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迷宫
普莱恩的青碧巨龙飞过树梢，艾福瑞偷偷看了地面一眼，浑身发抖，然后告诉自己看哪儿都好，就是别往下看。不知为何，飞行这件事对他来说变得不太一样，他自己也曾经长出翅膀啊!可是他现在只能紧紧抓着飞龙的鳞片，拚命阻止自己去想现在的状况：他坐在龙背上，在空中摇摇摆摆、晃来晃去，离地非常非常远。他开始寻找那奇怪阳光的来源。虽然艾福瑞心中知道这阳光来自城塞，可是城塞应该位在普莱恩，那么阳光要从哪儿射进迷宫呢?他缓缓转头，小心翼翼地往后张望。
「那道光来自幽联界，」瓦殊对他叫道，酋长骑在另一头龙身上。「朝那座崩塌的山看过去。」
艾福瑞尽可能鼓起勇气坐直身子，紧张兮兮地抓住龙，然后往瓦殊所说的方向看去，马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景象就像是山脉中有颗太阳，无数道刺眼的光芒从每道裂缝、每座山谷中射出，照亮整个天空、洒在大地之上。光线射在爱庇城的灰色石墙上，映照出银光。在灰蒙蒙幽光下生长已久的树木，似乎也伸长了枝桠，想要迎接这片新的黎明，让人想到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指迎向温暖的火炉。
然而艾福瑞有点难过地发现，这道光并没办法穿透迷宫的幽暗。相较于这个地方的巨大黑暗，阳光就有如小小烛火，没有太多功能。很快黑暗就会将火苗吞噬。
他看了许久，直到阳光被另一座山脉阻隔;那座山脉形状弯曲诡异，有如一只骷髅手掌硬生生地把希望夺走。他叹息之后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远方地平线的火红光芒。
「那是什么?」他叫道，「你知道吗?」
瓦殊摇摇头。「爱庇城遭受攻击之后就变成这样了，那个方向是最后之门。」
「我以前看过精灵在佛克兰群岛上烧掉一座城，」魔手胡夫瞇起眼睛想要看出些端倪。「火焰在房屋间蔓延，温度高得吓人，还有些屋子在火焰延烧过去之前，就整个炸裂开来。到了晚上，整个火光往上窜，就跟那边的感觉很像。」
「那一定是我主君用魔法火焰逼退龙蛇的光线。」梅莉特冷冷地说。
艾福瑞不免又叹气。她怎么到现在还这么相信剎呢?梅莉特的头发沾了血，在前额凝成一块，因为剎把她额头那符文交合的印记给撕裂了。说不定原因就在这里吧，他们两个曾经彼此交流，她把一行人的行踪跟秘密都透露给剎，说不定到现在剎都还能影响梅莉特。
「我一开始就该阻止她的。」艾福瑞对自己说，「我把他们拉进涡旋界时，就已经看到她额头上的符文，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应该要警告哈普罗，她会出卖我们的。」
不过一如往常，艾福瑞又跟自己争辩起来。「可是梅莉特在淇列斯翠也救过哈普罗，很明显她还是爱他啊!哈普罗当然也爱梅莉特。他们两个把爱带到这个充满仇恨的牢狱里，我又怎么能把这道门给关上呢?只不过，如果我有告诉哈普罗，说不定他就能保护自己……我不知道。」艾福瑞最后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又有谁知道呢?也说不定她对主君的信心是有道理的啊!」
普莱恩苍龙飞越了迷宫，开始在一些高山外环绕，从山谷间飞掠。愈靠近最后之门，牠们就降得愈低，几乎像是在树林上跳动，这是为了尽量避过对方的耳目。这附近的黑暗愈来愈浓，却不是正常的阴影，入夜应该还要好几个小时才对。何况这片黑暗影响的不只是眼睛，还有心智、思考，这必定是龙蛇所投下的法术，将大家自孩提时就对黑夜所抱持的恐惧从心底呼唤出来，让人不禁想起在黑暗之中埋伏着什么丑恶、可怕的生物，会冷不防地朝自己冲来。
梅莉特的脸庞浸沐在她自身的符文光芒下，看来苍白而紧绷，并且映衬出额头上已经干黑了的血迹。魔手胡夫不断地看着四周。
「有人在监视我们。」他出声警告。
艾福瑞听了全身打个冷颤，而黑暗中彷佛有人感受到他的惧怕般，出现一阵嘲弄的笑声。艾福瑞趴在龙背上躲藏，脑袋一阵晕眩——昏倒是他最惯用的防御了，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极力反抗这种冲动——他觉得头昏眼花、五脏翻腾，前额冒出斗大的冷汗，最后他把头贴在冰凉的龙鳞上，闭上双眼。
但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其实更糟，因为他忽然生动地记起自己从天上坠落的瞬间，螺旋般地往下掉，受了重伤，虚弱地无法攀升。地面疯狂转动，好像朝着自己冲过来——
一只手摇了摇他的身体。
艾福瑞大喘一口气，整个人身体弹直。
「你差点掉下去了，混蛋。」魔手胡夫说，「你该不会打算要昏过去吧?」
「没……没有。」艾福瑞结结巴巴地回答。
「最好是这样，」胡夫说，「你看前面。」
艾福瑞又坐直身子，抹掉一脸冷汗，等了一会儿让双眼的迷蒙散去。一开始他还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因为黑暗如此浓密，里头混杂着呛鼻烟雾……
烟雾?艾福瑞张大眼睛，这下子全都对准焦距了。
幽联界的都市——那是萨坦人为自己的敌人所建筑的美丽都市——现在着火了。
普莱恩的巨龙不受龙蛇黑暗法术的影响，毫无偏差地继续飞翔，直朝目的地前进;虽然龙背上的人并不知道目前身在何处。艾福瑞对于现在的方向一无所悉，但他也不太在乎，反正到哪儿不都一样糟?他有种作呕的感觉，同时吓得要命，很想回头，躲到从山中射出的阳光旁边。
「还好我是坐在龙背上，」瓦殊的声音穿过黑暗，语气颇为晦涩，而且他身上的符文发出红蓝两色光芒，非常耀眼。「不然我可能没勇气深入这里。」
「说这种话很惭愧，酋长。」梅莉特也低声说道，「但我有同感。」
「你们不需惭愧，」巨龙说，「这种恐惧发自于龙蛇在你们心中种下的种子，恐惧在你们心中各个阴暗面扎根，你们的每一段回忆、每一个梦魇，只要被这股恐惧找到，就会被紧紧地抓住、吸收，于是恐惧会更加茁壮。」
「那我要如何才能消除这种恐惧感?」艾福瑞发着抖问。
「你办不到，」巨龙回答，「恐惧是你的一部分。龙蛇了解这点，同时利用这点，但不要让自己被恐惧征服，不要害怕自己的恐惧感。」
「那就是我一辈子都在做的事啊!」艾福瑞凄惨地说。
「你并没有一辈子都那样。」巨龙说道。不知道是艾福瑞在幻想，还是确有其事?但他彷佛看见巨龙露出了微笑。
梅莉特往下俯瞰幽联界都市的房屋建筑，原先的墙垣塔楼都付之一炬，被烈火吞噬后只剩焦黑的残壁。这些建筑虽然用了大量石材，不过梁柱和内部的隔板还是木造的。石材上原先由萨坦人以符文保护，后来又经过派崔恩人强化，所以梅莉特一开始还思索着这样的城市怎么会被攻破，不过她随即想到爱庇城的护墙虽然一样有符文结界，但龙蛇却能够以巨大的身躯撞击墙壁，造成符文结构产生小裂缝，慢慢扩大之后，符文阵就会整个崩解，魔法也就失效。
幽联界……梅莉特先前一直没想过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只是跟大多数派崔恩人一样从实用角度观察。这座都市的墙壁宽厚坚实，街道平整，房舍坚固平稳。然而反倒是现在，经过大火肆虐后，梅莉特反而看到了这里的美，幽联界的尖塔优雅精细，设计协调朴实，就在她注视的时候，有座高塔就当场崩坍，扬起一阵火花跟尘埃。
她不免对此痛心疾首，主君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见得他人不在这里;如果他真的在这里，那代表他已经死了，而且所有的族人都灭绝了。
「看!」瓦殊忽然大叫。「最后之门!还开着!我们守住了!」
梅莉特将目光从着火的都市拉开，延伸过黑暗跟浓烟，想要看看状况。普莱恩飞龙拍打翅膀，开始回旋，绕着宽广的螺旋轨道降落到地面。
地面上的普莱恩人抬起头望向牠们，梅莉特还离得很远，可是她不禁要猜猜地上的人现在正想些什么?一大群有翅膀的巨龙降临，这对他们大概只代表一件事吧——输了，死期已到。
瓦殊似乎也了解这个状况，开始吟唱起来。他的歌声是用萨坦人的符文语言交织而成，在浓密的烟雾和火光照耀下的黑暗之中清晰地飘荡。
梅莉特无法理解歌中的含意，但却感觉到这似乎本来就不是用来理解的。音调让人精神一振，原先缠绕着她、快把她逼得窒息的那种恐惧感受，似乎开始动摇、失去一些力量。
地面上的派崔恩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天空，除了瓦殊的歌声，还有其他爱庇城勇士以欢呼和战号应和。苍龙沿着地面低空飞行，让背上的人可以跳下来;接着牠们又返回空中，有些绕着圆圈巡守，有些则离去寻找敌人的踪迹，或者深入迷宫之中带回更多的派崔恩人投入这场大战。
在迷宫与幽联界之间耸立着一面墙，上面刻画了许多萨坦符文——这些符文的力量足以杀死任何碰触墙壁的生物。石墙的范围相当宽广，卡在两道山脊之间，呈现不规则的半圆形，而墙壁的两端都是平坦光秃的土地——一边是象征生命的幽联界，另一端则是受死亡覆盖的迷宫森林。
以往在迷宫中的派崔恩人，当看见最后之门时，就等于面对了一路上最大的考验。这片平原无人居住，也没有什么掩蔽，所以敌人可以清楚看见想要穿越的人。对迷宫来说，这也是把想逃离的人留下的最后机会。在这片平原上，梅莉特差点就要死去，但是主君将她拯救出来。
她骑在龙背上，飞越这片受到魔法与战斗肆虐的土地，希望能在一群又一群神态疲惫、浑身是血的派崔恩人中找到剎。他在这里的，他一定在这里的!那道墙还完好，最后之门还敞开，一定是主君施展了他强大的法术……
可是剎不在人群中，她没办法找到他。
龙群也开始降落，地面上的派崔恩人腾出一大片空地给牠们，但是神情相当不自在，眼神中透露出怀疑。载着瓦殊的龙也降落了，只有这两只龙留下，其他的龙又回到天上进行其他的任务。
从远方树林中传来阵阵狼人的嚎叫声，以及乔狄恩恶魔作战前习惯发出的喀喀声响。烟雾之中飞过许多赤龙，鳞片被烧毁城市的火光照得闪闪发亮;不过这些怪物都没有攻击。更让梅莉特意外的是，现场居然没发现龙蛇的踪迹。
不过她知道龙蛇就在附近，因为她身上的符文发出强光，几乎跟城市中的火焰一样。
来自爱庇城的派崔恩人聚在一块儿，静静地等候酋长下达命令。瓦殊先是过去对守住最后之门的派崔恩人自我介绍，梅莉特跟在他身边，还是不死心地想找到剎。他们经过艾福瑞身边，萨坦人正一脸哀伤地看着那面巨墙，两手扭绞在一起。
「是我们建造了这座巨大的监狱。」他轻声哀叹。「是我们啊!」他摇摇头。「我们该弥补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没错，但不是现在!」梅莉特在一旁斥喝道，「我可不想去跟人解释为什么会有个萨坦人在这儿，更何况等不到我解释，他们大概就会先把你五马分尸吧!你跟胡夫闪远些，尽量别被人看见。」
「我懂。」艾福瑞闷闷不乐地说。
「胡夫，看住他。」梅莉特说，「另外，为了大家的小命，千万要控制住那把诅咒之刃!」
胡夫不发一语点点头，目光将附近一切收入其中，却丝毫不透露心中的想法。他将手搭在诅咒之刃上，似乎是想要压制它一般。
瓦殊走过荒芜残破的原野，他的子民静静地跟在身后，对他示以尊敬与支持。守门的派崔恩人中走出一名妇人，上前与瓦殊会晤。
梅莉特看见她，惊讶了一下，她认得这女人!先前在幽联界，她们两个住得很近，因此梅莉特差点就往前冲，上前去问她剎在哪里，还有他把受重伤的哈普罗带到哪儿去了。
但她毕竟还是忍住这份渴望，要是她抢在瓦殊前面与这妇女对话，那可就太不尊重了，当然那位女性也一定会出言斥退梅莉特，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她只好先压抑情绪，尽可能跟在瓦殊身边，然后回头忧虑地看了看艾福瑞的状况，深怕他会露出马脚。不过艾福瑞一直待在群众的边缘，魔手胡夫也都跟在他身边;他们身旁站着那位全身黑衣的绅士，刚刚的普莱恩巨龙又消失了。
「我是瓦殊，爱庇聚落的酋长。」瓦殊一边说，一边碰触自己的心脏符文。「我们的聚落在好几个门之外，这些都是我的属民。」
「欢迎您与您的人民，瓦殊酋长，可惜你们到了这里也是送死罢了。」那女性开口。
「相信我们即便真要死，路上也不孤单。」瓦殊礼貌地回应。
「我叫乌莎。」那个妇女一边说，一边碰了心脏符文。「我们的酋长过世了，很多人都丧命了。」她一边以沉重的语气解释，一边望向最后之门。「所以其他人希望我出面领导(注1)。」
乌莎正是所谓门岁已老的人，头发中有一丝丝灰白，皮肤也起了皱纹，不过她依旧硬朗，体能看来似乎比瓦殊更好。事实上，乌莎正挑起眉毛，有点怀疑地看着瓦殊。
「你们带来的那些是什么生物?」她问道，眼睛往上看着那些飞在空中的龙。「我不曾在迷宫中见过这种东西。」
「您应该没去过我们在迷宫里居住的地区，乌莎。」瓦殊回答。
乌莎皱起眉头，知道这是个回避的答案。梅莉特也一直疑惑瓦殊要如何解释普莱恩巨龙的问题，派崔恩人不会公然对彼此说谎，但隐瞒部分事实却可以接受。就算瓦殊能解释清楚这些巨龙从何而来，恐怕也要费上相当多的工夫。
「酋长，您的意思是说，这些生物是从你们的区域过来的?」
「现在是的。」瓦殊严肃地回答，「您不需要担心牠们，乌莎，这些龙接受我们的命令。而且牠们的力量强大，也愿意协助我们作战。事实上，这些飞龙说不定可以拯救我们。」
乌莎双手交迭在胸前，看来并不怎么相信瓦殊的说词;不过进一步去辩驳，似乎就等同在挑战瓦殊的权威，甚至被误认为是质疑瓦殊的领导地位。他背后有几百名派崔恩人，看样子都相当支持他，在这已经很混乱的战局中去挑起纷争，实在太过不智。
因此乌莎凝重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那我再次向各位表示欢迎之意，瓦殊酋长。您和您的子民，以及那些——」她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笑了笑说，「您说是你们的龙吧，我们诚挚欢迎各位的到来。但说到解救我们……」她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看幽联界。「我不觉得有什么希望。」
「现在的情况如何?」瓦殊问。
双方的领袖到一旁详谈，同时两个聚落间也开始进行交流融合，首先是爱庇城的派崔恩人上前，将武器、食物、饮水，以及其他补给资源送上，并且派遣医者协助守门的派崔恩伤员，为需要的人提供协助。
梅莉特又一次担忧地看看艾福瑞那头，幸好他一直都避着，没出来引起什么麻烦。而且她发现魔手胡夫一直都抓着那萨坦人的手臂。至于黑衣人则不见踪影。既然艾福瑞的状况还好，梅莉特就安心多了，决定到瓦殊跟乌莎身边听听讨论，她很想知道现在的局势。
「……龙蛇在清晨时进攻，」乌莎正在叙述。「牠们的数量真的太多了，牠们一开始先攻击幽联界城市，想把我们困在里头，把所有人一网打尽，等我们全都死了，就可以封闭最后之门。对于战略，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保密，直接发出狂笑告诉我们这个计划。牠们还大剌剌地说要如何将迷宫里的人困住、要怎样让各种邪恶力量更加强大……」乌莎说到这里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些事情真的让人听了无法忍受。」
「牠们就是希望大家害怕。」瓦殊说，「恐惧是牠们的养分，会让牠们更加强大。之后呢?发生什么事?」
「我们与龙蛇作战，那场战斗也是毫无希望可言，因为我们的魔法武器对这么强大的怪物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些龙蛇整个身体撞在城墙上，将符文撞毁，然后鱼贯而入。」乌莎看着烧毁的房舍说，「牠们应该可以在那边就把我们杀光，一个都不剩，但牠们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留下我们的性命。一开始我们也没搞懂怎么回事，牠们到底为什么不杀死我们呢?牠们明明就有机会的啊?」
「牠们就是想把各位赶进迷宫里。」瓦殊猜测。
乌莎点点头，表情又沉了下去。「我们逃离家园，被龙蛇赶到这个方向，想要避开的人都被牠们给杀了。于是我们夹在龙蛇制造的恐惧，还有我们自己对于迷宫的恐惧之间。龙蛇放声大笑，把我们团团包围，我们被迫愈来愈靠近最后之门。接着龙蛇随意挑了一些人攻击，在群众之间制造更多恐怖和混乱。
「最后我们只好进入最后之门，毕竟我们哪有其他选择呢?大多数人被逼着鼓起勇气进来，至于那些还是没办法面对迷宫的……」乌莎先是沉默，低下头，连续眨着眼睛，重新开口之前还吸了口气。「后来我们不断听见他们的哀号。」
瓦殊心中的愤怒跟遗憾让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梅莉特这时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乌莎，」她忍不住叫道，「剎大人呢?他到底在不在这里?」
「他之前在这里。」乌莎回答。
「那他去哪儿了?有……有没有人跟着他?」梅莉特的脸涨红起来，话都说不清楚。
乌莎看了看她，表情相当不悦。「他上哪儿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丢下我们，放我们去死!」她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那个『主君』居然这么做!」
「不!」梅莉特低声说，「这不可能啊!」
「妳问有没有人跟他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无法确定。」乌莎噘起嘴唇。「那时候他在一艘船上，是一艘飞船，上面有很多那种符号，」乌莎看了看最后之门两边的围墙，「那是我们宿敌的符文啊!」
「萨坦符文?」梅莉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妳看见的一定不是主君!一定是龙蛇的阴谋，主君才不可能驾驶一艘刻着萨坦符文的飞船，所以说那一定不是主君!」
「事实恰好相反，」有人出声说，「恐怕萨坦飞船反倒可以证明那位的确就是各位的主君。」
梅莉特怒气冲冲地转头去看是谁胆敢这样说，结果赫然发现居然是那位黑衣绅士站在她身边，还用一种深沉悲哀的表情看着自己。
「剎大人先前就是开着一艘这样的飞船离开普莱恩，那艘船是萨坦人设计制作的，应该是一艘仿造龙形、用风帆代替翅膀的船吧?」绅士以眼神询问乌莎。
乌莎用力一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怎么可能!」梅莉特生气地大叫。「主君绝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子民啊!尤其他已经看见这种状况了!他看见龙蛇背叛自己，却什么都没说吗?」
「他只说他会回来!」乌莎打断梅莉特一连串的问题。「他只说会帮我们报仇!」
同时目光一闪，对梅莉特投以颇不信任的眼神。
「乌莎，我想，看看这个妳就可以体谅了。」瓦殊一边说，一边拨开梅莉特前额黏着血块的头发，露出那道撕裂的符记。
乌莎注视了一会儿，表情才慢慢舒缓开来。
「我懂了，」她回应说，「真遗憾。」
接着便转头与瓦殊继续商谈，把梅莉特的问题放在一旁。
「目前这里的人民在我的建议之下，虽然受困于迷宫中，但还是决定先集中全力防守最后之门。我们希望可以让门保持敞开，毕竟如果失守——」乌莎沉痛地摇了摇头。
「那对我们来说一切就结束了。」瓦殊附和。
「萨坦人在墙上留下的死亡符文先前对我们来说就像是种诅咒，不过现在却成了一种庇佑。我们被逼进迷宫之后，龙蛇发现牠们根本无法穿越最后之门，甚至没办法靠近护墙。牠们曾试图攻击那道墙，可是上头的魔法是少数牠们无法克服的障碍，只要一碰到那些符文，就会出现蓝光在牠们身上炸裂，让牠们痛得立刻后退。虽然符文的力量还杀不死牠们，但似乎可以削弱牠们的力量。」
乌莎继续说，「看到这种状况，我们就在门的周边布下类似的蓝火魔法;虽然我们无法出去，但龙蛇也没办法封闭最后之门。龙蛇似乎很气恼，先前还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后来却忽然都消失了。」
「接下来就是侦察兵回报，迷宫中其他的妖物好像都在后方集结，数量成千上万。」
「然后牠们会两面夹攻，」瓦殊说，「把我们逼到墙边。」
「一举歼灭我们。」乌莎接口。
「也未必，」瓦殊说，「如果我们……」
两个酋长继续商谈协防战略，梅莉特就没有继续听，孤单地离去。毕竟现在有什么分别呢?她之前如此信任剎，但是……
「怎么了?」艾福瑞焦虑地问，他一直在原地等到梅莉特是一个人回来才上前开口问，「现在状况怎样?妳的主君在这里吗?」
梅莉特没说什么，黑衣绅士出现代她回答说，「剎往埃布尔瑞克去了，他之前就说过他想这样做。」
「哈普罗被他带去了吗?」艾福瑞抖着嗓子问。
「是，哈普罗被他带走了。」黑衣绅士轻声回答。
「主君是把他带去治疗!」梅莉特杏目圆睁，气势压得大家不想反驳。
艾福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静静开口。「我该做的事很清楚了。我得到埃布尔瑞克去，说不定我可以……」他看看梅莉特，「也许我帮得上一点忙。」他怯生生地说完。
梅莉特其实很清楚艾福瑞心里的想法，她自己也一样，想到埃布尔瑞克那些活尸。在石之界域中，死尸都被转化成没有思考能力的奴仆，她还记得自己在那些活尸眼中看得到折磨，受困的灵魂从腐朽的肉身牢狱中看着世界……然后她看到哈普罗……
想到这里，梅莉特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昏黑，但是有一双温柔的臂膀支持住她。梅莉特靠在这双手上，等到那种晕眩的感觉好转，渐渐退去之后，她又推开艾福瑞。
「够了，我没事。」梅莉特小声地说，她对自己这种懦弱的表现感到相当厌恶。「另外，如果你要去埃布尔瑞克，我也去。」
她转头问那黑衣绅士说，「我们有办法到埃布尔瑞克吗?我们没有船。」
「你们可以到剎住的地方找找看，或者应该说是他先前住的地方吧，那里也被龙蛇烧掉了。不过应该还有一艘船在那边。」黑衣绅士回答。
「但是龙蛇却将船完好无缺地留下来?」梅莉特觉得这太诡异。「没道理吧?」
「说不定对牠们是有意义的。」黑衣绅士回答，「要是你们确定要这样做，那就最好快点离开，不然龙蛇可能就要回来了。牠们一旦发现魔蛟法师在场，又是在空旷的地方发现他，绝对会立刻除掉他。」
「龙蛇现在在哪里?」艾福瑞紧张地问。
「正在组织怪物对付派崔恩人，包括那些狼人、史那格兽、乔狄恩恶魔，还有迷宫巨龙。整个迷宫的怪物都聚集起来，准备发动总攻击。」
「我们这边的军力不够应付那么多敌人。」梅莉特离开的信念开始动摇，她看看自己的人民，想到敌军如此壮大不免忧心。
「援军已经在路上了，」黑衣人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而且龙蛇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的兄弟也到了迷宫里，我们会好好给牠们一个惊喜。我们两边应该会打一场很长的仗吧，看到底需要多久。」他若有深意地看了艾福瑞一眼。
「什么意思?」艾福瑞问道。
黑衣绅士抓着艾福瑞的手腕，与他四目对望，巨龙的眼睛苍茫深邃有如普莱恩的广阔天空，又有如淇列斯翠的神秘海水。「要记住，柯纶，希望之光已经照进了迷宫，就算门将关闭，光芒依旧普照。」
「你想告诉我一些事情吧?可是为什么要说这种谜语、预言之类的东西!我听不懂啊!」艾福瑞冒出汗珠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啊!」
「现在已经很少人会听话了，」黑衣人重重摇摇头。「就算很简单的事情也一样。」
他又拍了拍艾福瑞的手。「但我们总是要尽力一搏，所以相信你的本能吧!」
「我的本能就是昏倒啊!」艾福瑞反驳说，「你希望我做出一些很伟大、很英勇的事情，可是我根本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想去埃布尔瑞克帮忙一个朋友而已啊!」
「没错!」黑衣绅士轻声回答，叹口气就离开了。
那声叹息似乎在梅莉特心中回荡，让她想起埃布尔瑞克那些受困灵魂同样在叹息。
注1 如果酋长是在作战中死亡，则可由聚落里的某个人在紧急阶段暂为代替。实质上来说，乌莎就是酋长，只是她并不能以此自称，因为酋长之名必须由聚落的议会颁布，在颁布时，其他人也有权可以挑战后继者的领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