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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从一个多梦、不踏实的睡眠中醒来后已是大白天。他嘴巴干渴,脖子抽筋,浑身酸痛。这和以前在金星世界醒来时很不一样,一开始时他还认为自己已回到地球。那个在启明星的海洋上生活和行走的梦境(他感觉像做梦)带着一种不再甜蜜的感觉(这感受几乎无法忍受)冲进他的记忆。他坐起来,回忆起曾发生过的事实。“差不多像从梦中醒来一样。”他思忖着。饥饿和口渴立刻成了他的主导感受,但他认为有义务先找那个病人——虽然不怎么指望他能帮他。他环顾四周。那片银树林还在,但看不到韦斯顿。他又向海湾扫了一眼,也没看到平底船。他认定自己可能在黑暗中误入了另一个山谷,便起身去小溪边喝水。当他满足地长出一口气,从水面抬起头时,目光突然落到一个小木盒上,旁边还有两听罐头。他的脑子转得很慢,花了好些时间才意识到他还是在那个山谷里。他又花了几秒钟才得出结论:盒子被打开了,是空的;原来存储的物品有些被拿走了,有些被扔下了。难道处于韦斯顿身体状况下的一个人有可能夜里就恢复得足以拔营,带着装满东西的包跑掉吗?有什么人可能会乘着可折叠的平底船去面对那样的大海吗?他第一次注意到,实际情况是,暴风雨(按皮尔兰德拉的标准,不过是飑级)似乎在夜间自生自灭了。但海面还是波涛汹涌,所以教授似乎不可能离开了这个岛。更可能的是,他步行离开了山谷,还带着平底船。兰塞姆决定,他必须立刻找到韦斯顿。他必须和他的敌人保持联系。因为,如果韦斯顿康复了,他无疑会干出某种勾当。兰塞姆根本不能确定他已听懂他头天晚上的疯狂谈话。但凡是他听懂的,他都很讨厌。他甚至担心韦斯顿那有关“灵性”的令人费解的神秘主义最后会变得比他原来相对简单的星球帝国主义计划更恶毒。有人才说了点什么,你就大惊小怪地要抓他,这无疑是不公平的。但不那么做,那可够你受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兰塞姆是在寻找食物和韦斯顿中度过的。在食物方面,他得到了回报。在山坡顶部能找到大把大把的像越桔一样的果子,那树木繁茂的山谷还盛产一种椭圆形的坚果。果核柔韧,很像软木塞或肾脏,和浮岛上的水果比,味道虽有些酸涩平常,但也差强人意。巨型老鼠也和皮尔兰德拉上的其他动物一样驯服,但显得更拙笨。兰塞姆登上中央高地,放眼四望,可以看到海面上点缀着一个个岛屿,岛屿随波浪起伏,各岛屿被宽阔的水体分开甚远。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橘黄色的岛屿,但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待过的那个,因为他看到至少还有两个岛屿的主导颜色也是橘黄色。他曾经数过,共有二十三个浮岛。他认为,那比目前的群岛所包含的岛屿多,这让他期望其中任何一个上面都可能藏着王——或者此时王正和夫人团聚。这事他也想不太清楚,反正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王身上了。
他无法找到韦斯顿的踪影。虽然韦斯顿离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似乎真的设法离开了固定陆地。兰塞姆极为焦虑。他想不出韦斯顿会以他的新方式干出什么来。最好的愿望是他别拿皮尔兰德拉的主人和女主人当回事,只把他们当做野人或“土著”。
那天晚些时候,因为累了,他在海边坐下。海面的浪不是很高,抵达岸边之前的海浪也不及膝深。因为走在浮岛垫子般的表面上,感觉脚有些软,但很烫,很痛。他立即决定通过蹚水来恢复脚的力量。美妙的水吸引着他向外走,直到水齐腰深。他站在那里,陷入沉思。突然,他认识到他原以为是光作用于水面所产生的一个现象实际上是其中一条银色大鱼的背。“不知它让不让我骑它?”他思忖着。然而,看到那动物朝他游来,而且尽可能地靠近它敢去的浅滩,他忽然明白它是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是谁派它来的吗?想到这,他就决定试一试。他把手放在鱼背上,它并不因他摸它而缩回去。他颇费些周折才坐上它的头后边一个较窄的地方。他往上爬时,鱼尽可能地保持平稳。但一旦他坐稳了后,它就尾巴一摇,游向大海。
就算他想回来,也不可能了。在他回望时,绿色的山顶已经从天空收回它的顶尖处,岛屿的海岸线已开始遮蔽它的海湾和海角。不再能听到波浪声——周围只有水长长的嘶嘶声或呢喃声。他可以看到许多浮岛,虽然从这个平面看,它们不过是些轻飘飘的岛的轮廓。但是鱼似乎不游向任何一个浮岛。它好像知道路,直往前去。它拍动着巨大的鱼鳍,带着兰塞姆游了一个多小时。突然,绿色和紫色照亮了整个世界,紧接着是一片黑暗。
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的低矮的水丘上上上下下时,他几乎没有感到什么不安。那里也不是全然漆黑一片。天空消失了,海面也消失了。但远远的在他下面,在他似乎正在其中旅行的空间的中心位置,出现了突然炸开的奇怪的照明弹和一道道跳跃的蓝绿色的光。起初,它们很遥远。但过了不久,据他判断,就近了一些。似乎是离海面不远的地方,满世界发着磷光的东西似乎在玩耍——那些盘起来的鳗鱼,全副铠甲的像飞镖的东西,还有满身花纹,奇形怪状的东西,连我们世界的海马和它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它们都在他周围,有时同时可以看到二三十个。在这场海上半人马和海龙的骚动中,他还看到了形状更怪的东西:鱼——如果它们是鱼的话。它们的前部非常接近人形,所以第一眼看到它们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把自己晃醒了。但那绝对不是梦。看,快看,一点不错:一会儿一个肩膀,一会是一个侧影,一会儿又是整张脸——真正的男人鱼和美人鱼。它们很像人类,甚至比他最初以为的相似性还要大。暂时看不到的只是人类的表情,但那也不是白痴脸。它们的脸甚至不像我们地球上的猿猴的脸那样是对人脸拙劣的模仿。它们看着就像睡着了的人类的脸,或者脸上虽无人类表情,却有着我们的星球外既非野兽,也非恶魔,而是像精灵的那些生命醒着时的平静表情。他想起了他原来的怀疑,即在一个世界上是神话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可能总是事实。皮尔兰德拉的王和王后虽然无疑是这个星球的第一对人类,但他怀疑他们的身体层面上是不是也有一个海洋祖先。如果是那样,那么在我们自己的世界上,人类之前与类人的东西的祖先是什么呢?他们非得是那些我们能在进化论的通俗读物中见到其图片的、愁眉苦脸的畜牲吗?或者,旧的神话比现代神话更真实吗?真有一段时间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在意大利森林里跳舞吗?但他在这个阶段对自己的大脑说“安静”,那纯粹是为了获得呼吸从前面黑暗中悄悄向他袭来的暗香时所能感受的快感。那香气朝他袭来,温暖而甜蜜,每分钟都变得更甜更纯净,每分钟都变得更浓,更充满快乐。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从此以后,他会从整个宇宙中闻出它来——在金星的一个浮岛上的夜间的气息。奇怪的是,他对于这个他仅仅短暂停留,且依据任何客观标准,对我们人类而言都是如此陌生的地方充满了思乡之情。它们有那么陌生吗?把他引到这个隐形小岛上的那根思念之绳,对他而言,似乎在他来皮尔兰德拉很久很久以前、在童年时期能够回忆起的最早的日期之前、在他出生之前、在人类出生之前、在时间的起源之前就已经系好了。它是刺激、甜蜜、狂野和神圣等多元合一。在任何一个神经已停止遵循中心欲望的世界,它也应该是引起性欲的,但在皮尔兰德拉上则不是。鱼不再前进了。兰塞姆伸出手,发现自己摸到了草。他往前爬过巨大的鱼头,把自己放到轻轻移动的岛屿表面上。虽然他离开这些地方的时间短暂,但他在地球上训练出来的走路习惯根深蒂固,在隆起的草坪上摸索着前进时,他不止一次地跌倒。但在这里跌倒不伤人。运气不错!他身在黑暗中,周围都是树。当一个光滑、清凉、圆润的东西触到他手上时,他毫不畏惧地把它放到嘴边。那不是以前尝过的任何果子。比以前吃过的任何果子都好。夫人在谈到她世界的果子时好像说过,你在任何时候吃到的果实都是那个时候最好的。一天的走走爬爬使他困顿不堪,更主要的是,绝对的满足使他浑身松弛下来。他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再次醒来时,他感觉已是几小时后了。他发现自己仍被黑暗包围着。他也知道,自己是被突然弄醒的。片刻之后,他听到了弄醒他的声音。是人的嗓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急切的谈话声。他断定他们离他很近——因为,在皮尔兰德拉的夜里,一个六英寸远的东西并不比六英尺远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他立刻感知到说话者是谁,但声音听起来很怪,他也不太理解说话者的感情,因为看不到帮助人理解的面部表情。
“我不明白,”女的说,“你们世界的人是不是习惯于不止一次地谈论同一件事情。我已经说过,我不被允许住在固定陆地上嘛。你为什么不能说点别的,或干脆什么也别说了?”
“因为这种禁令很奇怪,”男的说,“根本不像我们世界的马莱蒂。而他并没有禁止你们去考虑是否住在固定陆地上。”
“去考虑永远不会发生的事,那可真是怪事。”
“非也。在我们的世界我们一直这么做。我们把词语放在一起表达从未发生过的事或从未去过的地方——美妙的语言,被精巧地组织起来。然后相互告知。我们称之为故事或诗歌。在那个你说起过的古老世界马拉坎德拉,他们也这么做。这样做是为了欢笑、惊奇和智慧。”
“有什么智慧?”
“因为世界不仅仅是由现存的东西,而且是由可能的东西构成的。马莱蒂知道这二者,所以也要我们知道这二者。”
“这个我以前倒没想到过。另一位,也就是花斑,已经给我讲过一些事情,使我觉得自己像一棵枝丫不断向外扩展的树。但这次超越了一切。走出目前的境况,进入可能的境况,讨论并弄明白那个与此毗邻的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我要问问王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明白了吧,那就是我们总要回过来谈的东西。要是你没跟王分开就好了。”
“啊,我明白了。那也是一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让我和王永不分离的。”
“世界不会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你生存的方式。在一个人们住在固定陆地上的世界上,人们不会突然分离。”
“但你记得吧,我们是不可以住在固定陆地上的。”
“是的。但他没禁止你想它呀。也许那不是禁止你做这个的理由之一。因此,你还可以考虑‘可能’的情形,编出一个我们所说的‘故事’。”
“这我再考虑考虑。我要让王使我在这方面更老些。”
“我太想见见你们的王了!但在编故事这件事上,他未必比你更老。”
“你这种说法就像不长果子的树。王在所有的事情上面总是比我老。”
“但花斑和我已经使你在某些王从未提及的方面变老了些。这是你从未料到的好东西。你原以为你总是从王那里学习一切,但现在马莱蒂已经派来了你从未想到过的其他人。他们教你王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王和我分离了。这是他给我准备的一个奇异而美妙的好东西。”
“如果你拒绝向我学习,而是不停地说你要等着问王,那难道不就像舍弃已发现的果子而转向你事先期待的果子那里吗?”
“这些是有深度的问题,陌生人。马莱蒂不会过多地将它们塞进我脑子里。”
“你看不出为什么吗?”
“看不出。”
“自从花斑和我来到你们世界,我们已经把许多马莱蒂没有放的东西放进你大脑里了。你难道没看到他对你有点放手了?”
“他怎么可能。我们到哪里他就在哪里。”
“放手了,但是以另一种方式。他在使你变老些——使你不直接从他那里学东西,而是通过你自己遇到的人,你自己的问题,自己的思考来学习。”
“他的确在这么做。”
“对。他正在使你成为完整的女人,因为到目前为止,造就你的工作才完成一半——你还像那些什么也不会自己主动做的野兽。这次,等你见到王时,是你有东西告诉他,是你比他老,是你要使他老一些。”
“马莱蒂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那就像没有味道的水果。”
“但这将会给他一种味道。你难道不觉得王有时也会厌倦做那个较老的人?如果你比他更有智慧,难道他不会更爱你吗?”
“这是你所说的诗歌吗,还是说,你想说这是真的?”
“我指的是确实存在的一个东西。”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更爱什么东西呢。那等于说一个东西可以比它自己更大。”
“我是说你可以变得更像我们世界的女人。”
“她们是什么样子?”
“她们都是伟大的精灵。她们总是伸出手去要新的、出乎意料的好东西,而且早在男人之前就看出那是好东西。她们的思想超前于马莱蒂教给她们的东西。她们不必等待他告诉她们什么是好东西,而是可以像他一样,自己可以知道。她们好像是小马莱蒂。由于她们的智慧,她们比你更美丽,就像那葫芦状的水果比水更甜一样。因为她们美丽,她们从男人那里得到的爱比你从王那里得到的要多得多,就同从我的世界看深天无遮拦的烈焰比从你的世界的金顶处看要美妙得多是一个道理。”
“我真希望能见到她们。”
“我也希望你能。”
“马莱蒂多美呀,他的作品多美妙啊。或许他会让我生出比我伟大得多的女儿,就像我比动物伟大得多一样。我会比我原来想的还要好。我原以为我将一直是王后和夫人。但我现在明白我或许可以像艾迪尔那样。在她们弱小的时候,我或许可以被指派去关爱她们。她们会长大,个头会超过我,我会倒在她们脚下。我发现不仅仅是问题和思想像树枝那样伸展得越来越大,快乐也来到我们以前从未想到的地方并扩展开来。”
“我要睡觉了。”另一个声音说。这第一次明白无误地表明那是韦斯顿的声音——韦斯顿那不满和急躁的声音。到目前为止,虽然兰塞姆一直想加入到谈话中去,但他一直在两种相互冲突的心态当中保持沉默。一方面,从声音和那个声音所说出的东西来判断,他可以肯定那男的就是韦斯顿。另一方面,由于声音和那个男人的形象分离了,听起来很奇怪,又不像是他的声音。更重要的是,那种耐心和循循善诱的说话方式和教授平常一会儿煞有介事地发表演讲,一会儿又突然损人的方式很不一样。一个像他看到的那样的韦斯顿,一个刚刚还处在生死关头的人怎么可能在几小时之内就恢复得可以这么好地把握住自己?他怎么可能到达浮岛呢?在他们的整个谈话过程中,兰塞姆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令人无法忍受的矛盾。一个既像又不像韦斯顿的什么东西在说话。黑暗之中几步远的这种怪异感引发的极度恐惧和刺痛感顺着他的脊椎而下。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脑子里提出的问题很荒谬,因而对其不予理睬。现在谈话结束了,他也意识到他是带着多么强烈的焦虑感听完了谈话。同时,他又有一种获胜感。但胜利者不是他。他周围的黑暗中回荡着胜利的欢呼声。他吃了一惊,半支起身体。有过真实的声音吗?他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暖风和轻浪的呢喃声。这种乐声一定是来自内部。但他一躺下就感到它肯定不是来自内部,是来自外部,非常肯定地来自外部,但那不是听出来的,而是节日的狂欢、载歌载舞和光彩壮丽倾泻到他的心中——除了被记忆或被认做是音乐外,这样的声音不可能被当做别的什么东西。它就像一种新感觉,就好像参加了晨星们的合唱,好像皮尔兰德拉就在那一刻被创造——或许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如此。他强烈地感觉到一场灾难被避开了,接下来则是希望灾难不要再来一次。最令他愉快的是,他觉得自己被带到那里不是要做任何事情,而只是要做一个观众或见证人。几分钟后,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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