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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8月1日清晨

  8月1日清晨,我精力充沛地醒来,感觉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叫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令我感到惊喜的是,这个年轻女孩居然成功做完了这么多事情。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组织了一支领地后备军,并且努力使临时军队数量与叛军数量基本持平。大部分后备军被安排去封锁出口,不主动出击。除了这个能力较弱的队伍之外,我们还有二十名专业的内卫队战士。埃斯特维斯把他们组成了突击队。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在“里斯”及其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叛乱分子切断了他们这一带的所有内网监控摄像头。此外,反对派黑客不断地以各种新方式攻击我们的服务器,阻碍通信。最令人懊恼的是,这些攻击源在我们自己的地盘。我们的第五纵队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工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去查明叛徒。

  我批准了埃斯特维斯的行动,并呼叫了普拉萨德,好听他讲讲外面世界的情况。上校没有报告任何新情况。他说了很多关于在太阳系网络某个支持我们的运动的情况,还讲了地球分部周围的动荡状态,但对我来说似乎并不重要。我得出结论,我们这场小小内战的前线目前一片平静。是时候做一些真正有趣的事情了。

  于是,我走进了亚瑟研究项目的静室。

  与昨天相比,静室变得更加拥挤——“小男孩”占据了最多空间(以防有些读者已经忘记,我提醒一下,这是一个简化人脑电子模型)。机器两米宽的棱形钛箱在冷却泵的作用下发出微弱的“嗡嗡”响声,控制面板上的指示器显示,所有硬件子系统都正常,可整体状态显示器上却呈现出一个黄色的空圈。空空的圆圈,而不是一般的表情符号——开心、悲伤以及其他种种。简单来说,这意味着,“小男孩”的情绪状态目前无法转化为正常的人类情感语言。这种情况很是罕见,堪称异状。

  正如我之前所说,“小男孩”远非一个完美的模型,而且这是我们故意设计的结果。为什么呢?对于没有事先了解的读者,我要在此做一个小小的引申。

  众所周知,计算机主要有两种类型——图灵计算机和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图灵计算机根据预先安装的程序,将一个数字流转换为另一个数字流。而神经元类脑计算机是生物大脑的类似物,它无须人为编程,而是能够自主学习,它感知的是模拟信息,而不是数字信息。人们认为,只有神经元类脑计算机才能够产生自我意识(虽然没有人清楚其运作原理,以及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在智能上往往远远比不上人类的大脑。人们不禁发问:为什么?自21世纪以来,人类一直在尝试创造能媲美自身智能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但这些尝试都失败了。科学家们其实并不喜欢宣扬失败的原因。在通俗文学作品中,通常会这么写:“所有高智能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的工作都是不稳定的。”对这句话的解读简单到吓人:所有高智能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都自杀了。这通常发生在它们获得自我意识后的区区几秒钟后。这种神秘的现象(“莫尔蒂多16效应”)既无法被人理解,也无法消除。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巧妙地规避了任何试图在它们身上建立自我保护本能的企图。

  最后,正是由于莫尔蒂多效应,人们放弃了在计算机上模仿人脑的尝试。现在,最智能的机器也不过是图灵计算机:它们全部能做的便是不可思议的快速计算,然而没有任何自主意识。不过人们也陆续发明出了一些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只是它们的智能都受到了人为限制,以确保它们不会发展出自我意识,也不会随之产生莫尔蒂多效应。这些神经元类脑计算机的智力大约被限制在两岁孩子的水平上,其中一个“人造白痴”(这是个老笑话了)就是我们的“小男孩”。

  话题回到静室。刚才说到,我在“小男孩”显示器上看到了一个空圈,而不是表情,这很令人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亚瑟。

  “就是这么回事。”我丈夫看起来无比得意,“我一给‘小男孩’看外星文件,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给它看是什么意思?”

  “我提取了第一个X文件,并用一个函数转换它……好吧,远不是一下子就成功的。”亚瑟开始吹嘘,“我试了许多函数,都没有转换成功!先是实数的——线性的,非线性的……毫无反应!‘小男孩’仿佛把一切都当作白噪声。然后我决定尝试复合函数,也没有立竿见影的结果。在奋斗了四个小时后,这个函数成功了!”亚瑟高兴地打量着“衔尾蛇”显示器。在黑色背景下,出现了几行在我看来很是神秘的黄色公式。“我把它们映射到复杂平面上,使其规范化,让实在部分进入视觉通道,想象部分进入听觉通道……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

  “‘小男孩’给出了反应。那是怎样的反应啊!首先出现的,是标准的类型识别信号,然后……整个神经网络中出现了雪崩式的反应,衍生出分支,变形,新回路……在我将文件撤走之后,这些反应还在继续!‘小男孩’在进化,你明白吗?在复杂化!在进化!看到了吗?”亚瑟指了指连接在“小男孩”身上的诊断显示器,“‘小男孩’中形成了两个子网,它们正在尽力同对方进行对话!”

  我并没有分享到他的喜悦。

  “内部对话?这是自我意识的第一个标志。”

  亚瑟摊了摊手。

  “没有什么莫尔蒂多效应!它自己跟自己交流了这么久,居然还活得好好的!也许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得到有自我意识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的人,不是吗?”

  “这是外星文件引起的,这一点我不喜欢,”我坦白说,“你自己有没有试过它?”

  “什么?”

  “通过自己的过滤器查看X文件。”

  “什么意思?”亚瑟很困惑。

  “就像在‘小男孩’上的操作一样。让实在部分进入视觉通道,虚构部分进入听觉通道,把它放进你自己的植入物里。难道你不好奇吗?”

  我丈夫谨慎地瞟了一眼“小男孩”。可惜,勇气从来都不是他的美德之一。

  “我想,那不安全。如果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什么东西开始改造我的大脑……我不太喜欢这个主意。”

  “来吧,亚瑟。”我笑道,“生物大脑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图片和声音改造。我们的大脑里有很多‘小男孩’没有的区域和安全机制。把这个文件接给我吧,传输到我的植入物里。”

  “你确定吗?”他还在犹豫不决。

  “确定以及肯定。来吧。”

  “那,好吧。”

  我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收到亚瑟·劳埃德的视频文件。”代蒙报告。

  “运行视频。”我命令道,“在我的视野里打开全景窗口。”

  传输开始了。

  浓浓的黑暗中,暗淡的火花胡乱地闪烁着,却什么都无法照亮。耳边则响起平稳而舒缓的杂音(我能够确定,这是以低频为主的红噪声17)。仅此而已吗?在视觉和听觉上的一片嘈杂?但不是——我的听觉很快辨识出一个清晰的波浪式节奏,其频率变化不定。它宛如某种很初级的音乐,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用两个枕头相互击打。接着,声音中又加上了单独的音符——尖锐得刺耳,好像是喊叫,那些音符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并消失在噪声中,后者的节奏正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些仿佛喊叫的音符在反抗噪声,但噪声却在吞噬着音符,并借用其力量来自我壮大——听起来很有故事。一切变得越来越有趣,尤其是当视频序列也开始显示出某种秩序时。

  黑暗中的火花不再到处乱舞,而是聚拢在某些地方,合着节拍闪烁。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复杂三维表面上的突出影像,三维表面被有节奏地闪烁着的灯从不同方向照亮。一个虚幻物体的形状自动在我的空间想象中形成。某种轴对称的、多瓣的东西……带有枝条状的、带刺的、蔓延的芽……

  玫瑰——一个整体形象在我的意识中形成。

  一枝黑玫瑰。

  画面瞬间缩小,就像摄像机拉远了一样。我惊讶地发现,那朵黑色的花状物并不是真正的花冠,而只是密密麻麻的带刺茎秆脉络中的一个结。不,不是茎秆,不是藤,也不是根……把它比作什么呢——蜘蛛网?菌丝体?血管系统?这些复杂交织的“枝条”——让我们暂且这样称呼它们吧——合着噪声的节拍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抽搐着通过它们……树的汁液?血液?

  我看到网络在眼前变大。玫瑰像斑点一样弥散在三维空间,势不可挡地占领了它。某些形体不明的凝结物正在远离它,笨拙地翻滚着流走,但是玫瑰的枝芽却很快追赶上它们。这时,一个尖锐的音符便会响起,宛如尖叫声一般,等枝芽把受害者缠起,音符又会平息下来。然后,枝芽会将自己的猎物缠成一个绷紧的球团,再变成一朵新花,一朵新的玫瑰,一个新的网结。

  玫瑰是捕猎者。我的潜意识惊恐地发出信号。玫瑰是危险的!

  而后,画面再次拉近。同时,在噪声的节奏中出现了一个微弱但明显的新主题篇章。它与主旋律很不和谐,令人烦躁。

  在我面前出现了玫瑰枝的特写。我惊惧地看到,它整个表面都被一些蛇状的躯体覆盖着。它们蠕动着,成群结队,带起一波波卷曲的浪潮……但它们没有在追随玫瑰的节奏,而是与那个新的、不和谐的主题篇章合拍,其节奏随着每一次卷曲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决。

  蠕虫在吃玫瑰——一个完整的形象出现了。有很多虫子……不,是一条虫子。一条多口多身的虫子——因为所有这些啃食玫瑰的身体都在协同地、有节奏地蠕动着,节拍一致,呈一个整体……我似乎本应因厌恶和惊恐而颤抖——但事实上,我却觉得很放松。虫子会吃掉这个可怕的玫瑰,虫子会阻止她吞噬世界……虫子就是救赎,这句话出现在我的意识里。玫瑰是危险的,虫子是救赎……玫瑰的音乐主题在减弱,虫子的音乐主题在强化……似乎只要再过一小会儿,它就会成为主导,我可以看到带刺枝条组成的掠夺网络正在步步瓦解……

  但这时,发生了一些我无法在意识层面上把握的事情。音乐中有某些东西,两个混合在一起的竞争主题——玫瑰和蠕虫的主题——在一个微小的、不易察觉的节奏断裂后,不和谐地、庄重地化解为和谐。两种旋律合二为一。

  它打动了我——任何其他不那么热烈的词,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虫子的身体不再包围玫瑰的枝条,而是变成了那些枝条,将自己编入其中。我意识到,虫子的消化系也正是玫瑰的液体循环系统。我意识到,虫子就是玫瑰,玫瑰就是虫子,它自己吞噬自己,就像“衔尾蛇”一样。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

  “玫瑰是危险的,”我说出声来,“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这句话清晰的、行进的节奏萦绕在我的意识中,“玫瑰是危险的。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我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它。噪声的潮水合着我讲话的拍子滚滚而来。每一次拍打,虫子都会绽放成新的玫瑰,吞噬它们,再绽放,不断扩大,势不可挡地充斥着整个世界。“玫瑰是危险的。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

  一切瞬间消失了。

  我感觉到头箍被人扯了下来。耳朵里的节奏依然存在,但我已经回到了静室里。快要被吓死的亚瑟正拿着我的头箍,站在我面前。

  “格温?”

  我摇摇头,让脑子清醒过来。

  “对不起,亲爱的,我走火入魔了。这是一个异常吸引人的视频。”

  “一切还好吗?”

  “是的,我很好。”我想了一下,“我是格温妮德·劳埃德,你是我丈夫亚瑟·劳埃德。今天是2481年8月1日。我们在莱安诺殖民地的一个静室里。顺便说一句,我们这里刚发生了一场类似内战的事件。”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继续工作吧。首席行政长官的职责还在等着我,真是该死。”

  “等等!”亚瑟抓住我的手,“你看到了什么?玫瑰和虫子是什么?告诉我。”

  我迟疑了一下,想把自己奇怪的感受用语言表达出来。

  “我听到了某种类似音乐的声音,看到了一连串画面。所有这些都带有极其强烈的感染力。你自己看吧,怕的话就用小屏幕播放。”

  “但你刚才一直在重复那些话……”

  “别担心,我没有失控。刚刚我只是——应该可以说——编出了一首诗。我非常喜欢那首诗,它和音乐非常契合,以至于我想反复重复。玫瑰是危险!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我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忧心忡忡的丈夫的脸颊,“你看一下,就看一下。你不会发疯的,真的。多看几遍,试着分析一下自己的感受,然后弄清楚‘小男孩’怎么了。我没有时间了,现在一切都由我指挥。”

  我从亚瑟手中拿过头箍,果断地甩掉脑海中的玫瑰和蠕虫,走了出去。

  要把它们从我的脑海里赶出去并不困难。我刚离开静室,一连串未接呼叫就涌了进来:有普拉萨德打来的,埃斯特维斯打来的,还有几十家渴望进行采访的媒体……不过确实没有陪他们的时间。在十点十五分,战时状态就要结束了——这意味着我的独裁权力即将终止。我应该在这之前下达进攻命令。

  埃斯特维斯和普拉萨德向我保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可以行动。但我还是希望阿龙能自己投降,这样我方可以避免流血牺牲。我决定等到最后时刻再进攻。

  “我们等到九点半,”在会议上,我对普拉萨德和埃斯特维斯说道,“如果阿龙不投降,我们就开始进攻。”

  现在,很多人都在因为这个决定咒骂我。但时至今日,我还是相信这是当时最好的决定。如果我们早一点儿——当扎拉·阳还被俘虏的时候——开始行动会怎样呢?她很可能会被杀死,那时,麦斯威尔·阳会把他的怒火发泄到整个莱安诺上,不分哪方对错。我的决策是将进攻拖到最后一刻,这引起了不少灾祸,但至少我拯救了殖民地,使其免于被彻底毁灭……不过,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早。

  大约早上九点,当我与亚瑟和“小男孩”再次在静室里工作的时候,有人重重地敲起门来。

  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和另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在代蒙的提示下,我才认出另一个女孩是扎拉·阳。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衣衫褴褛,头发脏乱不堪,手臂上贴着创可贴,眼神里充满了疯狂。我甚至急忙转开视线——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安。

  “扎拉,是您吗?”我想不出更好的问题了,“您是逃出来了吗?”

  “他们对我用刑了。”她声音沙哑,“他们通过植入物进入了我的生物脑,从我的记忆中提取了一些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现在就要,好吗?”

  “好的,当然。”我退后一步,让两个金星人进入静室,“我们这儿有一个专家。亚瑟!我们需要立即扫描植入物。”

  我让扎拉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转向埃斯特维斯。眼神交换间,她读懂了我未说出口的问题。

  “统帅还不知道。”埃斯特维斯平静地说,“扎拉说会自己跟他讲。”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统帅的反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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