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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漂流在优海中

  因为发生了件怪事,所以我到现在才有空写点东西(忙碌是好事)。总之,最后总算平静下来,不再兴奋之后,我们想到的只有:接下来会怎样?

  我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回想起来,我觉得一切都是从亚蕾克想用魔法叫海豚来问话开始的。原本是想说,要是可以的话,说不定能问出我们是朝哪里前进,还有要面对的是什么。就算我们会很凄惨,我们也不想忍受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我之前说我们在海里漂流,这么说并不精确,因为得文在午餐时告诉我们,其实船是朝一个特定方向前进,是龙蛇在引导这艘船。我们没办法控制航向,就连想要靠近船舵都没办法。

  只要我们朝船舵那边走去,就会产生一股可怕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们四肢无力,动弹不得,脑袋里老是出现一些影像让人觉得自己快死了,甚至是已经死了。有一次我们试着要过去,弄到最后落荒而逃,三个人都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缩成一团。我到现在还会梦到这件事。

  就是那一次之后,等我们稳定了,亚蕾克才决定要尝试跟海豚联系。

  「我们出发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她说,「这非常奇怪,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还有我们朝什么地方前进。」

  我现在想想的确很奇怪,船外连一条鱼都没有,可是海豚那么喜欢找人聊天,通常都会聚在船边,好跟人打听消息,或者看看有谁笨到会去听牠们说话。

  「我们要……呃……怎么叫海豚过来?」我问道。

  亚蕾克似乎对我不知道怎么叫海豚觉得很惊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矮人没事才不会去叫一条鱼过来!我们才不想遇到这些讨人厌的东西!

  「我当然是要用我的魔法呀!」她说:「而且我需要妳跟得文过来帮忙。」

  我得承认我是很兴奋,因为虽然曾经跟人类和精灵一起生活,我却还没见识过人类的魔法,更何况亚蕾克居然主动邀请我们参与。她说我们的「能量」可以帮得上忙,可是我个人觉得她大概是寂寞又害怕,不过我是没说出来啦!

  或许我应该(尽我所能)解释一下丰卓和爱尔玛斯在魔法概念上有何差异,然后解释嘎根人的观点。

  矮人、精灵和人类都信仰上神,上神力量强大,创造出我们,然后安放在这个世界里。当我们在世时祂看顾我们,而我们离去时祂接纳我们。不过每个种族对上神的认知有点不同。

  矮人的基本信念是:所有的矮人都在上神之中,而上神也在所有矮人之中,因此如果一个矮人受伤,所有的矮人都会受伤,而上神也会受伤。也因此,矮人从不会刻意去杀害、利用,或欺骗另一个矮人。(不过当然要扣掉在酒馆打架的状况。打别人下巴,大吼说要揍死他、摔死他之类的,大家认为动一动有益健康。)

  过去我们都认为上神只眷顾矮人,至于精灵和人类,如果他们是上神创造的(有些矮人认为另外两个种族是从黑暗中蹦出来的,就像蕈类那样),那绝对是个意外,或者根本就是出自跟上神作对的势力。

  不过长期共存让我们学会接纳彼此。现在我们了解到上神对所有的生命都一样关爱(不过还是有老一辈的矮人坚持上神只爱我们,对人类和精灵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人类相信上神主宰一切,不过呢,他们以为上神跟丰卓的酋长一样,会倾听他们的声音,所以人类老是爱拿祷告、请求去烦上神。此外丰卓人还相信上神有部下,可以帮神处理一些杂务(这种概念真是够人类的),而这些神的部下是人类可以透过魔法控制的,因此丰卓人最喜欢改变生长季节、招风祈雨点火这些事情。

  爱尔玛斯对于上神的观念较为松散,他们认为上神创造世界的开端是一次大霹雳(译注1),之后就懒懒地看着一切运行——有点像是萨比雅小时候玩的亮晶晶旋转玩具。爱尔玛斯人认为魔法跟崇高灵性没什么关系,而是用来娱乐,或者是省力的工具。

  在十六岁的时候(对我们来说还像是婴儿,可是人类成熟得很快),亚蕾克的魔法才能就被发掘出来了。就我所知,她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她接掌法师团。

  得文和我看着亚蕾克在祭坛前面站定位,祭坛是她在二号甲板的空货舱设的。看她施法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亚蕾克身材高䠷匀称。(不过我可从来没有羡慕过人类的身高,矮人有句古谚这么说:「竿子愈长,愈好折断。」不过我的确羡慕亚蕾克动作优美,好像水草随波摆动一样。)她的皮肤黝黑光亮,乌黑的头发结成许多小辫子垂在背后,每根辫子末端都绑上蓝色、橘色(她那一族的颜色),还有黄铜色的珠子。如果她让辫子垂下来,走路的时候珠子敲来敲去就会当啷当啷地响,好像几百个铃铛的声音一样。

  她穿着丰卓常见的服饰:身上围着一片蓝橘两色的布料,用特殊的手法折起来固定(这种诀窍只有丰卓人懂),衣料一端松开垂在右肩上(表示她未婚,如果是已婚女性,皱褶垂下来的地方就会在左肩)。

  她的手臂上戴着银色的臂环,耳朵上挂着银色的铃铛。

  「亚蕾克,我从来没看过妳戴这些臂环耶!」我开口打破这片糟糕的沉默,「是妳的还是妳妈妈的啊?是礼物吗?」

  亚蕾克一向爱炫耀自己的新珠宝,但这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没有响应,只是把头别过去。

  我以为她没听到,又问一次,「亚蕾克,我说——」

  得文用他的尖手肘撞了我一下,「嘘!不要问她珠宝的事!」

  「为什么?」我生气地小声问回去。坦白说,我愈来愈不耐烦要小心翼翼怕自己会冒犯到谁。

  「那是她的陪葬饰品。」得文回答说。

  我吓了一大跳。没错,我是听过这个习俗,丰卓女孩一出生就会收到银臂环和银耳饰两种出生礼,大家希望女孩子可以在婚礼上戴着,之后再传给自己的女儿。不过,要是女孩早夭,还没结婚就死去,那这些装饰品会放在遗体上,跟着主人一起漂进优海,回到上神身边。

  这真是糟糕透顶,我绞尽脑汁想说点别的什么事情让气氛好一些,但是其实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只好坐下来,脚跟在地上磨蹭,仔细看看亚蕾克在做什么。

  得文坐在我旁边,船上的家具都是针对矮人的身材设计,所以我很同情他,因为他看起来一副很不舒服的感觉。他那双长腿包在萨比雅的丝裙里,从矮凳两边伸了出来。

  亚蕾克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把祭坛上的东西摆好,在每个东西上头都祈祷一下。

  「如果人类每个小东西都要祈祷这么久,上神应该老早睡死了!」我用我以为很小的声音这样说。不过亚蕾克一定听到我讲的了,因为她一脸讶异地用责备的眼神看我。

  我觉得我还是赶快换个话题。看到得文穿着萨比雅的衣服,我就问了一件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你当初是怎么说服萨比雅让你当替身的啊?」我向精灵发问。

  这也是个烂问题,得文本来一直精神奕奕的,现在马上难过地转过头去。

  亚蕾克飞奔过来狠狠地掐了我一下,「妳别提到萨比雅啦!」

  「噢!够啦!」我惨叫一声,忍耐到达极限,「我不能跟亚蕾克提她的首饰,也不能跟得文提到萨比雅,就算他明明穿着萨比雅的衣服,而且看起来不是普通的好笑也不行!你们可别忘记我也要死了,还有萨比雅也是我的朋友耶!我们一直想假装自己在船上度假,但明明就不是嘛!而且干嘛把话闷在肚子里不说出来啊!矮人格言说,这样吃下肚的东西都会有毒耶!」我忿忿不平地说:「难怪我们一直吃不下!」

  亚蕾克不发一语,诧异地瞪着我看,得文脸上则带有一抹诡异的微笑。

  「古兰朵妳说得没错,」他一边说话,一边伤感地看着身上那件紧身外衣,上面有缎带、蕾丝和花朵装饰。精灵男生跟女生一样纤瘦,可是肩膀比较宽,我注意到衣服有些地方绷开来了。「我们是应该谈谈萨比雅。我一开始也想要聊,但是我怕提起这些事情会让妳们感伤。」

  亚蕾克激动地跪在得文身旁,抓起他的手说:「朋友,我以你的勇气和牺牲为荣,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之中最值得敬重的一个。」

  这的确是难得从人类口中听到的赞誉。得文很高兴也很感动,脸红了起来摇摇头说:「其实我很自私。」他轻轻地说:「知道她死去……还有她怎么死的……要我怎么活得下去?还不如让我代替她要简单些,只要她没事就好。」

  我作对地想着,他怎么能保证一旦萨比雅知道得文代替自己死了,会过得比较好?不过想想,这就是男人,不管是精灵、人类,还是矮人,都是一个样儿。

  「那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让你来的?」我还是追着问。因为我了解萨比雅,也看见她的决心,很难相信她会让步。

  「我根本没说服她。」得文回答的时候脸更红了,「如果妳这么想知道的话,其实是这个东西说服了她。」他举起拳头,指节上都是伤口。

  「你捶了她!」我大叫一声。

  「你打她!」亚蕾克也叫了。

  「我求她让我代替她来,她不肯,我没办法说服她只好出此下策,把她打晕,不然我还能怎么办?我没别的办法了,妳们两个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很不愿意伤害萨比雅啊!」

  我相信他,因为爱尔玛斯的精灵就算只是不小心踩死一只蜘蛛,都要忏悔好几天才会平复。

  「至于我的首饰,」亚蕾克一边说着,一边玩弄她手臂上的银臂环,「古兰朵,这是我自己的,我出生时我妈送给我的。我没办法留下其他讯息告诉大家我去了哪里,或者我要做什么,我有试过,可是要把我的感受化成文字真的很难。等我妈妈发现这些首饰不见了,她就会明白。」

  亚蕾克又回到祭坛前,得文卷起洋装紧绷的袖子,那对袖子应该让他血液循环很差吧?我本来想坐下来大叫几声,讲出心里的话,不过这些话不中听,我也看不出来能有什么帮助。

  「真是应了我们矮人的箴言啊!」我朝自己的鬓须喃喃自语。

  「我准备要开始了。」亚蕾克开口说,我也松了一口气。

  亚蕾克不准我把仪式的细节写下来,不过我根本也没办法这样做,因为我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仪式有用到腌鱼(海豚的最爱),要吹笛子,然后亚蕾克念了一些奇怪的咒语,还学海豚叫。(人类会说海豚语,我猜矮人也可以。不过矮人干嘛要这样做?海豚会说矮人语啊!)

  中间吹笛子的时候我打了一下瞌睡,后来亚蕾克用正常声音说话时我才惊醒过来。

  「好了,海豚应该会过来。」

  应该会?我在想,如果我们把腌鱼丢到海里头,牠们就会闻香而来了吧!我搞不懂腌鱼摆在祭坛上的银碟子里干嘛,也许亚蕾克想用腌鱼的味道吸引海豚吧!

  谁也看得出来我对人类或精灵的魔法没什么好感,所以不难想象当我听到船身被撞了一下时有多惊讶。

  「牠们来了!」亚蕾克自豪地说完就往水闸跑过去要见海豚,头发上的珠子叮当作响,一对赤足(人类很少穿鞋)轻快地飞越过甲板。

  我瞄了得文一眼,他耸耸肩,眉毛往上挑了一下。他本来想用魔法笛把海豚叫来,这种笛子发出的声音我听不见,不过得文说海豚可以听到,而且觉得很悦耳。

  我们两个赶快追了过去。

  这艘船有四层甲板,由底层往上算起分成一到四号,船体和逐日舰相比并不大,不过这是矮人王室潜到其他地区的专用船只。

  四号甲板是最上层(如果不算外层的话),这一层有观察室,再过去是掌舵室,不过我们三个人都不敢过去。观察室有一条往下的梯子,可以通到各层甲板。靠船尾那端有一排大窗户,依照所在位置不同可以看到陆地或海中的景观。房间里弥漫着海日暖暖的蓝绿色光芒,外面则有开放的甲板,虽然有围着一层栏杆,但是也只有人类才会疯狂到在行进中跑去那边。

  货舱在三号甲板,后面是公共区,可以吃吃喝喝、玩飞斧,或者聊聊天,房间四周有很多小窗户。起居室后面是王室和船员的卧室、工具室、动力室,动力室里头有精灵制造的魔法水晶推动这艘船。

  一号和二号甲板是一般的船舱,水闸也在那里——水闸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矮人可能不太懂这是什么,不过就如我之前说的,矮人都不会(也不想学)游泳,如果掉进海里大概会直接落到淇列斯翠的底部,除非有东西可以接住他,把他带回来。因此所有的船上都配备了水闸,如果有矮人不小心跌到海里就用这个把他救上船。

  我跟得文看到亚蕾克站在水闸尾部,脸贴在一个舷窗上看着海里,听到我们走近,她回过头来,张大了眼睛看着我们两个。

  「不是海豚,是个人类,至少我觉得他是个人类。」她犹疑地加了最后那句话。

  「是或不是,」我问她说:「妳分不出来?」

  「妳自己看看。」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得文和我挤到舷窗边,不过精灵太高,要弯下来一半才跟我差不多。

  没错,这东西看来像是个人类男子,或者应该说,他不像精灵或矮人。他比矮人要高,耳朵不尖,眼睛也是圆的不是杏眼。不过他的肤色不像人类,而像面团那样的白色,嘴唇泛蓝,眼睛旁边又黑又紫,都凹陷下去了。这个人半裸着,只穿着一条棕色的紧身裤,身上挂着一点白衬衫的碎片,手里抓着一片木板,我看来是觉得他快不行了。

  刚刚我们听到的那声撞击,大概就是这人撞上了船,他可以透过舷窗看到里面,虚弱地试着敲打船身。他看起来没力气了,手垂着似乎抬不起来,没一会儿就从木板上摔下去,两只脚软软地打着水。

  「不管他是什么东西,都活不了太久了。」我说。

  「他好可怜,」亚蕾克自言自语,眼里流露出同情,「我们一定要帮帮他。」亚蕾克说完就飞快地朝着通往二号甲板的楼梯过去。「我们要把他救上船,帮他保暖,给他点吃的。」她回头一望,看到我们两个都没动,「快啊!他应该很重,我自己一个人会抬不动的!」

  人类老是这样,急急忙忙的,不会先停下来想一想。还好她身边有个矮人。

  「等一等,亚蕾克,等一下啦!先想一下我们要往哪儿去?还有我们会遇上些什么?」

  亚蕾克对我皱眉头,不太高兴有人阻止她,「怎么了?这人快死了啊!我们不能放着不管!」

  「说不定放着不管比较慈悲。」得文缓缓地告诉她。

  「如果我们现在救了他,很可能他之后的下场更惨。」

  我很不想这么直,可是这是对人类唯一有用的办法。亚蕾克终于听懂我们的意思,她此刻显得手足无措,我发誓她在我们面前缩小了,整个身体垂下来靠在阶梯上,眼睛往下看,手在梯子上不知所措地乱摸。

  船还在前进,我们很快就会把那个人远远地抛在后头,他也看到了,用剩下的力气勉强想追过来,这种场面看了真令人难过。我别过头去,但是我知道亚蕾克看了一定受不了。

  「是神派他来的!」她说完爬上楼梯,「一定是上神派他到我们这里来,回应我的祈求!我们要把他救上来!」

  「妳求的是一只海豚才对。」我不耐烦地点醒她。

  亚蕾克什么也没说,用责怪的神情看了我一眼。「古兰朵,不要亵渎神。妳应该可以操作这东西吧?」

  「可以,不过我得要得文帮忙。」我咕囔着跟了过去。

  其实我可以自己来,我比这精灵王子还壮,不过我要跟得文谈谈。我叫亚蕾克看着那个在水里漂呀漂的男人,然后带着得文到二号甲板水闸的顶端去,从一个窗户瞄了一下被海日照亮的内部,转了转舱门上的门柄确定有牢牢关上锁好,得文也开始帮忙。

  「如果他不是上神派来的怎么办?」我在精灵耳边紧急地说:「要是他是龙蛇派来监视我们的呢?」

  得文看来一副讶异的样子。「妳觉得有可能吗?」他一边说一边想帮我,可是他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碍我的事。

  我把他推开说:「你觉得不可能吗?」

  「我猜是有可能,不过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想跑也跑不掉。」

  「龙蛇做的哪件事有让我们知道原因?我只知道就算这家伙是人类,我也不会太快相信他。另外我想你最好扮回萨比雅的样子。」

  我转身走下楼梯,得文也跟了过来,还被裙子绊倒。

  「没错,也许妳说得对。那亚蕾克呢?她得配合我们啊!妳得和她谈谈。」

  「要说也不是我说,她一定会觉得我是在找理由不想救人。你去跟她说,她会听你的,快去,这边我自己来就好。」

  我们又回到一号甲板上。得文过去跟亚蕾克讲话,而我也终于可以专心把工作做完。我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不过我看得到,亚蕾克一开始并不同意,因为她一直摇头,耳环叮叮咚咚的。

  不过得文很有耐心地说服她,这方面他比我行。亚蕾克慢慢接受了。我看见亚蕾克朝我瞄了几眼,又看看那个男人,一脸困惑和心事,最后才不太高兴地点头。

  我站在可以看见水闸的矮窗户前面,抓住拉杆使劲一拉,船身上的一片嵌板打开,白浪滚滚流入水闸里,卷进很多生气的鱼,还有那个人类。

  我等水位适当的时候又把嵌板关上。

  「他进来了!」我大叫一声。

  我们又往上跑到二号甲板水闸的顶端,我把水闸打开往下瞧,如果是个矮人应该就会躺在水底,等我们用爪子把他给抓上来。不过这家伙是个人类,所以会游到水面上头,大概离我们一只手的距离。

  「亚蕾克和我可以抓住他,得文你先回去披上围巾吧!」我轻声跟他说。

  得文就先走了,换亚蕾克过来帮我。我们从两边把这男人拖上甲板,然后我把水闸关起来,把下面的嵌板打开放那些觉得很烦的鱼出去,之后再让帮浦开始动作,最后走回去看看我们捞到了什么。

  诚实地说,把他带上船仔细一看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如果那些龙蛇想派个间谍来,我认为绝对会挑一个更象样的。

  他看起来真是可怜,躺在甲板上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一直咳嗽、抽搐,从嘴里吐出一堆液体,像条离开水的鱼般不住地喘气。亚蕾克一脸就是没看过这种状况的样子,还好很幸运的,我看过。

  「他怎么了?」亚蕾克不安地问。

  「他的体温掉得太低,而且无法适应从呼吸海水转换成呼吸空气。」

  「妳怎么知道的?我们该怎么办?」亚蕾克又问。

  「矮人偶尔会落水啊!所以我只知道如果是矮人要怎么办。先保暖,从里到外都要,给他盖上一堆毯子,然后尽量喂他喝白兰地。」

  「妳确定?」亚蕾克一脸狐疑,「我是说,真的要给他喝白兰地?」

  醉得跟矮人一样,丰卓人都是这么说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生产的白兰地绝大多数不知道是谁买走的啊?

  「妳得把他的脑子弄晕,不然他就会一直这样喘大气,因为他的大脑告诉身体现在呼吸的是水,所以要让他的脑子去想些别的事,这样他的身体才会记得要呼吸空气——身体本来就是要呼吸空气的。」我断然地说。

  「我懂了,古兰朵,帮我拿一瓶白兰地,还有帮我把药草包拿来。另外如果妳会碰到得……萨比雅,叫她把能找到的毯子都拿来。」

  很好,终于有个好的开始,幸运的是那个人类忙着活下来,没空去理会亚蕾克说的话颠三倒四。我朝储藏室走去,中间先绕到得……萨比雅那儿,他围上了围巾跟面纱,还用披肩遮住肩膀上衣服绷开的地方。我把亚蕾克的话转告给他,他就跑到自己的房间去找毯子。

  我继续朝储藏室走去,顺便思考亚蕾克说的话。很奇怪,这个男人好像对水很不适应,可是丰卓人在优海里待的时间跟在陆地上差不多长,从来不会有这种状况,我们矮人都说那是「海水中毒」,这样说来这男人应当不是丰卓人。那他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不是一个矮人想得通的。

  到了储藏室之后,我抓起一瓶白兰地,拔掉木栓喝了一口确定味道没问题。

  味道是没问题,我眨了眨眼。

  我又喝了一、两口,然后把木栓塞回去,擦干我的鬓须,然后赶快跑回去找我们的客人。亚蕾克和得文把他扶到水手长的座位上——水手长的椅子连着一条绳子,可以沿着通道升降,方便运送伤员或者太肥没办法爬楼梯的人。我们把那个男人送上去,搬到二号甲板的水手宿舍,扶他进一间小房间里头。

  还好他还可以走,只不过他两条腿就跟刚出生的小猫一样软趴趴的。亚蕾克给他盖上一大堆毯子,他一副虚弱样钻进毯子堆里,结果我们又给他盖上更多毯子。他还是一直喘气,看起来很痛苦。

  我把白兰地拿出来,他好像知道我的用意,做了手势要我过去。我把酒靠到他嘴边,他马上喝了一大口,接着从喘气变成咳嗽,那时候我还真有点担心矮人的治疗法会把他给害死。不过他总算没事,躲进毯子之前又喝了几口,之后呼吸总算平稳了些,然后打量了我们每个人,把一切看在眼底,却什么也不透露出来。

  接着他忽然把毯子都丢开,亚蕾克看得喉咙咯咯作响,就好像母鸡看到小鸡从自己翅膀底下跑掉一样。

  那个人类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瞪着双臂,瞪了非常久,一边还几近疯狂地搓着手臂的皮肤,然后又盯着手臂。接下来,他闭上双眼,带着一脸悲苦绝望的神情又躲进毯子里。

  「你怎么了?」亚蕾克过去跪在那人身边用人类语言说:「你受伤了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她伸手去碰那个人的手臂,可是他把她的手甩开,还对她大吼,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亚蕾克还不死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帮你!」

  他还是直盯着亚蕾克瞧,我从他眉宇之间看到愤怒跟挫折。

  「亚蕾克,」我轻声说:「他听不懂,他根本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人类语言啊……」

  「得……萨比雅,妳试试看,」我跟亚蕾克一样颠三倒四地说:「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人类。」

  精灵把围巾从嘴边往下拉了点,「你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得文用唱歌一样的爱尔玛斯语缓慢而清楚地问。

  眼前的陌生人只是皱起眉头把目光移向得文身上,原本挫折的神情变得愤怒,他用一只手把自己撑起来,开始对我们大叫。我们也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显然不需要翻译。

  「滚出去!」他的叫声再清楚不过了,「通通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又瘫了下去,在毯子堆里呻吟。他闭着眼睛,满身大汗,但是嘴唇还是一直在动,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没力气说出口了。

  「真可怜。」亚蕾克温柔地说,「他迷路了,身体虚弱,又很害怕。」

  「或许是这样,」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别的想法。「不过我们最好照他的意思做。」

  「他……没问题吗?」亚蕾克眼神还是不肯离开他。

  「他没事的,」我哄着亚蕾克好把她带出去,「我们留着他会更不高兴。」

  「古兰朵说得对,」得文也附和,「我们应该让他一个人休息。」

  得文和我交换了个警觉的眼神,这陌生男子的粗暴吼叫,还有晦暗神情让我们两个很紧张。我们原本的麻烦已经很多了,现在还多了一个疯子。

  「嘘,」我说,「这样会吵醒他,我们到走廊上去谈。」

  我们两个半推半就地把亚蕾克带到房间外面。

  「我们应该有一个人留下来看着这个人。」得文悄悄在我耳朵边说。

  我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所谓的「应该有一个人」并不应该是亚蕾克。

  「我去把我的毯子拿来……」亚蕾克已经在计划晚上要来陪他。

  「不不不,妳去睡觉,我来陪他,我对这种状况比较有经验。」我不顾她反对继续说,「不过他现在大概要睡上个把钟头吧!妳应该要好好休息,早上他醒了再过来照顾。」

  她听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不过还是有点犹豫,眼睛盯着在我背后被我关上的门说:「我不知道……」

  「有问题的话我会叫醒妳的啦!」我向亚蕾克保证,「妳应该不希望一早起来让他看到妳满眼血丝、睡脸惺忪的样子吧?」

  这招生效了。亚蕾克向我们道晚安,偷偷再看了她的病人一眼之后,就微微一笑回房去了。

  「现在怎么办?」得文在亚蕾克离开之后问我。

  「我哪知道?」我不耐烦地回嘴。

  「呃,妳是女孩子啊!这种事情妳比较懂。」

  「哪种事情?」我其实心知肚明,可是还是这样问。

  「很明显吧?亚蕾克喜欢他。」

  「哪有,我记得有一次亚蕾克救了一头小狼,她把小狼带回家之后也是这样照顾的啊!」

  「这次可不是一头小狼,」得文严肃地说:「这是个年轻、强壮、英俊、结实的男人,就算用人类的标准来看也是如此。当时我跟亚蕾克尽全力也只把他拖到走廊而已。」

  提到这个就出现了另一个隐忧,如果这人抓狂要拆了这艘船,我们三个人也挡不住他。那龙蛇呢?牠们应该还是掌握了主导权,这艘船仍然在水中前进,那牠们知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上了船?牠们在不在意?

  我喝了一大口白兰地,然后闷闷地跟得文说:「睡觉去吧!我们今天晚上什么也想不出来的,说不定早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一定。」

  结果真的发生了。

  我回去看着那男的,找了个门边的阴暗角落坐下,我想说如果那人醒过来,我应该可以赶快起身趁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出去。

  他睡得很不安稳,手在毯子上挥来挥去,用他自己的语言喃喃自语。他说的话在我听起来感觉很黑暗,很锋利,充满了仇恨与愤怒。有时候他会大叫,还有一次他害怕得放声尖叫,整个人忽然坐直身子狠狠地瞪着我,那时候我已经准备拔腿就跑,不过我发现他在瞪的根本不是我。

  他又躺回去,我也回到我的位置,他紧抓着毯子,口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听起来很像「狗」,可是有时候他又会一边呻吟,一边摇头大叫,「主君!」

  最后,我想是因为疲劳过度了,他终于沉沉地睡去。

  我想我得承认自己是靠着白兰地壮胆才有这种勇气,我终于不怕了(或者说我当时对什么都没感觉吧),看到他熟睡了,我决定要看看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或许可以翻翻他的口袋之类,如果他有口袋的话。

  花了一点工夫我才站稳了(船摇晃得好像比我印象中要凶?)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结果看到的东西比我妈的腹痛根药粉(译注2)还更快让我吓醒。

  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跑过了走廊,像个女鬼一样一直大叫。

  亚蕾克披着睡袍站在她房间门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得文也像是失火一样冲了出来,他还披着不得不穿的女装呢,真是可怜,他当初只记得要把萨比雅的衣服带出来。

  「我们都听到了!怎么了?」他们两个一起抓住我问:「发生什么事?」

  「那个奇怪的人类!」我一直喘气,「他……他变成蓝色的了!」

  亚蕾克听了倒抽一口气,「他快死了!」说完就顺着走廊直奔他房间。

  我跟得文追了过去,得文及时想起,一把抓起面纱绕在头上。

  我想我的鬼叫声大概也把那男人吵醒了。(得文后来跟我说,他还以为全淇列斯翠的龙蛇都找上我了。)那男人坐在床上,盯着手掌跟手臂看,正面反面不停地看,好像无法相信那是自己的手。

  我不会怪他,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想我也会一直盯着看吧!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可能没有人会相信我,但是我对天发誓,那个男人的手臂、手背、胸口、脖子都布满了蓝色的图案。

  我们在发觉那男人完全清醒之前就都挤进那小房间,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我们因此退了几步,就连亚蕾克都有点怕。这个男人一脸就是严峻无情的感觉。

  不过他好像是察觉到我们的恐惧,就试着对我们微笑好让我们放心。

  但是我还记得那时候心里想说,他的脸看来不常微笑吧!

  「别怕,我叫哈普罗,」他朝着亚蕾克说:「该怎么称呼妳们呢?」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开口说丰卓语了!

  一口漂亮流利的丰卓语。

  接着他又……

  先搁着吧,亚蕾克在叫我,晚餐时间到了。

  我真的觉得饿了。

  译注1 原文为「with a bang」,似乎暗指有关宇宙起源的大霹雳假说(The Big Bang Theory),呼应精灵的科技魔法。此外,矮人和人类对上神的论点也分别呈现出一神教的不同神学观点。

  译注2 「腹痛根」(原文为blackroot,亦称作colicroot)泛指许多可治疗腹痛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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