同等的真实。我们要去北方。释放那边的力量之后,我们会再回来。”
“好。”廷朵说道,“后人会记得你是遗弃子民的懦夫。”
“退下!”依蓝德指着堡垒命令道。廷朵转身,忿忿不平地朝出口走去,经过补给桌时,她指了指上面一个书本大小的包裹,那包裹包在黄纸里,以粗绳子扎着。“沙赛德要你将这包东西交给守护者席诺德。你会在塔辛文城里找到他们。享受你的放逐吧,依蓝德·泛图尔。”说完,她便离去了。
依蓝德叹口气,让马走到纹的身边。
“谢谢。”她轻声说道。
“谢什么?”
“你刚刚说的话。”
“我是认真的,纹。”依蓝德说道,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廷朵也许是对的。”她说道,“无论沙赛德怎么说,我可能真的发疯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雾里看到鬼魂的事情吗?”
依蓝德缓缓点头。
“我又看到了。”纹说道,“它像是鬼一样,像是以雾组成的形状,我时时都可以看到它。它在观察我,跟着我,而且我在脑子里听到这些韵律——强劲、庄严的鼓动声,像是镕金术脉动,不需要青铜就能听到。”
依蓝德捏捏她的肩膀:“我相信你,纹。”
她带着迟疑抬起头:“真的吗,依蓝德?你真的相信吗?”
“我不确定,”他承认,“但我很努力。无论如何,我认为去北边是正确的决定。”
她缓缓点头:“我想这就够了。”
他微笑,转身看着门口:“鬼影呢?”
纹在披风下耸耸肩:“看来廷朵应该是不会跟我们一起去了。”
“可能不会。”依蓝德微笑说道。
“我们要怎么去泰瑞司?”
“不难。”依蓝德说道,“我们只须跟着皇家运河一路到塔辛文。”他在脑海中回想沙赛德给他们的地图。运河直通入泰瑞司山脉,他们得在塔辛文补充补给品,那时雪也会堆得很厚,但是……这问题到时候再担心也不迟。
纹微笑,依蓝德走过去拾起廷朵留下的包裹。看起来像是某本书。片刻后,鬼影到了。他穿着士兵的制服,肩膀上背着鞍袋,朝依蓝德点点头,将一个大袋子交给纹,走到自己的马旁边。
他看起来很紧张,依蓝德心想,看着男孩将自己的行李挂在马背上。“袋子里是什么?”依蓝德问道,转向纹。
“白镴粉。”她说道,“我觉得我们会需要。”
“准备好了吗?”鬼影问道,转头看他们。
依蓝德瞥向纹,后者点点头:“我想我们——”
“还没好。”一个新的声音说道,“我完全没好。”
依蓝德转身看到奥瑞安妮甩着裙摆走来,身上是一件华丽的褐色与红色的骑裙装,头发绑在一条丝巾下。她从哪里弄来的衣服?依蓝德不禁心想。两名仆人跟在她身后,抱着行李。
奥瑞安妮想了想,手指敲着嘴唇:“我认为我也需要一匹驮马。”
“你在做什么?”纹质问。
“跟你们一起走。”奥瑞安妮说道,“微风说我必须离开城市。他有时候是很傻,但固执起来也是很厉害的。整个对话中,他都在安抚我,好像我到现在还认不出他的碰触一样!”
奥瑞安妮朝一名仆人挥挥手,后者跑去找马夫。
“我们会全速前进。”依蓝德说道,“我不确定你是否能跟得上。”
奥瑞安妮翻翻白眼:“我一路从西方统御区骑马来到这里!我想我没问题。况且,纹受伤了,所以你们的速度大概也快不了太多。”
“我们不要你来。”纹说道,“我们不信任你,也不喜欢你。”
依蓝德闭上眼睛。他亲爱的、直接的纹。
奥瑞安妮只是轻笑一声,看着仆人牵着两匹马回来,并开始为一匹马装行李。“傻孩子。”她说道,“我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怎么还这样说?”
“一起?”纹问道,“奥瑞安妮,我们只不过去买过一次东西。”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深的羁绊,”奥瑞安妮说道,“差不多情比姊妹了!”
纹不友善地瞪了那女孩一眼。
“没错。”奥瑞安妮说道,“而且你绝对是那个比较无趣的姐姐。”她甜甜地微笑,轻巧地翻身上马,显示她的马术似乎着实不错。
“好了,亲爱的依蓝德。”她说道,“我准备好了。走吧。”
依蓝德瞥向纹,后者脸色很难看地摇摇头。
“你要把我留下的话请便。”奥瑞安妮说道,“我会继续跟在你们身后,要是发生意外,你们还是得来救我——不用假装你们不会来!”
依蓝德叹口气。“好吧。”他说道,“我们走。”
他们缓缓地穿过城市,依蓝德跟纹领头,鬼影压队牵着驮马,奥瑞安妮则在旁边。依蓝德的头扬得高高的,但这样的举动,让他更清楚地看见了自已经过时从窗户跟门口探出来的脸庞。很快地,一小群人便跟在他们身后,虽然他听不到他们的低语,却仍然能想象他们在说什么。
是王。王要遗弃我们了……
他知道他们有许多人仍然不明白,为何如今是潘洛德大人坐在王位上。依蓝德看到某条小巷中有许多双眼睛正在看着他,这令他不忍地别过头。那些眼神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他以为会看到指责,但他们沮丧的认命神情更让他心痛。他们一直认为依蓝德会逃跑。他们一直认为会被遗弃。他是少数几个够有钱、够强大、能够逃跑的人。他当然会逃。
他闭起眼睛,试图压下罪恶感,后悔没有在晚上离开,跟哈姆的家人一样偷偷从过墙道溜出去,可是让史特拉夫看到依蓝德跟纹离开是重要的事,好让他了解,他无须动用武力便能取得城市。
我会回来的,依蓝德在心中对人民承诺。我会拯救你们。现在,我离开对你们更好。
宽广的锡门出现在眼前。依蓝德一夹马腹,跑在沉默的队伍前面。门口的侍卫早已接到命令,依蓝德对他们点点头,勒住马匹,士兵们推开大门。纹跟其他人此时上前来,和他一起站在大开的门前。
“继承者贵女。”一名侍卫低声开口,“你也要走吗?”
纹望向他。“安下心。”她说道,“我们不是要舍弃你们,我们是要找救兵。”士兵露出微笑。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依蓝德心想。还是他只剩下希望?
纹掉转马头,面对人群,放下兜帽。“我们会回来。”她承诺。她不像之前面对那些敬爱她的人民时那般紧张。
自从昨天晚上以后,她便有所改变,依蓝德心想。
所有士兵整齐划一地向他们敬礼。依蓝德回礼,然后朝纹点点头。他领着他们跑出城门,朝北方大道骑去,这能带着他们从史特拉夫军队的西面离开。
骑没多远,便碰到一群骑士上前来拦截他们。依蓝德伏在马背上,转过头瞥了一眼鬼影跟驮马的情况如何,但引起依蓝德的注意的是奥瑞安妮,她骑马的姿势相当熟练,一脸坚定。她似乎完全不紧张。
一旁的纹翻开披风,掏出一把钱币抛入空中。钱币以依蓝德前所未见的速度往前飞去,远超过其他镕金术师的能力。统御主的!他震惊地心想,看着钱币以超过他肉眼所能追踪的速度消失。
士兵倒地。在风声与马蹄声的掩盖下,依蓝德几乎听不到金属交击的声音。他直直穿过混乱的一团人,许多人倒地、非死即伤。
飞箭破空而来,但纹甚至无须挥手,箭矢已经纷纷落地。他注意到她打开了那袋白镴,一面骑着,一面让白镴粉飞散在她身后,并将其中一部分推到两旁。
接下来的一波箭不会有金属箭头,依蓝德紧张地心想。他们身后开始有士兵集结成队,大喊出声。
“我随后跟上。”纹说道,从马背上跳下。
“纹!”依蓝德大喊,掉转马匹。奥瑞安妮跟鬼影从他身旁冲过,全速前进。纹轻巧地落地,脚步丝毫不停便开始奔跑。她吞下一瓶金属液后,转头看着弓箭手。
箭矢飞蹿。依蓝德咒骂,但不得不踢马前进。如今他帮不上忙,只能伏低身体,全速奔跑,听着箭在他身边落下。一支箭从离他的头不到几寸远的地方飞过,插入地面。
突然间,箭雨停止。他一咬牙,转过头去,发现纹站在一团灰尘前方。那是白镴粉,他心想。她正在推白镴,将碎屑沿着地面推起,带起灰烬跟尘土。
铺天盖地的尘土、金属、灰烬淹没了弓箭手,包围了他们,让他们咒骂出声,慌乱地遮住眼睛,有一些则捧着脸摔倒在地。
纹重新爬上马匹,快速奔离,留下身后被风吹起的庞大金属碎屑气团。依蓝德拉慢马,等她跟上。她身后的军队陷入混乱,有人忙着下令,更多人忙着四散。
“加速!”纹靠近时说道,“我们快要走出射程范围了!”
不一会儿,他们重新与奥瑞安妮跟鬼影会合。“我们还没脱离险境,我父亲仍然可能派人追赶。”依蓝德说。
可是士兵不可能看错纹。如果依蓝德的直觉正确,史特拉夫会让他们走。他的主要目标是陆沙德。晚一点再追他们也不迟,现今他只会很高兴地看到纹离开陆沙德。
“谢谢你帮我逃出来。”奥瑞安妮突然说道,看着军队,“我现在要走了。”说完,她便牵了两匹马,朝西边的一片小山坡骑去。
“什么?”依蓝德讶异地问道,停在鬼影身边。
“别管她。”纹说道,“我们没时间了。”
总算解决了一个问题,依蓝德心想,掉转马头朝向北方大道。再见了,陆沙德,我会再回来的。
“总算解决了一个问题。”微风站在城墙上,看着依蓝德的一行人消失在山边后,做出如此评论。东方的克罗司军营中有一束巨大且成因不明的烟雾缓缓升起。在西方,史特拉夫的军队正因为方才纹和依蓝德的脱逃而骚动不安。
一开始微风还担心奥瑞安妮的安危,但他随即意识到无论有没有敌军,没有比纹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只要奥瑞安妮不要离其他人太远,她应该是安全的。
跟他同时站在城墙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微风难得不需要碰触他们的情绪,如此严肃的气氛似乎相当恰当。年轻的德穆队长站在年迈的歪脚身边,平和的沙赛德跟战士哈姆站在一起。一行人看着他们抛向风中的希望种子。
“等等。”微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皱起眉头,“廷朵不是应该要跟他们一起去吗?”
沙赛德摇摇头:“她决定要留下来。”
“为什么?”微风问道,“她不是一直在那边念什么不参与地方纷争一类的话?”
沙赛德摇摇头:“我不知道,微风大人。她是个难懂的女人。”
“她们都一个样。”歪脚嘟囔。
沙赛德微笑:“无论如何,看起来我们的朋友都成功脱逃了。”
“愿幸存者保佑他们。”德穆轻声说道。
“是的。”沙赛德说道,“愿他如此。”
歪脚一哼,靠着墙垛,转身脸色不善地瞅着沙赛德:“不要鼓励他。”
德穆满脸通红,转身离开。
“怎么一回事?”微风好奇地问道。
“那小子一直对我的士兵传道。”歪脚说道,“我跟他说了不要用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那不是胡言乱语,克莱登大人。”沙赛德说道,“那是信念。”
“你真的认为,”歪脚说道,“卡西尔会保护这些人?”
沙赛德迟疑了。“他们相信,这就——”
“不。”歪脚打断他,表情凶狠,“这样不够,泰瑞司人。那些相信幸存者的人只是在自欺欺人。”
“你也相信他。”沙赛德说道。微风很想安抚他,让争论不要那么激烈,但沙赛德看起来十分的冷静。“你跟随他。你对幸存者的信念足以支持你推翻最后帝国。”
歪脚脸色仍很难看:“我不喜欢你的对错标准,泰瑞司人,我向来不喜欢。我们这群人——卡西尔的这群人——应该要解放人民,因为这是对的。”
“因为你相信是对的。”沙赛德说道。
“那你相信什么是对的呢,泰瑞司人?”
“看情况。”沙赛德说道,“有许多系统,各自有不同的优点和价值。”
歪脚点点头,转过身,仿佛辩论已经结束。
“等等,歪脚。”哈姆说道,“你不打算回应吗?”
“他说得够清楚了。”歪脚说道,“他的信仰根本就是见风使舵。对他来说,就连统御主都能算是神明,因为有人崇拜他,或是被强迫要崇拜他。我说得对吗,泰瑞司人?”
“某种程度上是的,克莱登大人。”沙赛德说道,“不过统御主可能是个例外。”
“但是你仍然保留着关于钢铁教廷仪式的纪录跟记忆,对不对?”哈姆问道。
“是的。”沙赛德承认。
“这就叫见风使舵。”歪脚啐了一口,“至少德穆那笨蛋懂得挑好一样后就牢牢相信。”
“请不要因为你不同意就批判他人的信仰,克莱登大人。”沙赛德轻声说。
歪脚又哼了一声。“你过得可真轻松,是吧?”他问道,“什么都信,永远不用选择?”
“我不觉得。”沙赛德回答,“我认为自己这种相信的方法是更困难的,因为必须得学会包容一切,接纳一切。”
歪脚以“懒得再跟你说”的方式挥挥手,转身一拐一拐地走向台阶:“随便你。我得去教会我的小子们该怎么死。”
沙赛德皱起眉头,看着他离开。微风顺手安抚了沙赛德,拿走他的尴尬。
“不要介意,阿沙。”哈姆说道,“我们最近都有点太紧张。”
沙赛德点点头:“可是他说的话有道理,我到今年以前都不需面对这类问题。在此之前,我的责任就是搜集、研究、记忆,对我来说,要认为一个信仰不如另外一个着实困难,即使我确定那个信仰里的神是凡人,我也无法贬低它。”
哈姆耸耸肩:“谁知道?也许阿凯的确在哪里看顾着我们。”
不,微风心想。如果他在,我们就不会陷入这个境地,困在一个我们原本该拯救的城市里等死。
“无论如何,”哈姆说道,“我还是想知道那个烟雾是从哪来的。”
微风瞥向克罗司阵营。深色的烟柱太集中,不可能是来自于灶火。“帐篷?”
哈姆摇摇头:“阿依说里面只有两个帐篷,不可能发出那么多烟。那火已经烧了好一段时间。”
微风摇摇头。现在这些应该都不重要了。
史特拉夫·泛图尔再次咳嗽,缩在椅子上,手臂因汗水而湿润,双手颤抖。他并没有恢复。
一开始他以为发寒只是因为紧张,他那天晚上过得很不顺利,先是要派杀手去对付詹,接下来还从那发狂迷雾之子的手中死里逃生,但一夜过去,史特拉夫的颤抖仍然没有减弱,反而变本加厉。这不只是紧张,他一定是生病了。
“主上!”一个声音从外面喊道。
史特拉夫强迫自己坐直,尽量摆出庄严的姿态。即便如此,传令兵进入帐篷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显然注意到了史特拉夫惨白的肤色跟疲累的双眼。
“主上……”传令兵说道。
“说。”史特拉夫简扼地说道,试图散发出他此刻完全感受不到的尊贵气势,“快点。”
“有骑士,主上。”那人说道,“他们出城了!”
“什么!”史特拉夫说道,甩开棉被站了起来,虽然一阵晕眩,却仍然勉强站直,“为什么没有人通报我?”
“他们跑得很快,主上。”传令兵说道,“我们几乎来不及派出拦截队。”
“所以你们抓到人了?”史特拉夫说道,抓着椅子来稳住自己。
“事实上,他们逃跑了,主上。”传令兵缓缓说道。
“什么?”史特拉夫说道,因为愤怒而猛然转身。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超越了极限,晕眩感再度出现,视野里开始出现黑影,他脚步一踉跄,紧握住椅子,好不容易才软倒在椅子上,而没滑到地上去。
“去找医官!”他听到传令兵大喊,“主上病了!”
不,史特拉夫心想。不对,这来得太快。这不可能是疾病。
詹最后说的话。他是怎么说的?一个人不该杀死自己的父亲……
骗子。
“爱玛兰塔。”史特拉夫沙哑地说道。
“主上?”一个声音问道。很好。有人在他身边。
“爱玛兰塔。”他再次说道,“叫她来。”
“您的情妇,主上?”
史特拉夫强迫自己维持清醒,坐了片刻后,视觉跟平衡感开始慢慢回复。他的一名守门侍卫站在他身边。那人叫什么来着?葛兰特。
“葛兰特。”史特拉夫说道,试图听起来充满威严,“你必须带爱玛兰塔来找我。快点!”
士兵迟疑了一下,随即从房间冲了出去。史特拉夫专注于呼吸。呼,吸。呼,吸。詹是条毒蛇。呼,吸。呼,吸。詹不想用刀,那太老套。呼,吸。可是毒是什么时候下的?史特拉夫前一天人就不舒服。
“主上?”
爱玛兰塔站在门口。她曾经年轻,但岁月侵蚀了她,一如它侵蚀所有人。怀孕生子毁了一个女人的美貌。她当初是如此娇嫩,有着坚挺的胸部跟光滑、毫无瑕疵的皮肤……
你的精神开始涣散了。史特拉夫告诉自己。集中注意力。
“我需要……解药。”史特拉夫强迫自己说道,将注意力集中于现在的爱玛兰塔:将近三十岁的女人,已经年老,却仍有用,能保住他不因詹的毒药而死。
“当然,主上。”爱玛兰塔说道,走到他的毒药柜边,拿出必要的原料。
史特拉夫往后靠,专注于呼吸。爱玛兰塔一定是感觉到他的急迫,因为她甚至没有尝试跟他上床。他看着她工作,拿出烧瓶跟原料。他必须……找到……詹。
她准备的方法不对。
史特拉夫燃烧锡。五感突然增加了敏感度,即便是在昏暗的帐篷里,突来的光线仍然几乎让他失明,而他的疼痛跟颤抖变得钻心刺骨,但意识也恢复清醒,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爱玛兰塔准备的原料不对。史特拉夫对制作解毒剂不太了解,他不得不将这个任务——注意毒药的细节,包括气味、味道、颜色变化——分派给别人,可是他看过爱玛兰塔准备她的万用解毒剂无数次,她这次做得不同。
他强迫自己从椅子上站起,继续燃烧锡,虽然这使他眼睛不断流泪:“你在做什么?”他说道,以摇晃的脚步朝她走去。
爱玛兰塔震惊地抬起头。她眼中的罪恶感足以确定他的怀疑。
女子低下头:“您的解毒剂,主上……”
“你配得不对!”史特拉夫说道。
“因为您看起来有点累,所以我想加一点可以帮助您保持清醒的东西。”
史特拉夫想了想。她的话似乎很合理,虽然他几乎无法思考。他低头看着一脸懊恼的女子,注意到了一件事。他以超过平常人的眼力,瞄到她衣服下一点暴露出的肌肤。
他伸出手,撕掉她的上衣,露出胸口的皮肤。因为已经微微开始下垂,令他觉得恶心的左胸上,如今多出了疤痕跟伤口,仿佛被刀划过。伤口都不新,即使史特拉夫此刻神志不是很清楚,他仍然认得这是詹的手法。
“你是他的女人?”史特拉夫说道。
“都是你的错。”爱玛兰塔咬牙切齿地说,“我开始变老,帮你生了几个小孩后,你就遗弃了我。每个人都跟我说你就是这样,但我仍然盼望……”
史特拉夫感觉精神开始涣散,于是用手撑着木制的毒药柜。
“可是,你为什么连詹都要从我身边夺走?”爱玛兰塔说着,脸上满是泪痕,“你为什么要把他赶走?让他不再来找我?”
“你让他对我下毒。”史特拉夫说道,单膝跪下。
“笨蛋。”爱玛兰塔啐了一口,“他从来没对你下过毒,一次都没有。但在我的要求下,他经常让你以为自己被下毒了,所以每次你都会跑来找我。你怀疑詹所做的每件事,却从来没有想过,我给你的‘解药’里面有些什么。”
“它让我觉得更舒服。”史特拉夫含糊不清地说道。
“对药物上瘾就是这种感觉,史特拉夫。”爱玛兰塔低声说道,“药瘾上来时,你就会觉得舒服,得不到时……你会想死。”
史特拉夫闭上眼睛。
“你是我的了,史特拉夫。”她说道,“我可以让你——”
史特拉夫大吼一声,集中所有剩下的力气,扑向那女人。她惊讶地喊了起来,随后被他扑倒,按在地上。
然后,她再说不出话来,因为史特拉夫的双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她挣扎了一下,但史特拉夫的体重远超过她。他原本是要跟她拿解药,强迫她救他,但是他脑子不清醒,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恍惚。
等到他神志恢复时,爱玛兰塔已经满身青紫地咽了气。他不确定他勒了她的尸体多久时间。他从她的身体上翻身滚落,又跪起身,朝门口方向地上的烧瓶抓去,但颤抖的手将烧瓶打翻,里面的液体洒了一地。
他一边咒骂自己,一面抓起一瓶没加热的水,开始往里面乱丢药草,避开放置毒物的抽屉,只用放置解毒药剂的抽屉里的东西,可是有时两者其实是同样一种药草。有些东西剂量大时会有毒,少量使用却有药效,大多数都会令人上瘾。他没有时间担心这些。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四肢的瘫软,几乎连草药都抓不住。他将药一把接着一把洒入瓶子中,手指间滑落褐色与红色的药屑。
其中只有一样是她用来令他上瘾的东西。其余任何一味药都有可能杀了他。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多少机会。
可是,他仍然将药剂喝下,一面吞,一面挣扎着要呼吸,最后昏厥在地。
我毫不怀疑如果艾兰迪去到升华之井,他会得到力量,同时为了众人的福祉,他会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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