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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总是好奇。假如史诗年代的人知道自己的言行在五千年后还有数十亿人整天看、整天提,甚至倒背如流,他们还会那么说那么做吗?降落月凹后的几十年里,摄影机一台接着一台坏了,每个人对于监控的标准不同,可能有人形容为新的黑暗时代、失去无价史料极为不幸;也可能会庆贺数字暴政的消亡。无论如何,史诗时代、原点后云方舟的故事至此落幕,不再有详细记载,再来一千年都是口述历史。当时没有纸也没有墨,储存装置稀少又宝贵,芯片都要用在机器人和维生系统之类的重要事务上。

  警示音响起,提醒乘客即将煞车,球形舱停靠终点站,但静止后里头的人还能稍微感受到重力——其实非常弱,就是没固定的物体会朝「下」飘移。「下」在月眼语言里就是「指向地球」的意思。为避免东西真的飞走,外头以轻量桥面板阻隔。然而重力极小,只要在固定表面施力,就能四处游窜。凯瑟拿起行李背好,脚一蹬滑进车站,见另外两位旅客好像很清楚方向,索性跟着人家从桥面板之间交错排列的空隙「下」去。月眼到了这里,名副其实只剩支撑骨架,巨大结构在此收束为永远指向地球的针尖,金属板形成蜂巢似的孔穴隧道,各有不同功能。摇篮位于三万六千公里下的地球大气层顶端,用以悬挂的碳纤维拴束在眼头散开,穿过加装防护的线路,到月眼另一侧汇聚、延伸,并捆住外层空间那块大石。与种种奇景相比,供人类活动的通路或房间极其渺小。

  眼头末端有个直径六公尺的玻璃圆顶可以清楚看见拴束有多粗,也能明白拴束其实由十六条分叉缠结组成。除此之外,圆顶能望见地球。从这距离,母星在眼里就像隔着小桌的人脸。假如旧地球人在场,乍看会以为一如往常没有变化,依旧是蓝色大海、白色冰帽、绿色褐色的陆地被云层或气旋覆盖。大陆位置基本上没动,即便磊雨也不足以改造地壳。不过地貌重整一遍后,生出很多内陆海,外海海岸线则被陨石打得深深凹陷,冲击造成的喷溅以及火山活动导致新岛链诞生,大部分呈弧形。

  月眼永远位在赤道上,目前处于非洲与南美洲之间,两块大陆边缘线条相呼应,就算不是科学家也猜得到地质史怎么写。靠近海岸的低地形状像是被大口大口咬过,咬痕中间留下岩屿,也就是撞击坑的中心点*。许多半岛探进大西洋,但来不及连接两大洲就断掉了。

  * 陨石造成的撞击坑中央通常会凸起,没有填满水的时候就像小山,若填满水则成为湖或海上的岛屿。

  新地球很美,可是凯瑟兴趣不大。她从小到大都在做相关研究,还亲自在地表游历了数年。周围的巨型机器反而更引起她注意,观景台周边边缘视野上有个太空中常见的旋轮设施,它不停滚动,制造仿真重力,供维护拴束和升降梯的工作人员和家属居住。旋轮内侧有十六个孔,拴束首次分叉以后,从这里刺入月眼眼眶,远远望去似乎一体成型,实际上每条分岔之后还会分散为十六条、二次分裂后的每一条也会持续散开再散开,是多重碎形迭代的构造设计。无论如何分岔,拴束与月眼和摇篮连成的直线平行,中间以斜向网状细缆绳固定,这个设计保证了任一条拴束断裂时作用力能分散到两旁,让机器人尽速抢修。拴束断裂是很普遍的现象。有时因为流星、有时是「过期」,要是瞇起眼睛仔细看就会察觉表面有物体移动。都是机器人。机器人里有些是建筑物规模,在最粗的拴束上面活动,它们如同航空母舰运送小体积的机器人到需要维修的地点,过程已经持续好几百年。为了平衡,在月眼眼尾有另一条方向完全相反、但结构如出一辙的拴束。

  因为距离太远,没办法直接看见摇篮。就算大得能看到,恐怕也会被升降梯挡住。升降梯要上来了,约半小时后会进站。外观像是旧地球的马车车轮,从外圆伸出十六根车幅,连接中间球体。球体大小有如旅馆,旅客就待在里面。盯着升降梯逼近会有种它要冲撞圆顶的错觉,真撞上的话,会有两个圆顶粉碎,因为轮毂顶端是类似的透明圆顶,供客人休憩,坐在沙发只要一抬头就能欣赏月眼迎面扑来、回环左右伸张的宏伟景致。当然,升降梯和眼头接触之前就会减速静止。凯瑟隔着玻璃看到几步之遥的乘客解开安全带、拿起行李朝出口飘移,大部分穿着军服,其余着深色名牌服饰的应是政商名流。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既然博士开口邀约,任谁也不敢多言半句。

  站内只有简单分隔,所以凯瑟听得到好几十人朝隔离区移动的声响。他们接着要去巨链城或者外头的小旋轮。玻璃对面有扫除机器人和几个人类员工正在清洁大厅,几分钟后,门口上面亮了绿灯。她随着另外几十人离开月眼。

  过了几分钟,凯瑟被安排到升降梯内一间小小个人房,抵达拴束彼端前的四天就在这里度过。铃声提醒她升降梯即将向下加速,但其实以太空旅行而言速度非常温和,凯瑟根本不觉得需要绑上安全带,直接躺上床休息。

  ◈ ◈ ◈

  升降梯是十层楼高的圆柱体,两端都装有玻璃圆顶,分别对准月眼和地球;圆顶底下地板也是玻璃,让光线穿透;侧面外墙没开窗,而且彻底隔离宇宙射线;内部厅房则有面对中庭的窗户——或者说高价客房有。但凯瑟住在贴着外壁、次一等的房间,只有个小舷窗望向环形走廊而已。还好她不在乎这种事。刚开始下降还接近无重力状态,重力会逐渐增加,到了摇篮就是正常G力。她醒来以后知道自己没有睡太久,因为重力还很弱,大抵接近古时候的月球。

  凯瑟进去中庭找地方读书。那里有几个酒吧和餐厅,但她看到里头的客人和菜单标价就知道不是自己该进去的地方。还好玻璃广场上到处都有舒适的座椅和长沙发,角落还有间小咖啡馆,她就留在那附近。

  过了约莫一小时,贝利德.托莫夫出现在附近,可是没有过来打断她看书。凯瑟读到一个段落,抬起头又发现亚莉安.卡萨布兰科娃拿着平板计算机坐在中庭另一头。

  七族已经出现了五个:博士、小缅、亚莉安、贝利德、凯瑟。剩下迪族和比较棘手的怛族。

  凯瑟与贝利德没明讲,但有默契。两人一起走进最便宜的餐厅找东西吃,结果竟然遇上博士和小缅,更稀奇的是旁边没有学生、学者或地球重塑计划的大人物包围。他坐在角落慢慢喝汤,隔壁的小缅好几回帮忙将餐巾塞回博士领子里。凯瑟和贝利德过去坐在同一桌,两个人都没反应。好几分钟以后,博士才主动开口。「托莫夫中尉,能再见到你很开心。」两人都行了族礼。

  中尉显然是军方阶级,而不是调查团的头衔,由此可见贝利德和调查团之间的关系确实扑朔迷离,更启人疑窦的则是他和博士早就认识。

  「希望这次任务没造成不便。」博士又说。

  「职务都是不便,只是程度轻重。没有不便,就称不上是职务。」

  「就怕耽误到中尉你的前程。履历上多了这么一段不大寻常,加分还是扣分,视你遇上什么长官而定。」

  「我不担心那种事。」贝利德回答。

  「有人会觉得你傻,但我不想与他们为伍。还是你合适。」

  「可以请教我为何有此殊荣吗?」

  博士视线扫过凯瑟。「小姐可能担心是她和你说得太多,害你蹚了浑水;或者反过来,嫌你在报告里头透露太多。」

  她摇头否定,但不想打断博士讲话。

  贝利德却似乎都听进去了。

  博士继续。「那都不打紧,重点是你和我、凯瑟以及亚莉安都见过面,这样方便很多。别误会,就算撇开这些,你依旧是十分妥当的人选。有些事情背后没太多考虑,尽管朱族的朋友们未必同意。」

  他留意到亚莉安.卡萨布兰科娃端着一盘食物试探性地接近,并朝着小缅露出幽微至极的眼神。小缅起身,从隔壁桌拉了张椅子过来,亚莉安便过来加入。凯瑟心底有些不自在。昨天和这人还是下对上,被问了一般视为很私密的事情,现在算什么呢?理论上,七族使节彼此地位要对等才是。

  当然亚莉安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有所准备。「凯瑟,还有贝利德,」她开口。「之前见面基于工作需求,有些冒犯,或许给你们留下了负面观感,希望有机会能与两位以合作伙伴身分重新认识一回。」

  「了解。」贝利德回答。

  「谢谢。」凯瑟跟着说,心里疙瘩却更大。因为那番话听起来不很真诚,像是被逼着说的。

  而且亚莉安那双探照灯般的眼睛立刻转往对面。「胡博士,忆缅,两位好。」

  「叫我们博士和小缅就好了。」

  「很荣幸能与两位见面。」

  这正式又冰冷的开场没引发什么回响,一阵尴尬沉默后,亚莉安开始用餐。

  「博士,」凯瑟开口。「能不能说清楚把我们几个叫来究竟搞什么鬼?七族使团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才五族吗?」博士以玩笑似的口吻化解紧绷气氛,小缅、亚莉安、贝利德方才忍不住瞪着凯瑟,没想到她忽然对老博士摆出那么放肆的态度。但博士本人显然不在乎。他接着回答道:「过几天在摇篮七族到齐,我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

  「好吧。」凯瑟说:「那这几天要干么?」

  「看看什么事情妳很久不做会怀念,现在赶快做一做。」

  说得好。凯瑟在旅程后面几天也试着遵照博士建议办理,可惜事与愿违。还好她在巨链城多准备了些书,不然读书的时间真的比预期的还久。她担心贝利德有那心思却找不到自己,所以用餐时间或进去休闲中心时,凯瑟故意停留在贝利德视线范围,不过气氛已经坏了。之前在隔离区特别适合露水姻缘,虽说两个人也就是同床而已,没更进一步,但还是有点机会。正因为或许不会再碰面,所以不需要考虑太多,如果要共事可就没那么简单。

  就像现在这样。贝利德很有分寸地选择保持距离,凯瑟也能够体谅,虽暗忖性生活苦闷,但少生事端不算过分。

  她与亚莉安共进两餐,私下断断续续在网络上搜索对方的信息。凯瑟已经假设搜寻都会留下纪录、会遭到监控,而监控者与亚莉安或她服务的单位恐怕有联系。经过这段时间,凯瑟不那么肯定背后只是隔离区管理机构,或者反过来说,她的隔离区探员身分——往来太空居住区途中过来搭话的人——本身就是个伪装,为了掩饰幕后更庞大也更秘密的组织。调查团和军方纠缠不清,隔离区和警察机关也差不多。一旦扯上警察这两个字,就不是执法、维持秩序这么单纯,谍报和反间谍活动都要算进去。凯瑟没有足够线索推敲出亚莉安.卡萨布兰科娃在情治体系的什么环节,太积极搜索网络数据想必会惊动对方,不是好主意。反过来说,完全没搜寻也一样不寻常。她只能稍微查查看,但没什么发现。偶尔可以从警方报告或公关新闻稿找到隔离区低阶人员的情报,不过都与亚莉安无关——其实就连这是不是她的本名都无法确定。

  更何况,朱族要在青国地盘上工作生活,对隐私特别偏执也是迫不得已。他们的弧段以托科马鲁为中心,本来人口就最少,加上九成五都被关在赤国的拒马后面,只有基里巴斯以东少数几个区块留在青国的势力内;偏偏夏威夷垃圾场另一边就是人数多、动员力强的缇族,于是那些居住区的朱族被进一步稀释。留在青国这边的朱族数量仅止于不被直接当作外人或敌人对待。他们有很高比例担任「灵职」,类似原点前人类社会的神职。

  旧地球毁灭、人类只有八人幸存,一神概念很难维持,至少与原点前人类认知的上帝相距甚远。后来几千年里,没人有勇气复兴传统意义的宗教,即使最偏僻的聚落都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然而它脱胎换骨变为「dukh」,也就是俄语中人类的灵魂。以灵为本的机构普遍称作「穹楼」,这个词汇追溯到坚忍号上各种信仰共享、可以祈祷或冥想的玻璃泡泡。更早以前,杜孛.哈里斯将这个空间戏称为「巫巫舱」。现代人观看史诗时代巫巫舱的画面,也会联想到当地穹楼以及专业灵职工作者,原本是俄语的「dukhobor」,意思是在灵性层次搏斗的人,经过简化,在口语就叫做「dukho」。穹楼与远古时代的教堂一样,靠成员捐献维持营运,在巨链城之类的地方也许资本雄厚、建筑华丽,隔离区内可能就只是安静的小房间。灵职者性质类似社工,通常自诩为露易莎的子孙。露易莎在史诗年代就是这种角色,认真作功课的人还会声称所属穹楼源自她在纽约就读的伦理文化协会。而大家都知道露易莎没有留下血脉,最后灵职工作以朱族为大宗。朱族有个居住区叫做阿斯特拉罕*,十分反常地位于迪族弧段中间,以育成各派灵职人员闻名。凯瑟查到蛛丝马迹,臆测亚莉安也是阿斯特拉罕出身,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也罢,毕竟人家有保持低调神秘的充分理由。

  * 俄罗斯南部伏尔加河与里海交会处的城市。

  ◈ ◈ ◈

  月球碎裂以后出现的超巨大镍铁核心被称作月凹,后来熔化重制为月眼,工程师不忍心毁掉坚忍号大跃升的降落地点,以及杜比、泽克.彼得森等等史诗英雄沉眠的铁墓。月凹上这块又深又斜的山谷是新人类头几个世代一辈子没能离开的家园,现在改名为摇篮。

  大家都看过纪录片里杜比和夏娃迪娜走出铁船、踏上山谷的画面。他预言有一天谷顶将会装上玻璃,「夏娃谷」成为温室,孩子们不必穿着厚重的宇宙飞行服也能在外面飘浮嬉戏,还能享用梯田生产的新鲜蔬果。那或许是史诗年代最赚人热泪的一幕,也是五千年来最深植人心的情节。杜比所有预言都实现了。摇篮承载几千人口,直到年轻世代被迫向外发展。

  古时候,摇篮最大问题在于没有模拟重力,一开始人类必须建造状似大型旋转木马的装置,小孩子进去里面接受离心力作用,确保骨骼发育健康。后来在月凹外壳上搭建出居住旋轮,比艾丝还要狭窄拥挤,好几代都得忍受那种环境,只能偶尔回到摇篮晒太阳和休闲娱乐。不过他们努力打造出更大更好的空间,几百年后,终于不再需要摇篮,它变成历史研究和观光探险的地点。

  月眼是月凹改造来的,动工之前挖出摇篮,移到垃圾场静待人类赋予新意义。旧温室荒废了,经过整修,安装上新一代更大型的伸缩式玻璃天篷,山谷底部铲平、峭壁削得不那么陡峭,等于创造出新的可用地皮。最后从上方插入横跨摇篮天空的镍铁拱架,绑上三万六千公里长的拴束,从月眼垂下。

  凯瑟之前看到两座山丘被泡泡包覆的路牌,是摇篮地形简化之后的形象,可居住范围是个直径两千公尺的圆,和古代波士顿或者伦敦的市中心区差不多大。夏娃谷切过中间,五千年前的峻峭谷壁只剩下底部大约十公尺还几近垂直,形成一条在蜿蜒于市区的水道,每次遇上豪雨,锈褐色溪水暴涨,水中间保留一座岛,是坚忍号触地点,还看得到夏娃迪娜将船体焊接在地面留下的铁块。本来开放大家触摸,后来为了避免因为天气或旅客手指而继续锈蚀,就用玻璃罩起来。坚忍号早就消失了,八个幸存者刚抵达就开始拆解,没用到的只有放射性废料,好久以前就送到垃圾场妥善管理。

  城市在夹着峡谷的两片斜丘蔓延,中间架起一公里长的拱桥,以其优雅曼妙闻名遐迩。桥上除了阵阵疾风,还有漫天斑鸦。

  摇篮市容由一个个围墙圈起来的小区组成。有些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史诗年代天篷尚未完工、部分区域以充气圆顶隔离的时期,那种造型反而成为新小区的参考对象。基于力学考虑,圆形结构最适合,加上地形为丘陵斜坡,两个因素都不利棋盘排列,结果就是地图看来扭曲纠缠、杂乱无章,街道一拐弯就忽然变成阶梯或地下道的情况非常常见。

  建筑高度受限,居民无法往上发展,便只能向下开挖,钻进镍铁块内。城市大半空间从街道看不见,眼前的房屋只是冰山一角。

  地面上最常见的建材是石头,有历史但不那么气派的楼房以名为「月石」的合成材料为主,顾名思义,那来自从前地球的天然卫星。新颖美观的建筑物则用上大理石、花岗石或其他从地球采集的石材,地球就算没了生物和大气,仍旧盛产石头。摇篮市区供行人行走的狭窄街道看来特别坚硬,不过,进入小区的通路都穿过芬芳花园,而且绿树成荫。由于位在赤道上空,植物蓬勃生长,需要剪刀手爪蟹定期维护。

  两个丘陵顶端各有一座公园,里头又各自有一幢高耸建筑。圆顶的叫做议会山庄,方形且有柱廊的是交易所大厦,简称交易所。

  凯瑟和其他旅客抵达时,摇篮位在大西洋上空两千公尺,沿赤道经过南美洲变形的海岸线,也就是说,三万六千公里的太空中,月眼在回环上向西移动,专业术语是CAFSON*(自北极上空观察为顺时钟方向)。摇篮本身只是拴束末端的重物,位置由月眼决定。目前上空大天篷打开了,不过还是升起挡板,避免风势过强。

  * Clockwise As Seen From Over the North pole。

  空气潮湿,但有阵阵幽香。赤道地区总是有股独特气味,但高海拔、高风速之下更显清新。盐、碘以及海洋生物的味道钻进鼻子,凯瑟真切感受到自己重返新地球。

  大气是人造产物。旧地球地表经过磊雨烧灼毫无生机,人类花费数百年丢下彗核补充水分,海平面回到理想高度,接着将生物工程培育的有机体投进水域,产生经过平衡的气体,足以支持生命。那些有机体完成任务后按照设计自灭,化作养分供给大气重建计划第二阶段的新生物。

  根据计算,这些成果几乎完美重现了旧地球的大气。从小住在太空的人只要吸一口就能肯定了,不需要什么科学证据。这里的空气会刺激大脑深处,唤醒本能,传承自几百万年前非洲海岸的人类祖先。凯瑟来过地球很多次,明白地表空气多么醉人,可说是宇宙最厉害的毒品,只要尝过那滋味就会想要留在地球。正因如此,位在月眼下方三万六千公里、永远处于地球大气内的摇篮象征了极致尊荣。也正因如此,赤国和青国才两度不惜开战也要争夺居住在地表的权利。

  摇篮挂在拴束下,拴束固定在状似水桶提把的中空拱架,里面是个晃动得很厉害、令人有点害怕的电梯。凯瑟随着众人下到地面岩床,或者说「金属床」更准确些。出口在北侧,顺着上坡就能进入市区。

  外面围墙上堆满鸟屎,几百只斑鸦站在上面观察走进阳光的每张脸,认得的话就俯冲下去传话。有些人才刚出来就拿食物召鸟,例如一个衣着体面的斐族男性推挤到凯瑟前面,如法炮制,一手食物一手平板。她知道计算机是用来显示对象照片的。「交易所咖啡厅,点一七。」男人吩咐。斑鸦动作好像在呕吐,但实际上却是吞咽,吃了东西以后呱呱重复那句话,振翅高飞。别的斑鸦可能不饿,或者之前的委托尚未达成,吱吱喳喳闹哄哄,如果仔细听,说不定能稍微掌握到证券市场与政坛近日的动态。

  入境旅客起初都走在一起,和当地行人有明显差异,可是几百公尺以后就散开了,凯瑟自己走在路上,丝毫不会醒目。

  她从教科书读过摇篮地理,知道自己位于北面的交易所丘陵。对当地人而言,更明显的是行人的穿著打扮和走路仪态,一看就知道都是商业人士。白天在地下办公室忙碌,现在上地表用餐、休闲或以各种方式花钱。商业活动自然普及整个居住回环,格林威治、里约、巴格达等地的金融中心不仅足以匹敌交易所丘陵,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然而,论及威望却永远无法超越摇篮。最有钱有势的富豪、最受市场看好的新贵都一样。即使在格林威治那种大都会操作得极其成功,心底总是深怕会错过摇篮的最新消息。因为太多交易、太多秘密在地底进行,地面上的安宁彷佛昔日西班牙城市在午休时段一样,是层假象。

  凯瑟很快就迷路了。尽管不想被看穿是外地来的,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从口袋取出写有地址的便笺。她知道自己要去南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那座抬头就能看到的大桥,不然就要下谷底穿过水道。凯瑟很想去谷底看看,但绕到坚忍号降落、夏娃迪娜和杜孛.哈里斯一起散步的地方会花太多时间,等有空再过去比较好。决定以后,她顺着街道往上走。石砖刻意选用红褐色,金属质岩床生锈以后随水堆积的污渍就不那么明显。经过交易所隔壁的公园,她看到很多服饰高档的年轻交易员出来吃点心休息,有些坐在长凳上点平板计算机,有些躺在草坪上有说有笑,还有人拿着色彩鲜艳的球在旁边做草地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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