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七之门
符文勾勒出一个拱形入口，根据艾福瑞的记忆，这会通往一个宽阔、通风的走廊，他也忽然想起先前步入这里时，感受过一种祥和宁静的气氛。他相当渴望能够再次体验，这样的想法有如一个已经长大的人，仍旧希望能靠在温暖的胸口、感受温柔的手臂环抱，耳边能有轻柔的声音唱着儿时的歌谣哄他入睡。
艾福瑞站在门前看着符文光芒闪烁，在其他人眼中，这些符文跟先前墙壁底端的引路标记没有太大区别，似乎全然无害。然而艾福瑞可以看懂其中分别：点在横的上面而非下面、十字号取代了星形纹、圆形旁边有方形……这些差异使得指路的记号变成了防护结界，而且是萨坦魔法中极其强大的类型。如果有人胆敢越雷池一步——
「你还在等什么?」魔手胡夫开口问道，狐疑地看着艾福瑞。「你该不会又想昏倒了吧?」
「没有，只是……等等!别过去!」
魔手胡夫正打算撇开艾福瑞，自己朝那拱门走去。
蓝色符文马上转换颜色，变为激烈的红光。胡夫吃了一惊，停下脚步，面露怀疑看着符文。
还没发生什么状况，艾福瑞则是没有多说，因为这下民未必会相信他的话，胡夫一向都喜欢自己尝试。
所以胡夫又朝前踏出一步，这次符文爆开，化作一团火焰，整个拱门都烧了起来。
狗儿往后一缩。
「可恶!」魔手胡夫讶异地咒骂一声，被迫后退。他才一离开，魔法火焰就熄灭，变回深红色的印记，不过没有再转变回蓝色。走道上还感觉得到残留的热气。
「符文不打算让我们通过。」艾福瑞悄悄说。
「我看得出来。」胡夫没好气地说着，揉了揉火焰掠过的毛发处。「那我们到底怎么进去?」
「我可以解除这个结界。」艾福瑞口中如此说，却没有动作。
还在犹豫吗?哈普罗问。
「不是。」艾福瑞有点戒备地回答。「只不过……」他回头看着先前他们过来的路径。
现在墙壁上的符文已经熄灭，可是他觉得自己这样一看，好像引路符记又亮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指引的方向是往哈普罗的肉身而去。
艾福瑞低头看看狗儿。「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样。」
那无所谓。
「但是——」
够了，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啊!哈普罗终于没耐性地叫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在这里失败了会怎么样，你自己也很清楚!
艾福瑞没再多说什么，开始舞动四肢。
他的动作优雅、缓慢、庄严，同时哼起一首歌，双手跟随韵律摆动，同时描绘符文，双脚也在地板上踏出某种图形。魔力随着舞蹈进入他体内，让他血液中有种沉醉的力量流动，平时笨拙的肢体现在彷佛只是一层皮囊，如同蛇皮一般蜕去。魔法成为他的骨、肉、血液，他化为光、化为水、化为空气，他快乐、满足、无所畏惧。
防护符文的红光摇曳一次，忽然放出刺眼的光线，接着就愈来愈黯淡，最后完全消失。
黑暗流泄进入走道，淹没了艾福瑞。
血液中的力量凝固了，魔法从身体离开，他又再次被禁锢在原先沉重的身躯内，像挂在钩子上的厚重外衣。因此他又必须挣扎，双肩承受这份重量，再度拖着这血肉之躯行走。真是累赘、痛苦。
他的双脚也停下来，叹口气之后静静地说，「可以进去了，等我们通过之后，符文会再次启动，也许可以挡住剎。」
哈普罗只是嗯了一声，已经不想多说。
艾福瑞带路往前，魔手胡夫尾随在后，他还是有点担心这些符文，神情似乎是怀疑这些符号说不定一会儿又会爆炸。狗儿一脸无聊的样子，只是跟着胡夫的脚步。乔纳森最后才进去，他的步伐在堆满尘埃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痕迹。艾福瑞察觉之后觉得很有趣，但一发现自己上次来到这里的足迹居然还在，让他有些不安。他之所以知道那是自己的脚印，也是因为那足迹一片混乱，似乎漫无目的地在这附近游走。
他也看见哈普罗的足迹——一条直线，有明确的目标跟意志。但离去时，他的脚步就动摇了一些，路径摇摆，生命永远地转了向。
还有乔纳森，他们初来到此地时，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他的活尸——非生非死——正走过那片尘埃，抹去了他在世时的痕迹。相较之下，狗儿上次在这里的脚印根本找不着，现在牠也没有留下什么踪迹。艾福瑞看了颇为讶异，这才察觉自己以前都没注意到这点。
也或者我会看见这些足迹……他露出含蓄的微笑心想，那是因为我自己想要看见吧!
他弯下腰拍了拍狗儿的头，狗儿张大眼睛灵活地看着他，还张开嘴巴，说不定是在笑呢!
我可是真的。狗儿彷佛在说。说不定只有我才是最真实的。
艾福瑞转过头，脚步不再摇摆，稳固坚定地走向第七之门——过去埃布尔瑞克的居民将其称之为诅咒圣厅的地方。
如同上次一般，这条通道带着他们走向一面平整的黑色石墙，上头有两组符文，其中之一是简单的魔法门锁，应该是萨玛自己画上去的，另一组则是初期居住在此界域的萨坦人所补上的。当时他们想要与其他界域的同胞联系，却意外找到了第七之门。在这里头他们获得平静、了解自我、生命获得满足——一切来自于某个更崇高的力量，这种力量超越了他们的理解，于是那群人认为这里是个圣地。
之后他们死在这个大厅中。
更久之后，克雷特斯也死在这里。
艾福瑞一想起那可怕的经验不禁浑身发抖，他的手原本去碰触墙壁上的符文，但还是颤抖着垂了下来。他还记得里头地板上成堆的白骨，这里发生一场大屠杀……
凡在此使用暴力者，必反受其害。
里面的墙壁上写了这样一段话，之前艾福瑞还无法了解，但现在他认为自己明白了。恐惧——每次都可以归结到恐惧，没有人真的肯定萨玛害怕的是什么，或者为何害怕(注1)，但是他的确感到恐惧，就算是在这个充满评议会灌注力量的房间里也一样。这里原本是用来毁灭评议会认定的敌人，但结果却也毁了评议会自身。
一只冰冷的手碰了艾福瑞，让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乔纳森在他身边。
「不要害怕里面的东西。」
「……里面……」
「死者现在终于安息，那场惨剧的痕迹已经抹去，是我亲自处理的。」
「……亲自……」
「你进去过?」艾福瑞有些意外。
「进去过很多次。」这尸妖脸上似乎有了笑容，凝滞的眼睛在灵体幽光照耀下变得明亮。「我进来，然后又离开。这个地方和其他许多地方一样，成了我的家，在这里我可以摆脱存在于现世的折磨，在这里我重新获得耐力，能够忍受、能够等待结束的到来。」
「结束?」艾福瑞听到这个，感觉相当不妙。
尸妖没有多做回答，灵体溜出体外，在身体旁边颤动。
艾福瑞倒抽一口气，先前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很快地就消散了。
他喃喃复诵着哈普罗说过的话，将手放在墙上念咒，石壁很快就消失了，符文发出蓝色光芒，构成一条走道，这次跟之前不同，前方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光亮。
第七之门是一个大房间，有七面大理石墙，上方是个圆顶。天花板垂吊着一颗宝珠，散发淡淡的白色光辉。里头一如乔纳森所言，之前见到的死尸已经全都不见，只是墙壁上的警语还在：凡在此使用暴力者，必反受其害。
艾福瑞跨过门坎，瞬间他又感觉到那股笼罩自己的温暖，这与他第一次进入这圣厅时的感受一样。一种舒适、平静的感觉，像是有人为他困惑的灵魂上了香膏，他走进那张椭圆形的桌子，这张桌子是木头材质——来自被撕裂的古世界——他既尊敬又哀伤地看着。
乔纳森走到桌子旁站着，要是艾福瑞有留心，应该会察觉到尸妖进入这里后就出现了变化，灵体停留在身躯外，不再蠕动，没有挣扎着要逃脱，原本混沌不明的形状渐渐清晰，变成艾福瑞之前见过的公爵模样，是一个年轻、快乐、充满活力的人，似乎那副躯壳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不过艾福瑞并未发现此事，他仔细地看着留在桌上的符文，就像是进入催眠状态一样，没办法将目光转开，只是愈靠愈过去。
魔手胡夫站在门口，脸上露出颇为赞叹的神情。现在他所期待的时刻已经来临，但也许他还是有一点留恋，不愿踏过那道门坎。
狗儿推了推胡夫，要他快点进去，摇着尾巴像是保证一切都没问题似的。
胡夫脸上表情一松，笑着说，「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他跟狗儿讲完，就走了进去，环顾四周一圈、将这里的一切收入眼底后，也走到白色桌子旁边，两手摆在桌上，用手指漫不经心地触碰符文的轨迹。
狗儿蹓跶了进去……然后消失无踪。
第七之门的入口忽然关闭。
艾福瑞没注意到胡夫，也没注意到狗儿消失，甚至没听见大门紧闭的声音，只是站在桌子前面看，伸出双手，然后轻轻地、恭敬地将手指摆了上去……
「弟兄们，我们今日聚集于此，」萨玛从首席的位置宣布。「来进行大裂变。」
注1 参考附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