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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幽联界

  哈普罗绕行在龙形船首的飞船四周,以挑剔的眼光检视桅柱和船壳,飞翼和船帆。这艘船经历了三次穿越死亡之门的航程,只受过一些轻微损伤,且绝大多数都是由普莱恩世界里可怕的泰坦巨人所造成。

  「你觉得如何呢,狗儿?」一只平凡无奇的黑狗静静地跟在哈普罗身边,他伸手抚摸牠的耳朵,然后继续说道:「你觉得飞船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吗?你觉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吗?」他玩笑似的拉起一只耳朵,狗儿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扫动,甚少离开主人的聪颖眼睛闪闪发亮。

  「这些符文,」哈普罗迈步前进,伸手抚触一连串印写在船身上的烙痕与刻印。「根据我主君的描述,将会阻绝所有的能量。没有东西,绝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穿透它们。我们将受到严密的保护,就像母亲子宫里的婴孩一样。」哈普罗皱眉补充道:「安全性更胜过在迷宫里出生的孩子。」

  他的手指划过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符文,在心中默念着精细复杂的语言,寻找是否有任何瑕疵,任何缺点。他的目光向上移到雕刻精美的龙头,炯亮的眼睛盯着前方,好似它们已经可以看见猎物被捕杀。

  「魔法保护着我们。」哈普罗继续他单人的对话:「魔法包围着我们。这一次我不会屈服。这一次,我将亲眼见证穿越死亡之门的旅程!」

  狗儿打了个呵欠,坐下来开始用力搔痒,弄得自己都差点摔倒了。哈普罗不高兴地瞟了牠一眼,然后喃喃指责道:「你还真是关心啊!」

  听见挚爱的声音出现了斥责的语气,狗儿抬起头,看来似乎想要跟上对话的内容。不幸的是,身上的痒处似乎更为重要。

  哈普罗哼了一声,从船身旁边爬了上去,走到上甲板做最后的检查。

  这艘飞船是由空之界域艾瑞亚那斯的精灵所建造的,外形酷似精灵们只能远观赞叹而无法驯服驾驭的飞龙。这艘船的船首是飞龙的头颈,前胸成了舰桥,躯体是船身,尾巴是方向舵。精灵龙船的双翼是由真正的飞龙翼膜和鳞片所制作的,导引着飞船在那个神奇世界的空中翱翔飞行。奴隶船工(通常是人类)与精灵魔法共同让庞大的龙船浮游飞行。

  这艘船原本是一位精灵船长送给哈普罗的感恩礼物。因为他自己的船在第一次穿越死亡之门时已经坠毁,所以他对这艘飞船进行了大幅的改装以符合他的需求。这艘巍峨的龙船已不再需要满额的船员、导航的巫师,或是操作飞翼缆绳的奴隶。哈普罗现在既是船长也是船员,狗儿则是这艘船唯一的乘客。

  狗儿克服了遍搔不得的痒处,跟在哈普罗后面,希望漫长无聊的检查就快要结束。这只狗热爱飞行。旅程中绝大多数的时候,牠的脸都是贴在舷窗边,吐出舌头,摇着尾巴,在玻璃窗上留下鼻子的印痕。狗儿焦急地想要离开,而牠的主人也是。哈普罗在他穿越死亡之门的旅途中已发现了两个神奇的世界,他十分肯定,这趟旅程必定也会有丰富的收获。

  「冷静点,狗儿。」他拍拍狗儿的头,轻轻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这位派崔恩人站在上甲板,位于龙船中央主帆收折处的下方,若有所思地望着幽联界,他的家乡。

  每当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心中总是带着无限的惆怅与不舍。纵使他自认是个纪律严谨,坚忍不拔,不会轻易动情的人,但每次离开时却都得强忍住泪水。幽联界很美,虽然他也见过许多同样美丽的土地,自己却从来不曾为它们哭泣。也许是因为幽联界之美的本质:一个微光朦胧的世界,白昼既无黎明与黄昏,夜晚亦无黑暗笼罩,而是随时都沐浴在柔亮微明的月光之下。幽联界里的一切都是温和的,幽联界中没有任何极端之物——除了离开迷宫而居住在此的人之外。魔法迷宫是个无法形容的恐怖监狱,只有极少数侥幸活过艰苦考验的人能够逃出生天,来到幻境般的幽联界。它的美丽与安详呵护着他们,就像父母亲安慰恶梦过后的孩子一样。

  哈普罗站在他的飞船甲板上,望着远处的绿野,望着他主君的宅院。他回想起当初闯过迷宫考验而生命垂危的自己,被人抬到了那里,然后初次从那张床上醒来的那一幕。依然浑身是伤的他走到了窗户边,看着这片土地。在他满是创伤挫折的一生中,他终于找到了平和、宁静,与安心。

  每当他透过窗户看着他的家园时,他都会回想起那一刻。每当他回想起那一刻时,他都会感谢祝福主君,赞美救了他的幽联界之王。每当他赞美主君时,他都会诅咒萨坦人,那些将他族人锁入残酷迷宫的死敌。每当诅咒他们时,他都发誓要报仇。

  狗儿感觉他们似乎不会马上离开,于是趴了下来,把头枕在前脚上,耐心地等候主人。哈普罗摇摇头回过神来,忽然转身,差点踩到这只狗,牠吃惊地叫了一声跳起来。

  「好啦,对不起。别生气,好朋友,下回小心别再让我踩到了。」哈普罗迈步准备走入船舱,但旋即停了下来,感觉身边整个世界像是泛起了一阵涟漪。

  是的,一阵涟漪。这是唯一能描述它的说法。他从来没体验过这种诡异的感觉。颤动由他脚下深处传来,也许是来自这世界的核心,透过扭曲的垂直波动往上传递,而非水平的地震波,如涟漪般从地面涌了上来,穿过他的飞船,他的双脚,他的膝盖,身体,头部。

  他四周所有的一切都被同样的效果给扭曲了。在那短暂的片刻当中,哈普罗失去了全部的形状、样貌,与体积。他整个人被压平,贴在扁平的天空,扁平的大地。涟漪划穿所有的一切,在同一时间撼动它们。唯一的例外只有狗儿。狗儿消失了。

  这阵诡异的效果结束得就像开始时一样迅速突然。哈普罗双手撑地跪倒在甲板上,他感觉天旋地转,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能强忍住一波波恶心的晕眩感。他大口喘气,方才的涟漪波动把他身体里的空气全挤了出去。当他呼吸稍微平稳后,他转头四处搜寻是否能找出引发此一可怕现象的成因。

  狗儿又出现了,站在他面前,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

  「伙伴,那不是我的错。」哈普罗说,可疑地向四面八方张望。

  幽联界闪着平和的幽光,林叶轻声低语。哈普罗仔细地观察它们。周遭的参天巨树站得又高又直,已经屹立挺拔了上百个世纪。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亲眼见到它们像暴风中的田野,鼓动一波波的麦浪。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而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就在涟漪发生之前,他隐约听见动物们的声音,而如今却噤不发声……这是为什么?恐惧吗?敬畏吗?

  哈普罗有种异样的感觉,不愿轻易挪动身子,好像是担心只要再踏出一步,就会引起那恐怖的异象再次发生。他强迫自己走回头,每一刻都预期着自己会再度被贴平在地表上。他走到船边,低头看着草地。

  什么也没有。

  他的目光扫向草原,扫过他主君华宅的诸多窗口。他主君独自住在那栋宅院里,唯一的访客只有哈普罗,而他也只是偶尔才会住在那里。可是今天,宅邸是空的。主君离开了,去和迷宫进行他永无止境的战斗。

  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人。

  「也许是我在幻想。」哈普罗喃喃自语道。

  他擦掉上唇人中处的冷汗,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他凝视着自己手背上的符文刺青,愕然看见它们正发出微微的蓝色幽光。他迅速卷起袖子,看见双臂上的蓝色光芒正逐渐黯淡。他朝胸口一望,衣领下胸口的皮肤也是同样的状况。

  「所以,这不是我在幻想。」他松口气道。他的身体已对此异常现象做出回应,下意识地反应要保护他——保护他什么?一道苦涩的铁锈味,像鲜血一样,覆盖了他舌头上所有的味蕾。他咳了几下,用力吐出唾沫,然后转过身,脚步凝重地走过甲板。他的恐惧随着符文刺青的蓝光而逐渐消失,空留下愤怒与沮丧。

  诡异的波动并非来自船身内部。哈普罗亲眼看见它穿过船身,看见它穿过自己的身体、森林的巨树、地面、宅院、天空。他快步走入舰桥,用来操纵飞船的掌舵石依然架在台座上。这颗刻满符文的石球黯淡冰冷,没有散发出任何亮光。

  哈普罗心烦气躁地瞪着这颗符石,期望它或许是这异常事件的成因。他恼怒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在脑海中迅速对船上所有的东西列表整理一遍:收好在舱底库房里的绳索、几桶酒、饮水和食物,一套换洗衣物,他的冒险日志。掌舵石是唯一的魔法物品。

  他已经清除了所有下民(注1)遗留的东西——几位精灵和人类,一个矮人和疯狂的老巫师,在上次飞往精灵之星的不幸旅途中曾经搭上了他的飞船。现在他们肯定已经被泰坦巨人给屠杀殆尽了。他们不可能是这场异象的成因。

  哈普罗站在舰桥,视而不见地看着魔法符石,大脑像被困在迷宫里的老鼠一样奔绕个不停,东窜西跑,乱摸乱找,希望能找到出路。记忆由普莱恩世界中所遭遇的下民奔移到艾瑞亚那斯的下民,然后又让他想起在艾瑞亚那斯所遇见的萨坦人,那位脑筋跟他过大的脚一样笨拙的萨坦人。

  但这些记忆没有一样能发挥作用。以前他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他努力回想自己对魔法所知的一切,统驭所有可能性、让一切都变成可能的符记。可是就他所知的全部魔法定律而言,那道涟漪波动根本不可能发生。哈普罗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我应该去找主君商量。」他对担心地看着他的狗儿说:「请教他的意见。」

  可是如果这么做的话,表示他将得无限期地延后穿越死亡之门的任务。每当幽联界之王再度勇闯绝命迷宫时,没有人知道何时——或者是否——他会回来。倘若他回来发现哈普罗于他不在的时候浪费了宝贵的时光,他势必会相当不悦。

  哈普罗想象与主君这位令人敬畏的长者会面的情况,他是这派崔恩人唯一尊敬、崇拜与恐惧的存在实体。他想象自己该如何把那种诡异的感觉诉诸言语。他想象主君的回答会是什么。

  「一道晕眩法术。哈普罗,我的孩子,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受那种东西影响。也许这么重要的任务不该由你来执行。」

  不,最好还是自己解决这问题。他考虑是否要搜寻飞船的其他地方,但是,同样地,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要怎么找呢,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他恼怒地逼问自己:「我就像个在半夜见到鬼的小孩,哭着要妈妈带着蜡烛过来,结果只是向我证明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呿!我们还是走吧!」

  他坚定地迈步走向掌舵石,伸出双掌摆在上头。狗儿走到牠习惯的位置,在龙船胸口的玻璃舷窗边坐下来。牠的主人显然已经结束了他在玩的奇怪游戏。牠摇摇尾巴,兴奋地叫了几声。飞船升空乘上魔法气流,航向斑斑紫纹的天空。

  进入死亡之门是种令人感到敬畏、可怕的经验。死亡之门是微明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像是个反常的星星,散发出的不是亮光,而是黑暗。随着飞船航行接近,黑点并不会跟着改变大小,反倒感觉是船身整个自动缩小了在配合它。逐渐缩小、消失,这是一种吓人的可怕感觉,而且哈普罗知道这全都是心里的想象,视觉的幻象,就像在烧烫的沙漠中见到绿洲一样。

  这是他第三次从幽联界这边进入死亡之门,而且他知道,他应该要习惯这种影响,不该让这些感觉吓到他。可是现在,正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他瞪视着前方的小黑洞,感觉自己的胃部开始绞痛,呼吸变得急促。他飞得愈靠近,船只航行得愈快速。即使他改变了主意,也无法阻止飞船继续前进。死亡之门已经把他吸了进去。

  黑洞开始扭曲整个天空。紫色和粉红的斑纹,还有赤红的火焰,开始在它周围盘绕扭动。他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整个天空在绕着固定位置的他旋转,抑或天空并没有变动而是他在旋转。而且在此同时,他正以愈来愈快的速度被吸进去。

  这一次,他将会战胜恐惧。这一次——

  一道猛烈无比的撞击和惨绝人寰的惨叫,吓得哈普罗的心脏差点蹦了出来。狗儿迅速跳起来,像枝飞箭似的冲向船舱内部。

  具有催眠般效果的七彩漩涡将他诱向前方的黑洞,哈普罗将视线硬生生地扯开。在远处,他听见狗儿的吠声回荡在船舱里。而且从狗儿异常激烈的反应来看,一定有某人或某种东西登上了他的飞船。

  哈普罗往前扑倒。船身剧烈地震动,左右摇晃,上下起伏。他努力站稳脚步,像个蹒跚的老醉鬼般,摇摇晃晃地走出舰桥。

  狗儿叫得愈来愈大声,愈来愈强烈,可是哈普罗发现,声调似乎有了些改变。叫声不再具有威胁性,反倒有些愉悦,像是在欢迎牠所认识的某个人。

  也许是某个小孩偷偷躲在船上,想开个玩笑,或是想要有个冒险的机会。可是哈普罗想不起有任何的派崔恩儿童会喜欢这种恶作剧。在迷宫里长大的派崔恩儿童(如果他们有办法活得够长的话),几乎没有时间可享受童年。

  经过好一番努力后,他总算走到了库房,并且听见了一道虚弱、可怜的声音。

  「好狗狗,乖,安静。好狗狗,好了,好了,快点走开,这个腊肠给你……」

  哈普罗在幽暗处停下脚步。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而且这不是小孩的声音,而是一个他认识的大人,虽然他没办法想起是谁。这派崔恩人启动他双手上的符文,魔法符记涌现明亮的蓝光,照亮了黑暗的库房。他迈步走了进去。

  狗儿跨开四足站在甲板上,使出所有的力气对着一位缩在角落里的男子吠叫。这个人,同样也很眼熟;头顶已秃,只剩沿着耳际的一圈头发,疲惫的中年脸孔,温和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他的身材瘦长,而且似乎显得很不协调,像是由好几副身体的残肢余躯所拼凑而成。过大的双手,过大的双脚,过长的颈子,过小的头部。是他的双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纠缠在一捆绳索里,难怪会引起那声撞击。

  「你,」哈普罗憎恶地说:「萨坦人。」

  这男子正企图用一条腊肠——哈普罗的存粮——贿赂这只狗。失败的他将视线挪开吠叫的狗,抬起头往上看。见到站在他面前的派崔恩人,这人露出虚弱、自责的微笑,然后昏倒过去。

  「艾福瑞!」哈普罗激动地猛吸一口气,向前踏近一步。「你到底是怎么——」

  飞船一头栽进死亡之门。

  注1 萨坦人与派崔恩人所使用的一个词汇,泛指人类、精灵与矮人等「下等」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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