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迷宫
穿越死亡之门后，两艘萨坦飞船到达幽联界，降落在剎原先居住的地方。飞船缓缓降下时，船上的乘客透过窗户看见外面一片荒芜的景象，不禁目瞪口呆。
「你们都看见了，派崔恩人是如此憎恶我们，」拉姆的话语在萨坦人之间传开。「居然把我们为他们保留的土地跟城市化成一片焦土。不过这也代表他们必然要受苦，这种野蛮的行径没办法获得谅解，派崔恩一族永远没办法和文明人一起过生活。」
梅莉特当然可以跟他争辩事实真相——摧毁这个地方的是龙蛇——可是她太清楚拉姆不会接受这种说法，所以她也不想多费唇舌，只是保持沉默，转过头去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泪光。
到达幽联界之后，拉姆下令要多数萨坦人乖乖待在船上，躲在符文保护的范围内，只派了一小群人出外探察。
侦察小队下船之后，船上来自淇列斯翠的萨坦人便开始协助埃布尔瑞克的同胞，他们温和、有耐心，也非常慈悲，毫不保留地提供他们的力量，甚至有一些人经过梅莉特身边时，还特地停下脚步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当然，梅莉特全都拒绝了，可是她开始对这些人觉得讶异、受到感动，渐渐地心中也有了感激之意。
在所有萨坦人之中，她唯一比较亲近的对象是巴塔查尔(当然也不算是真的非常亲近)，这个现象连梅莉特自己也无法解释，可能是因为巴塔查尔和他的子民同样了解那样的感受——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死去。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在穿越死亡之门的一路上有花了些时间与梅莉特交谈，从她这里得知迷宫里的状况。
梅莉特不耐烦地等着萨坦人的侦察兵回来，小队马上去向拉姆报告。她很急切地想知道这些人发现了些什么，不过当下只能等待。
拉姆后来离开自己的房间，示意巴塔查尔过去。梅莉特觉得他的态度相当不情愿，似乎是很不习惯要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权威地位。但眼前却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来自埃布尔瑞克的那群萨坦人一路上已经表明过，除了自己的领袖之外，他们不会听从别人的命令。
「状况不太妙，」拉姆低声说，「侦察的结果彼此矛盾，他们回报——」
后面的内容梅莉特就听不见了，但是她可以猜到一二，因为侦察小队看见的必定是龙蛇想要他们发现的东西。
巴塔查尔静静听着，中间以礼貌的手势打断拉姆说话，并且望向梅莉特，招手示意要她一起过去讨论。
拉姆见状皱起眉头。「您认为这样恰当吗?她是个人犯，我不希望泄露情报给敌人知道。」
「如您所言，她已经是个人犯，想要逃跑是难上加难，所以我还是希望听听她的说法。」
「好吧，如果弟兄您对他们的谎言感兴趣，那我们听听无妨。」拉姆不情愿地咬牙道。
梅莉特起身走到两人中间。
「请继续刚才的谈话吧，评议官。」巴塔查尔说。
拉姆先是沉默了一阵子，非常不悦、非常气愤，脑袋里想着自己到底该透露多少、用什么字眼才对。「我刚刚想说的是，我打算去最后之门那里看看，这样可以亲身了解发生的事情。」
「很好的方案，」巴塔查尔说，「我会跟您一块儿过去的。」
听到这话，拉姆似乎并不高兴。「我觉得弟兄您留在船上就可以了，毕竟您还非常虚弱。」
巴塔查尔一耸肩。「我必须代表我的人民——如果您认同的话，我还算是他们的统治者;但无论如何，根据萨坦律法，您不可以拒绝我的这项请求。」
拉姆一鞠躬。「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状况。」
「我明白，」巴塔查尔微笑着道，「我会带着梅莉特一起去，让她当我的顾问。」
她完全没料到死灵法师会说出这种话，于是张大眼睛瞪着他。
「这万万不可。」拉姆不肯答应。「她太危险了，一定得留在这里接受看管。」
「您考虑一下，评议官，」巴塔查尔冷静地回应。「这位女子以前在幽联界以及迷宫中居住过，对于此地的环境跟居民都有相当的了解，也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我认为您的侦察兵并没有掌握到重点。」
拉姆气得涨红了脸，自己的威望从来不曾受到这种质疑。其他的评议会成员听到他们的对答内容，脸色显得局促不安，彼此交换着眼神。
巴塔查尔依旧从容有礼，拉姆也无计可施只能默许，因为他需要埃布尔瑞克萨坦人的助力，现在的时机绝对不适合挑战巴塔查尔的威信。
「好吧!」拉姆还是很不高兴地说，「她可以跟您一起走，但必须接受严厉的监管，如果发生任何状况——」
「我会为她负起所有责任的。」巴塔查尔谦逊地说。
拉姆瞄了梅莉特一眼，便转身离去。
虽然避免了直接冲突，但是目睹这两股巨大意志撞击的萨坦人都明白，战争开始了，就像是俗话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
「我得谢谢你，巴塔查尔——」梅莉特说得有些困窘。
「别谢我，」巴塔查尔冷淡地打断她的话，用孱弱的手拉着她到一道舷窗前。「看看外头，我希望妳能解释一些事情给我听。」
他有如白骨的手指深深按在梅莉特的手臂上，力道大得让符文发出光亮想要保护主人。梅莉特自己也觉得不太舒服，想要抽手，但是巴塔查尔却抓得更紧。
「把握机会，」他抢在梅莉特说话之前开口，用很低的音量快速地说，「不要错过了，我会尽量帮妳。」
逃跑!梅莉特马上明白巴塔查尔话中的含意。可是，为什么呢?她对此保留，怀疑对方的企图。
他撇过头看了看，有几个萨坦人正在监视他们，但都是自己人，是他可以相信的对象。其余的萨坦人不是跟着拉姆离开，就是忙着协助那些虚弱的同胞。
巴塔查尔回头对梅莉特低语说，「拉姆并不知情，但我有派自己的人出去探察状况，他们回报说，有大批可怕的怪物——包括红龙、跟人一样走路的狼、大得吓人的昆虫——牠们全都聚集在最后之门那一带。而且妳应该会想知道，拉姆派出去的人捉到了一名妳的族人，他们审问了那个人，逼他把事情都招出来。」
「派崔恩人?」梅莉特有点不解。「可是幽联界已经没有派崔恩人了啊!我先前就跟你说过，龙蛇把所有人都逼近最后之门那一带……」
「那个被捉到的派崔恩人有些奇怪的地方，」巴塔查尔注视着梅莉特，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睛不太对劲。」
「我猜猜看，他的眼睛有发出红光吗?那根本不是我们的人，是龙蛇!龙蛇可以变成任何一种外形——」
「嗯，从妳之前说过的话，我也猜到可能是牠们。那个『派崔恩人』招认说，你们一族与龙蛇共谋，想要打开最后之门。」
「那倒没错!」梅莉特绝望地叫道。「我们一定要成功!如果最后之门关上了，我们就会永远被困在里头……」
害怕跟绝望的情绪淹没了梅莉特，让她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说不出口，她只能尽力镇定下来，最后才开口说，「可是我们没有跟龙蛇联合!我们很清楚龙蛇是什么样的生物!就算最后我们沦落到得关在迷宫中一辈子，我们也不会跟牠们合作的。拉姆怎么会笨到相信这种鬼话?」
「他只是相信自己希望能相信的东西，梅莉特。他相信那些与自己目标一致的东西。或许他只是对龙蛇的邪恶视而不见……」死灵法师细薄的嘴唇带着悔意笑道。「我们却不同，因为我们已经看见自己内心的那面镜子，看见那些黑暗的倒影。」
说完，他叹了口气，面色变得相当苍白。拉姆刚刚说的没错，巴塔查尔其实还很虚弱，可是他并没有听梅莉特的建议回房休息。
「妳得把消息带给族人知道，梅莉特。告诉他们萨坦人来了，我们两族必须合作对抗这些怪物，不然大家都会一起灭亡。要是你们那里有谁可以跟拉姆谈一谈，说服他的话——」
「的确有!」梅莉特低呼一声，抓住巴塔查尔的手说，「瓦殊酋长!他本身具有萨坦血统!我可以去找他，用魔法传送到他那里，只不过拉姆一定会阻止我这样做。」
「妳需要多久的时间?」
「要有时间把符文画完，不会超过三十下脉搏吧!」
巴塔查尔笑道，「那等着看吧!」
梅莉特站在断垣残壁旁边——这里原本曾经是幽联界美丽的房舍。这座城市当初如晨星般华美，在幽明的光线下显得闪闪动人，可是现在却化为一堆黑色石块。窗户空虚黯淡，彷佛死者的眼窝，木头梁柱持续散发浓烟遮蔽了天空，化为丑恶乌黑的夜幕覆盖大地，只有零星的橘色幽光点缀其中。
有两名萨坦人监视着梅莉特，不过他们只是偶尔看她一眼。这两人对于门的另一端到底是什么情势更感兴趣，所以不是很在意身旁这个看来顺从无害的派崔恩囚犯。
对梅莉特来说，门另一端的东西比任何萨坦魔法更让她无力。
「报告正确无误，」拉姆严正地说，「黑暗势力的军团已经集结，准备进攻最后之门。看样子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你太蠢了!」梅莉特出言讥讽。「那批怪物会聚在一块儿，是为了杀光所有人。」
「萨坦人，不要听信她的话。」一阵嘶嘶作响的声音从墙壁后头响起。「她说谎，她想蒙蔽你们，他们的军队会破坏最后之门，然后进攻四大界域。」
墙壁后面窜出一颗巨大的头颅，外形似蛇，高高盘旋在半空，缓缓地前后摆动。两只眼睛闪着红光，无牙大口内舌头忽进忽出。这生物的皮肤老朽、充满皱纹，松垮地挂在弯曲的身体上，弥漫出死亡、腐败，还有烧焦废墟的气味。
巴塔查尔看了也不禁退缩一步。「这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你居然不知道?」红眼睛透露出一抹如笑般的神色。「是你们创造出我们的啊……」
两名萨坦守卫浑身发白、颤抖不已，这是梅莉特抽身的好机会，不过龙蛇那骇人的目光紧追着她——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她动弹不得，没办法思考，只能怔怔地与龙蛇对望。
只有拉姆可以抵抗龙蛇巨大的力量。「所以你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与派崔恩人合作，对吧?他们的人已经都招出来了。」
龙蛇头颅一沉，闭上眼睛，稍稍遮蔽住红色的邪光。「评议官，你误会我们了，我们是来这里帮助您的。如您所料，派崔恩人聚集起来想要从监狱逃脱，他们甚至召集了大群的巨龙来助阵，我们在这里说话的同时，他们已经朝最后之门进军了。」
一边说着，龙蛇的头拖着巨大、恶臭的身躯顺着墙壁蜿蜒而来，这时连拉姆也受不了往后退了点，不过只退了一、两步就稳下来。
「你们是跟派崔恩人一伙的。」
龙蛇头颅一摆。「我们只服从创造我们的主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会立刻摧毁派崔恩人，把最后之门永远封闭!」
牠说完，还把大头靠在拉姆面前的地上，闭上眼睛一副恭敬的姿态。
「等牠们消灭了派崔恩人，就会轮到你们了，拉姆。」梅莉特出言警告。「你会发现换成自己被关在迷宫里，搞不好会比那还糟!」
龙蛇没理会她，拉姆也同样没反应。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在淇列斯翠也攻击过我们——」
那只巨大爬虫抬起头，眼神中彷佛带着一股怨恨不平。「评议官，是那些邪恶的下民动手的，并不是我们。我们可以证明!当您的城市被海水淹没，您的族人丧失了法力，完全没办法还击时，我们有没有伤害无助、衰弱的各位呢?我们可以这么做的啊!」
牠眼里的红光闪烁了一下，但是随即又闭上眼睛，光芒变得黯淡。「我们没有动粗，而您尊贵的父亲——我们会缅怀他的——他为我们打开了死亡之门，我们才得以逃脱那些迫害我们的下民。也还好我们逃了出来，不然您就得独自面对这些最可怕的对手了。」
「你的确得独自面对，拉姆。到最后一刻，不管是谁都得独自面对。」梅莉特轻轻地说。
「谋害了您父亲的共犯居然说出这种话!」龙蛇沙沙地说，「她当时听见您父亲的惨叫，却只是冷血地笑了笑!」
拉姆闻言面色铁青，转头看着梅莉特。
「我没有笑。」梅莉特双唇颤抖。她还记得萨玛的叫声，双眼不禁流下泪水。「我没有笑。」
拉姆握紧拳头。
「杀了她……」龙蛇低语。「现在就杀了她……为您的父亲报仇!」
拉姆将手探进长袍，拿出萨坦人制作的武器——诅咒之刃。他看了看短刀，又看了看梅莉特。
梅莉特往前跨出一步，神情似乎是渴望能一战。
巴塔查尔却插进两人中间。
「拉姆，你疯了吗?自己看看这丑陋的大蛇诱导你做出什么事情!不要听信牠的话。我非常了解，这种黑暗力量我以前也见过!」
但拉姆只想把巴塔查尔赶走。「不要妨碍我，不然以我父亲之名，我会连你也杀了!」
龙蛇在一旁隔岸观火，变得更肥大、滑溜。
一旁的两名萨坦守卫见状心中大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诅咒之刃在拉姆手中蠕动，慢慢有了生命。梅莉特用红蓝两色的符文画出一个魔法阵，火光一闪，她随即念出目标的名字——瓦殊。然后跨进那光圈之中，消失无踪。
拉姆将短刀收回鞘内，全身震怒，转头对死灵法师说，「你居然帮她逃亡，这是谋反!等事情结束之后，你得接受评议会的审判!」
「别傻了，拉姆。」巴塔查尔回答，「梅莉特才是对的。看看这丑恶的大蛇!你还不明白吗?你之前没看过牠吗?你该好好看看，看看你自己的内心!」
拉姆板着脸注视巴塔查尔，然后回头看了看龙蛇，这怪物膨胀、肥大，红光的双眼如冷笑一般眨了眨。
「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帮助，消灭派崔恩人。」拉姆下令道，「杀光他们，把派崔恩人彻底灭绝!」
「是的，主人!」龙蛇谦卑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