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迷雾之子外传卷二:旧影森森>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韦恩不认为自己是个虔诚的人。他觉得和谐不会对他这种人上心,这就好比绘画大师很少会关心他妈妈会如何处理他丢掉的画稿同理。
话虽如此,但韦恩还是会时不时地造访民众们爱去的神堂。这会让他感觉好过一点,暂时忘却烦恼。所以他知道瓦克斯让他去查看的地方在哪里。
神堂坐落在某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那是一座庄严宏伟的古建筑,显得低矮而沉稳。两侧建造了新的楼社,有六层楼高,但神堂就如同端坐在座椅上的古稀老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正如韦恩料想的那样,虽然已近黄昏,神堂仍然友好地敞着大门,将灯光洒向门外。他沿着路边走到门前,朝头戴圆帽、身穿制服、手拿仪式杖的卫兵点了点头,那人的发梢略微戳出帽檐,似乎随时准备给闹事喧哗的不速之客来一记迎头棒击。
韦恩朝那人脱帽致意,说出那句获准进入的咒语。“你好啊,布卢。今天的啤酒掺了多少水?”“今晚别到酒馆闹事,韦恩。”对方拖着长声回答,“我的脾气可不好惹。”“脾气?”韦恩走过他身边,“这名字还真奇怪啊,老兄,可如果小姐们就爱听你给器官起这种蠢名字,我也无话可说。”
打完例行招呼之后,韦恩大摇大摆地走进神堂。男男女女低着头站在里面,个个耷拉着脑袋,仿佛在思索着宇宙的复杂真意。他们所谓的祈祷不过就是和朋友窃窃私语,还有香筒里袅袅的熏香。一幅老拉德利安的画像挂在祭坛上方,这个男人大腹便便,手里向外举着茶杯,像是在吸引观者的注意。
韦恩站在门口,恭敬地低着头,用手指蘸了蘸从旁边桌上滴落的啤酒,然后往自己的前额和肚脐上各点了一下。
这气味把他标记成了这个神圣之地的朝圣者,他从那些寻求宽恕的忏悔者当中走过,来到祭坛前。今晚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太过肃穆了。没错,神堂本应是个供人静思冥想的地方,但也应该让人感到愉快。怎么既没听见圣歌,也没有庆祝仪式的欢声笑语?
不太对劲,他一边琢磨一边找了个座位坐下——这是一张粗糙的圆桌,上面刻写着圣典经文——比如说米克是个十足的饭桶,或者香肠是难吃的垃圾。他尤其喜欢后者,那会带给人们真正的神学启示。倘若他们吃进身体里的食物是垃圾,那他们是否也是垃圾?到最终什么都不是,还是说连垃圾都应该被视作是崇高的,因为它和其他东西一样,也是出自神灵之手?
韦恩坐好,引来附近几桌的人看了他几眼。一位上身丰满,可爱又年轻的教徒端着杯子从旁边走过,他拽住了她的手臂。“给我来点——”他眨眨眼睛,“啊——来点威士忌。”他的口气听上去已经虔诚到了极点。
女侍者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附近也没人理睬他。韦恩闭上眼睛,聆听他们的祷告。“他们只是想把我们活活饿死。你听见市长说的话了,雷恩。他在乎的就是他那生锈的名声。”“我们本该过上好日子。和谐为我们所有人创造了这片土地。但我们有福享受吗?没有。光看那些有钱人穿着漂亮衣服,住着豪宅。”“这座城市需要改变。我虽然没像钢铁厂那些家伙一样失业,但是和谐啊……”
“要连续工作十六小时。我女儿还没起床我就出门,等我下班到家,她都睡着了。一个礼拜才能跟她见一次面。”
“我们卖命工作,为的就是让那些老爷们享受。我们住的房子都是他们的。这难道不是骗局吗?从早到晚为他们干活,深夜才能休息,只不过是为了熬到明天,继续干活。”
还真是一群庄严的祷告者啊。
韦恩从桌边站起来,朝前方的祭坛走去,身后架子上的酒瓶被灯火照得闪闪发亮。那是瓦斯汽灯。这确实是座传统的神堂。他在祭坛边坐下,左边的家伙身穿背带裤,右边那个人手臂上的汗毛过于发达,甚至让人怀疑他三代之内是否有熊的血统。
“威——士忌。”韦恩对祭坛后方的神父说道。结果那人只给了他一杯柠檬水。铁锈啊!可能口音装得太过头了。韦恩坐好,慢慢喝着。
祭坛边上的这些人没有抱怨。他们只是眼神呆滞地举着杯。韦恩点点头。这些人是在做无声的祷告,你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得出来。他伸手把旁边人手里的杯子端过来闻了闻。普通的朗姆酒。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他又把手伸向那个浑身长毛的人面前,把他的酒杯也拿了过来,闻了一下。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二人的酒倒进自己杯里。接着使劲把柠檬一挤,又从祭坛后面捏来一撮糖,加了几块冰,用一个小托盘盖住杯口大力摇晃,那力气大得像是把整条命都押在了上面。这也许并不夸张,因为胳膊上长地毯的那家伙已经站起身,对着他按动指关节。
还没等他发飙,韦恩迅速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又若有所思地坐回到椅子上。酒杯稳稳停下,祭坛也变得安静下来。两人犹豫着伸出手,尝了尝杯中的酒。先试的是背带裤。
“哇噢,”背带裤说,“你怎么做到的?”
韦恩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指轻叩着桌面,看着茸毛臂在品尝过之后赞不绝口。生活在这群奇特的人中间教会了韦恩几件事。奇特的人从来不走寻常路。有时他们之所以会表现得怪里怪气,只是因为他们不屑与普通人为伍。
但他们在喝酒方面绝对有一套。这一点毋庸置疑。
神父走过来询问刚才的骚乱,但那两人都只想多喝几口韦恩调的酒。神父听他们说了几句,点了点头——他应该是在派对上当过侍者,或是为一些来过这里的富人服务过。
韦恩把什么东西往祭坛上一放。是几枚弹壳。
“这是什么?”神父放下刚刚擦好的酒杯,“是……是铝?”
韦恩站起身来,从祭坛后方拿出几样东西,放在神父面前。幸好之前有人送来了冰。近来往山下运冰日渐方便,价格也越来越低。神父还收藏了不少好酒和其他配料,足够韦恩表现了。
韦恩示意那人跟在自己身后,然后开始在屋内四处走动。他在每张桌前停下,拿起他们手中的酒杯,重新调制,往啤酒里兑果汁或苏打水,将它们小心混合在一起,每每都会让他们感到既惊讶又新奇。有些酒变得酸爽刺激——那是柠檬的功效——另一些则略带苦味。他对每张桌上的酒品量需调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表示了不满。没过多久,整间神堂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事实上,那些人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一张桌前落座,面前是一位明眸善睐、十指纤长的高挑美女,惹得人群纷纷叫好。其实他给她调配的酒并不特别——杜松子酒加青柠,外加苏打水和少许糖——但真正特别的是秘制配料。那是他当晚在派对上弄到的蓝色粉末,是他拿沙子换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粉末掺进酒里,晃了晃酒杯,然后才把青柠放进去。他把酒杯推到女人面前,蓝色液体在杯中打着漩涡,接着变换成深紫色,犹如渐渐扩散的迷雾。
旁边的观者鸦雀无声地看着他,那女人朝他微笑,他也回以一笑。没错,这女人很迷人,可他必须得多多练习调情技巧,不然拉奈特就要无视他了。
这时,女人的脸色突然变蓝,继而变紫,和酒的变色规律一模一样。在她的脸色恢复正常的同时,韦恩向后跳开。她带着淘气的笑容品了口酒。“很好。”她说,“就是后劲还不够大。”
神堂里的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座椅上。刚才的表演很有趣,但他们更愿意好好品尝杯中的美酒,甚至似乎都没注意到那女人脸色的转变。也许是韦恩看错了。他犹豫着坐下,看着她——她的眼睛如日光般澄澈,由紫变蓝,然后再次变回紫色。
“真是厉害啊,”韦恩说,“你就是那个永生者吧?”
“没错。”她说着又喝了口酒,做出与他握手的姿态,“我叫宓兰。瓦克斯利姆让我说‘黄裤子’这句暗语来证明身份。你今晚表现得不错。我刚进来时,还以为这地方要被他们的怒火给引爆了呢。你可能阻止了一场暴动。”
“这只不过是一间酒馆。”韦恩说着与她握了握手,“外面还有好几百间。如果真要暴动,哪是我调上几杯酒就能阻止的。”
“这话不假。”
“我要做的,是灌醉整座城市。”韦恩说。
“或者,支持工人的权益,缩短工时,改善工作条件,保障基本劳动所得。”“对,没错。”韦恩说,“确实应该如此。可你试想一下,要是我能把所有人全都灌醉,这座城市肯定会比现在快乐得多。”“只要你能先把我灌醉,我就没意见。”她朝韦恩举起酒杯,“给这位女士满上,如何?”韦恩皱起眉。“这不太对吧,你可是半神之类的,难道不该点化点化我?”
“听着,”宓兰说着晃了晃酒杯,“给这位半神来点如同蓝色落日那样的佳酿,多加点杜松子酒。你就能得到神的祝福。”
“那没问题。”韦恩说,“该死的,看来我到头来还是个信徒。”
永生者半神咕咚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笑得像个四岁大的孩子,因为打了姐姐的小报告而得到了甜饼做奖励。瓦克斯端详着她,她则看着韦恩的眼睛,打了个连死人都能被震醒的响嗝。韦恩在瓦克斯身边赞许地点了点头,一脸欣赏。然后把自己的酒喝掉一大口,回敬宓兰一个响嗝,响度和长度都是她的两倍。
“你是怎么做到的?”宓兰问。
“勤学苦练了好多年。”韦恩回答。
“我都活了五百多年了。”宓兰说,“练得肯定比你多。”
“那就是你的意念不够强。”韦恩说着摇了摇手指,“你得先要立志做到。”说完把剩余的酒喝干,打出一个无比绵长的嗝。
坐在瓦克斯身边的玛拉茜被他们两人的切磋惊呆了。是瓦克斯让她开车带他来的,好让他能重新检查包扎伤口。止疼药很管用,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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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很快就开到了目的地,他和玛拉茜走到这两个正在比试打嗝的人面前……瓦克斯不确定他们究竟是在比试,还是像两位表演得意曲作的艺术赏鉴师那样在相互欣赏。
宓兰也喝光了杯中的酒,夸张地抬起一只手,手掌摊开,化作嘴唇,打出一声轻嗝。
“你这是作弊。”韦恩说。
“我只是在使用神灵赐予我的天赋。”宓兰说,“要是你能办到,难道你不想用身体的其他部位打嗝?”
“好吧,”韦恩说,“既然说到这个,我还会发出一种特别有趣的声音——”瓦克斯清了清嗓子。“很抱歉打断关于韦恩身体的哪个部位能制造出什么样的噪声的话题,但恕我直言,您让我很是意外,大人。”“天哪,”宓兰说,“拜托不要这么称呼我。”“您是和谐的仆从。”瓦克斯说。“我是后面几代的。”宓兰说,“按照坎得拉的标准,我还是个孩子。”“但是您经历过浩变。”瓦克斯说,“您见过创始者。”“浩变发生时我在地下。”宓兰说,“我当时还很小,对大地被灰烬覆盖的情形一无所知。你真用不着这么敬畏我。”“您已经六百多岁了。”玛拉茜说。“那又怎样?”宓兰靠上前说,“听着,我只是来帮忙的。要是你们想要来奉承那一套,我可以把文戴尔或那些真正的前辈找来,这更合他们的心意。我只想帮你们阻止帕尔姆。”
瓦克斯利姆靠在桌前。他感觉得到——不论是宓兰对酒客们露出的微笑,还是当角落里那群醉汉唱出对酒歌时她用手指轻打节拍的样子——宓兰喜欢人类。她喜欢待在他们中间。和他料想的一样,她既不超然,也不孤僻。即便是她刚刚才用手变出一张嘴来,也不代表她就是异类。“很多年前,”瓦克斯抚摸着耳朵上那枚小小的尖钉,“就是你把耳环给的我。”
宓兰笑得更加灿烂,“我还在用当年那个身体,但你记性可真好。”“这是谁的身体?”玛拉茜问,“那些骨头是从哪里来的?”“我做的。”宓兰扬起下巴回答。她的脸突然变得透明,头骨赫然可见——那是一块翠绿色的镂雕水晶。“我更喜欢真正的身体,不过如果有必要,我随时都能更换。听好了,按照坎得拉的水准,我的拟态水平只能算是一般般。”
“那我们要抓的那位呢?”韦恩问。他正在用酒桌上的木质杯垫搭高塔,小心地让它们支撑住。“你是说帕尔姆?”宓兰把脸变了回来,“她可是我们当中的佼佼者。“在我认识的所有坎得拉之中,只有坦迅的模仿能力在她之上。”“但是她行事古怪,”瓦克斯说,“她已经疯了。即便有伪装,也会更容易被我们发现,对吧?”
“或许吧。”宓兰苦着脸回答。她也拿过来几个杯垫,搭起楼来。“帕尔姆很能干,至于模仿……已经在我们体内根深蒂固,尤其对那些曾经在最后帝国时代效力的老坎得拉来说。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迷失了本性,除非是扮演别人,否则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这件事好像在困扰着你。”瓦克斯好奇地说。“我很年轻。”她耸耸肩,“用不着为统御主效力。我效忠于和谐,他老人家挺和善的。”
这么评价神灵还真是够诡异的。瓦克斯看了玛拉茜一眼,她挑起眉毛,耸了耸肩膀。酒客们在周围热火朝天地絮叨着。瓦克斯等人坐在侧面一处隐秘的包厢里。瓦斯汽灯的光芒温暖而柔和,不知为何竟比他宅邸中的电灯更有活力。
“好吧。”瓦克斯对宓兰说,“我们来聊聊放血者的本事,还有如何才能杀死她。”
“用不着杀死她。”宓兰飞快地说,杯垫塔楼已经搭到第二层。她看了看韦恩,对方已经搭出了三层高。“只要把尖钉拿掉,她就动不了了。她如今神智混乱,把她制住就好解决了。”
“混乱?”瓦克斯问,“她刚刚才杀死一位神父,钉穿了他的双眼。”
宓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只有一根尖钉。她无法正常思考。”“是,”瓦克斯说,“但是她自己把另一根尖钉拔掉的,对吧?”“应该是。”宓兰承认,“我们比其他血金术生物的力量弱。只有两根尖钉,而且会被控制,所以她拔掉了一根。”“她想要自由杀戮。”瓦克斯说,“她不是‘混乱’,宓兰。她有杀欲,可能丧心病狂。告诉我怎样才能杀死她。”宓兰叹了口气。“用酸可以,但效果欠佳。如果你能粉碎她的骨头,她就无法移动,也许能行。枪击和大多数物理攻击手段都是没用的。关键是尖钉——把尖钉拔出来,就能让她变回原始状态,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的原始状态。”玛拉茜说,“是雾魅。”宓兰点点头。瓦克斯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桌面。“如果我都能把尖钉拔出来,想必已经控制住她了。又何必再去拔尖钉呢?”
“瓦克斯利姆。”宓兰靠近说道,“你明不明白对手是什么人?帕尔姆受训于上古时期,效力于统御主本人,她精通血金术的复杂诀窍。你也知道,她能用尖钉让自己获得镕金术和藏金术之力——那在我们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抓住她,也不可能制住她很久。必须把尖钉拔掉。”
瓦克斯感到一阵寒意。“没错。”他说,“我会照做。”“铁锈啊。”玛拉茜小声说,“你刚才还说用不着敬畏你。”“我?”宓兰问,“我是无害的。”她朝侍者招招手,指了指自己的酒杯,“我可没帕尔姆那么疯。”“好极了。”瓦克斯看了看一旁的韦恩,“你看起来有心事。”“我?”韦恩正在搭第四层,“对不起,光顾着想怎么把城里所有人全都灌醉了。”
“我……还是不问了。”瓦克斯也抓起几个杯垫——侍者注意到他们的竞赛,于是又拿来一些——他也开始搭起塔楼。“那我们怎么才能把尖钉拔出来?”
“最简单的办法是找我。”宓兰说,“我能办得到。但要是我不在,也别干等着。打碎她的骨头,把它们拽出来,最后就能找到那根尖钉。前提是要忍得住恶心。”
真是棒极了。“有办法识别坎得拉吗?从伤口的形状?或是血液样本?”
宓兰把手伸进口袋里。“我们一旦改变形态,就会与那身体融为一体,彻底变成那个人。我们也会流血,如果被你扯掉一根手指,断面的痕迹也不会有什么异常。即便是坎得拉都很难分辨出彼此。你没读过史论吗?”
“读过好几遍。”瓦克斯回答,“可是坎得拉那部分有点枯燥。”“这话我可不太爱听。”“那说明你喝得还不够醉。”韦恩在一旁插话。五层了。瓦克斯摇摇头,专心搭第二层。
“不管怎么说,”宓兰说,“过去想要发现另一位坎得拉很不容易。所以我们采取了点措施来以防万一,是我们当中最有科学头脑的人想出来的。”
她往桌上放了点东西。是两支针,长度大约与正常人手掌的宽度相当,连着金属注射器。瓦克斯拿起其中一支。“注射到坎得拉体内。”宓兰说,“里面的液体能让她的身形萎缩,皮肤在短时间内变透明,这会揭露她的身份。”“漂亮。”韦恩赞叹道。“但还是有个问题。”宓兰说,“如果被注射的目标不是坎得拉,这会让对方丧命。”“太不方便了。”玛拉茜查看着另外一支。“没错。”宓兰回答,“我们还在克服这一缺陷。这显然是最后的手段,但确实能让她暂时失去行动力。要是你们想在使用它之前先找到帕尔姆,可以试着用谎言骗住她。她没有被模仿者的记忆。同时,如果你们看见某个不是迷雾之子的人使用某种力量,那也会暴露她的身份。”
“我觉得如果她在我面前使用她的力量,我肯定已经死了。”瓦克斯说。一群人沉默无言。瓦克斯把两支注射器塞进枪带上的小袋里。玛拉茜在记事本上记录着对话内容——他事后会找她要一份。斟满的酒杯被端了上来,也没人提醒他们付账。韦恩在他到来前到底做了什么?瓦克斯不敢问。
这有什么用?瓦克斯沮丧地想,他搭的塔楼塌了。必须等到确认真凶身份之后,才能用得上这种武器?太迟了……放血者可能是任何人,她可以展现出任何一种力量。放血者古老、狡猾且极富才智……“她有计划。”瓦克斯说,“不光是疯了那么简单,宓兰。”“你还是决意要杀死她。”宓兰叹气道。“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为什么这么犹豫?我原本以为坎得拉比人类要果断,恨不得立即解决这个麻烦才对。”
“她不是麻烦。”宓兰说,“她是个人。没错,我是想要阻止她,她的行为必须被阻止。可是……”她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将面前初具雏形的杯垫塔楼推倒。“我们的成员不多。原本就不足五六百人,还在最后升华前损失了很多。试想,要是你的种族只剩下三百人时会怎样呢,执法者?也许在看到有族人要被杀死时,也会有点犹豫吧。”
“这与种族无关。”瓦克斯干脆地说,“我不管你的族人究竟是只剩下三百还是三个,只要有人在我的城市里把人钉死在墙上,我就要——”“瓦克斯,”韦恩扶正他那六层高的杯垫大楼,打断了他的话,“检查下你的脉搏,老兄。”
瓦克斯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他说。“什么意思?”玛拉茜用铅笔指着韦恩问,又指向瓦克斯,“脉搏?”“有时候,瓦克斯会忘记自己是人,变得像块石头。”韦恩回答。“这是韦恩的黑话。”瓦克斯解释着又拿过几个杯垫,重新搭起楼来,“就是说他觉得我应该多点同情心。”“你还真是一根筋,老兄。”“收集过八十种不同啤酒瓶的人也配这么说。”“对,”韦恩温柔地笑着说,“我那么做纯粹是为了惹你发火。”“别开玩笑了。”韦恩摇摇头。“其实我也开始讨厌那些该死的酒瓶了,但看着你每天早晨被新的酒瓶绊倒,嘴里骂骂咧咧,真是悦耳啊……”“其实吧,”宓兰喝了口酒,“你俩跟我想象中一点都不像。”“说来听听。”玛拉茜说。“首先,”宓兰接着说,“我还真不知道小韦恩在用杯垫搭楼这件事上这么有天赋。”“他作弊了。”瓦克斯说,“他在底下几层中间塞了刚刚嚼过的口香糖。”玛拉茜和宓兰齐齐看向笑嘻嘻的韦恩。他把上面几层推倒,把最底下三层亮给他们看——果不其然,是用口香糖粘起来的。“韦恩啊,”玛拉茜吃惊地说,“你就这么想在我们面前出风头吗?”“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出风头。”瓦克斯说,“他要比的不是能搭多高,而是能不能被我发现他使的花招。他总爱作弊。接着说正经事吧,宓兰。你那位坎得拉朋友在计划着什么行动。万一她阴谋得逞,我们就再无回旋余地,这座城市也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没错。”宓兰说,“我们要怎么做?”“只能先发制人。”瓦克斯回答,“我必须要明确她的动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起初又为什么要拔掉尖钉?”“我如果知道就好了,”宓兰说,“我们也在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跟我说说她吧。”瓦克斯敲击着手里的空酒杯,“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有什么喜好?”
“帕尔姆简直是铁板一块。”宓兰说,“是个老派的坎得拉。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她把太多时间花在履行使命上,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无法接受一个新世界的诞生。有些先代坎得拉,他们喜欢待在家乡,不得已时才会去执行任务。可帕尔姆不同。她是专门为统御主效力的坎得拉。”宓兰略作迟疑,继续说道,“她说不定掌握着一些秘密,统御主只告诉给了她一个人。我想他甚至偶尔会让她模仿审判者,以间谍的身份混迹其中。
“不管怎么说,除非她能很好地驾驭镕金术与藏金术,否则就无法模仿审判者。她关于那方面的知识也许就是这样得来的。她曾经对统御主忠心不贰,在他离开后,又转为和谐效忠,到了狂热的地步,执行着一个又一个任务,独来独往,从来也不会花时间跟我们共处。她总是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直到……”
“直到开始疯狂杀戮。”韦恩轻声说,“越是不露声色的人,发起疯来就越是可怕。”这说明什么呢?瓦克斯暗自想到,杯垫塔楼停在三层高。如果换做是别的罪犯,我又该如何应对?
宓兰靠在椅背上,像是陷入了沉思,然后突然弹了瓦克斯的杯垫塔楼一下,把它推倒了。她咕哝了一声。“这是干吗?”瓦克斯问。“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是不是也作弊了。”“瓦克斯从来都不会作弊。”韦恩将半张脸埋在酒杯里说道。瓦克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喝酒一边说话,还不会被呛着的。“这话说得不对。”瓦克斯说,“应该说,我极少作弊。所以不会被人料到。”他站起身,“你能不能猜得出,放血者为什么要特别针对市长?”
宓兰摇摇头。“别的坎得拉呢?有人比你更了解她吗?”“也许先代坎得拉里有她的熟人。”宓兰说,“等我看看能不能找一位来跟你们聊聊。”“很好。”瓦克斯说,“但首先,我需要你们三个看好市长。”“我要先去警局汇报。”玛拉茜说,“那边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好,”瓦克斯说,“韦恩,你先去市长宅邸。”“他上次把我丢出来了。”“这次不会了。他答应会照我说的做,不过我们得安排他见见宓兰。”
“行,好吧。”韦恩说,“我今晚的计划反正又要泡汤了,别想睡觉什么的。”
“这段时间恐怕睡不了什么觉。”
“你要我跟他一起去吗,晓击?”宓兰问。
“看情况。玛拉茜,你需要帮手吗?”
“是的,大人。”
“看好她。”瓦克斯朝玛拉茜点点头,“顺便简单跟亚拉戴尔说说你的任务,也许是时候让他明白我们的对手是谁了。”
“已经说了。”玛拉茜回答,“但他好像还是半信半疑。”
瓦克斯轻叹一声,他没让她这么做。“尽快完成手头的任务。”瓦克斯告诉她,“然后到市长家去。光安排一个人保护他远远不够。在我们分头行事之前,务必两两之间交换暗语,而且不得透露给第三个人,这样稍后才能验明对方的身份。我跟市长和他身边的安保负责人也是这么做的。”和谐啊,这将会是一场噩梦。
“照你这么说,光看着市长是不够的。”玛拉茜从桌边站起身,“我们还需要做点什么?”
“我会想出对策。”
另外几人也站了起来,瓦克斯拽着韦恩的手臂去跟酒馆经理结账,结果惊讶地发现韦恩确实已经把酒钱全都付清了。在走向门口时,瓦克斯对他的朋友解释了如何保护市长的一点想法。
他们走到门口,看到宓兰正在等玛拉茜发动汽车那个怪物。韦恩到路边搭马车前往市长宅邸,瓦克斯拽住了宓兰的胳膊。“这种感觉很糟糕。”他小声说,刻意不让旁人听见,“原本可以信任的人突然变得不再可信,我甚至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是的。”她回答说,“可你能应付。神之所以选中你,必有缘由。”她靠得更近。铁锈啊,这女人可真有吸引力——考虑到种种因素,她没吸引力才怪。“追猎帕尔姆的不只有我们,执法者——城里的所有坎得拉都在找她。问题是,我担心我的同胞们无计可施。他们生怕伤害别人,尤其是坦迅被迫采取那些做法之后。而且,他们还是……一群矛盾体。”
“他们都是神灵的仆从。”瓦克斯说。
“没错,可也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培养出了古怪的性情。这么说吧,一个人在变老的同时并不会变得越发正常。我们不会像杀手那样思考问题。我们与和谐联系紧密,对帕尔姆的所作所为大惑不解,那颠覆了我们自古以来所信仰并坚守的一切。恐怕我们在短时间内找不到她,但你……你却可以。”
“因为我会像杀手那样思考。”
“我不是这个意——”
“没事。”瓦克斯利姆松开了她的胳膊,“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从门边取下迷雾外套,披在肩上,走进夜色之中。“还要跟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
他拍了拍戴在耳朵上的耳环。“谢这个。”
“我只是跑腿的。”
“都一样。总之是你在我需要时把它送来了。”他丢出一枚弹壳,然后用脚踩住,“我们在市长宅邸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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