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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龙星号

  航向星辰的旅程一开始还颇为平静。人类与精灵等下民被地面在他们脚下飞驰而过的景象给吓到,震惊地围聚在一起,寻求彼此的支持和慰藉。他们一再地重述降临在他们身上的灾难,裹在同苦共难的温暖慰藉之下,他们甚至还邀请矮人一同加入友谊的圈子。但杜鲁加丝毫不理会他们,一人孤僻忧郁地蹲在舰桥的角落,鲜少移动位置,只有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动一下。

  他们热切地讨论着他们即将前往的星辰,讨论他们的新世界和新生活。哈普罗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发现自从他们出发之后,老人对星星的描述忽然变得极端含糊。

  「它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发光?」罗兰问。

  「那是神圣的光芒,」雷桑不以为然地斥责他:「不该去质问。」

  「事实上,雷桑说得……也对。」本资费说,他似乎变得愈来愈不安。「那个光,这么说也对,是神圣的。然后还有夜晚。」

  「夜晚?什么是夜晚?」

  巫师响亮地嗯哼一声清清喉咙,然后左顾右盼,像是在求援。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只好自己讲下去。「好吧,还记得你们世界的暴风雨吗?每天在每个特定的时刻都会下雨?夜晚就很像那样,只是每一天,每个特定的时间,光线会……嗯……会消失。」

  「然后变得一片黑暗!」瑞佳害怕地说。

  「没错,但那并不可怕,反倒很舒服。夜晚是大家睡觉的时间,让你轻松地把眼睛闭起来。」

  「我在黑暗中会睡不着。」瑞佳打了个冷颤,目光瞟向孤僻地坐在角落的矮人。「我试过了。我不知道这颗星会怎么样,但是我已经不太想去了。」

  「妳会习惯的。」派桑揽臂抱住她,「我会陪伴着妳。」

  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看着这对私订终身的爱侣,哈普罗发现其他精灵们的脸上纷纷浮现出不认同的表情,而同样的表情也反映在其他人类的脸上。

  「别在公开场合这样。」罗兰把他妹妹从派桑身边拉开。

  这些下民们再也没有谈起星星的事情。

  哈普罗预见,纷争即将来到天堂。

  下民们慢慢发现,其实这艘船并没有乍看之下那么宽敞。食物和饮水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掉。某些人类开始想起他们曾经是奴隶,某些精灵也回想起他们曾经是主人。

  和乐融融的气氛就此结束。没有人会讨论他们的目的地。至少不会一起讲。精灵和人类虽然还会见面讨论事情,但他们现在都是个别见面,而且总是压低了声音。

  哈普罗察觉到日渐紧张的气氛,暗自诅咒这种状况和船上的乘客。他不介意下民们有歧见纷争。只要不是在他船上,事实上,他还满赞同的。

  食物和饮水不是问题。他已经为自己和狗儿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粮。他这回还多准备了好几样不同的食物,而且他可以轻易地复制它们。但是谁知道他还得喂这些人多久,还得忍受他们多久?而且更令他不安的是,他设定的航向主要是依据老人的描述和指示。他们正飞向天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谁晓得他们还要多久才到得了?

  本资费显然不晓得。

  「晚餐有什么?」老巫师探头到库房底下问,而哈普罗正在那边思量着这些问题。站在哈普罗身边的狗儿抬起头,高兴地摇着尾巴。哈普罗意乱心烦地瞪了牠一眼,怒声喝斥牠:「坐下!」

  发现食物等补给品所剩不多,本资费似乎显得有些失望,以及极度地饥饿。

  「不用担心,老头,我会解决食物的问题!」这表示他必须再度使用他的魔法。但现在应该也无所谓了。目前最让他担心的是他们的目的地,以及还要航行多久才能甩掉这些难民乘客。「你知道关于这些星星的事情,对不对?」

  「我知道吗?」本资费提高了音量。

  「你说你知道的。你不是对着他们……」他翘起拇指比向下民们通常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呃,诉说关于『新』世界的事情……」

  「新世界?我并没有说过任何『新』的东西。」本资费反驳道。老人搔搔头,拨掉他自己的帽子。它滚落到舱房里,掉在哈普罗的脚边。

  「新世界……和已死的太太重逢。」哈普罗捡起邋遢的帽子,把玩着它。

  「那是有可能的!」巫师尖声大叫:「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他犹豫地伸出手想拿回帽子。「别……别把帽缘给弄塌了。」

  「什么帽缘?老头,告诉我,我们距离这颗星星到底还有多远?还要航行多久才能抵达?」

  「嗯,啊,我想想看。」本资费吞了口口水,「这得要看……看……看我们飞得有多快!没错,要看我们飞得有多快。」他开始讲个不停:「假设我们是以光速在移动……当然,如果你相信物理学家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并不相信。物理学家不相信巫师,而我,身为一名巫师,认为这是非常侮辱人的。因此,我的报复行动就是,拒绝相信物理学家。嗯,你的问题是什么?」

  哈普罗保持耐性,重新发问:「你知道这些星星的实际状况吗?」

  「那当然。」本资费低头看着哈普罗,高傲地回答。

  「它们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天上的星星?」

  「你要我跟你解释它们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吧,我想最简单的说法,」老人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用普通人的语汇,精确的说法,它们就是……呃……明亮的星星,也可以简称为明星。」

  「啊!」哈普罗脸色严肃地说:「老头,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亲眼见过这些『明星』?」

  本资费用胡子抹了一下他的额头,认真地开始回想。过了好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开口说:「我曾经和克拉克.盖博住过同一家饭店。」

  哈普罗厌恶地闷哼一声,把帽子抛出舱门外。「好吧,老头子,继续玩你的游戏吧!」

  派崔恩人转过身去,注视着剩下的补给品——一桶水、一箱腌塔格肉、面包和干酪、一袋坦恩果。哈普罗叹了口气,皱起眉头,闷闷不乐地看着这桶清水。

  「介意我在这边看一下吗?」本资费彬彬有礼地询问。

  「你知道吗,老头子,我可以很快结束掉这一切。抛弃这些『货物』……你应该听得懂。摔下去的距离还满高的。」

  「没错,你是可以。」本资费说。他安坐在甲板上,两腿悬空挂在舱口。「而且你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下手。我们的生命对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对不对,哈普罗?你唯一关心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

  「你错了,老头子。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拥有我的忠诚和拥戴,我愿意为他牺牲自己的性命,愿意不顾一切帮助他达成愿望。」

  「啊,是的。」本资费轻声说:「你的主君,派遣你来到这里的那个人。」

  哈普罗皱起眉头。这个老笨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一定是从我不小心说溜嘴的话推敲得知的。太不小心了,真是太不小心了!可恶!一切都出错了!派崔恩人对着水桶用力一踢,踢破了木桶,水溅湿了他的脚。

  我习惯掌控一切;我这一生,每个状况,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就是这样活着走出迷宫,并且成功地完成在艾瑞亚那斯的任务。现在我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说出我不打算说的话!还差点被一群智力低弱的突变怪物给杀了。而且我现在还载着一群下民飞向某颗星星,还得忍受一个像狐狸一样精明狡猾的疯老头。

  「为什么?」哈普罗把高兴地舔着水的狗儿推开,大声地询问:「告诉我为什么?」

  「好奇心。」老人自满地说:「它害死了不只一只猫。」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哈普罗往上瞄了一眼。

  「不!天啊,不是!」本资费急忙摇头,「只是个警告而已,好孩子。有些人认为好奇心是个非常危险的观念。追寻问题往往会引向真理。而事物的真相却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是吧,但这也得看你所相信的真理是什么,对不对,老头子?」

  哈普罗拾起一块湿木头,以指尖在上头画了一道符记,然后把它丢回角落里。霎时间,其他的木桶碎片全都飞跳过去与它结合。才一眨眼的工夫,水桶已恢复原貌。

  派崔恩人挥舞双手,在桶子和它旁边的空气中同时描绘出符文。水桶由一变为二,不久后,库房里便复制出十多桶装满清水的水桶。哈普罗继续在空中画出火亮的符文,让一盆盆的塔格腌肉出现在水桶旁边。酒瓶一一蹦现,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库房里便堆满了食物。

  哈普罗爬上离开库房的梯子,本资费闪到一旁让他出来。

  「全看你所相信的真理是什么,老头。」派崔恩人重复道。

  「没错,面包和鱼干。」本资费狡猾地眨眨眼睛,「嗯,救星?」

  结果,就某种间接的影响而言,充足的食物和饮水反倒引起了一场危机,差点帮哈普罗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那是什么味道?」艾莉萨质问道:「你有打算要解决那个问题吗?」

  他们已经航行了一个礼拜;精灵们带了一朵机械时钟花来计算时间。艾莉萨漫步到舰桥上,站在哈普罗旁边,盯着他们所要航向的那颗星星。

  「舱底的厕所。」哈普罗漫不经心地说;他正努力研究某种可以测量他们位置和目的地之间距离的方法。「我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全都得轮流下去把舱底的污水打出去。」

  这艘飞船是由艾瑞亚那斯的精灵所建造的,他们搭配使用机械和魔法,设计了一套有效的排泄物处理系统。水是空之界域艾瑞亚那斯最稀罕珍贵的物质,既是维生的必需品,也是货币的基础,所以一滴也不可以浪费。人类的水巫师能够直接操纵自然元素,从废水提炼出干净的纯水。而精灵巫师们则使用机械和炼金术来达到同样的效果。许多精灵甚至宣称,他们的化学巫术所提炼出来的水比人类元素魔法所制造的水更甘醇美味。

  在接收这艘船之后,哈普罗已经拆除掉大多数的精灵机械装置,只留下船舱底的唧筒帮浦,预防雨水积在船舱里。派崔恩人透过符文魔法的运作,另有一套他们处理身体排泄物的方法,而且是高度保护的机密;这不是因为怕羞,而是简单的生存问题。就像动物往往会掩埋牠的粪便,让敌人无法藉此追踪牠的道理一样。

  因此哈普罗并不怎么担心船上的卫生问题。他已检查过帮浦,它的功能正常。船上的人类和精灵可以轮流去操作它。他专心想着数学计算的问题,把他和艾莉萨的对话抛到脑后,只有提醒自己要记得叫他们安分工作。

  他的计算被一声尖叫打断,然后又一声吼叫,接着是乱哄哄的吵架声。在他旁边打盹的狗儿被吓得跳起来,愤怒地吠了一声。

  「怎么回事?」哈普罗喃喃抱怨,然后离开舰桥,往下走向其他人的舱房。

  「大小姐,他们已经不是妳的奴隶了!」

  哈普罗走进舱房,看见罗兰站在苍白、镇定且冷冰冰的艾莉萨面前,红着脸怒声咆哮着。其余人类站在罗兰这边支持他,而精灵们也很团结地站在艾莉萨身后。派桑和瑞佳两人牵着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正中间。而那个老人,当然,每当有争执的时候,总会适时地消失。

  「你们人类生来就是要当奴隶的!其他事情你们什么也不会!」一名年轻的精灵大声反驳;那是厨师的外甥,他是一位体格健壮的精灵男性。

  罗兰握紧拳头往前冲,其他人类也跟着迎上去。

  厨师的外甥跳入战场,他的兄弟们也紧跟在后。派桑卡在中间,企图把这精灵从罗兰身边拉开,结果头上却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攻击他的人类从小就在昆迪尼亚家当奴隶,经过这么多年终于逮到报仇的机会。瑞佳想跑过去帮助派桑,但也被卷入纷争之中。

  众人打成一团,船身晃个不停,哈普罗低声咒骂。他发现,最近自己老是在诅咒暗骂。艾莉萨已经退到一旁,尽可能不让裙子沾到血迹,然后事不关己地看着她所引起的争端。

  「停!」哈普罗大声怒喝。他走入纠结的群架中,随手抓人往旁边一摔。狗儿跟在他后面,张口咆哮,咬痛他们的脚踝。「住手!你们会害飞船坠毁的!」

  不尽正确的说法,魔法会让船身继续飞行,但这么说显然可以吓阻他们,停止这场打斗。

  战斗不情不愿地停止。交战双方擦掉嘴角伤口和鼻子的血迹,彼此怒目相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哈普罗质问众人。

  所有人一起开口。哈普罗旋即挥手要大家闭上嘴巴。他目光凶狠地瞪着罗兰,「好了,是你先动手的。这是怎么回事?」

  「该轮到这位大小姐去清理底下的粪水了。」罗兰喘着气,揉着肚子上瘀青的肌肉。他指着艾莉萨说:「结果她拒绝动手,跑来这里命令我们的人去帮她做。」

  「没错!就是这样!」人类不分男女,一起愤怒地附和。

  哈普罗忽然有股冲动,想用魔法把船身分开,让这些低贱的下民全都摔下去,回去不知多少哩高的世界底下。

  为什么他没动手呢?好奇心,正如那老人说的。没错,我是很好奇,好奇想知道那老人要带这些人去哪里,好奇想知道原因。但是哈普罗已经可以预见他的好奇心正迅速地逐渐消失中。

  他的恼怒必定清楚地写在他脸上。人类们纷纷噤声不语,往后退开了一步。艾莉萨见到他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还是勇敢地站在原地。哈普罗二话不说,伸手抓住这精灵女子的手臂,把她拉到舱房外。

  艾莉萨惊呼尖叫,不停地挣扎,但哈普罗还是粗鲁地拖着她前进。艾莉萨摔倒在甲板上,派崔恩人猛力将她拉起,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

  「你要带她去哪里?」派桑大声呼喊,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哈普罗以眼角的余光瞥见罗兰的脸竟也变得毫无血色。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大概以为哈普罗要把艾莉萨从甲板上丢出去。

  很好,他冷酷地想着,然后继续前进。

  艾莉萨很快便失去尖叫的力气;她停止挣扎,专心跟上脚步,以免摔在地上被拖着走。哈普罗拉着艾莉萨走下阶梯来到狭窄的底舱,站在幽暗、恶臭的污水帮浦前,然后用力将艾莉萨往前推,她脚步蹒跚地撞上帮浦。

  「狗儿,」他对不知是一路跟过来的、还是凭空出现的狗儿说,「看住她。」

  狗儿顺从地坐下来,歪着头,两眼盯着这名精灵女子。

  艾莉萨脸色涨红,披头散发,怒目瞪着哈普罗。她大吼一声:「我不要!」然后离开帮浦一步。

  狗儿发出威胁的低吼。

  艾莉萨看着牠,迟疑一下,然后又挪开一步。

  狗儿站了起来,吼声变得更大。

  艾莉萨瞪着这只狗,嘴巴咬着下唇。她把头发拨开,走过哈普罗身边,朝向离开此处的通道。

  狗儿蹬腿一跃,跨过他们,落在艾莉萨的前面。牠的低吼声响彻整艘船,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黄白色牙齿。艾莉萨急忙退了一步,踩到自己的裙子,人又差点跌倒。

  「叫牠走开!」她对哈普罗尖叫道:「牠会把我咬死!」

  「不,牠不会的。」派崔恩人手指着帮浦,冷冷地说:「只要妳开始工作。」

  艾莉萨怒目如刀瞪着哈普罗,忍住心中的羞辱和愤恨,转过身去背对着狗和派崔恩人。她昂首走到帮浦旁,伸出一双纤纤细手抓住握柄,把它抬起来,压下去,抬起来,压下去。哈普罗从舷窗往外望,看到一束恶臭的污水从船壳边往外喷出,洒入底下的空中。

  「狗儿,留下来,看着她。」他下达指示,然后离开。

  狗儿趴在地板上,保持警觉,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艾莉萨。

  哈普罗的头探出底舱,发现大多数的下民都聚集在梯子上端等着他。他爬了上去。

  「回去忙你们自己的事情。」他冷冷地下令,然后看着他们四散离开。哈普罗则回到舰桥继续计算他们所在的位置。

  罗兰按摩他疼痛的右手,那是他刚刚一记右勾拳痛殴那精灵时受伤的。他试图说服自己,艾莉萨只是罪有应得,不需要同情,而且让她干点粗活也不会怎样。可是当他发现自己走在通道上,朝舱底帮浦室望去的时候,他不禁要痛骂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他停在舱门口,默默无语地看着舱底。

  哈普罗的狗趴在甲板上,头枕着前掌,两眼盯着艾莉萨。精灵女子停止动作,打直弯着的腰身,然后往后仰,试图舒缓因不曾劳动工作而僵硬酸痛的背部。高傲的头低低垂着,她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然后看着双手的掌心。罗兰出乎意料外地清楚回想起那双小手纤弱温软的触感,他想象这女人的皮肤,起了水泡擦破了皮。艾莉萨再次伸手擦脸,但这回抹去的是泪水。

  「好了,让我来吧!」罗兰走到狗儿旁边,口气生硬地说。

  艾莉萨立刻转身面对着他。令他惊讶的是,她却用手硬把他推开,不顾她酸痛的手臂与刺痛的掌心,开始疯狂地上下运作着帮浦。

  罗兰怒视着她,「臭女人!我只是要帮忙而已!」

  「我不需要你帮忙!」艾莉萨用力摇头,甩开黏在脸上的头发,甩掉眼中的泪水。

  罗兰决定掉头离开,让她自己把事情做完。他打算转身离开。他要走了,他……伸出双手抱住她纤细的腰,低头亲吻她。

  咸咸的一吻,尝得到汗水与泪水的滋味。但是这女人的唇,温暖又敏感,她的身子屈服在他怀里;她柔若无骨,她发香扑鼻,她光滑细致,而且全身都带着一股微微的刺鼻臭味。

  狗儿站了起来,露出略显困惑的眼色,然后左右张望寻找牠的主人。现在牠该怎么办?

  罗兰松手放开艾莉萨,她踉跄地退了一步。

  「妳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猪头、最自私、最讨人厌的贱货!妳最好死在这底下!」罗兰冷冷地说,然后掉头走了出去。

  艾莉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盯着他的背影。

  不知如何是好,狗儿只好坐下来搔搔痒处。

  哈普罗终于快要计算出来了。他设计出一套简陋的经纬定位法,利用位置固定四个太阳,和他们即将前往的星星的明亮光点作为参考点。他每日检查天空中其他星辰的位置,发现它们似乎会随着龙星号的移动而改变其相对位置。

  星辰的变动是因为他的飞船在移动,他测量的结果建构出一种高度对称性的模型。他们正逐渐接近那颗星星,这点无庸置疑。但事实上,它好像是……

  派崔恩人重新检验他的计算结果。没错,很和逻辑。他开始明白许多事情了。要是他没弄错的话,他的乘客们一定会大为震惊……

  「抱歉,哈普罗?」

  他怒目扫视,对再度被打断思绪感到十分气恼。派桑和瑞佳站在门口,老人也陪在旁边。没错,本资费果然等麻烦结束了才会出现。

  「你们要干嘛?长话短说。」哈普罗不耐烦地说。

  「我们……呃……瑞佳和我……我们想要结婚。」

  「恭喜。」

  「我们想要把大家聚集在一起,你知道……」

  「我认为那样只会引发暴动,但那是你们的问题。」

  瑞佳显得有些失望,目光犹豫地看着派桑。精灵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解释。

  「我们想要请你来帮我们主持结婚仪式。」

  哈普罗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你们想怎样?」

  「我们想要请你来帮我们主持结婚仪式。」

  「根据古老的法律,」本资费说:「船长有资格在海上帮人证婚。」

  「谁的古老法律?而且我们又不是在海上。」

  「怎么……呃……我得承认,详细的法律条文我有些记不住了……」

  「有这老头就够了。」派崔恩人点头道:「让他去主持吧!」

  「我不是牧师。」本资费愤慨地反驳:「他们要我当牧师,可是我断然拒绝了。他们说,这个团体需要一个医疗者。哈!那些浆糊脑袋的战士老是爱去打身材大他们二十倍、有几百万生命点数的怪物,然后还要我来把他们的头从胸腔里拉出来!我是个巫师,我拥有最神奇的法术。只要我能想起来它是怎么施展的。八球术!不,不是这个。火什么东西的。火……火灾警报!烟雾警报。不对。但是我觉得我好像快想起来了。」

  「带他离开舰桥。」哈普罗转身继续刚才的工作。

  派桑和瑞佳走到老人前面,精灵伸出手谨慎地碰触派崔恩人的刺青手臂。「你愿意吗?你愿意见证我们的婚姻吗?」

  「我对你们精灵的婚礼仪式一无所知。」

  「不用是精灵的,或是人类的。事实上,最好两者都不是。这样大家就没什么好争论的。」

  「你们族人总会有某种结婚仪式吧!」瑞佳说:「我们可以用你们的……」

  ……哈普罗并不想念那女人。

  跑讯者在迷宫里是孤独的人,他们倚赖自己的速度与力量、机智与谋略,在致命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好达到他们的目标。定居者倚赖的是数量,他们群聚在一起形成游牧部落。定居者以较为缓慢的速度在迷宫中迁移,而且通常是跟随着由跑讯者所探勘出的路线移动。双方互相尊敬、分享他们所拥有的一切:跑讯者提供知识,定居者提供短暂的安全与休息。

  女人离开他的三个礼拜后,他在傍晚时分进入了一座定居者的营地。因斥候已先行通知哈普罗要过来的消息,于是酋长前来迎接他。酋长的年纪很大,有着斑白的头发和胡子,粗糙的双手已难以辨识出刺青的图案和纹路。但他依旧高高挺立,没有丝毫驼背衰老的迹象。他的小腹平坦结实,四肢肌肉健壮有型。酋长双手交握,刺青的手背朝外,翘起两手的大拇指抵住额头。圆已成形。

  「欢迎你,跑讯者。」

  哈普罗目光紧盯着这群定居者的领导人,做出同样的手势。在这里做出别的不当举动会被视为无礼的行为,甚至可能会引起危险;四处飘移的目光也可能被误以为他是在计算这群定居者的人数。

  魔法迷宫诡谲多诈,它甚至会送出假冒者,企图入侵各个定居者的营地。唯有严格恪守各项仪式规范,哈普罗才能被接纳进入这营地。但他对聚集在此检查他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偷偷望了几眼,尤其是女人。但他没看见任何栗色头发的女人,哈普罗立刻把注意力挪回到他的地主。

  「愿众门为汝而开,酋长。」哈普罗双掌置于额头,恭敬地鞠躬。

  「愿汝亦同,跑讯者。」酋长鞠躬回礼。

  「愿汝部民亦同,酋长。」哈普罗再次鞠躬。仪式就此结束。

  哈普罗现在已被视为是这部落的一分子。人们继续原来的工作,好似他本属于此地,但偶尔还是有女人会驻足微笑看着他,朝她的小屋颔首点头。在他生命中的其他时刻,此等邀请将会使得他全身热血沸腾;且他只需回以一笑,便会被带入小屋里,享受为人夫的一切特权。但这些日子以来,哈普罗的血液总是冷冰冰的。他寻不着他想看见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绷着脸,而那些女人们则失望地离开。

  酋长礼貌地等候哈普罗接受任何一位女子的邀请。发现哈普罗没有接受之后,酋长大方地提供他自己的住所供哈普罗过夜。哈普罗感激地接受他的邀请,并且在看见酋长眼中的讶异与狐疑后,补充说明道:「我正在戒律期。」

  酋长会意地点点头,所有的疑惑就此消失。姑且不论对错,许多派崔恩人相信性交会减弱他们的魔法。计划要进入未知领域的跑讯者经常会进行所谓的戒律期,在出发的前几日谢绝异性的陪伴。计划要进行狩猎或大战在即的定居者,也会进行同样的行为。

  但哈普罗碰巧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不论他前夜享受了何等欢愉,他的魔法从未曾令他失望。但当下,这是个好借口。

  酋长带哈普罗到一间温暖舒适的小屋。屋里正中央正燃着明亮的火堆,烟从屋顶的洞口袅袅飘升。酋长坐到火堆旁,「原谅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我可以跑得和年轻人一样快,也可以空手摔倒卡尔肯兽,但晚上我还是喜欢待在火堆旁边。请坐,跑讯者。」

  哈普罗选择了靠近小屋入口的位置坐下。今夜气候温暖,屋里有些闷热。

  「跑讯者,你来得正是时候。」酋长说:「今晚我们要庆祝一场结合。」

  哈普罗没有仔细思考,随口婉言了几句。他有别的心事。现在他随时都可提出这问题;他已遵行了所有的礼仪。但这问题却卡在他的喉咙里。酋长问了许多关于野外道路的消息,然后他们开始聊起哈普罗的旅程;跑讯者提供他所知道的所有情报,以及他所旅行过的各地风土。

  当黑夜降临时,屋外不寻常的骚动提醒了哈普罗即将举行的仪式。明亮的营火将黑夜照成白昼。哈普罗跟着酋长走出屋外,心想这个部落必定觉得相当安全,否则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就算瞎了眼的龙也能看见这熊熊火光。

  他加入了围绕在营火边的人群。

  他发现这个部落相当大,难怪他们感到如此安全。万一遭到攻击时,周边的斥候可以及早警告他们。他们人数众多,几乎可抵御任何的攻击,甚至包括龙。

  孩子们东奔西跑,玩耍嬉戏,受到整个部落的看顾。

  迷宫里的派崔恩人共享一切,包括食物、爱人,及小孩。结合誓言是友谊的誓言,但更像是歃血为盟的战士誓言,而非温情的结婚誓言。结合可适用于一男一女之间、两个男人之间,或两个女人之间。这项仪式在定居者之间比较常见,但偶尔也会有跑讯者结合成生死与共的伙伴。哈普罗的父母便曾经结合在一起。他曾经考虑过与人结合。如果哈普罗能找到她……

  酋长高举双手,要众人保持肃静。所有人,即使是小孩子,都立刻噤声不语。看见所有人都做好准备之后,酋长伸出双手,握住在他左右两侧的人的手。派崔恩人纷纷照做,在营火四周围成一个大圆。哈普罗加入他们,左手握住一个约莫同年纪的健壮男子,右手握住一位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而且当哈普罗握住她手的时候,她立刻满脸绯红。

  「圆已成形。」酋长说,他看着四周的部落同胞,饱受风霜的脸上现出欣喜得意的表情。「今晚我们一起见证这两人之间的誓言,他们即将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圆。请到前面来。」

  一男一女离开圈子,他们身后的圈子迅速合拢,然后两人一起站到酋长面前。老酋长离开圆圈,伸出他的双手。那对男女分别站在左右两边,抓住酋长的手,然后再握住彼此的手。

  「再一次,圆已成形。」老人说。他望着这对伴侣,目光愉悦,但又严肃认真。其他人聚集在四周,严肃地看着他们。

  哈普罗发现他自己竟然也同感喜悦。大多数的时候,尤其是最近这几个礼拜,他都感到空洞、空虚,孤独。但现在他感到温暖,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冷风不再凄惨地呼啸而过。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对着每件事、每个人微笑。

  「我发誓要守护你、保护你。」这对男女正在重述誓言,一人紧接着另一人,如回音似的念诵出:「我生为你生。我死为你生。我生为你死。我死为你死。」

  誓言已说出,这对伴侣陷入沉默。酋长点点头,为这段真心的承诺感到满意。他拉近握在自己掌中的两只手,让他们两人交握在一起。

  「圆已成形。」他说,然后往后退入众人所围成的大圆,让这对男女在内圈形成他们自己的圆。两人微笑凝视彼此。外圈的人大声喝采,然后各自散开,准备庆典的飨宴。

  哈普罗下定决心,他现在可以提出那个问题了。他走向熊熊燃烧的营火边,寻找酋长。

  「我在找一个女人。」哈普罗说,然后描述她的长相。「她的个子很高,头发是棕栗色的。她也是个跑讯者。她有来过这里吗?」

  酋长回想了一下,「是的,她有来过这里。不到一个礼拜前。」

  哈普罗露出笑容。他并没有打算要跟踪她,不是有意的,但看来他们走的似乎是同一条路。「她还好吗?看起来气色怎么样?」

  酋长目光犀利地看了哈普罗一眼。「是的,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去注意她。你也许可以去问问安提亚斯,他在那边。他当天晚上和她一起过夜。」

  暖流消失。气候冰冷,风如刀割。哈普罗转过身子,看见方才与他握着手的那位健壮男子走过广场。

  「她一大早就离开了。我可以告诉你她所走的方向。」

  「不用了……但还是谢谢你。」哈普罗向酋长道谢,舒缓他冰冷的语气。他环顾四周,看见那位年轻的少女。她正凝视着哈普罗,当他们四目交接时,她的脸一路红上了耳根子。

  哈普罗回到酋长的小屋,开始收拾他简单的行李;跑讯者总是轻装便行。酋长跟了过来,惊讶地看着他。

  「你的殷勤招待拯救了我的性命。」哈普罗说出例行的道别语,「在我离开前,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报告指出,西边的道路可通往第五十一道门。也有谣言指出,传说中第一个解开迷宫之谜的人,已经使用他的魔法回来了,而且清除了某些区域,让它们变得安全……至少是暂时的。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是从南边来的。」

  「你要走了?但是夜间在迷宫里旅行是非常危险的事啊!」

  「无所谓。」哈普罗说。他双手交握抵在额上,做出例行的道别手势。酋长予以回礼,然后哈普罗离开小屋。他在门口顿了一下。营火照亮了周边的区域,但也让火光所不能及的黑暗处显得更加漆黑。哈普罗朝那黑暗处踏近一步,然后感觉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臂膀。

  「迷宫会赶尽杀绝……就算毁不了我们的躯体,也会残害我们的心灵。」酋长说:「尽情地为你的损失感到哀伤吧,孩子,但绝对不要忘记是谁造成的。囚禁我们的人,正高兴地看着我们受苦受难的那些人。」

  是萨坦人的错……萨坦人害我们被关进这地狱牢笼里。他们必须为此邪恶负起责任。

  那女人凝视着他,棕金色的眼眸闪着迷蒙的光芒。我在想,也许那是我们心中的邪恶。

  哈普罗离开定居者的营地,继续他孤独的旅程。不,他并不想念这女人。他一点也不想……

  在迷宫里,有一种特殊的树木,叫做瓦兰斯树,它的果实格外地香醇多汁、营养丰富。可是要摘食这种果实的人,却必须冒着被毒刺刺伤的危险。它的毒刺会戳入没有符文保护的掌心,刺穿皮肤,饥渴地寻找鲜血。它的毒素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因此,虽然这些刺长有倒钩,会撕裂你的血肉,你还是得忍着剧痛立刻将它们拔除。

  哈普罗一直以为他已经把毒刺给拔掉了。因此他很惊讶地发现它依旧在伤害着他,毒素依然在他的身体里。

  「我不认为你们会想要使用我们族人的仪式。」他的声音沙哑刺耳,皱起的眉毛让双眼显得更加阴暗。「想听听看我们的结合誓言吗?『我生为你生。我死为你生。我生为你死。我死为你死。』你们真的想要立下这种誓言吗?」

  瑞佳脸色发白,「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生为你生』,表示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会一同分享生活的乐趣。『我死为你生』,我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拯救你。『我生为你死』,假如我救不了你,我将会用我的余生为你报仇。『我死为你死』,当你死的时候,一部分的我也会跟着死去。」

  「听起来……不怎么浪漫。」派桑说。

  「我来的地方也不浪漫。」

  「我看我还是再想想看好了。」瑞佳说,目光刻意避开了派桑。

  「是呀,我想我们是该再想一想。」派桑冷静地说。

  两人离开舰桥,这回他们的手并没有握着。本资费高兴地看着他们,抓起胡子轻轻拍着他的眼睛。

  「爱让世界旋转!」他快乐地说。

  「不包括这个世界,」哈普罗露出沉静的微笑,「你说对不对,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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