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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荒林空地

遇袭后两日,我们再度转向北方。越来越接近和霍罗克斯的约会,詹米看起来常常心不在焉,大概是在思考这个英国逃兵的消息会有多重要。
我没再见过休·门罗,可是在约会当日的前夜,我在黑暗中醒来,发现詹米已从身旁消失。我试着保持清醒,等他回来,但却在月亮开始西沉时又睡着了。到了早上,他在我身旁香甜睡着,而我的毯子上则放着一个小包裹,用薄纸包起来,以啄木鸟的尾羽穿过纸面封好。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大块琥珀原矿,矿石的一面已经磨得十分平滑。从这面看进去,可以看见一只小蜻蜓优美的深色形体,永远定格在逃跑的姿态。
我抚平包装纸。脏污的白色纸面上写着一条信息。字迹很小,但出乎意料地优美。
“上面写了些什么?”我问詹米,眯眼瞧着奇怪的字母和标记,“我想是盖尔语。”
他挑起一边眉毛,瞧着那张纸:“不是盖尔语,是拉丁文。门罗在被土耳其人带走之前,曾在学校教过书。这段话出自罗马诗人卡图卢斯。”
……da mi basin mille, diende centum,
dein mille altera, dein secunda centum……
他翻译的时候,耳垂开始泛红:
那就让爱情之吻停留,
在我们唇上开始诉说,
一千零一百条旋律,
一百又一千道有余。
“哇,这比幸运饼干中的诗签优雅多了。”我觉得很有趣,做出了这样的评论。
“幸运饼干是什么?”詹米表情惊讶。
“没什么。门罗帮你找到霍罗克斯了吗?”我匆匆说。
“噢,是啊,安排好了。我会在附近的山间找个熟悉的小地方跟他会面,可能距拉格库依姆一两英里。应该是四天后,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
提到出岔子,我有点紧张。“你觉得安全吗?我的意思是,你信任霍罗克斯吗?”
他坐起身来,揉揉惺忪睡眼,又眨了眨眼:“信任一个英国逃兵?天哪,不信。我想他只要有机会,就会立刻把我出卖给兰德尔,只是他不太可能自己去英国人那里。他们会吊死逃兵。不,我不信任他。所以我才跟杜格尔同行,而不是单独寻找霍罗克斯。要是那人打什么主意,起码我有同伴。”
“噢。”想到詹米和两个诡计多端的舅舅之间那种显而易见的状态,我不太肯定杜格尔在场会那么令人安心。“嗯,你觉得好就好,我想,至少杜格尔不会趁机射杀你。”我怀疑地说。
“他射杀过我。”詹米愉悦地说,扣上扣子,“你知道啊,伤口是你包扎的。”
正在用的梳子从我手上滑掉:“是杜格尔下的手!我还以为是英国人!”
“这个嘛,英国人是对我开了枪,”他更正道,“而且我不该说是杜格尔射杀我,其实,可能是鲁珀特才对,他是杜格尔手下最厉害的神射手。从英国人那里逃出来时,我发现我们已在弗雷泽家族领地附近,我想到那里比较有机会活下来。所以我加速,然后切到左边,靠近杜格尔他们。那时枪声此起彼落,可是注意,射中我的子弹是从后面来的。杜格尔、鲁珀特和默塔那时都在我后面,而英国人都在我前面。事实上,落马后我滚下山坡,几乎是滚到了他们脚下才停住。”他朝我提来的那桶水弯下身,把冷冽的水拍到脸上,然后摇摇头,视线清楚后,对我眨着眼,露齿而笑。闪亮的水滴挂在他浓密的睫毛和眉毛上。
“接着,是杜格尔打了场硬仗才把我抢回来的。我躺在地上很不舒服,他站着俯视我,一手抓住腰带拉我起身,一手握着剑,和一个以为可以治好我的龙骑兵近身搏斗。杜格尔杀了那人,带我上了他的马。”他摇摇头,“那时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有点模糊,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那匹马很辛苦,得扛着四百磅上坡。”
我向后靠坐,有点吃惊。
“可是……如果杜格尔愿意的话,那时就可以取你性命啊。”
詹米摇头,拿出他跟杜格尔借来的一把笔直刀片。他微微移过水桶,这样水面就可以映照他的脸。他露出男人刮胡子时的扭曲表情,开始刮脸:“不,他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杀我。而且,杜格尔和科拉姆并没有非要我死不可——尤其是杜格尔。”
“可是……”我的脑子又开始打结,好像每次碰到苏格兰家族复杂的人际关系就会如此。
詹米伸出下巴,歪着头刮下面的胡楂儿,因此声音有点含混不清。“是为了拉里堡,”他解释,用另一只手去摸没刮到的胡楂儿,“那里除了土地肥沃,庄园就坐落在山间隘口,你懂吧。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来,那都是最佳通道,唯一走十英里就可以进入高地的通道。假如又发生叛乱,控制那块土地会很有用。而我要是在结婚前就死了,土地有可能会回到弗雷泽家族手里。”
他笑着抚摸后颈:“当然,我对麦肯锡兄弟来说确实是个问题。一来,要是我对年轻的哈米什取得族长地位产生威胁,他们会希望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让我死掉。二来,如果我没有产生威胁,那他们会希望我,还有我的财产——如果发生战争的话,会完好如初地落在他们那边,而不是弗雷泽家这边。所以他们才愿意帮我和霍罗克斯牵线,懂吗?既然现在我被通缉了,拉里堡的事我也管不了太多,虽然土地还是我的。”
我卷起毯子,疑惑地摇头,无法相信事情这么复杂、这么危险,詹米怎能还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接着我突然明白过来,现在身陷其中的已不再只是詹米。我抬头说道:“你刚刚说要是结婚前就死了,土地会回到弗雷泽家族手里。但是你现在结婚了,所以会……”
“没错。”他说,撇嘴笑着对我点头。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散发出金色和铜色的火光,“如今要是我被杀了,外乡人,拉里堡就是你的了。”
***
薄雾一散,就是阳光普照的美丽清晨。小鸟在石楠间忙活,路面到这里也变宽了,马蹄下是轻柔的尘土。
登上一座小丘时,詹米赶上来紧挨在我身边,下巴朝右方指了指:“看到那边的林间小空地了吗?”
“看到了。”那里有松树、橡树和白杨,离道路有点距离。
“那边树林下有清泉,还有一片柔软的草地。非常棒的地方。”
我疑惑地看着他:“现在吃午餐有点太早,不是吗?”
“我想的不完全是那个。”
几天前我意外发现,詹米不太擅长只眨一只眼睛,他眨起来反而显得很严肃,像只红色大猫头鹰。“那你想的到底是什么?”我怀疑的眼光,对上那双清纯无辜的蓝色眼睛。
“我在想,不知道你看起来会怎么样……在草上……树荫下……水边……然后裙子掀到脸上。”
“呃……”
“我会对杜格尔说我们要去打水。”他策马向前,很快从其他马匹那里拿了几个水瓶回来。下坡时,我听见鲁珀特用盖尔语在我们身后大喊,但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我率先抵达林间空地。滑下马后,我在草地上放松一下,闭上眼睛抵挡艳阳。过了一会儿,詹米在我身边勒马,从马鞍上跳下。他拍拍马背,让它在一边垂着缰绳和我的马一起吃草,然后他跪在草地上。我伸手把他往下拉近。
天气和暖,满是青草和野花的香气。詹米闻起来就像刚拔下来的草叶,辛辣香甜。“我们得快点,他们会怀疑打水怎么这么久。”我说。
“他们不会怀疑,他们知道。”他熟练地解开我的衣服。
“什么意思?”
“你没听见我们走的时候鲁珀特说的话吗?”
“我听到了,但没听懂。”我的盖尔语已经进步到可以听懂常见词汇,但离对话还差得远。
“很好。没污染到你耳朵。”他把我的乳房露出来后,脸埋进去,轻柔地又亲又咬,直到我忍不住了,从他身下滑开,向上掀开裙子。先前在石头上承受那强烈的原始冲击,我感觉很难为情;而后在营区附近做爱,又觉得害羞,但当时林木太密,我们无法安全前往太远的地方。我们原本都忍着欲望,感到轻微而愉悦的紧绷,现在离开那些好奇的眼睛和耳朵之后,共同获得的快感,强烈得让我的嘴唇和指尖都因充血而微微刺痛。
即将达到高潮之际,詹米身体突然一僵。我睁开眼,看见他逆光的脸上笼罩着阴影,表情完全无法描述。有个黑色物体抵着他的头。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强光,那是一把火绳枪的枪杆。
“发春的浑蛋,站起来。”枪杆突然移动,改成抵着詹米太阳穴。他站起身,动作非常缓慢。枪口摩擦使一颗血滴冒了出来,深红色衬在他发白的脸上。
他们有两个人,从褴褛的制服来看,是英国逃兵。他们都配有火绳枪和手枪,因为天上掉下来的这个机会,心情颇为愉快。詹米举着双手站起来,枪杆抵着他的胸膛,他脸上小心保持着面无表情。
“你该让他们做完,阿里。”其中一人说,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烂牙,“这样做到一半停下来,对男人身体不好。”
他的同伙拿枪推了詹米胸膛一下。“他身体好不好,我懒得管,而且也没时间管了。我打算也来尝一口。”他头朝我的方向一点,“我不在乎在别的男人后面来,更别说是这个苏格兰杂种了。”
满嘴烂牙笑了开来:“我也没那么在乎。杀了他,占有她。”
阿里是个长着斜眼、矮小结实的男人,眼光在我身上打量着,思考了一下。我还坐在地上,缩起膝盖,裙摆紧紧压在脚踝边。我很努力地收紧上衣,但身体还是露出很多。矮小的男人最后大笑起来,唤来他的同伙。
“不,让他在旁边看着。过来,阿诺德,拿枪抵着他。”阿诺德照做,还是张嘴笑着。阿里把枪放到地上,枪带一并丢在旁边,准备动手。
我紧紧压着裙摆,然后察觉到右口袋里的硬物。那是詹米交给我的匕首。我敢鼓起勇气用吗?敢,我决定了,看着阿里坑坑洼洼的猥琐脸,我绝对敢。
不过,我得尽可能等到最后一秒,可我担心詹米是不是可以忍耐那么久。我看得出他脸上明显有想杀人的表情,过不了多久,他就无法顾忌后果了。
我脸上不敢显露太多表情,只是一直瞪着他,希望他别轻举妄动。他脖子上青筋暴露,脸涨红成猪肝色,但我看见他接收到我的信息,微微点了点头。
阿里把我压在地上,试图掀开裙子,我奋力挣扎,倒不是真的为了抵抗,而是为了握好剑柄。他大力甩我一个耳光,命令我别动。我脸颊发烫,眼睛泛泪,不过,匕首已经在手中了,就藏在我裙摆里。
我往后躺,用力喘气,专心面对目标,努力挥去脑中的其他想法。一定要从背部下手——距离太近,无法攻击喉咙。
他的脏手已经探进腿间,扳开我的大腿。我脑中看见鲁珀特粗大的手指戳进默塔肋骨之间,听见他的声音说:“这里,姑娘,最下面这根肋骨下,靠近脊椎的地方。用力戳进去,往上刺进肾脏,然后他就会像石头一样倒下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阿里嘴里的臭气热烘烘地扑上我的脸,手在我赤裸的双腿上摸索,急不可耐。
“好好看着,小兄弟,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他喘着气,“我会让这个小荡妇叫得比刚才更大……”
我挥过左手臂,扣住他脖子,高高握着刀子,用力刺下去。撞击的反弹力蹿上我的手臂,我几乎快握不住匕首。阿里扭动尖叫,想要挣脱。我因为看不见,刚刚刺高了,刀子擦过一根肋骨。
现在不能放手了。还好,我的双腿没有被裙摆缠住,紧紧钳住阿里发汗的屁股,把他身体往下拉,寻求再试一次的宝贵机会。我用尽所有力气,又刺了一下,这次找对点了。
鲁珀特说得没错。阿里弓起背,跟做爱的动作很像,只是丑多了,接着他一声不响地瘫倒在我身上,鲜血从背上的伤口喷出,越喷越少。
阿诺德一时间被地上的这幅景象岔开了注意,短短一瞬对他手里的那个怒气勃发却无法反抗的苏格兰人来说已经足够。等我恢复神志,从阿里尸体下面挣脱出来,阿诺德已经和他的同伴共赴黄泉,脖子干净利落地被藏在詹米袜中的苏格兰短刀从左耳一路划到右耳。
詹米在我身旁跪下,把我从尸体下拉出。我们都因为紧张和惊吓而发抖,紧紧相拥,好一会儿无法言语。他还是没开口,拉我起身离开这两具尸体,走向一排白杨后面的草地。
他让我坐下,接着在我身旁坐下,姿势很怪,好像双膝突然没力一样跌坐下来。我感到一阵冰凉的空洞,仿佛冬天的风灌入我的骨头,于是我向他伸手。他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面容憔悴,凝视着我,仿佛从来没见过我。当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用力把我拉近,我撞到他的胸膛,发出有点介于哀号和啜泣的声音。
接着我们再度拥有彼此,在狂野而紧凑的沉默中,剧烈冲刺,然后很快结束。一种冲动驱使着我们,我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一定得屈从,否则就会永远失去对方。那不是做爱,而是一种需要,因为我们知道不管是谁被单独抛下,都将无法承受。我们唯一的力气混合在一起,在一波波感官刺激中,沉溺于死亡和差点儿被强奸的记忆里。
于是我们在草地上彼此交缠,阳光下,头发凌乱、血迹斑斑,以及不住颤抖。詹米咕哝了几句话,声音很低,我唯一听见的只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没事,我们都没事了。”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地说道。我觉得恍惚,好像四周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隐约之中我认出这是迟发性休克的症状。
“不对,不对,是我的错……怎么会蠢到来这里,却没有好好留心周遭。还让你……不过,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本来想……对不起,刚刚还那样跟你做爱。才刚发生事情,就那样做爱……像动物一样。对不起,克莱尔……我不知道……我忍不住,可是……天哪,你身体好冷,褐发美人,你手好冰。过来,我来温暖你。”
我模糊地思考着,他也一样受到惊吓。很有趣,有的人因为惊吓而不停说话,有的人只是静静发抖,像我。我肩膀抵住他的嘴,让他安静下来。“没事了,没事了。”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突然一道阴影覆在我们上方,两人都跳了起来。杜格尔双手交叉,怒气冲冲地俯视我们。他礼貌地移开眼睛,让我穿好衣服,只对着詹米皱眉。
“瞧瞧你,小子,和老婆一起快活很好,可是丢下我们,在那边等你们一个多小时。还有,你们这样完全只注意彼此,连我走来都没发现,是会出事的,小子。为什么呢,因为别人可以从你身后靠近,一枪射穿你脑门儿,你都不知道……”
他停下长篇大论,疑惑地盯着我,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在草地上打滚。詹米脸红得像甜菜根,带着杜格尔去白杨的另一侧,低声解释事发经过。我无法自制地不断又叫又笑,只好塞一块手帕到嘴里。心情突然松懈,加上杜格尔的话,使我想到詹米被抓住时的脸,而在我精神错乱的此刻,竟觉得特别滑稽。我又笑又叫,身体两侧都痛起来。最后,我坐起身,拿头巾擦擦眼睛,然后看见杜格尔和詹米站着看我,一模一样不置可否的表情。当詹米拉我起来,带我离开,一起回去和等候中的大伙会合时,我还是不时发出打嗝和喷气的声音。
除了很容易莫名其妙大笑不止以外,和逃兵相遇的这一段,好像没在我心中留下什么负面影响,只是让我变得不太敢离开营区。杜格尔跟我保证,土匪在高地的路上其实并不猖獗,原因就是这里没什么旅客好抢,但我发现只要林间有异声,我便会不安。若是进行捡柴打水之类的例行工作,则会赶紧回来,急切地要看见、听见麦肯锡家族的人。我还发现,他们夜里在我四周打呼噜的声音,是令我安心的一个新原因,至于在毯子下“办事”,我也把原本的羞耻全丢到一边了。
几天后,和霍罗克斯会面的日子来临了,但我还是有点害怕单独行动。
“我留在这里?不,我要跟你去。”我不敢置信地说。
“不行。”詹米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整队人马会继续和奈德前往拉格库依姆收租。杜格尔和其他几个人跟我去会面,以免霍罗克斯背信。不过,你不能被人看见出现在拉格库依姆附近的空地上,兰德尔的人可能在附近,如果他硬把你劫走,也不令人意外。至于和霍罗克斯会面,我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行,你不能去。转弯的地方有小灌木丛,那里草很多,很隐秘,附近也有水源。你在那里会很好,可以躲到我来找你。”
“不,我要跟你走。”我顽固地说。出于某种骄傲,我不愿意对他坦承我很害怕离开他,但是我愿意告诉他,我害怕是因为担心他。
“你说不知道跟霍罗克斯见面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不想在这里整天胡思乱想你怎么了。”我继续争辩。“让我跟你去,我保证你们会面的时候我不会出现。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整天担心。”我这么劝着他。
他不耐烦地叹口气,不再跟我争辩。可是,当我们抵达灌木丛时,他弯身过来抓住我的缰绳,逼我离开道路骑进一旁的草丛。他滑下马,把两副缰绳固定在一棵灌木上,不理会我的大声嚷嚷,独自消失在树林间。我顽固地不肯下马。他不能逼我留下来,我想。
其他人都先走了,可是由于詹米还挂念着上回在荒林中发生的事,因此他要先彻底搜索这片林地。他有系统地在林间查看,拿树枝扫开长得太高的野草。最后终于回到路旁的这片草丛,解开两副缰绳,跳上他的马鞍。
“安全了。小心骑进灌木丛,克莱尔,把马和自己好好藏起来。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找你。我不知道会多久,但肯定会在日落之前。”
“不,我要跟你去。”想到要闷在森林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无法忍受。我宁可身处险境,也不愿留在这里,度过焦虑的时光,胡思乱想地等着,而且还是自己一人。
詹米忍下必须赶快离开的压力,伸手握住我的肩膀。“你不是答应听我的话吗?”他问,轻轻摇我。
“对,可是……”可是我一定要去。我正准备说出口,他已将我的马头转向灌木丛。
“真的非常危险,我不会让你去的,克莱尔。我会很忙,要是真有什么,我无法同时打斗和保护你。”看到我反抗的表情,他把手伸进鞍袋里摸索着。
“你找什么?”
“绳子。要是你不照我的话做,我就得把你绑在树上,一直到我回来。”
“你不能这么做!”
“可以,我会这么做的!”显然他是认真的。我勉强屈从,不情不愿地拉起缰绳。詹米低头在我颊上迅速轻吻一下,转身已经要走:“自己小心,外乡人。短剑在吗?很好。我会尽快回来。噢,还有——”
“什么?”我不高兴地说。
“在我回来之前,要是你离开灌木丛的话,我会用剑带抽你屁股。你不会愿意一路走去巴格伦南的。”他说,轻轻捏我脸颊,“记住,我说到做到。”他的确如此。我慢慢骑进树林,回头看他策马离开,压低身体靠着马鞍,和马成为一体,彩格披肩在身后飞扬。
树下很凉。一进到树荫下,我和马儿双双放松地吐了一口气。这天是苏格兰难得一见的热天,阳光四射,天空被晒得像褪色的棉布,清晨的山岚在八点钟前就已散去。灌木丛里鸟鸣嘈杂,一群山雀在左边的橡树丛中觅食,附近还有我本来以为是发自褐嘲鸫的声音。
一直以来我都是热爱赏鸟的业余人士。要是我必须困在这里,才能让我那傲慢跋扈顽固愚蠢的丈夫顺利去冒掉脑袋的危险,那我会趁这个机会,看看有什么鸟可观赏。
我牵着那匹阉马慢慢走着,接着放它去吃灌木丛边茂盛的青草,我知道它不会跑远。野草在离树丛几英尺的地方突然停止生长,空间被逐渐侵入的石楠占去。
那是一片混杂着松柏和橡树苗的林间空地,是个完美的赏鸟地点。我在其中晃荡,心里还有点生詹米的气,但已渐渐冷静下来,听着捕蝇草独特的“吱”声和槲鸫刺耳的鸣叫。
这块空地到了遥远的另一边突然消失,碰上一个小悬崖的边缘。我穿过树苗,啁啾鸟声被淙淙水声淹没。我站在小溪边缘,那是一处陡峭的岩谷,瀑布冲下交错的峭壁,在下方的水池里溅出褐色和银色的水花。我坐在岸边垂着双脚,享受阳光晒在脸上。
一只乌鸦从头上倏地冲过,后面紧紧追着一对红尾鸲。乌鸦那庞大的黑色身躯在空中蜿蜒前行,想要甩开那两只小小的俯冲攻击机。我笑了,看着那对愤怒的小夫妻来来回回追赶乌鸦,心里想着,乌鸦要是没被追赶的话,是否就真的能直线飞行。如果可以的话,它要是保持直线飞行,就会直接飞向……
我停下思绪,呆住。
我太专心和詹米争论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去两个月来我一直努力寻求而不可得的机会终于来了。我现在一个人,而且知道自己在哪儿。
我朝小溪望去,早晨的阳光照在对岸的红色腊树上,亮得我睁不开眼。所以那边是东方。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东方在那里,拉格库依姆就在我正后方。拉格库依姆在威廉要塞北方四英里处,而威廉要塞就在纳敦巨岩山坡正西方不到三英里处。
所以,自从遇到默塔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距离那个该死的山丘和可恨的巨石圈,只有不到七英里。只要七英里,可能,就可以回家,可以见到弗兰克了。
我开始走回灌木丛,但又改变了主意。我不敢走那条路。离威廉要塞和周围几个小村庄这么近,很可能会遇上别人。而我也无法牵马涉过这条陡峭的小溪。事实上,我怀疑这条溪是否真能步行涉过。几面岩壁十分险峭,陡直垂入溪流的水花之中,除了零散的石头从奔流的溪水中凸出,没有落脚之地。
可是,这是目前通往我要去方向的最短的路。我不敢绕太远,因为很可能会在野地中迷路,或者在詹米和杜格尔回来后被迎头赶上。
想到詹米时,我心中突然一紧。天哪,我要怎么做?没有一句话、一个解释或一声道歉,就离他而去?在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我终于决定把马留下。至少他会认为,离开他非我所愿。他可能会以为我被野兽吃掉了——我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匕首——或者被亡命之徒绑走了。他找不到我,最后就会忘了我,然后再娶别人。可能会回理士城堡,娶那位年轻貌美的莱里。
很奇怪,我发现自己想到詹米和莱里同床共枕,跟我想到要离开他,感觉一样烦躁。我咒骂自己愚蠢,但我忍不住想象她那甜美圆润的脸蛋,因为渴望激情而泛着红润,他的大手则陷入那如同月光般美丽的秀发里……
我松开紧咬的牙,坚决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我没时间和体力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我一定要走,而且就是现在,趁我还能走的时候。这可能就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希望詹米会忘掉我。我知道我永远没有办法忘掉他。可是现在,我必须不再想他,否则我无法专心进行眼前的事,而这件事可难了。
我小心翼翼地选择要从哪里爬下这陡峭的溪岸。奔流的水声盖过灌木丛上方的鸟鸣。很难,但至少水边还有空间可走。溪岸相当泥泞,而且石头遍布,但还走得过去。再往下,我看真的得走进水里了,我可以摇摇晃晃从一颗石头踩上另一颗,在水流上方保持平衡,一直这样走到溪岸够宽的地方,然后回到岸上。
我艰难地一边挑着前进的道路,一边估算可能剩余的时间。詹米只说他们会在日落前回来。这里离拉格库依姆有三四英里,但我对前面的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和霍罗克斯见面的事会处理多久,要是他真的去见了面的话。不过他会去的,我和自己争辩。休·门罗这样说过,他的荒诞身形虽然古怪,但詹米显然认为他是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的脚在溪中第一颗石头上滑了一下,接着落入冰冷的水中,水淹到膝盖,湿透裙子。我退到岸边,尽力拉高裙摆塞好,并脱掉鞋袜。我把鞋袜放进裙摆塞起所形成的口袋中,再度踩上石头。
我发现用脚趾抓住石面便可以成功踩过而不滑跤。不过成团的裙摆,让我看不清该从哪里落脚,好几次都差点掉入水中。我的腿受寒了,随着脚掌逐渐冻僵,抓住石面也就越来越难。
还好溪岸再度变宽,我感激地踏上岸,踩进温暖湿黏的泥地中。我时而较舒服地踩过树枝,时而在冰寒的急流间跃过石头。我放心地发现自己太忙碌了,没有太多空闲想到詹米。
过了一会儿,我想出一套标准步骤。踩,抓,顿,张望,找下一步;踩,抓,顿……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一定是因为不自量力,或纯粹因为累了,我踩了个空。我的脚无助地滑向布满烂泥的石头旁,手臂胡乱挥舞着,努力回到刚刚站立的石头,但重心已经太偏,整个人连同裙子、衬裙、匕首,一起掉落水里。
我就这样持续向下掉落。虽然溪水整体而言只有一两英尺深,但其间交错着几个较深的水池,那是水流冲刷之下在石面挖出的深深凹槽。我一脚踩空之处,就在其中一个深池边上,所以当我跌进水里时,便像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冰冷的溪水灌入我的鼻子和嘴巴,我受到惊吓,竟没叫出声来。银色泡沫从长裙的上衣中窜出,冲过面前浮出水面。棉质衣料几乎立刻湿透,我被冻得无力呼吸。
我立即奋力浮上水面,可是衣服的重量却一直把我往下拉。我狂乱拉开上衣系带,但要在溺死之前脱掉所有衣物是不可能的。我暗暗连续咒骂刻薄难听的词汇,批评裁缝师、女人的时尚和愚蠢的长裙,同时激动地踢着双脚,想挣脱裙摆的纠缠。
水很清澈。我的手指刷过石面,滑过青萍和藻类漂荡的黑滑叶片。像水草一样湿,詹米这样说过我的……
这个念头把我从慌张中震醒。我突然想到,可以不必一直踢腿把自己累个半死。水池不可能深过八九英尺,我该做的是放轻松,沉到水底,脚底有支撑后再向上反弹。幸运的话,我的头可以探出水面吸一口气。即便又下沉,也可以继续从水底反弹上来,一直到我成功靠近水池边缘并稳稳抓住一块石头为止。
下沉的速度出奇地慢。因为我已经不向上挣扎,裙子漂了起来,在四周翻腾,盖到脸上。我拍开裙摆,脸可不能被盖住。等脚碰到滑溜的池底时,肺已经快要撑破,眼睛后面也出现了黑点。我微微弯曲双膝,把裙子压下来包着身体,接着用尽全力向上冲。
成功了,但是只有一下子。这一跃,我的脸探出了水面,但只够深吸一口气救急,水又淹没了我。但这就够了,我知道可以再做一次。我双臂紧贴,让自己形成一道流线,以便加速下沉。再来一次,比彻姆,我心中想着。屈膝,准备,跳!
我向上射出,双臂伸到头顶。上次冲破水面时,我看到头顶有一道红光——一定是一棵垂在水面的山梨,或许我可以抓住一根树枝。
当我的脸探出水面时,伸出去的手被抓住了。那东西又暖又硬,坚实得令人安心。那是一只手。
我边咳嗽边吐水,另一只手则盲目乱抓。能够获救我高兴万分,根本无暇难过自己的逃跑计划因此中断。我很高兴,直到我拨开眼前的头发,看见年轻下士霍金斯那属于兰开夏郡人的结实不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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