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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弓箭

  最后一把脉冲枪也毁了,这个消息一传出,大伙儿顿时炸了锅,就连佛意漫和耶律迈也沉不住气了。他们把脉冲枪的零件摊开放在一块布上,旁边是耶律迈珍藏的那两把进了水用不了的脉冲枪。司徒博坐在旁边,将索引搁在大腿上,对着索引读出那些零部件的序列号,看能不能从两把完整的枪里拆换一些零件。所有人都在看着,焦急地等待。只有少数几个人有足够的定力安坐一旁,大部分人不是站着就是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司徒博最后说:“没办法。索引说,就算我们收集了必要的零件,也没有组装所需的工具;要生产这些工具的话,至少需要五十年才能达到足够的技术水平。”

  耶律迈说:“上灵这回真是得不偿失。他把人类的科技水平限制在那么低的水平,我们就算能够生产这些武器,却不知道其中原理,所以一旦出现故障,根本就没办法修理。”

  羿羲说:“上灵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梅博酷道:“随便吧,反正我们这次死定了。”

  狄傲丽开始号啕大哭,眼泪很真,不像是演戏。

  纳飞说:“对不起。”

  耶律迈道:“哼,原来你也有悔恨的时候,我们太欣慰了。其实你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我们只剩下一把脉冲枪,就被你这样糟蹋了。”

  纳飞说:“猎物就在那一带。”

  佛意漫问道:“如果你的猎物从山崖上跳出去,难道你也跟着跳吗?”

  爸爸竟然加入耶律迈的声讨行列?纳飞仿佛听到晴天霹雳,一下子蒙了。

  耶律迈还没说完呢:“小弟,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吧,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是脉冲枪落在岩层上面,换成你从山崖上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这样至少不会连累大伙儿。”

  这话实在太不公平了,纳飞忍不住还嘴:“之前那三把枪又不是我弄丢的。”

  爸爸接口道:“之前那三把就算丢了,我们还有第四把,所以后果远远没有现在严重。你明知这是最后一把脉冲枪,为什么还冒那个险?”

  华纱说:“你们骂够没有?我们都知道,纳飞自己也同意,他不该拿最后一把枪冒险。可是现在不错也错了,你们除了埋怨纳飞之外,是不是应该想想对策呢?这把枪没了,我们困在这个怪地方,还不知道怎样才能吃上肉呢!”

  纳飞心里默默说,妈妈,谢谢你。

  费雅思说:“你们就看不出来吗?我们这个远征计划已经完蛋了。”

  佛意漫厉声道:“胡说!上灵的大计是拯救和谐星球,避免四千万年前地球的灾难在这里重演!我们只是损失了一件武器,怎能就这样放弃呢?”

  艾雅说:“武器算什么?关键是肉啊,我们需要吃肉啊!”

  谢德美说:“现在除了营养问题之外,还有别的难处。就算我们在这里扎营,马上开始种庄稼吧。第一,现在不是播种季节,肯定种不活;第二,就算我们成功种活了可以补充蛋白质的作物,还来不及收割,我们就已经严重营养不良了。”

  佛意漫问:“严重到什么地步?”

  谢德美说:“有些人会饿死,尤其是小孩子。”

  柔珂发出一声哀号:“天哪,我的小宝宝要被你害死了!”

  柔珂这声哭喊顿时引起哀声一片。在喧闹声中,纳飞默默地问上灵:除了脉冲枪,还有别的打猎方法吗?

  你有什么建议吗?

  纳飞想,他们就地取材的话,能够制造什么样的武器呢?他记起孤威国的士兵随身携带长矛和弓箭,这些东西除了打仗之外,还能用来打猎吗?

  这时候他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

  能够杀人的武器,应该也能够杀动物。用长矛打猎,需要一群猎手协作去驱赶猎物,否则你很难走近射程范围,就算有梭镖投掷器也没用。

  弓箭呢?

  本来一把好弓的射程范围是脉冲枪的四倍,只是弓箭不容易制造。

  那么一般的弓呢?我们只需要它有脉冲枪的射程就可以了,这种弓容易做吗?你能教我做一把吗?

  能。

  你觉得我能用弓箭打猎吗?我要多久才能学会射箭呢?

  这个只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上灵这个回答聊胜于无,好歹给了纳飞一线希望。

  纳飞把注意力放回眼前这群人身上,这时候大伙儿已经把佛意漫逼急了。他说:“难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难道是我要求上灵把我们带到这片穷山恶水吗?难道是我要求上灵让我们在沙漠里面生小孩?难道是我要求上灵让我们在荒郊野岭流浪、成天忍饥挨饿吗?你们以为我不想有一个安乐窝吗?”

  纳飞看得出来,人人都想不到佛意漫居然也和大伙儿一起抱怨。可是佛意漫这种态度于事无补,有几个人害怕得脸色都变了,他们想不到这个集体的中流砥柱竟然也有崩溃的时候。耶律迈冷眼旁观,脸上流露出不屑。纳飞知道,爸爸这时候的确失态了。其实爸爸完全没有必要抓狂,他只要像纳飞那样,静心问一下上灵,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他就可以安心了。

  这时候费雅思又说话了:“我说啊,你们没有必要吵,纳飞和我发现了一条下山路,很好走。就算我们不能带骆驼,只要有一天的食物和水,我们就可以沿着海湾走到多柔菲亚城了。”

  耶律迈说:“什么?骆驼都不要了?那么帐篷呢?”

  谢德美问:“还有冷藏箱和干燥箱呢?”

  梅博酷说:“我们兵分两路好了。我们先去城里,其他人带着驼队绕路下山。没有女人小孩,你们不用一个星期就可以到达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女皇城,或者到时候你们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呗。”

  马上有人小声地表示赞同。

  纳飞说:“不行!这事情关系到和谐星球的命运,关系到上灵的大计,我们自己受点苦算什么!”

  欧必忍说:“我可没有报名参加你们的伟大计划,你叫嚷的这些口号我都听恶心了。”

  莎芙道:“多柔菲亚城就在对面,我们走路很快就可以到的。”

  耶律迈说:“笨蛋!没错,你们肉眼就能看见那座城市,还能看见那个海滩一直通向城里,可是这不等于你们能轻易就走到那里。一天就走到?笑话!就算你们在过去一年里变结实了,你们也不可能抱着小孩走那么远的路,更别说还带着饮用水和食物了。而且在沙滩上面走路特别艰难特别慢,你们带的东西越多就走得越慢,走得慢就需要带更多补给,带更多补给你们就走得更慢。”

  柔珂叫道:“难道我们就困死在这里吗?”

  莎芙说:“你闭嘴吧!”

  纳飞道:“我们不会困在这里,也不需要放弃这次远征计划。在发明脉冲枪之前,人类就已经有别的武器可以打猎了。”

  梅博酷问道:“什么?你想把那些动物勒死是吧?哦,不对,应该是用钢丝刀割头,就像你对付贾霸那样。”

  纳飞强压心头怒火,说道:“我是说弓箭。上灵知道怎么制造弓箭。”

  欧必忍说:“上灵懂得做弓箭又怎样?我们没人懂射箭。”

  耶律迈说:“欧必忍终于说对一次了。射箭需要几年功夫才能练好,要不我也不用带这些脉冲枪了。其实弓箭比这些脉冲枪更好用,因为射程更远,弹药无限,对肉质的损害更小。可是我不懂射箭,更别说制造了。”

  纳飞说:“我也不懂,可是上灵可以教我。”

  耶律迈说:“就算他在一个月之内教会你,我们也等不了一个月了。”

  纳飞说:“一天!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太阳下山之前,如果我还不能打到猎物,那我就同意费雅思和梅伯的提议,先去多柔菲亚城休整一段时间。”

  梅伯说:“如果我们到达多柔菲亚城,我就再也不参加什么远征探险了。除非是回女皇城,否则我这辈子再也不骑骆驼了。”

  莎芙也点头称是。

  纳飞说:“我只需要一天时间,然后你们说什么都行。我们的食粮还充足,也不差这一天,这个地方还是挺安全的。”

  耶律迈说:“你这是浪费时间,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既然这样,就给我一天时间证明你是对的,也没有什么害处吧?可是只要有上灵的帮助,我肯定能够做到,因为所有的知识和信息都在它的数据库里,而且这一带的猎物也不少。”

  费雅思说:“那我一起去帮你找猎物吧。”

  “不行!”说这句话的是绿儿。她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突然喊这么一句,纳飞吃了一惊。“纳飞必须单独完成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注定了只能由他和上灵参与。”说完绿儿目光坚定地看着纳飞,眼神似乎另有深意。

  纳飞想,绿儿好像话中有话。然后他又记起今早在山上打猎时脑子里出现过的念头:费雅思心怀不轨,害他从悬崖摔下去。莫非上灵也向绿儿说话了?难道我的恐惧并非杯弓蛇影?所以绿儿才坚持让我一个人去?

  佛意漫说:“那你是打算明早出发吗?”

  纳飞说:“不,我马上就走。我希望今天之内可以造出一套弓箭,明天就有一整天时间打猎。我毕竟是新手,一开始肯定很难的。”

  梅伯说:“纳飞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你是谁啊?霹雷希斯的英雄啊?”

  纳飞大声说:“我不是什么英雄,可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次远征计划失败!我不会让区区一把破了的脉冲枪拦住我们的去路,我也不会让你从中作梗!这一次我肯定成功,你就算掏空你的鼻屎鼻涕来赌我也不怕。”

  梅伯看着纳飞忍不住笑了。“阿飞,小兄弟,咱们就赌一场好了。我用满腔的鼻屎鼻涕来赌你失败。”

  “赌就赌!”

  “不过我们还没说好你输了的话罚什么呢。”

  纳飞说:“随便你,反正我赢定了。”

  “嗯,如果你输了……你就要给我做牛做马。”

  众人纷纷嘲笑梅伯。艾雅轻蔑地说:“你输了就抠鼻屎鼻涕,别人输了就给你做牛做马,梅伯,我就知道你是这副德行。”

  梅伯说:“我又没逼他赌。”

  纳飞道:“说个时限吧,就……一个月。”

  “一年。一年之内我说什么你都得照做。”

  佛意漫说:“荒唐,荒唐,我禁止你们这样做。”

  梅博酷说:“纳飞,你已经答应了。如果你现在反悔的话,大家都会说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梅伯,等我把猎物扔在你脚边的时候,你再说我是什么人吧。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绝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就这么说定了,他们在这里等纳飞回来,以明天太阳下山为限。

  纳飞离开众人,先去厨房帐篷取饼干、牛肉干和甜瓜干,再去小溪灌水。有了食物和水,再加上腰间的佩刀,纳飞别无所需了。

  他跪在溪边,将水壶泡进水里。这时候绿儿来了。

  纳飞问:“索菲娅呢?”

  绿儿答道:“小诗看着她。我本来有话对你说的,可是却被刚才那个……会议给打断了。”

  纳飞说:“我也有话对你说,不过现在事态严重,我们没有时间多说了。”

  绿儿道:“你有时间带上这个吧。”

  她手里拿着一卷细绳。

  绿儿继续说:“我知道弓必须有弦,上灵说这种细绳做弦是最好的。”

  “你问上灵了?”

  “她觉得你太匆忙了,连弓弦也不带就跑出去,很快就会后悔的。”

  “我真的忘记了。”他把细绳接过来放进腰间小袋,然后低头亲了绿儿一下。“谢谢你总是这么照料我。”

  绿儿说:“纳飞,我也不能总是守在你身边啊。你今天出去之后,上灵对我说话了,而且还很清楚呢。”

  “哦?”

  “你摔倒的时候,费雅思就在你身旁吗?”

  “是的。”

  “当时他离你多近?有没有可能是他做的?比如说,推一下你的脚……”

  纳飞马上回忆起当时可怕的一幕:他面对着山崖,右脚突然一滑,而且是朝着左脚方向侧滑!如果是摩擦力不够,不是应该向下滑吗?怎么会侧滑呢?

  纳飞说:“我明白了!当时上灵想警告我,可是……”

  “可是你以为这只是你自己内心的恐惧,所以就置之不理。”

  纳飞点点头。绿儿知道上灵的声音有时候的确很像自己心中的念头,也很像自己内心的恐惧。

  绿儿说:“你们这些大男人,总是怕被人笑胆小。你难道不知道吗?恐惧是一个物种在进化过程中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机制。你却对自己内心的恐惧置若罔闻,你这样做不是一心寻死吗?”

  “娘子所言极是,无奈这是为夫体内的雄性激素使然,我实在是身不由己。呵呵,若然为夫没有这些激素,娘子的婚姻生活就缺少很多乐趣了……”

  绿儿一笑,可是笑容很快就没了。她说:“上灵还告诉我别的东西了。费雅思一直在盘算着……”

  可是这时候欧必忍和柔珂悠悠地踱过来了。柔珂问道:“小弟,你心里有别的想法了吧?”

  纳飞回答说:“我心里总是有三四个想法,不像你,每次只能有一个念头。”

  柔珂说:“我只是来祝你一路顺风,得心应手。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带一只小破兔子回来给我们吃,否则我们就只能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那真是人寰惨剧啊,对吧?”

  纳飞说:“呵呵,我觉得你说的那么好听,其实不是真心的。”

  欧必忍说:“哼,如果我觉得你有一丝机会成功的话,我早就把你的手打断了。”

  纳飞反唇相讥:“就凭你?如果连你也能打断我双手,那我就真的连一丝机会也没有了。”

  绿儿道:“别吵了!还不够烦吗?”

  柔珂说:“嚯,看看谁跳出来做和事佬?看你的小样儿还没长开,可能老了之后才会像个人样吧。”

  柔珂这些讽刺人的话实在太幼稚,只有学校里面那些小孩子才能说得出。纳飞忍不住哈哈大笑。

  柔珂被纳飞笑得很不爽:“你就笑吧,至少我可以一路唱着歌儿回女皇城,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我将来可以继承妈妈在城里的那座豪宅,你的爸爸有什么留给你?你的老婆没爹没娘、没马没房,你在女皇城里连个窝儿也找不到。”

  绿儿走前一步,和柔珂面对面站着,纳飞第一次留意到她们几乎一样高——原来绿儿在过去这一年里还长高了。纳飞想,绿儿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绿儿说:“阿珂,你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儿。你可能只是把纳飞当作你的小弟弟,可是以后你和他说话的时候,请记住,他是圣湖先知的丈夫。”

  柔珂挑衅说:“圣湖先知在这里算什么?”

  “在这里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如果我们回女皇城的话,阿珂,你也要为你的演艺事业考虑一下,圣湖先知的敌人能有前途吗?你和我作对有好处吗?”

  柔珂脸色倏地变成惨白:“你……你不会……”

  绿儿说:“我当然不会滥用我的影响力去害人,而且我们也不回女皇城。”

  纳飞从没见过绿儿如此霸气的一面。他在女皇城中长大,那么多年来圣湖先知的名号如雷贯耳;可是现在纳飞每晚与绿儿相拥而眠,已经逐渐淡忘了这个女人当初在女皇城中如何声名显赫,忘记了她做的梦、她说的话如何被人们口口相传。有一次她冒着生命危险,半夜出城找纳飞,救了他爸爸一命——那一夜,她并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还有一次,纳飞被贾霸手下追杀,绿儿带领他一路逃到圣湖。在那个男人禁地,就算绿儿单枪匹马面对着一群气势汹汹要置纳飞于死地的女人,她也只是很平静、很镇定地说话,而不像刚才那么嚣张跋扈。

  纳飞突然想通了:绿儿这副傲慢威严的样子只是装出来的,她的个性里面本来并没有这样的气质,她这样说话完全是为了有效地与柔珂沟通。纳飞的同母异父姐姐是个一朝得志就骄横跋扈的小人,只有这种气焰嚣张的恐吓之辞才能说到她心坎上。绿儿这招很灵,柔珂扯着欧必忍的袖子,两人悻悻地走了。

  纳飞说:“你真的很厉害啊!将来索菲娅第一次和你顶嘴的时候,你也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吗?我都等不及了。”

  “我要把索菲娅教育成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我永远也不需要用这种语气去骂她。”

  “我不知道你还能这样说话呢。”

  绿儿笑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说完她亲了纳飞一下。

  “你刚才说费雅思怎么了?”

  “如诗看到一些东西,不是很明白,上灵向我解释了一下。原来费雅思心里一直还记恨着当年莎芙和欧必忍给他戴绿帽的事情。”

  “他还记着啊?”

  “上灵说他一直密谋着报仇雪恨。”

  纳飞笑了一声,说道:“费雅思?他一直是镇定沉稳的楷模嘛,妈妈说她从没见过有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够保持如此镇定。”

  绿儿说:“我猜他是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已经发现很多蛛丝马迹,费雅思实际上并不像他装得那么沉静温顺。”

  纳飞道:“没错,他其实一点也不合作。梅伯和狄傲丽,还有欧必忍和莎芙,他们整天哭闹着要回城;可是费雅思不说话,他表面上很合作,却在暗中捣鬼,把脉冲枪都弄坏,逼我们回去。”

  “你不能不承认,他这招很高明。”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刚好挡了他的道,哼哼,他杀我的时候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我在想啊,如果贾霸有费雅思这种心机,他可能现在已经在女皇城称王了。”

  “不会的,纳飞,贾霸再有心机也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

  “因为上灵还是会让你把他杀了,只有这样才能拿到索引。”

  纳飞想不到绿儿会说这样的话。他看着绿儿,说道:“连你也拿这事情说我?”

  绿儿摇摇头,坚定地说:“我说起这事情,只是为了提醒你,其实你也是一个狠角色。为了实现上灵的计划,你敢作敢为敢担当,有勇有谋有分寸,费雅思在你面前算什么?再过几个小时就天黑了,快出发吧,纳飞,你一定会成功的!”

  纳飞孤身上路,脸上还感受着绿儿双手的温暖,她的轻声软语犹在耳际,她的信任和鼓励还在纳飞心窝中发烫。此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传说中的霹雷希斯群雄中的一位,尤其像威力高奴。威力高奴为了解放同胞,不惜以身犯险,将萨维斯特大神的心脏吃掉;从此霹雷希斯人过上长治久安的和平生活,不再钩心斗角自相残杀。纳飞小时候看过小人书,其中有一幅关于这个场面的插图,只见威力高奴一头扎进大神的胸膛,而萨维斯特则用又长又尖的指甲将他的背脊抓得血肉模糊。这个场景深深震撼了纳飞幼小的心灵:世上竟然有这么伟大的英雄,为了将同胞从邪恶之中拯救出来,甘愿身受永恒的痛苦。

  对于纳飞来说,这样的人就是好人,这样的人才称得上英雄。如果他能够把贾霸当作萨维斯特大神,那么杀死贾霸就是一件正义的好事。

  可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纳飞好受了片刻就被那个噩梦般的回忆拖进痛苦之中:当时贾霸醉卧街头,纳飞正是趁他无法反抗将其杀死。然后纳飞突然想到,他长久以来被这个恐怖的回忆折磨,一直活在内疚和羞愧之中,可能这就相当于威力高奴刺神之时背上所受的伤痛——威力高奴的痛苦是肉体上的,而纳飞的痛苦则是精神上的。

  不想了。没错,我杀死了贾霸,这件事情就收回记忆里吧,别老是让它冒出来。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我必须造一副弓箭,打一只猎物,在明晚天黑之前带回营地,否则上灵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欧必忍蹲着走进费雅思和莎芙的帐篷。自从柔珂在女皇城中将他们捉奸在床之后,这是欧必忍第一次和莎芙私下见面——其实也不算真正的“私下”,因为费雅思也在场。不过既然费雅思首肯这次会面,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破冰了。

  费雅思说:“劳你大驾了。”

  费雅思的语气好像带点讽刺意味,欧必忍顿时觉得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才招来费雅思的讥讽。嗯,难道是因为他动作太慢?“你让我自己过来,别带上柔珂。可是我很难说走开就走开,因为她老是盘问我上哪儿去,然后盯着我,确保我没有去别的地方。”

  从莎芙上扬的嘴角看来,她看着欧必忍被柔珂束手束脚,心里肯定幸灾乐祸。可莎芙不是应该同病相怜才对吗?她自己何尝不是被费雅思日夜监控呢?嗯,也很难说,费雅思毕竟不像柔珂那么记仇;记得一年多以前事发当晚,他就没有生气,所以莎芙可能不像欧必忍这么凄惨。

  现在看着莎芙,欧必忍已经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对她心醉神迷。莎芙的身材已经走样了——生完小孩之后,她的乳房胀得太大,腹部也收不回去;还有,她的脸上已经出现双下巴和黑眼圈。漂亮二字再也不能用来形容莎芙了。不过即使在当年偷欢之时,欧必忍也不见得是垂涎她的相貌和身材。一方面,他看中了莎芙的名声——她毕竟是女皇城中数一数二的天后级歌星;另一方面……欧必忍,你就老老实实认了吧……因为她是柔珂的姐姐。那段日子,欧必忍瞒着柔珂,经常与莎芙厮混。每当看到柔珂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势,他就很想把这事情摔在柔珂脸上:你以为你很好看,很性感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你更好看,更性感的女人!事实上,欧必忍知道自己什么也证明不了——莎芙和他上床,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有多好,纯粹因为他是柔珂的丈夫;如果欧必忍不是柔珂的丈夫,莎芙根本不会浪费口舌和他多说半句话。欧必忍和莎芙为了伤害柔珂而走到一起,虽然成功了,可他们至今还在为这件事情还债。

  现在事情终于出现转机:费雅思拉上欧必忍和莎芙一起共商大计。在这个被佛意漫和华纱的几个儿子统治的小集团里面,欧必忍被排挤已久;如今看来,他终于找到组织了。

  费雅思说:“我觉得这场远征闹剧该结束了,你们说呢?”

  欧必忍苦笑道:“以前有人试过反抗,可是纳飞却耍些小花样把他们都镇压了。”

  费雅思说:“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多柔菲亚城就在眼前,我们根本不需要耶律迈带路。要是错过了这一村,以后就很难找到这一店了。昨天我找到一条下山的小路,虽然崎岖,可是我们完全可以走下去。”

  “我们?”

  “你、莎芙和我。”

  欧必忍看看正在他们身后睡觉的小娜,问道:“你想半夜三更带着小婴儿逃跑?”

  费雅思说:“晚上有月色,我认得路,而且我们不带小孩。”

  “什么?不带小……”

  “欧必忍,你不是真的那么傻吧?你仔细想想,我们的目的不是逃跑,而是迫使他们放弃这个远征计划。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对上灵的荒唐计划一味盲从,不能自拔,我们的目的是要拯救他们。我们离开大部队前往多柔菲亚城,其他人就不得不跟着一起来。可是如果我们带上小孩的话,一来小宝宝经不起折腾,二来我们也会走得很慢。所以把小宝宝留下来,他们就被迫把小娜送过来给我和莎芙,还得把柔珂和喀纱缇娅送回给你。不过他们必须绕远路,所以小孩就会舒服很多。”

  欧必忍说:“嗯,听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

  费雅思道:“承蒙夸奖。”

  “这样说来,要是纳飞打不到猎物,我们当晚就走吗?”

  费雅思说:“你不会蠢到真的相信他们会信守诺言吧?就算纳飞打不到猎物,他们也会想出别的借口继续上路。他们不会管我们小孩的死活,他们只会把我们重返文明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扼杀掉。小欧,好兄弟,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抢在纳飞和上灵耍新花样之前就动手!”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晚饭后?”

  费雅思说:“不行,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他们一下子就追上来把我们抓回去了。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自告奋勇值倒数第二班,然后你报名守最后一班岗。我值班的时候就去唤醒莎芙,然后刮你的帐幕。柔珂以为你去换班,所以她不会疑心,肯定转身又睡。今晚月色很好,适合赶路,等他们起床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

  欧必忍点头称是:“不错不错。”然后他看了莎芙一眼,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欧必忍想知道莎芙在想什么,于是他问道:“可是你在哺乳期间,离开小孩久了,会不会胀奶?”

  莎芙没有正面回答:“如诗的奶水喂四个小孩也足够了,她天生就是做奶妈的命。”

  她说话还是那么刻薄,不过至少莎芙表态了。欧必忍说:“好吧,算我一份!”

  说完之后,他突然心生怀疑,费雅思安的什么心呢?“可是,有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叫上我呢?”

  费雅思说:“因为你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你既不信奉上灵,也不受家庭忠孝观念的约束,而且你也对现状不满。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如果莎芙和我两人走了,他们就会拐带我们的小孩继续上路。所以我们需要再找一个人,将另一个家庭拆散,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如果你说司徒博和谢德美,没错,他们和其他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没有小孩,所以带上也没有用。至于如诗和绿儿,哼,她们本来就是上灵的忠实走狗。噢,对了,还有狄傲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梅博酷那么死心塌地,而且她这人又懒又胆小,肯定不会一起来——就算她想来我也不愿意带上她。所以只剩下你了,欧必忍,老实说吧,我叫上你纯粹是因为你没狄傲丽那么讨人厌。”

  欧必忍对他的解释深信不疑,于是拍胸口道:“行!我跟你走!”

  谢德美一直等着。终于,她看见司徒博走出了佛意漫的帐篷。他肯定是去借索引了——现在不能生火煮食,所以司徒博有更多时间做研究。谢德美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洗衣大军,临走前她还求如诗等会儿帮忙把她和司徒博的干衣服都收回来。

  司徒博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把索引夹在手臂下面。谢德美就在帐篷里候着他。

  司徒博问:“你是想一个人待着吗?”

  谢德美道:“我想和你谈谈。”

  司徒博坐下来,把索引放在一旁。他这样做是为了显示出他并不急着用索引,好让谢德美安心,可是谢德美知道他其实恨不得马上就开始用。

  谢德美道:“多柔菲亚城是我们回到文明世界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司徒博点点头——他并不见得同意谢德美的观点,他只是表示明白谢德美的意思。

  她继续说:“司徒,我们不属于这个集体,在这群人里面我们始终是外人。你留在这里的话,一辈子都做牛做马;我留下来的话,我一生的研究心血就全部白费了。我们硬是熬了一年多,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当初纳飞逼你发誓,完全是因为怕你回城报警。可是现在这种危险已经不存在,你也不用死守这个誓言了。”

  “小谢,我不是因为那个誓言才留在这里的。”

  “我知道……”谢德美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哽咽了,泪水忍不住向下流。

  司徒博说:“你在这里度日如年,以为我看不出吗?我们原来以为披上婚姻的外衣你就可以过得很好,可是我们错了。你渴望得到归属感,可是如果不生小孩,你就始终找不到归属感。”

  谢德美顿时觉得一阵恼怒:司徒博居然这样分析她,他肯定已经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然后“诊断”出她的毛病在哪里,而且他还说错了……至少没有全说中。谢德美怒道:“这和归属感没有关系!我说的是我的生活。我在这里什么也不是,既不是一个基因学家,也不是一个母亲。起码你还能做一个称职的用人,我甚至连用人也做不好。研究索引我也不在行,因为我总是听不清它的声音。我和人说话的时候,只能越来越多地拾你的牙慧,因为我懂的话题别人都听不懂。我看到人家的小宝宝,自己忍不住想要一个——我之所以渴望要小孩,不是因为别人有我也要有,而是因为我不想被生命遗弃。我想把我的基因流传下去,我想看到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孩子!你能理解吗?我不像你,我完全可以生儿育女,可是如今我困在这群人之中,被迫压制自己的生育本能。如果我不走,将来我死了之后就烟消云散,没办法在这世上留下一丁点痕迹!”

  谢德美这一番话激昂慷慨,说完之后帐篷里一片死寂。他在想什么呢?他会怎么看我呢?我知道这番话会给他带来伤害,因为我说得好像我很讨厌和他结婚似的。其实不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这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向别人敞开过心扉——直到我遇上了他。

  谢德美低声道:“我不该这样说话的,可是我看到远处那座城市的灯光就忍不住想,我们可以回到一个能实现我们生命价值的世界去。”

  司徒博说:“在那个世界里,我的价值不见得很高。而且你忘了,我怎么舍得离开索引呢?”

  他这样都不明白吗?谢德美说:“那就把索引也带上!我们拿了索引,顺着海湾逃走;因为没有小孩拖累,他们肯定追不上我们。有了索引,你就掌握了大量信息,可以利用这些资讯发家致富;再加上我的专业知识,我们可以赚够钱离开多柔菲亚城。在他们的驼队赶到之前,我们已经回到北方的广阔天地了。而且他们也不需要索引,绿儿、纳飞、佛意漫和如诗他们不用索引也能够和上灵自由沟通,你说是吧?”

  司徒博道:“他们不需要索引,所以我们拿走也不算偷。”

  谢德美说:“唉,我们当然是偷,不过我们偷的只是他们不需要的东西,而不是从穷人碗里偷米饭,所以我们的良心会好过一点。”

  司徒博道:“噢?原来良心好不好过是由作恶程度大小决定吗?我还以为一个人只要有良知,就会不以恶小而为之呢。很多正直的人因为撒了一个小谎而良心备受谴责,反而不如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活得舒坦。”

  “既然你那么正直……”

  司徒博道:“是的,我是个正直的人,你也是。”

  “可是我们和这群人在一起,每一天都活在谎言里!”这句话很伤人,可是谢德美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渴望改变已经到了抓狂的地步,脑子里面想到什么就全部喷出来。

  可是司徒博却不以为忤,反而显得若有所思。他说:“是吗?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个谎言吗?如诗有一天和我谈起,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其亲密程度,在这群人里面算是数一数二的。我们无所不谈,互敬互爱——她看到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种爱。我相信她,你呢?”

  谢德美低声说:“是的。”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所谓的‘谎言’从何谈起呢?唯一的假话是,我和你是一起繁衍后代的配偶。如果连这件事也成真了,如果你肚子里怀上了一个小生命,那么你的心结从此解开,这个谎言就再也不会折磨你了,对吧?因为到时候你就不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而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你再也不会觉得被生命遗弃了。”

  谢德美仔细端详着司徒博的脸,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讽刺神情。“你能吗?”

  “我不知道。以前我从来没有试过,一来没兴趣,二来也找不到人和我一起去尝试。可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通过自己的想象得到一点满足,那么我当然很愿意把这份爱的礼物送给我最好的朋友。虽然这事情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不过对于你来说,却是长久以来的渴望。”

  谢德美道:“这是施舍吗?”

  司徒博说:“这是爱!你对比一下其他男人,他们每天晚上和妻子上床,不就是为了满足一下生理需要吗?他们这样做和抓痒排尿有什么区别吗?和他们相比,我们这种难道不是更纯粹的爱吗?”

  谢德美从来没有想过司徒博会提出和她生小孩。他不是注定了不能和女人亲近吗?

  司徒博继续说:“当你做一件事情,纯粹是为了满足爱人的需要,而不是为自己谋利,难道这不是真爱吗?有哪个丈夫敢自称有这样的境界?”

  “可是你看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不觉得恶心吗?”

  “在同性恋者里面,有些人的确反应强烈,可是大部分人只是觉得……没兴趣。就像正常男人看到其他男的那样,既不会觉得恶心,也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才能激起我的性欲,而且我也可以想象着以前的爱人……呃,只是请你原谅我的……不忠,为了送你一个小孩,我这实在是万不得已。”

  “可是,司徒博,我不想你送一个小孩给我。”谢德美突然想到这个念头,不假思索就冲口而出,却也表达得很清楚。“我是想我们一起生一个小孩。”

  司徒博忙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小孩的父亲,这个身份我完全不需要伪装。而且我的状况,严格来说,并不是遗传的。所以如果我们有一个儿子,他未必会……像我。”

  谢德美说:“司徒,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儿女能像你啊。”

  司徒博道:“儿女?小谢啊小谢,你不要未到大海就开始乱撒网嘛。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整地做一次呢。最怕是一次过后,我们尴尬得要死,再也没有下次。这样的话,你可能因为尝试次数不够而无法怀孕。”

  “可是你至少会完整试一次吧?”

  “我答应你,我会一直努力尝试,直到我们成功为止,或者直到你喊停为止。”司徒博凑上去亲了亲谢德美的脸颊。“对我来说,最难办的是,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和你做爱就好像乱伦一样。”

  谢德美道:“啊?你别这样想。你怕乱伦的话,还不如担心一下绿儿和如诗的小孩。这两家的小孩因为父亲是兄弟,母亲是姐妹,所以如果他们互相喜欢的话,那才真是犯了禁忌。至于你和我,从基因学角度看,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司徒博说:“可是我们两人却特别亲近。你帮我一起做这件事情吧,如果我们成功的话,我们的生活将会平添许多乐趣。至于另外一条路,偷了朋友的东西逃之夭夭,违抗上灵的旨意,最后我们还得分道扬镳,这样做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小谢,请你不要离开我,我们生个小宝宝,皆大欢喜。”

  上灵数据库里面储存了本地植被分布的详尽信息,它也知道不同文化和不同地区的工匠各自用哪种树木制造弓箭,所以纳飞很容易就找到了他需要用的树。可是上灵没办法把造弓的手艺教给纳飞。其实纳飞并不算笨手笨脚,只是他从来没做过木匠活儿;而且除了给动物剥皮去内脏之外,纳飞也没怎么用过刀。夜色降临的时候,他已经弄坏了两把弓——仅仅是做弓已经把他折磨得焦头烂额了,还有箭怎么办呢?

  别人穷一生精力练就的本领,你不可能一小时就学会的。

  这是上灵对他说话吗?还是他自己气馁的念头?

  纳飞沮丧地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把新磨的快刀,第三条弓木横放在他的膝盖上。经过两次失败之后,纳飞对于木工活儿还是没有培养出什么感觉。他只学会了无数种错误的运刀方法,每一种都能把木头削坏;他也领会到原来木头很容易在不应该的地方裂开,也特别容易裂开成一个错误的角度。纳飞好久没试过这么狂躁了——上一次是上灵把爸爸的梦灌进他的脑子里,几乎把他逼疯。

  纳飞想起上次的经历,不禁全身抖了一下。可是……回想起来,这未尝不是一条路……

  纳飞小声说:“上灵,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制造弓箭的能工巧匠。就在这一刻,肯定有一个工匠正在削木头吧?”

  “有是有,不过他们都有很好的工具。”

  “那你随便找一个工匠,给他灌输一个念头,规定他只能用一把刀子削木头。然后你再把他的思路和动作都传到我脑子里,让我体会一下。”

  你会疯掉的。

  “这样的话……你从数据库里面找一个工匠的资料,这个人总是习惯用一把刀削木头,因为他喜爱运刀的感觉,而且他已经熟练到不假思索的地步。四千万年那么久,肯定有这样的高人吧?”

  啊……不假思索……熟能生巧,动作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爸爸在那个梦里总是全神贯注地留意每一个细节,所以我的大脑没办法承受他的记忆。可是一个熟练的工匠不必多想,只需要双手动作就行了。你把这些技巧传给我,让我感受一下,我或者也能够建立这种条件反射。”

  我从来没这样做过,按照最初的设计,我是不能进行这种操作的。而且我把这些信息传给你的话,你可能还是会疯掉。

  纳飞道:“我可能会疯掉,也可能会成功。可是如果我失败的话,你的远征计划就彻底破产了。”

  且让我试试吧。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在人类历史上搜索这样一个工作时不必思考的高手……

  纳飞等着。一分钟……两分钟……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纳飞感到一阵麻痒。这种麻痒并不是他手臂自身的感觉,而是内心的一种悸动——他需要动手,他需要移动手臂上的某些肌肉群。纳飞想,来了,来了,这是保留在肌肉和神经里面的运动记忆。我必须学会接收这些记忆,让我自己的躯体完全听从别人的指引,学会别人手掌、手指、手腕和手臂的移动方式。

  纳飞转动着刀柄,换成一个他觉得最舒服的角度。然后他开始让刀刃沿着木头表面滑动,并没有真正切进去,纯粹是感受着木头表面的形状和质地。终于,他找到了——或者说,他感觉到——一个最佳的切入口,他可以从这个地方开始削树皮了。纳飞顿时运刀如风,刀刃在木头表面上下翻飞,如鱼得水。他感受着木头对刀刃的阻力,并从每一次碰撞中学会应对之道:特别硬和特别软的地方都必须绕开,遇上易裂的部位就减几分力,遇到大的阻力则增加相应的力度……

  终于,在太阳西沉、月上中天之时,纳飞削出了一条光滑漂亮的弓木。

  新鲜的木头耐力不够,弓弦绷紧一会儿就会变松。

  纳飞想,我怎么知道的呢?然后他不禁哑然失笑:他连弓也懂得造,这点常识当然是不在话下了。

  我们可以先收集一些小树苗,拿一部分做弓,剩下的先晾干处理之后收起来,留着以后用。一路南下都会有充足的树木资源,所以不需要在这个地区收集太多木头。

  纳飞拿出绿儿给他的那卷丝绳,很仔细地将线头缠绕在木头的一端,牢牢地绑在他特意切出来的凹槽里面。接着他将丝绳沿着弓木拉到另一端,缠在另一个凹槽里面,然后用力拉紧,使其处于一种绷紧的常态。以后当纳飞放箭的时候,弓弦就可以弹回绷直的状态,而不是松垮垮的摇摆不定,这样才能保证箭能够按照瞄准的方向飞行。没错,就是这样子,这条弓弦绷到这个程度刚刚好,纳飞信心十足,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他很熟练地把弓弦绑紧,最后将多余的丝绳割断收起来。

  他小声对上灵说:“如果我去想,反而做不好。”

  因为这是一种反射,深藏在意识的下面。

  “可是将来我还能想起来吗?我能教给别人吗?”

  你会记得其中一部分,然后在做的时候犯一些错误,不过最终会全部想起来,因为现在这些记忆已经深植在你的脑子里面了。不过你可能很难向别人解释清楚,反正他们可以看着你做,有样学样就可以了。

  这把弓做好了,纳飞将弓弦解开,紧接着开始造箭。上灵先带他来到一个小鸟聚居筑巢的地方,这里有大量的羽毛。然后他来到一个小池塘,边上有很多芦苇。这种芦苇的秆子特别结实,像木头一般坚硬,可以做箭杆。最后是箭头,在一个小山坡的侧面,有很多细碎的黑曜石,纳飞把它们都收集起来。

  关于造箭纳飞其实一窍不通,可是他在无意识中任凭手指上下翻飞。按照这样的进度,在天亮之前他的弓和箭就会齐备,或者还能抽空睡几个小时。真正的考验在白天:他必须找到猎物,用箭将其射杀,然后把战利品带回营地。

  如果我成功了,事态会如何发展呢?那时候我就是英雄了!我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可以昂首阔步,尽管摆出一副凯旋而归的架势。我身上和手上还沾着猎物的鲜血,更加彰显我的彪炳战绩。因为我智勇双全,大家才有肉可吃;因为我坚持不懈,这次远征才得以继续。我能人所不能,我就是威力高奴,我就是救世主!在我爸爸也退缩的时候,是我勇敢站出来力挽狂澜。我们将会勇往直前,穿越星际,重新踏足人类的故土——地球。这是我一个人的胜利……因为我制造了这张弓和这束箭,因为我把肉带回给那些妈妈们……

  纳飞沉醉在美妙的幻想之中,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日后再出什么差错,要是旅途中发生什么不幸,他们就会全部怨到我头上。从此以后这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远征,就连爸爸也会对我马首是瞻。我这样做必然会严重削弱爸爸的威信,爸爸退位之后,谁做首领呢?在今天之前,答案只有一个:耶律迈。谁有实力和他竞争呢?在这群人里面,除了少数几个上灵的追随者之外,其余人等只会服从耶律迈的指挥。可是现在如果我回去当了英雄,无形中就和耶律迈分庭抗礼——我并没有实力压倒他,仅仅能够和他竞争,却足以导致这个小团体分裂成两大阵营。最后无论谁赢了也只能是惨胜,弄不好还会引来血光之灾。我们的远征大计经不起这种打击。

  我必须低调!我要想办法把肉带回去喂小孩,同时还要保证爸爸的威信和地位不受影响。

  纳飞苦苦思量着对策,他的双手却一刻也没闲着。他熟练地把最笔直的芦苇秆挑出来,在顶端刻出一条用来卡弓弦的凹槽;再绕着顶部的圆周划出一圈螺旋形的小缝,用来固定羽毛;最后把芦苇秆的另一端劈开几瓣,把细小的黑曜石尖冲外夹进去再绑好,做成箭头。

  司徒博躺倒在谢德美身边,汗流浃背,疲惫不堪,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力不从心了。这事情吃力不讨好,除了耗费体力之外,实在不能带来什么乐趣。可是司徒博知道,这事情对于谢德美来说非常重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他也同样重要。虽然司徒博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生理反应,可是后来逐渐有所改善,最后终于胜利完成任务。他想起以前一个伴侣说过,男人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和任何动物进行交配,前提是那只动物能乖乖地待着不动,而且不咬人。他这个观点大概不无道理……

  一直以来司徒博在心底隐藏着一个愿望:当他终于和一个女人上床之后,他的脑子里面某个部分——比如说某个腺体——会突然被唤醒,有如醍醐灌顶,从此便悟了正道,不再沉迷于龙阳之好。他也不用再离群索居,他的生命之歌也被纳入大自然的和谐主旋律之中。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大自然没有什么主旋律,只有一串串刺耳的杂音。在一个物种里面,只要有足够数量的个体孜孜不倦地进行繁殖,这个物种就可以生存下去了。至于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撮——像我这一小撮——是否繁殖后代,已经不重要了。大自然不是小孩子的生日会,不用邀请每一个小朋友都出席。不管司徒博的基因有没有流传下去,他这一副臭皮囊到最后还不是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虽然司徒博在谢德美身上并没有获得什么肉欲之欢,谢德美为了取悦司徒博也累得筋疲力尽,可是他们获得的乐趣其实已经升华到另一个层次了——因为他为谢德美奉上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生命。凭借着最原始、最简单的摩擦与碰撞,司徒博的神经得到充分刺激,终于形成反射性的肌肉收缩,百万雄兵汹涌而出。它们将在谢德美的体内存活一到两天,在这期间力争上游,朝着它们的另一半进军。虽然司徒博只是在尽责任,虽然他对谢德美没有丝毫性趣,虽然他全程都在想着另外一个无法和他生儿育女的情人,可是在这些小生命看来,那一切都不重要。它们活在另一个维度、另一个空间、另一个世界,谢德美心驰神往的生命之网正是在这个世界里编织而成。如今谢德美的生命已经被纳入网中,她再也不用担心遭到遗弃了。

  而我呢?虽然我的基因遗弃了我,可我还是回到了网中。我一出生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从生命之网滑下来,本来以为永远都会流离失所。可是我主动选择回来,所以现在我就回来了。我肯定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因为我之所以为人父,并不是受本能驱使,而是出于心中的大爱。为了这份爱,我克服重重困难,逆天而行,我才是真正的床上英雄。顺风的时候,谁都能够返航靠岸;唯独我有真本事,能够抗风逆流而上,终于到达幸福彼岸。

  希望这些小家伙给我争气,也能顺利到达彼岸。只是僧多粥少,竞争惨烈,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难逃一劫。按照谢德美的说法,这种关系到生死存亡的竞争是一种很好的机制,可以保证优胜劣汰。

  它们之中最强大、最坚定的那位佼佼者,希望它能够一击即中,顺利冲破目标卵子的细胞壁,将它的螺旋状脱氧核糖核酸与谢德美的DNA结合,形成受精卵,然后长成胚胎——我以后就再也不需要重复今天的苦差事了。

  不过要是这次失败的话,为了谢德美,再试多少次我也愿意。

  司徒博摸到谢德美的手,轻轻地握住。她没有醒,可是她的手也轻轻地握住司徒博的手,十指相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黑了。索菲娅喝了最后一顿奶,已经睡着好久,绿儿牵挂着纳飞,无法入睡。上灵不断地安慰她,纳飞进展很顺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绿儿还是忍不住担心。

  好不容易睡着了,绿儿却被噩梦折磨着。她总是梦见纳飞贴着山崖爬行,手上一会儿拿着一张弓,一会儿拿着一把脉冲枪。在梦里,山崖越来越陡,后来竟然反转了,纳飞就像一只虫子似的悬空扒住不放。可是最后他总是力竭松手,堕入万丈深渊……

  然后绿儿就退回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到这只是个梦,于是挪一下汗湿的枕头,又尝试重新入睡。

  最后,绿儿做了一个全新的梦。在梦里,纳飞并没有遇险,而是在一个闪闪发亮的房间里,四壁光线像银像铬,如铂如冰。只见纳飞躺在一大块冰上面,他的体热将冰融化,整个人慢慢沉进冰块里,冰块随即重新凝结,竟然把纳飞封在里面。绿儿想,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然后她又想,既然我知道这是一个梦,那是否意味着我其实是醒着的;如果我是醒着的,为什么这个梦还不结束呢?

  虽然绿儿这样想,可是这个梦并没有结束。绿儿看到纳飞并没有困在冰块里,而是整个人沉到底,从下面出来了:先是他的脊背和臀部,接着是他的脚跟和小腿,然后是手肘和手指,最后连纳飞的后脑也开始出来了。绿儿思忖道,是什么力量让这块冰浮在半空呢?为什么这股力量不能让纳飞也悬在空中呢?

  他的身体一路向下沉,最后从半空一米多的地方跌落在闪亮的地板上。纳飞睁开眼睛,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他从冰块底下翻身而出,离开了冰块投射出来的阴影,在亮光中站起来了。绿儿发现纳飞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光线照在纳飞身上,他的皮肤闪闪发亮,就像全身抹了一层极薄的涂料——这一层物质和四周墙壁是同一种材料,裹在纳飞身上就像一件盔甲,也像一层全新的皮肤。纳飞闪着银光……绿儿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反射别的光,而是纳飞自己在发光。他身上这层物质从他体内吸取能量,每当纳飞想到身体哪个部位,或者移动一下手脚,甚至只是低头看一眼,这个部位就会闪出耀眼的光芒。

  绿儿不禁惊叹:看看纳飞吧,不仅仅是一个凡人英雄,他已经变成神了。他可以像上灵一样闪光,他就是上灵的躯体。

  这真是无稽之谈。上灵只是一台计算机,哪里需要一副血肉之躯呢?如果上灵不幸被困在人体里,它就会失去海量内存和光速运算能力——上灵对人的躯壳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眼前的纳飞举手投足间都闪耀着光芒,绿儿忽然又觉得他的肉身正是上灵的躯体——可是这种解释实在不合理。

  在梦里,纳飞走到绿儿面前,把她拥入怀中。当绿儿与纳飞紧紧贴着的时候,她感觉到纳飞身上那层闪光的盔甲竟然开始向她的身体渗透,她的全身好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于是绿儿的身体也开始发光,她的皮肤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似乎每一条神经都呐喊着要和这层只有一个分子厚度的金属薄膜连接起来。绿儿忽然意识到,每一个闪光的地方正是一条神经与这层薄膜的连接点。她离开纳飞的怀抱,可是这层新的薄膜却依然留在她身上。就这样,虽然她没有像纳飞那样穿越冰块,却还是得到了一层崭新的皮肤。绿儿想,我身上裹着的就是纳飞的皮肤。可是她脑中同时还有另一个念头:我和纳飞一样,也被上灵附体了;我像行尸走肉般过了那么多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活过来了。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绿儿在梦中问这个问题,所以她只能得到一个梦一般的答案:绿儿和梦中的纳飞共赴巫山,壮怀激烈,在极乐之中迷失了自我,甚至忘记了这只是南柯一梦。云雨过后,绿儿看见自己的小腹迅速胀大,一个闪闪发亮的小宝宝瞬间降临世上,被纳飞抱在怀中。小宝宝也身披着这层崭新的皮肤,所以充满了生命力。多么漂亮的小孩啊,多么漂亮……

  快醒醒。

  绿儿仿佛听见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快醒醒。

  她一下子坐起来,四处看看到底是谁在对她说话。

  快起床。

  没有人对她说话,原来这是上灵的声音。可是既然上灵向她报梦,为什么现在又要打断呢?

  圣湖先知,快起床,别声张,赶快趁着月色出发。你要去纳飞出事的地方,也就是救了他一命的岩层那里。费雅思打算在那里杀死他的妻子和情敌,你必须抢先一步埋伏好等着他们。

  可是既然他已经起了杀心,我哪有能力阻止他呢?

  放心吧,只要你出现就足够了。关键是你一定要在场,现在就赶快出发吧。费雅思还在守夜,他以为只有他和莎芙是醒着的,所以放松了警惕。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去叫醒欧必忍,你那时候才出发就太晚了,还没走到山边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绿儿迷迷糊糊地走出帐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她很迷惑地问上灵:为什么我非要去悬崖那里不可呢?为什么我不能把费雅思的阴谋直接告诉欧必忍和莎芙呢?

  因为如果他们相信你,那么费雅思就再也无法在这个群体立足了。如果他们不信你,费雅思也会对你怀恨在心,从此你就永无宁日了。相信我吧,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人人都能活下来……人人都能活下来。

  你有把握吗?

  当然。

  你不见得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到底有几成把握呢?

  成功的机会大约有六成吧。

  啊?才六成?那么剩下的四成呢?

  剩下的四成就交给你了。你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想出对策的。

  希望我对你的信心和你对我的信心一样足。

  你对我没信心,是因为你对我的了解不如我对你的了解那么深。

  亲爱的上灵,没错,你能够读出我心里的想法,可是你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我,因为你既不能体会我的感受,也无法按照我的思维方式去运算。

  你们人类太自大了,非要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局限吗?快去悬崖那里吧,切记要加倍小心。虽然有月色,可是这条路还是很危险的。嗯……欧必忍已经醒了,幸亏你快一步出来了。快走吧,别让他们追上来;距离太近的话,他们就会听见你的声音或者看见你的背影了。

  耶律迈留意到莎芙和欧必忍各自从库存里额外多拿了几壶水,心里登时明白了:有人想逃去多柔菲亚城。可是耶律迈没法相信这两人能商量出什么计划来——在柔珂的严密监视下,这两人根本没机会私下交谈。嗯……这背后肯定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个使诈高手,因为耶律迈根本没发现还有谁额外多拿水了。

  不过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费雅思竟然自告奋勇守最讨厌的一班——倒数第二班;而在这之前欧必忍已经分到了最后一班。傻子也能猜到他们打算在费雅思值夜的时候逃走。这帮蠢货!他们以为一人拿着两壶水就可以下山走到海边,然后沿着海岸线绕到对岸吗?他们抱着小孩,不可能走那么远……岂有此理!他们原来是打算把小孩扔在这里不管了!耶律迈心中大怒,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仔细想想,这肯定就是他们的计划!耶律迈对欧必忍的厌恶顿时再创新高,可是费雅思……很难想象费雅思会这么没心没肺。这人一直都很溺爱女儿,还用他自己的名字给女儿命名,现在怎么能忍心抛弃小宝宝呢?

  不!不对!费雅思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女儿。这种事情只有欧必忍才做得出,他甚至连柔珂也可以扔下不管——反正他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费雅思……费雅思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另有所图。他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和莎芙与欧必忍结伴回城的——正相反,他是想告诉我们,在他换班之后,莎芙和欧必忍逃跑;他发觉之后就一路尾随他们下山,想劝他们回来;可是他赶到时已经太晚,那两人已经失足跌入悬崖,摔成肉酱了……

  耶律迈很奇怪:这些事情我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呢?为什么这些推测都显得不容置疑呢?

  于是耶律迈给自己安排了午夜那一更。和费雅思交班之后,耶律迈回到帐篷,闭目养神。他心中保持着清醒,并且调匀呼吸,装出熟睡的样子,以防费雅思过来察看的时候起疑心。可是费雅思并没有过来查探,也没有去欧必忍的帐篷,只是一直在那里耗着。终于,耶律迈敌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迈突然惊醒,只觉心跳加速,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外面隐约传来声音,耶律迈一下子坐直了,在黑暗中仔细聆听。他耳边是艾雅和蒲亚在熟睡中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很难辨别出其他声音。耶律迈静静地起床,走出帐篷。费雅思已经不在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耶律迈无声无息地来到费雅思的帐篷。两个大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小宝宝费思敏娜在那里。这两个禽兽,竟然连自己的女儿也忍心抛弃,耶律迈怒不可遏。不管费雅思的阴谋是什么,杀妻也好,弃女也好,其邪恶程度都堪称登峰造极了。

  耶律迈想,就算费雅思逃到天边,我也要找到他,到时候他就要血债血偿。我知道这群人里面有笨蛋有蠢材也有懦夫,却不知道竟有如此黑心之人。想不到费雅思会这么狠毒,看来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哼,反正以后我也不用费神去了解他了,因为我一找到他就会将这人就地正法。

  骗他们下山简直是易如反掌,这两人对费雅思深信不疑。一直以来他都假装不计前嫌,卧薪尝胆整整一年,费雅思终于迎来了回报。这一年里,他面对欧必忍的时候,始终掩饰着心中的激愤,只是保持着一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如果他在这段时间里流露出哪怕一丝愤怒,欧必忍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信任他,更加不会死心塌地跟在他身后,就像一只公猪乖乖跟随着屠夫上屠宰场。至于莎芙,虽然她整天都阴沉着脸,可是她对费雅思也没有起疑心。

  这条路挺难走,费雅思不止一次停下来帮助他们越过一些危险的地方。月色昏暗,这两人看不清这条路其实危机重重。费雅思总是很细心地帮助他们:每当遇上陡坡或者高落差的石阶,他就会很小心地牵住莎芙的手,领着她前进。他还不时对欧必忍低声道:“欧必忍,看到那条树枝吗?你要抓牢了!”欧必忍要不就答应一声“知道了”,要不就点头称是。费雅思知道,欧必忍心里其实在想,就算你不提醒我也看到了,我是堂堂男子汉,处理这点困难哪用你帮忙?真是笑话!欧必忍这条可怜虫,死到临头也不知道,竟然那么自豪,还真把逃跑当壮举了。一会儿等我把你们两人的尸体从谷底运上去的时候,我会泣不成声,其他人也会陪我一起哭泣。我会把小宝宝抱在怀里,声泪俱下地哄着她;我会告诉她,你的妈妈已经去世,从今以后你就是孤儿了……不,你还有一个好爸爸!我会将你养大成人,教你学会什么是礼义廉耻。你会出落成一个好女孩,身上没有你妈妈那些缺点。你爸爸是个好人,无奈你妈妈水性杨花,欺人太甚;她和别人厮混我还能忍了,可是她偏偏要和她的妹夫勾搭。莎芙,我的好妻子,你竟然和欧必忍这种卑鄙下贱的人渣上床——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费雅思低声对两人说:“你们看到那块石头没有?就是被月光照得发亮的那一片,纳飞和我当时就是非要从这里跨过去不可。”

  欧必忍点点头。

  费雅思继续道:“在下面有一片岩层突出来,纳飞摔在上面大难不死,其实这条岩层才是真正的路。这条路上面唯一难走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两米落差的石阶罢了,再往后就是一条贴着崖壁的小道。越过这片悬崖之后就可以一马平川直达海边了。”

  费雅思领着两人经过他昨天躲藏的地方——他当时就是躲在这里看着纳飞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一直等到纳飞快要成功了,费雅思才叫嚷着走出来装作要帮忙的样子。现在他会帮助两人爬到那片岩层上面,他自己当然就不跟着下去了。费雅思打算到时候一脚踹在欧必忍头上,把他踢下悬崖。然后莎芙就会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费雅思要把他们带过来了。这贱人会低三下四地求饶,还会挤出几滴眼泪,抽抽搭搭地恳求他的宽恕和体谅。不过这一切都太迟了,费雅思只会捡起地上的大石头,一块接一块地往莎芙身上砸去,逼她在那条狭窄的岩层上面躲避奔走。最后他会把莎芙赶到最狭窄的地方,石头还是雨点一般往她身上招呼。莎芙终归会失足滑倒,或者被石头砸中失去平衡,在尖叫声中摔下悬崖。她临终前的尖叫绝对是天籁之音,费雅思日后肯定可以反复回味,受用无穷。

  然后费雅思会沿着那条真正的小路下山,找到两人陈尸之处,也就是脉冲枪摔得粉碎的地方。如果谁还没断气,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其脖子扭断——摔断脖子一点也不出奇,肯定不会有人起疑心的。只是费雅思觉得从那么高摔下来,连脉冲枪都砸得粉碎,人不太可能会幸存。那个讨人厌的纳飞,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他不是好运气被那条突出的岩层接着,早就摔成肉酱了!哼,这小子也只是烦人一点罢了,费雅思才没心思管他的死活——只要脉冲枪都坏掉,他们就必须重回文明世界。就在他们启程回去之前的一刻,正是费雅思报仇的最好时机,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他。“我估计他们是听见后面有追兵,连忙加快脚步;而且夜路难辨,所以就更危险了。后来我看到两人朝着那片岩层走去,我知道那里特别危险,所以我就大声喊他们。可能他们听不清,也可能他们不在乎……唉,天哪,莎芙,你怎么就扔下女儿不管呢?你怎么就扔下我不管呢?”我甚至可以挤出两滴眼泪,这样就天衣无缝了。他们不信我还能信谁?人人都知道我老早就已经原谅他们了,我甚至还将这两人的奸情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我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我不要求别人做圣贤,我只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可是如果有人把我当虫豸一样看待,如果有人当我是透明的,如果有人觉得我无足轻重,哼哼,我会记住这些人!一刻也不淡忘,一个也不宽恕,这就是我的座右铭!我能够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等时辰一到我就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这些人临死之前才发现,他们一生中所犯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费雅思!莎芙在石头雨中左闪右躲的时候,心里肯定就是这样想的。最后她避无可避跌落悬崖的时候,她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可能是:如果我当初真心待他,我就有幸可以看着女儿长大成人了。

  费雅思说:“到了。我们必须在这里往下爬,下面就是那片岩层。”

  莎芙面露惧色,而欧必忍则装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说道:“没问题!”无奈他的表情根本掩盖不住内心的恐惧,就算他吓得尿湿了裤子恐怕也是这种表情吧。

  费雅思说:“莎芙先下去。”

  莎芙问:“为什么我先下?”

  “因为我和欧必忍可以合力把你放下去。”主要是因为我打算等欧必忍下去的时候在他头上踹一脚,那时候你已经困在下面,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动手,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计划真是天衣无缝!莎芙在悬崖旁边蹲下来,正准备转身下去,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

  “莎芙,上灵禁止你下去!”

  三个人同时转身,只见绿儿站在月色之下,一袭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费雅思大惊: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知道要来这里等着?我还以为上灵也同意我的复仇计划呢。如果上灵不想让费雅思报仇,如果他不想让欧必忍和莎芙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什么他一直不阻挠费雅思的计划呢?为什么上灵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横加干涉呢?不行!费雅思绝对不能接受功败垂成的结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后结果只有一个:悬崖下面躺着三具尸体,而不是最初计划的两具。事成之后他也不再回营,而是拿着三壶水直奔多柔菲亚城;在追兵赶到之前,他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就算他们追赶他到西夕都或者剖头国,费雅思也会矢口否认,反正死无对证,谁也拿他没办法。唯一可惜的是他将会永远失去女儿——不过这也算是对他杀死绿儿的惩罚吧。用父女亲情来抵偿绿儿的人命,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费雅思不欠这个世界什么,这个世界也不欠费雅思什么。最终尘埃落定,各得其所,天道循环,善恶有报。

  绿儿说:“莎芙,你知道我是谁,我现在以圣湖先知的身份告诉你,如果你下了这个悬崖,就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女儿了。在上灵眼中,人世间至恶之罪莫过于遗弃亲生骨肉。”

  费雅思说:“你妈妈抛弃你和如诗,也算是至恶之罪吗?省省吧你,别再骗我们说上灵眼中怎么怎么样。你丈夫不是说了吗?上灵不过是一台计算机罢了,是我们的祖先留下来监视我们的。我的妻子才不会那么迷信上你的当呢。”

  不对,不对,费雅思不该在这里浪费唇舌,他应该马上动手!他应该三两步走到绿儿面前,一把将她推下悬崖。这女的弱不禁风,肯定经不起这一推。另外两人看见费雅思为了逃跑不惜杀人,肯定更加听话,二话不说就赶快上路——他们还以为能顺着这条路去城市,却不知道这原来是一条不归路。浪费唇舌去和绿儿争论,此举实在不智。费雅思怎么突然变蠢了?

  绿儿还在说:“上灵选中了你们三人参加这个团队。如果你们胆敢违抗上灵的旨意,一意孤行,非要走下这个悬崖不可……别怪我没有预先警告,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到天亮!”

  “嘿,我真不知道原来你还懂算命哪?”费雅思一边还嘴,心里一边呐喊着“杀死她”,可是他的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

  “上灵告诉我,纳飞已经把弓和箭都做好了,而且那箭射出去的时候又平又直。所以这次远征将会继续,你们也必须一起走下去!如果你们现在跟我回去,我能保守秘密,你们的女儿永远不会知道你们曾经想过抛弃她们。上灵会信守承诺,你们会得到一片富饶的土地,你们的子孙后代将会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

  欧必忍说:“这些承诺是上灵许给佛意漫的几个儿子的,又不是许给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这里不过是被你们使唤的仆人罢了。万一耶律迈大王有什么不满意,他还会对我大声呵斥。”

  费雅思说:“住嘴!她说这些话是为了引诱我们上钩,你这样也看不出来?”

  绿儿道:“上灵派我来拯救你们的性命。”

  费雅思说:“你骗人!我的性命有什么危险?为什么要你来救?这话说出来连你自己也不相信。”

  “费雅思,我告诉你,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你在五分钟之内必死无疑。”

  费雅思问:“哦?是吗?这个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呢?”

  此时身后传来耶律迈的声音。在这一瞬间,费雅思知道,一切都完了。

  耶律迈道:“因为我会赤手空拳把你杀了。”

  费雅思觉得一阵狂怒,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恨。为什么还要压抑呢?耶律迈一来,费雅思这回就死定了,临死前好歹也痛痛快快骂一场吧!他猛地一转身,对着耶律迈吼道:“是吗?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比我高明吗?哼,老实告诉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每一步我都占了你的先机,你做梦也想不到是我,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有怀疑过我。你这个蠢货,总是在装腔作势,吹牛说只有你能带领我们前进,可是你却没有真本事让大家回头!你做不了的事情,如今是谁做到的?”

  “让大家回头?该不是你……”耶律迈说到这里停住了。费雅思从他眼神中看出,耶律迈恍然大悟:脉冲枪!“原来是你!你这个阴险的懦夫,害我们所有人身陷险境,害我的老婆孩子吃不饱!大家都想不到我们之中有人那么恶毒狡猾,竟然处心积虑……”

  绿儿这时候插嘴道:“行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的话,有些事情就要曝光了。”

  费雅思突然明白了。绿儿不想耶律迈在欧必忍和莎芙面前捅出费雅思破坏脉冲枪的阴谋,否则他就难逃责罚了。绿儿不希望费雅思受惩罚,更不希望他因此而丧命。绿儿是圣湖先知,也就是上灵的代言人。那就是说,上灵不想他死。

  你猜对了。

  费雅思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很清楚的声音。

  我不想你死,我不想绿儿死,我不想莎芙和欧必忍死。我希望每一个人都活着,你不要逼我做出选择。

  耶律迈道:“你们三个,快回来。”

  欧必忍说:“我实在不想再受苦了,我想回城去,我在这里一点人生乐趣也没有。”

  耶律迈说:“我知道,在城里,你可以穿好吃好,也可以夸夸其谈,人们被你的外表骗了,还以为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却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又蠢又懒的懦夫。不过你别担心,我们离回城也不远了,纳飞失败之后,我们就回……”

  欧必忍说:“可是绿儿说纳飞已经造好弓箭了。”

  耶律迈看了绿儿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他说:“能够造弓箭不等于他懂射箭。如果纳飞今天能带猎物回来,我才相信上灵真的能帮他。不过,圣湖先知,这是不可能的。你的丈夫一定会尽力,却绝不会成功。我不是低估上灵的威力,也不是看扁纳飞,只是有些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等纳飞失败之后,我们就转头向北去多柔菲亚城。你们几个根本不需要私下逃跑。”

  费雅思听了,心里一片雪亮。不管耶律迈是否真的相信纳飞会失败,他说这番话其实是为了让莎芙和欧必忍以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逃跑未遂。耶律迈并没有打算把费雅思的计划告诉这两个冤大头。难道耶律迈压根儿就不知道?可能绿儿也未必知道吧?她说如果他们三人爬下悬崖就会死,大概是说耶律迈宁愿把他们杀了也不会放他们逃跑。嗯,看来我这个秘密还没被戳穿。

  耶律迈说:“你们即刻原路返回,我就不惩罚你们。现在还早,我们快点赶回去,别人都不会知道这事情。”

  欧必忍说:“好吧,我答应你。真对不起,谢谢你放过我们。”

  欧必忍从耶律迈身边经过,朝着山顶走去,莎芙默默地跟在后面。

  耶律迈说:“绿儿,你也快回去吧。今晚多亏有你,我也不需要问为什么圣湖先知会提早埋伏在这里,我只是想说,如果不是你拖延片刻,今晚就难免有血光之灾了。”

  费雅思听了,心中不禁忐忑起来。耶律迈说得那么露骨,难道不怕那两人听见吗?他说的血光之灾莫非是指他追上来之后,把我们杀死作为惩罚?

  绿儿从他们身边走过,跟着另外两人上山去了。现在只剩下费雅思和耶律迈两人。

  耶律迈问道:“你本来打算怎样?是趁他们爬下去的时候动手吗?”

  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你刚才伤了他们一根毫毛,我就会把你大卸八块。”

  “是吗?”

  耶律迈突然伸手,闪电一般掐住费雅思的咽喉,把他整个人按在山崖上。费雅思立刻无法呼吸,痛苦万状。他拼命抓住耶律迈的手臂,又用力去抠他的手指,可是耶律迈纹丝不动。糟了,他这次不是恐吓,也不是示威,而是来真的了。费雅思顿时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去挖耶律迈的双眼——只要能让他放手,什么招数都要用上了。可是耶律迈的另一只手突然揪住费雅思的胯下,用力一捏。费雅思痛得撕心裂肺,想大声尖叫,可是咽喉却被掐住,连气也喘不上来,更别说叫嚷了。这时候他突然觉得恶心想吐,有些胆汁胃酸竟然涌上咽喉流入口中。他想,这股滋味大概就是死亡的味道了。

  耶律迈在他的咽喉和胯下同时用力捏了一下,然后放开了费雅思。最后这一下似乎是告诉他,耶律迈其实还远没尽全力。

  费雅思一边呻吟一边喘气,每吸入一口气喉咙就痛一次,胯下的刺痛也是一阵一阵的,比喉咙更甚。

  耶律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私下教训你吗?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如果我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你弄成这样子,你就彻底废掉了。不过我希望你从此记住这一幕。下一次你又开始玩阴谋诡计的时候,记住,绿儿在盯着你,上灵在盯着你,还有,最要命的是,我也在盯着你。从这一刻开始,小费,好朋友,我再也不会给你半点机会;如果我察觉你又在阴谋搞破坏或者害人,不会等你动手,我会半夜去你帐篷直接扭断你的脖子。你已经尝过我的厉害了,应该知道我说到做到,你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记住,只要我在世一日,你就休想报仇。你别再想着害莎芙和欧必忍,更不用想着报复我。哼哼,我也不逼你发誓,你这种小人发誓就好比放屁一般。我知道你肯定会服从我的命令,因为你虽然阴险,却只是个懦夫,一点苦头也吃不了。刚才那种痛苦足够让你铭记一辈子,和我作对就是这样的下场,看你以后还敢吗?”

  费雅思知道耶律迈说得对。刚才那一幕在他身心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惧和痛苦,他实在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所以费雅思永远也不会再和耶律迈正面冲突。

  可是,耶律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年老体衰,那时候我才开始动手。我先把莎芙和欧必忍杀掉,你没办法阻止我,因为你根本想不到是我干的。然后我再找你,当面告诉你,我把那两人杀了。你会很抓狂,却无可奈何,因为你已经是一个虚弱无助的老头子。那时候就轮到我笑了,我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将亲身体会到我今天所经历的痛苦和恐惧,你会难受得想大叫,却喊不出半句,因为你根本没办法呼吸。我向你保证,你今天对我做的一切我都会双倍奉还。就在你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会把下一步计划告诉你——我要将你灭门!你的妻子、儿女全部会死在我手上;我还会把你关心喜爱的所有一切都毁掉。虽然你明知道我的计划,却没办法阻止我。看着你郁郁而终,我终于得到满足,因为你是受尽折磨才死掉,人世间没有比这更惨了。

  不急,耶律迈,我一点也不急。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梦中把这一幕复仇戏预演一遍,所以我永远也不会淡忘。而你会慢慢把这事情忘了,直到突然有一天我帮助你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幕。这一天终归会到来,就算等几十年我也愿意跟你耗下去!

  费雅思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气来,也能走路了。耶律迈把他拖起来,推推搡搡地赶着他回营地。

  黎明时分,他们几人已经回营,一切恢复平静,除了在场的五个当事人,没有别人知道昨晚在月色之下半山之中所发生的一幕。

  日出的时候,纳飞回来了。当时司徒博正把甜果酱抹在饼干上面分给众人做早餐,绿儿则在睡眼惺忪地喂索菲娅吃奶。她一抬头,看见纳飞穿过草地,迎着朝阳大步走来,晨曦映在他的头发之上,流光溢彩。绿儿立刻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纳飞身披一层无形的金属护甲,全身上下都闪闪发光。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然后绿儿转念一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她还哪有空去想一个梦的含义呢。

  “你怎么回来了?”羿羲大声问。德莎小宝宝坐在羿羲的大腿上,如诗刚好走开了,可能去小解吧。

  作为回答,纳飞举起双手,一只手上是一张弓,另一只手则握住五支箭。

  绿儿一下子站起来,向纳飞奔去,怀里还抱着索菲娅。她一跑起来,身体晃动,索菲娅没办法继续吃奶,开始大声哭闹。可是绿儿顾不上小宝宝了,她踮起脚跟亲了纳飞一下,然后用空闲的那只手紧紧地拥抱着他。

  绿儿说:“你真的做了一把弓!”

  纳飞反问道:“区区一把弓算什么?这是上灵手把手教我的,不算我自己本事。可是你今早所做的……”

  “哦?你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上灵给我报梦,我一睡醒就马上赶回来了。”

  “那你也知道要保守秘密吧?”

  纳飞说:“我知道。不过我们两人之间说也无妨嘛。我想告诉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奇女子,也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的人。”

  纳飞的称赞,绿儿听着特别受用,可是她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因为绿儿当时其实怕费雅思杀人灭口怕得要命,似乎谈不上“勇敢”二字。后来耶律迈赶到,绿儿顿时如释重负,几乎喜极而泣。算了,这些糗事还是暂且按下不表,日后再说吧。在这一刻,绿儿只想享受一下纳飞的溢美之词。他们并肩走回营地,纳飞的手臂搂在绿儿身上,她默默地细品着这一刻的温馨。

  羿羲等他们走近之后说道:“我怎么只看到弓箭,却看不到猎物呢?”

  梅博酷满怀希望地说:“你放弃啦?”

  纳飞答道:“我还有整个白天呢。”

  耶律迈问:“那你为什么回来呢?”

  这时候人人都从帐篷里面走出来,聚在一起观望。

  “我回来是要得到爸爸的指引。制造弓箭其实易如反掌,有上灵指导的话,谁都可以做。现在关键是请爸爸给我指出一条明路,告诉我应该去哪里打猎。”

  佛意漫奇道:“阿飞,我不是猎人,我怎么知道去哪里打猎呢?”

  纳飞答道:“我想知道这附近哪里的动物不怕人,可以让我走得很近才放箭。而且那地方必须有足够数量的动物,因为我一开始那几箭肯定会失手的。”

  佛意漫说:“那你就带上费雅思帮你追踪吧。”

  耶律迈连忙搭话:“不行,不行。纳飞说得对,今天他必须单独行动,费雅思和欧必忍都不能参与。”

  绿儿当然知道耶律迈这样说的用意,可是佛意漫还是不明就里。“那就让耶律迈告诉你去哪儿打猎吧。”

  纳飞道:“耶律迈不见得比我更熟悉这一带。”

  佛意漫说:“那我就更加一窍不通了。”

  纳飞说:“无论怎么说,我只会听你的命令行事,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事关重大,不能靠运气。爸爸,请告诉我去哪里打猎吧,否则我们就没希望了。”

  佛意漫站着不动,静静地看着小儿子。绿儿不明白为什么纳飞非要这样做不可——以前他去打猎,从来都不需要佛意漫的指引——可是她知道这事情背后肯定有重大干系,大概这次远征的成败全系于佛意漫身上,看他是否能够决定纳飞应该去哪里狩猎。

  佛意漫说:“我去咨询一下索引。”

  “爸爸,谢谢你。”纳飞说完,跟着佛意漫走进帐篷。

  绿儿看着四周正在等候的众人,不知道他们各自打什么算盘。她遇上耶律迈的目光,只见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绿儿也微微一笑作为回答,心里想不出耶律迈对这个局面是怎么看的。

  幸好如诗给绿儿解开了心中的困惑。她小声说:“你的丈夫很聪明!”

  绿儿很吃惊地转头看着姐姐——她甚至没有注意如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纳飞力争要继续这个远征计划的时候,佛意漫的领导地位已经动摇了,这个集体的凝聚力也随之变弱。今天早上我醒来之后就发现情况更加恶化,这群人已经到了混乱崩溃的边缘。另外,费雅思和耶律迈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怨恨,我不明白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纳飞带着弓箭回来的时候,佛意漫的威望被进一步削弱。如果纳飞这时候趁机夺权,我们这个集体就会马上分崩离析。幸好纳飞没有野心,他不动声色地将领导权还到他爸爸手上。我现在看到这个集体已经在恢复当中了。”

  “小诗,有时候我真的宁愿拿我的天赋来跟你交换。”

  如诗道:“我的天赋嘛,有时候是挺实用,施展起来也不麻烦;可你是圣湖先知啊。”

  这时候绿儿还在给女儿喂奶,索菲娅在她怀里拼命吮吸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似乎怕绿儿又开始跑起来,恨不得赶快把她吸干。绿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他人听了,转头看着她。他们好像在想,现在前途未卜,祸福难料,有什么可乐的?

  纳飞和佛意漫一起从帐篷里面走出来。佛意漫一扫之前的颓气,恢复了昔日的领袖风范。他拥抱了纳飞一下,指着东南方,大声说道:“纳飞,你将会在那个方向找到猎物。尽快回来吧,今天我破例允许你们生火炖肉。就算被多柔菲亚城的人看见炊烟也没关系,等他们越过海湾来这里查探的时候,我们早已启程南行了。”

  佛意漫如此自信地下达命令,绿儿知道,很多人听了可能会心生绝望而不是希望。他们对回城的渴望是其性格上的弱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他们也不会继续纠缠着要回去。费雅思的阴谋有可能导致他们回城,可是同时也会让他们的人生失去意义——如果纳飞成功的话,他们的远征得以继续,他们就有机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如果纳飞成功的话。

  耶律迈问纳飞:“你懂射箭吗?”

  纳飞说:“我不知道,昨晚太黑了,我还没试过呢。不过我知道我的射程肯定不远,因为我还没有锻炼出拉弓所需的肌肉群。”说着他笑了笑,继续道:“我要找一头又蠢又慢,或者又聋又哑的猎物,而且那只倒霉蛋还必须在上风口才行。”

  没有人笑。他们只是呆呆地站定了,目送纳飞沿着他爸爸指定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大步走远。

  纳飞走后,营地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紧张的气氛。大本营向来都很紧张,因为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摩擦,为了避免争吵,人们经常强忍着怨气。可是这次不同,现在的紧张气氛是等待造成的。大家都无事可做,除了看小孩之外就只能枯等,心中难免揣测,纳飞能不能凭着一副弓箭创造奇迹呢?

  众人皆愁的时候,唯有谢德美和司徒博是例外。他们两人其实也不是显得特别快乐,他们和平常一样,依然是少说话,默默做自己的事情。可是绿儿注意到这两人今天有点儿不寻常,好像特别在意对方,还不时互相凝望,似乎在竭力掩饰着一个眼看就要泄露的秘密。

  将近日到中天的时候,索菲娅已经尿湿两件衣服了。绿儿洗小孩衣服和尿布的时候,谢德美把脱光了的小宝宝抱在怀里,一边逗着她玩,自己也一边哧哧哧地笑着。她以前就算是逗小孩,也很少这么快活的……绿儿恍然大悟:谢德美肯定是怀孕了!已经拖了那么久,人人都以为她没法生小孩了,谁料如今会铁树开花。

  绿儿不假思索就直接问谢德美。毕竟在场没有别的人,而且绿儿是圣湖先知,她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哪个女人能瞒得住。

  谢德美吓了一跳,答道:“没有啊!呃……我是说,可能吧,哪能那么快就知道呢?”

  绿儿这才知道,原来谢德美没有怀孕是因为她和司徒博一直没有开始造人。他们结婚肯定只是为了方便,两人可以共用一个帐篷。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好朋友,彼此了解很深;如今两人的关系更上一层楼,终于有了夫妻之实,所以谢德美今天容光焕发。

  绿儿说:“呵呵,反正我就先恭喜你吧。”

  谢德美脸色一红,低头看着小宝宝,挠她的痒痒。

  “也可能很快就会怀上了。有些女的是很容易怀孕的,比如说……我吧。”

  谢德美说:“不要告诉别人。”

  绿儿道:“你的变化,如诗肯定看得出来。”

  “那除了她,你就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绿儿说:“好,我答应你。”

  可是谢德美脸上还留着一个诡异的微笑。绿儿知道,谢德美刚才透露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她想,没关系了,我也不是什么事都非要知道不可。你和司徒博之间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去翻查。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比以前更快乐了;这一年来,我从没见过你像现在这样对前景充满希望。

  可能只是我自己对前景充满希望吧——因为今天凌晨我们顺利化解了一场血光之灾,而且最难得的是耶律迈也站在上灵这一边了。

  就算费雅思是一个暗藏杀机的恶人又怎样?就算欧必忍和莎芙忍心抛弃小宝宝又怎样?只要耶律迈不再和上灵作对,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纳飞在中午之前就顺利回营,突然出现在营地边上。当时并没有人翘首以盼,因为谁也没料到他那么快就成功了。

  纳飞大喊一声:“司徒博!”

  司徒博当时正和羿羲在佛意漫的帐篷研究索引。他闻声走出帐篷,应道:“纳飞,看来你成功咯?”

  纳飞伸出双手,各拿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说道:“今天就打了这么多,我是特意提前回来的,因为爸爸说今晚开锅炖肉!司徒,我们生火吧,这一顿总算有些动物脂肪和蛋白质填肚子了。”

  这样一来,远征计划得以继续下去,却不是所有人都欢欣雀跃。不过当热腾腾的炖肉端上来之后,每个人都露出了笑容,至少以后不用担心挨饿了。

  佛意漫主持晚餐的时候显得很愉快。绿儿心中思忖,他如果借着这个契机退休,将领袖的位置传给儿子,他会不会从此活得轻松点呢?不会的,权力固然伴随着千斤重担,可是失去权力却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轻,禅让二字,谈何容易?

  他们围坐在一起吃晚餐的时候,绿儿闻到纳飞一身臭汗——他在野外奔波了一整天,难免会散发出异味,绿儿早已司空见惯;而且这里不是女皇城,没人能够维持以前的卫生标准,不过汗臭味毕竟会让人不快。这时候大伙儿正听着梅博酷吟诵他以前演戏时学过的一首古体艳情长诗,绿儿连忙小声说道:“你臭死了。”

  纳飞说:“娘子教训的是,为夫确实需要洗澡了。”

  绿儿道:“今晚我帮你擦背。”

  纳飞回答说:“终于轮到我了……每次我看着你给小娅娅洗澡,我心里那个羡慕妒忌恨哪!”

  绿儿说:“你今天太棒了!”

  “其实没什么,全靠上灵硬是将制造弓箭的知识灌进我脑子里,我只管拼命削个不停。刚才打猎就更简单了,那些动物看了我也不会逃,它们不是我杀死的,是自己蠢死的。”

  “那些固然很棒,可是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你懂得处理好和你爸的关系。”

  纳飞说:“这真的没什么可夸奖的,我只是做好我的本分而已。你今天凌晨的表现才真正算得上智勇双全,惊世骇俗,为夫今晚一定要好好服侍一下娘子才行。”

  绿儿道:“好是好,不过我得先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否则我还没享受着就被你熏晕了。”

  纳飞突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将她的鼻子往自己的腋窝拱。绿儿连忙挠他痒痒,挣扎着逃开。

  华纱在篝火对面看着两人打闹,想道:他们毕竟还是小孩子,还那么年轻、那么爱闹,难得他们还保持着这份童真。可惜总有一天,当成年人的责任压在他们肩上的时候,这一点童真也会随之消失,就算他们开玩笑也不会像现在闹得这么欢了。纳飞,绿儿,尽情享受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吧。管他是在沙漠还是城里,管他头上是砖瓦还是帐幕,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大概就是快乐的真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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