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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绿夫人一离开他的视线,兰塞姆的第一冲动就是想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想长啸一声把肺里憋的气赶出来,想点一支香烟,想把手放进口袋里。总之,想把在耗人的面试后发现自己得以独处时的放松程序全部做一遍。但他没香烟,没口袋,事实上,他也没感到自己是独处。在和绿夫人交谈的最初阶段他感受到了与她面对面给他带来的无法承受的压力,而这种感受在离开她之后并没有消失。如果有什么和原来不同的话,那就是这种感受在增强。她的那些动物在某种程度上是对那种感受的一种防御。她的离开使他感受的不是独处,而是一种更难以排遣的离群感。开始时,这几乎令人无法忍受。他后来给我们讲这段经历时说,“似乎没有空间。”但后来,他发现在某些时候这还是可以忍受的——事实上,仅仅是在一个人确认了他的独立和感到终于没人打扰的时候(标志是想抽烟和想把手放到口袋里的冲动)才是可以忍受的。当你有那种感觉时,就像空气似乎稠得无法呼吸,似乎某个地方爆满,你无法进入,可又无法离开。然而当你向那个东西让步、屈服后,便没有负担了。它变得不再是负担,而是一种工具,一种可以吃、可以喝、可以呼吸的珍贵的光芒,它给你提供食物,养活你,它不仅流入你体内,而且还从你身上流出。以错误的方式处理它,它能闷死人。以正确的方式处理它,相比较而言,它使陆地上的生命似乎变成了真空吸尘器。当然,起初,错误的时候经常出现。但像一个身上有伤,知道在哪个位置疼,又逐渐学会避开那个位置的人一样,兰塞姆学会了不做那个内心姿态。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这一天越来越好过。
在一天的时间里,他相当全面地考察了这个岛屿。海面依然平静,只要一跳,完全可能从许多方向登上毗邻的岛屿。然而,他被安置在这个临时群岛的边缘处,发现自己正从岸边向外眺望无边的大海。那些岛屿位于他到皮尔兰德拉以来见过几次的绿色巨柱周围,或者是在它周围非常缓慢地漂流着。在大约一英里之外,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东西。那显然是个有山的岛屿。那根柱子也被证明是一群柱子——也就是一些高度比长度大得多的峭壁,很像放大的白云石,但比白云石更光滑。实际上,要光滑得多,把它们描述为将巨人用的堤道拔高到山的高度而成的柱子可能更接近事实。然而,这个直立的庞然大物并非直接从海里耸立起来的。岛的主要部分崎岖不平,但岸边要平坦多了,山脊间似乎有被植物覆盖的山谷,甚至在中央绝壁之间也有更陡峭、更狭窄的山谷贯穿。那当然是陆地,真正的、固定的、扎根于这个星球坚实表面之中的陆地。从他坐的地方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出真正岩石的质地。其中一些是可居住之地。他非常渴望去探险。看起来,登陆不会有问题,甚至大山也是可能爬得上去的。
那天他再也没见过绿夫人。第二天一大早,他自娱自乐地游了一会儿泳,吃过第一次早餐后,他又坐在岸边眺望那块固定的陆地,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发现她已像往常一样被动物们簇拥着从树林里出来。她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有交谈的意思。她走到浮岛边缘,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那个固定的岛屿。
“我要去那里。”她终于说话了。
“我可以和你一道去吗?”兰塞姆问。
“如果你愿意,”绿夫人说,“但你看那是固定的陆地。”
“那正是我想上去走走的原因,”兰塞姆说,“在我的世界里,所有的陆地都是固定的,能再次在这样的陆地上行走,我会非常高兴。”
她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瞪着他。
“那么,在你的世界上,你们住在哪里?”她问。
“在各个陆地上。”
“但你说它们都是固定的。”
“是的,我们住在固定的陆地上。”
自他们相识以来,某种颇似恐惧或厌恶的表情第一次从她脸上掠过。
“但夜间你们干什么?”
“夜间?”兰塞姆不解地说,“咳,当然是睡觉喽。”
“睡在哪里?”
“在我们住的地方,在陆地上。”
她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兰塞姆担心她再也不会说话了。当她真的又说话时,声音很小,而且平静得多——虽然还没有找回快乐的语气。
“他就从未命令你们不许睡觉。”她用一种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陈述的语气说。
“没有。”兰塞姆说。
“看来,不同的世界里有不同的法律。”
“你们的世界有法律规定不许在固定的陆地上睡觉?”
“是的,”夫人说,“他不希望我们住在那里。我们可以登上陆地,可以在上面行走,因为这世界是我们的。但待在那里睡觉,然后醒来……”她浑身颤栗着说。
“这个法律没法在我们的世界实施,”兰塞姆说,“我们真的没有浮岛。”
“你们那里有多少人?”夫人突然问道。
兰塞姆发现他不知道地球上的人口数,但告诉她有很多个百万。他本以为她会大吃一惊,但她对数字似乎不感兴趣。“你们怎么在固定的陆地上找到居住的空间?”她问。
“不是只有一块固定的陆地,有许多块呢,”他答道,“而且都很大,几乎和大海一样大。”
“你们怎么受得了?”她突然说,“你们世界几乎一半是空的,没人活动的。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连在一起。想到这些,你不觉得会喘不过气?”
“根本不会。”兰塞姆说,“想到你们的世界都是海洋就令我们的人郁闷和害怕。”
“哪里是尽头啊?”夫人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对他说。“在过去的几小时里我已变得好老,觉得我以前的生活不过是个树干,而现今像树枝一样伸向四面八方。它们分散得这么厉害,我简直受不了。先是我用自己的脚从一个好东西走向另一个好东西……已经够远的了。但现在似乎各个世界的好东西并不一样。马莱蒂在一个世界上禁止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却是被允许的。”
“或许我的世界在这方面是不对的。”兰塞姆小声怯怯地说,因为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很沮丧。
“不是这样的,”她说,“马莱蒂亲自告诉我了。如果你的世界没有浮岛,情况不可能如此。但他没告诉我为什么他禁止我们那样做。”
“很可能有他的道理。”兰塞姆开始说,可话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
“花斑啊,花斑,”她笑着说,“你们种族的人说话是多么频繁呀!”
“对不起。”兰塞姆有点恼怒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
“如果你认为我说得太多了。”
“太多?我怎么能知道你说多少才算太多?”
“在我们世界,如果说某人话多,那是希望他安静下来。”
“如果他们是那样的意思,为什么不说出来?”
“是什么使你大笑?”兰塞姆问道,同时发现自己的问题太苛刻了。
“花斑,我笑是因为你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一样,为什么马莱蒂为一个星球制定这个法律,而不为另一个星球制定。关于这点,你其实一无所知,而你又用语言把这一无所知编造出来。”
“可我确实有要说的,”兰塞姆几乎无声地说,“至少,”他又大点声补充道,“这种禁忌绝不会使你们这样世界上的人遭罪。”
“你那么说就很奇怪,”夫人回答道,“谁因为那事受罪呀?如果我让动物用脑袋走路,它们也不会觉得受罪。它们将会很高兴用脑袋走路。我是他的动物,因此他所有的命令都是我的快乐。那倒不会使我多虑,我在想到底有没有两种命令。”
“我们之中的一些智者曾说过……”兰塞姆开始说。可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咱们等着问王吧,”她说,“因为,花斑,关于这一点,你知道的不比我知道的多。”
“好的,等着问王吧,我完全赞同,”兰塞姆说,“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他。”随后,他无意中用英语加了一句,“哎呀,那是什么?”她也惊叫起来。一颗流星似乎从他们前方很远的天空划过。几秒钟后,一种无法确定的声音进入他们的耳朵。
“那是什么?”这次他又用古太阳系语问道。
“什么东西从深天落下来了。”夫人说。她一脸的惊愕与好奇。但在地球上,我们很少见到这种不夹杂有某种自卫性的恐惧的惊愕与好奇。所以,在他看来,她的表情很奇怪。
“我想你是对的,”他说,“喂!这是什么?”平静的海面上起浪了,岛屿边缘的海草都在抖动。一个大浪从岛屿底下穿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什么东西肯定掉落到海里了。”夫人说。随后她又接着说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是为了找王,我才决意今天到固定陆地上去。他不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岛屿上,因为我在所有的岛屿上都搜索过了。但如果我们爬上固定陆地的高处四处张望,我们就可以看得远些。我们就能看到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岛屿。”
“那咱们就这么干吧,”兰塞姆说,“如果能游那么远的话。”
“我们骑东西过去。”夫人说。随后她跪在岸边(她的动作如此优雅,能看到她的膝盖真是美妙之极),以同样的语调低声叫了三声。起初看不到效果。但不久,兰塞姆看到碎水花快速朝他们冲来。转眼之间,岛旁边的海面上就有一大群巨大的银色鱼在喷着水,扭动着身子,相互拥挤着慢慢地靠近岸边,最近的鱼的鼻子已经碰到陆地了。它们不仅是银色,而且也如银子般光滑。最大的差不多有九英尺长,个个都壮实有力。它们不像地球上的任何物种,因为头的基部明显比躯体最粗部分都宽,但是躯体本身接近尾部处又变粗一些。如果不是这个尾部鼓起来的大包,它们看着就像巨型的蝌蚪。这样子使人想起大肚子、鸡胸而头却很大的老头形象。夫人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挑选到两条。她一挑选完,其他的鱼都后退几码远,而那两条成功的被选者则转过身来,将尾巴朝岸,鱼鳍轻摆着静静地躺着。“喂,花斑,像这样。”她说着就骑到右边的那条鱼背上窄的那部分上。兰塞姆照着她的样子做了。在他前面的鱼头起到了肩膀的作用,所以没有滑落的危险。他看着女主人。她用脚后跟轻轻地磕了一下鱼身,他也学她轻磕了一下他的鱼。片刻之后,他们就以每小时六英里的速度向大海滑行。水上的空气凉爽多了,微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在一个他只游过泳和步行过的世界上,骑鱼前行让他感受到了令人非常愉快的速度。他回瞥了一眼,看见那白浪滔天的岛屿在回缩,天空变得更广阔了,也更加金光灿灿。前面,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山占据了他整个视野。他发现很有意思的是,那一群未被选中的鱼仍然和他们在一起,有些跟在他们后面,但绝大部分都在他们左右扇动着宽大的翅膀,欢呼雀跃。
“它们总是这样跟着吗?”他问。
“难道在你们世界动物们不跟你们吗?”她回答道,“我们至多只能骑两条。如果还不允许没被选上的跟随我们,那太残酷了吧。”
“那就是你为什么花那么长时间才选出两条的原因吗,夫人?”他问。
“当然,”夫人说,“我尽量不要太频繁地选中同样的鱼。”
陆地急速朝他们驶来,原来似乎是平直的海岸线开始通向海湾,突进到海角。现在他们已近得可以看到在表面平静的海洋中有一个无形的浪在海滨的水面上稍稍拱起。不久,水的深度不够了,鱼没法再往前游了。兰塞姆学着绿夫人的样子,把两条腿并到鱼身的一侧,用脚趾头朝地面上够。啊,太爽了!脚趾头碰到了坚硬的鹅卵石。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非常渴望得到“固定的土地”。他抬起头来。在他们着陆的海湾中贯穿着一条陡峭狭窄的峡谷,峡谷两旁是低矮的悬崖和向外突出的红色岩石。再往下是长着青苔的岸和几棵树。树木几乎就像地球上的树一样。如果随意栽在我们世界南方的任何乡野之上,除非是训练有素的生物学家,任何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非凡之处。最棒的是,在下面峡谷中间流淌着一条小溪,一条黑色的半透明的小溪。真是赏心悦目,兰塞姆像瞥见家园和天堂一样。或许可以在那里抓到一条鳟鱼。
“你喜欢这块土地吗,花斑?”夫人瞥了他一眼说。
“是的,”他说,“就像在我自己世界上一样。”
他们开始沿着山谷走上去。当他们走到树下时,这里的情形就不太像乡野清晨了。这里的光线少多了,林间空地的天空本来只应有一点点阴影,可现在整个林子都笼罩在阴暗之中。到峡谷顶端大概有一英里。在顶端,峡谷变窄,仅有低处岩石间的一条缝那么宽。夫人手拽着东西,连蹦带跳地往上爬,兰塞姆紧随其后。他吃惊地发现,她是那么有劲。他们登上了一片被一种草皮覆盖的高地。那种草皮本应该很像青草,却比青草蓝得多。视线所及之处,可以看到它们似乎被种植得很稠密,其中还点缀着毛茸茸的白色东西。
“是花吗?”兰塞姆问。夫人大笑。
“不是。这些是花斑兽。我就是根据它们给你起的名字。”
他一时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那些东西马上开始动起来,不久就快速朝这两个人移动过来。它们显然嗅到了他们的气味,因为他们本身很高,而且风也挺大。它们立刻就围着夫人又蹦又跳,欢迎她的到来。它们雪白的身子上点缀着黑斑点,个头跟绵羊差不多,但耳朵要大得多,鼻子也更好动,尾巴也更长,整体感觉更像一只硕大的老鼠。它们那像爪子,或者更像手掌的脚掌显然是为攀缘而长的,那微蓝色的草皮是它们的食物。与这些动物充分交换礼节之后,夫人继续前行。他们下面金色海洋的波浪圈开始在广袤的区域延展,而他们上方的绿石柱几乎是悬在空中。但想爬到它的柱基处,可是既费时又艰难。这里的温度低多了——当然还算得上温暖。这里的寂静也显而易见。虽然当时没人谈到下面的岛,但那里一定有连续不断的沸腾的水声和动物的跑动。
他们现在进入了一个山坳,或者说走进两根绿柱之间草皮的凹角处。从下面看,这些东西似乎彼此都能触摸到对方,然而现在,虽然它们在两根柱子之间凹下去很深,两边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有可以让一支部队开进去的空间。山坡每时每刻都愈加陡峭。随着山坡的变陡,柱子之间的空间也越来越窄。不久,他们就被困在绿墙之间,只好手膝并用一前一后地往前爬。兰塞姆仰起头,却看不见头顶上的天。最后,他们来到一个真正的岩石工事前——一支八英尺高的石条像石牙床一样连接着山的两枚巨牙的牙根。“我真想花一大笔钱弄条裤子穿。”兰塞姆边看边自言自语。夫人在前面踮起脚尖走路,还抬起胳膊去抓从山脊上伸出来的唇形边缘。随后,他发现她在抓住边缘,显然是想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吊在胳膊上,想猛地一荡把整个人送到顶部。“嗨,你不能那么干。”他无意中用英语说道。他还没来得及更正,她就已经站在他上面的边缘处了。他虽没看清是怎么做的,却看出她没怎么特别费劲。他自己的攀爬可不是件那么有面子的事。但那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膝盖上血迹斑斑的男人终于站到了她身旁。她对血很好奇,在他尽可能地向她解释了这个现象后,她想从自己的膝盖上撕下一点皮,试试会不会也流血。这便诱发他试图向她解释何谓疼痛,可这却使她更好奇,更想试验试验。但在最后一刻,马莱蒂明确告诉她不要试。
兰塞姆转身观察周围环境。远远望去,在高高的头顶上方矗立着石柱——不是两三根,而是九根。它们的顶端似乎都往里倾斜,几乎遮住了天空。有些相互(比如他们从中进入这个圈子的那两根)离得很近,几乎就连在一起。其他的则相距数码远。它们大致围在一个大约七英亩的椭圆形高原周围。高原上覆盖着我们星球上从未见过的纤细草皮,点缀着深红色的小花。呼啸的狂风似乎从地下香味更浓的世界里带来了清凉纯净的芳香精,并不断地搅动着那香气。看几眼现于石柱之间辽阔遥远的大海总使人想到高高在上的天的高度。兰塞姆那双早已看惯了浮岛上各种曲线和颜色杂陈的景色的双眼这次却新奇地看到了完美的线条和大片的固定土地。他向前迈几步,来到高原上如大教堂般宽敞的区域。他说话时,声音能引起回音。
“啊,这个很好,”他说,“但是也许你——因为被制止做这个——感觉不到好。”他瞥了一眼夫人,发觉自己错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的脸,像先前出现过的一两次那样显得神采飞扬。他垂下双眼,急忙说,“咱们去看海吧。”
他们围绕着这个高原系统地观察了一番。他们身后是早晨出发处的一群岛屿。从这个高度看,高原甚至比兰塞姆原先以为的还要大些。那里五彩缤纷的颜色——橙色、银色、紫色,还有他没想到的亮黑色,使它几乎成了由一缕缕条纹编织的世界。风就是从这个方向吹来的,那些岛屿的气味虽然很微弱,给人的感觉却像饥渴的人听到了流水声。但在其他任何一边,除了海洋,他们什么也没看到。至少,他们没看到岛屿。但就在他们差不多快要绕一圈时,兰塞姆大叫起来,而几乎同时夫人也用手指着什么。原来,两英里以外,在银绿色的水上,有一个黑色的小圆点。如果是在地球上俯瞰海的话,乍一看,兰塞姆会把它当做浮标。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夫人说,“除非是今天早上从深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东西。”
“我要有副望远镜就好了。”兰塞姆心想。因为夫人的话突然唤醒了他内心的怀疑。看那个黑点时间越久,他就愈加怀疑。它似乎完全像个球体。他觉得以前见过这个东西。
你可能已听说兰塞姆曾经到过人类称做火星而真名叫马拉坎德拉的星球。但他不是被艾迪尔带到那里的。他是被人用飞船(一个玻璃和钢制成的空球)带去的。事实上,他是被人绑架到那里的。绑架他的人认为马拉坎德拉的统治者需要一个人做祭品。整个事情一直都是个误会。统治火星的大奥亚撒(在兰塞姆的小屋里,我可以说亲眼见到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伤害他,也根本没想伤害他。但是抓他的人韦斯顿教授却想加害于他。他痴迷于一种想法,而这种想法目前广泛流传于我们整个星球上晦涩的“科学化”书籍、小星际协会、火箭俱乐部和荒谬的杂志里。它虽被知识分子轻视和嘲弄,但如果获得权力,却随时可以掀开这个宇宙上新的悲惨一章。这个想法是,人类现在已经完全玷污了其从中而生的星球,因而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设法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到更大的区域。因为上帝隔离规则所要求的巨大天文距离必须被征服。这只是一个开始。但再往前发展就是一种虚假的无限所带来的甜蜜毒药,即疯狂地梦想着一个又一个行星、一个又一个系统,最终将是一个又一个星系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被迫维持一种存在于我们族类腰间的生命——那是一个“死亡”对真正的不朽所产生的憎恨而引起的梦想,是一个被成千上万无知的人和数百位并非无知的人暗中抚抱的梦想。毁掉或奴役宇宙中的其他族类(如果有这些族类的话),对这些人而言,倒是一个颇受欢迎的结果。在韦斯顿教授心里,权力可以最终实现梦想。这位大物理学家已找到他飞船的推动力。在兰塞姆看来,现在正在下面漂浮在皮尔兰德拉的清白水面上的那个黑点愈来愈像那艘飞船。“所以,那,”他想,“那就是我被送到这里的原因。他在马拉坎德拉上失败了,所以到这里来了。我得采取点措施了。”一种可怕的不胜任感从他心头掠过。上次在火星上,韦斯顿只有一个同伙。但那时他有枪。这次会有几个同伙?在火星上他不是被兰塞姆击溃的,而是被艾迪尔,尤其是大艾迪尔——那个世界的奥亚撒所击溃。他急忙转向夫人。
“在你们世界,我还没见过艾迪尔。”他说。
“艾迪尔?”她重复道。对她而言,这似乎是个新名字。
“是的,艾迪尔,”兰塞姆说,“是马莱蒂老早的大侍从。那是一些既不生育也不呼吸的生物。它们的躯体是光做的。我们几乎看不到它们,但得遵从它们。”
她思考一会儿后说,“这次马莱蒂愉快而温和地使我变老一些。他让我看到了所有这些被佑护生物的习性。但此时绝不必遵从它们,在这个世界用不着遵从它们。那是旧规矩了,花斑,从我们身边翻腾过去的浪一去不复返了。你去过的那个古老世界在艾迪尔们的控制之下。他们也曾在你们世界统治过一次,但自从我们的所爱者成为一个人以后就再没统治过那里。他们还逗留在你们世界。我们世界是各世界中最先从大变化中醒来的,但没有权力。我们和他之间什么瓜葛也没有。他们的数量变少,而我们增加了。现在马莱蒂告诉我,这是他们的荣耀,他们的欢乐。他们把我们——来自下界的我们,既生育也呼吸的我们看做弱小的兽类,只要他们稍稍碰一下我们,我们就会被毁掉。他们的荣耀表现在怜爱我们,使我们更老些,直到比他们还老,直到他们可以倒在我们脚下。这是我们无法享有的快乐。然而我告诫那些兽类,它们永远不会比我好。这倒不是因为它们的欢乐比我们的好。每一种快乐都超越所有其他的快乐。我们所吃的水果总是所有水果中最好的。”
“有些马莱蒂不认为那是快乐。”兰塞姆说。
“怎么会呢?”
“夫人,您昨天说不要放弃原来的善行而接受那些新来的善行。”
“是的——有一小会儿了。”
“有一个艾迪尔更长久地抓住过去的善行不放——从我们的世界被创造前一直抓住不放。”
“但如果那么做的话,过去的善行将不再是善行。”
“是的。已经不再是了,但他还抓住不放。”
她惊异地看着他。就在她要说话时,他打断了她。
“没时间解释了。”他说。
“没时间?时间怎么了?”她问。
“听着,”他说,“下边那个东西正从我的世界穿越深天而来。里面有个人——或许很多人。”
“瞧,它正在变成两个——一个大,一个小。”她说。
兰塞姆看到那个黑色的东西已脱离飞船,正开始晃晃悠悠地离开飞船。他疑惑了一会儿后,突然明白了,韦斯顿(如果是他的话)很可能知道金星表面是有水的(这也是韦斯顿一直期待的),因而带来了某种可折叠的小船。会不会是他事先没考虑到潮水和暴风雨,没有预测到他不可能重新收回飞船,因而切断自己的退路?这可不像韦斯顿。兰塞姆当然也不希望韦斯顿的后路被切断。一个不能返回地球(就算他不愿返回)的韦斯顿会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麻烦。而且,没有艾迪尔们的支持,他兰塞姆又能做什么?他心里开始隐隐作痛,因为他有一种不公平感。把他一介书生送来应付这种情形有什么价值?一个普通的拳击手,哪怕是一个会使用玩具枪的人也比他更有可能达到目的。他要是能找到绿夫人一直念叨的王就好了。
就在这些想法从他脑海里掠过时,他听到了一串微弱的声音,或者说是低沉的咆哮声。这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逐步向这里的寂静袭来。“快看。”夫人突然指着群岛说。它们的表面不再平坦。同时,他意识到声音来自那些浪。虽然目前还是小浪,但无疑已开始拍打这个固定陆地伸向海里的岩石。“涨潮了,”夫人说,“我们必须马上下去,离开这块陆地。浪不久就会很大。我不能在这里过夜。”
“别那样,”兰塞姆大声说,“不要离开这个地方,你会见到来自我星球上的人的。”
“为什么?”夫人说,“我是这个世界的母后。如果王不在这里,还有谁会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呢?”
“我会见他。”
“这不是你的世界,花斑。”夫人答道。
“你不知道,”兰塞姆说,“这个人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艾迪尔的一个朋友——是一个痴迷于错误的‘好东西’的人。”
“那我得给他解释解释,”夫人说,“咱们去把他变老些吧。”她边说边用双手吊在高地的一块岩石的边缘处,开始沿山坡下去。兰塞姆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应付这些石头。但当他脚再一次落在那草皮上时,他就拼命地跑起来。他跑过夫人时,夫人大声喊他,但他不理她。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条小船驶向哪个海湾。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辨认方向和保持脚步稳定上。小船里只有一个人。他沿着那个长坡一个劲地往下冲。现在他到了一个褶皱里,一个瞬时使他看不到海的蜿蜒山谷里。他终于到了小海湾。他往后看了一眼,沮丧地发现夫人也在跑,而且只在他身后几码远。他再次往前瞅一眼。前面有浪,虽然还不很大,但也在拍打着鹅卵石海滩。一个穿着衬衫和短裤,戴着棒球头盔的男人正在齐膝深的水里朝岸边走,身后还拉着一条帆布平底小船。那肯定是韦斯顿——虽然他脸上有一些微妙的、他不熟悉的东西。兰塞姆觉得至关重要的是防止韦斯顿见到绿夫人。他曾看到过韦斯顿杀死马拉坎德拉的一个居住者。他转过身伸开双臂挡住她的路并大声喊道,“回去!”她离得太近了,一眨眼工夫差点闯到他怀里。她急忙撤回身子,气喘吁吁,非常吃惊,想开口说话。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韦斯顿从他身后用英语说,“兰塞姆博士,我能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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