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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牧师的圣职

空气中飘着烧东西的气味。我们从火堆旁边经过,我不禁斜眼去看那堆烧焦的东西,它们的末端被烧成了白色的灰烬。我希望那是木柴。我不敢直接去看。

    我在冻结的地面上绊了一下,护送我的那个人抓住了我的胳膊。他没有说话,把我拉了起来,然后将我推向那间长屋。两个印第安人在那间长屋门口站岗,他们挤在一起,抵御将灰烬吹到空中的一阵寒风。

    我没有睡觉,也没有吃东西,尽管他们提供了食物。我的手脚冰冷。村子远端的一间长屋里有人在恸哭,在哭喊声之上有人在更大声地吟唱庄重的葬歌。他们是在为那个女孩歌唱?还是为其他人?我颤抖起来。

    那两个守卫看了看我,然后站到了旁边。我掀起兽皮门帘,然后走了进去。

    屋里很暗,里面的火堆和外面的一样已经熄灭了。灰暗的光线从通风孔照进来,让我足以看见地上那堆杂乱的兽皮和衣服。那堆东西里面有块红色的花格布料,让我感觉到一阵宽慰。

    “詹米!”

    那堆兽皮和衣服慢慢升起来,分散开。詹米蓬乱的脑袋冒了出来,显得很警惕,却又特别憔悴。詹米旁边是一个长着黑发、留着胡子的男人,看上去特别面熟。他移到光线里面,我在他那浓密杂乱的胡须上面瞥到了绿色的眼睛。

    “罗杰!”我惊呼道。

    他没有说话,从毯子里爬起来,把我紧紧抱在怀中,让我几乎没法呼吸。他特别瘦削,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每一根肋骨,但是他没有挨饿。他身上很臭,是那种泥土和汗液的常见气味,不是饿散发出来的酵母臭味。

    “罗杰,你没事吧?”他放开我,我上下打量他,搜寻受伤的迹象。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既是因为睡眠,也是因为情绪激动,“布丽呢?她没事吧?”

    “她很好,”我安慰他,“你的脚怎么了?”他只穿了一件破烂的衬衫,一只脚上裹着脏兮兮的破布。

    “被割破了,没事。她在哪里?”他焦急地抓住我的胳膊。

    “在一个叫河场的地方,和她姨婆一起的。詹米没有告诉你吗?她已经……”

    詹米抓住我的另外那只手臂,打断了我的话。“你没事吧,外乡人?”

    “没事,我当然……天啊,你出什么事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詹米身上。让我担心的,不是他鬓角上难看的挫伤和衣服上的血迹,而是他抱着右臂的那种不自然姿态。

    “我的胳膊可能骨折了,”他说道,“疼得要死。你来帮我看看好吗?”

    没有等我回答,他便转身走开,沉重地坐到那个破烂床架旁边。我轻轻拍了拍罗杰,然后跟着詹米过去,心想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算破裂的骨头从肉里面插出来,詹米也不会在罗杰·韦克菲尔德面前承认疼痛。

    “你要干什么?”我低声问道,跪到他的旁边。我隔着他的衬衫,小心翼翼地摸他的手臂——没有开放性骨折。我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以便看得更清楚。

    “我没有告诉他布丽安娜的事情,”他特别轻声地说道,“我觉得你最好也不要说。”

    我注视着他,反驳道:“不行!他必须知道。”

    “小声儿些。是的,他或许应该知道孩子的事情——但是不能把博内的事情告诉他。”

    我咬着嘴唇,谨慎地沿着他肿胀的手臂摸索。他的瘀伤是我见过最严重的,一大片斑驳的青色,但是我确定他的手臂没有骨折。

    至于他的建议,我却没有那么确定。他看得出我脸上的疑虑,于是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

    “暂时不行,不能在这里跟他说。等等再说,至少等到我们安全离开。”

    我考虑了片刻,同时撕下他衬衫的袖子,用来做一条简单的吊腕带。知道布丽安娜怀孕本身就会让罗杰感到震惊。或许詹米说得对,我们不清楚罗杰对于布丽安娜被强奸的事情会有何反应,而且离回家还有很远的路。最好让他头脑保持清醒。最终,我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出声说道,然后站起来,“没有骨折,但是吊着会好些。”

    我让詹米坐在地上,然后朝罗杰走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乒乓球。

    “你的脚怎么样了?”我跪下去,要解开他脚上那块显得不卫生的破布,但是他急切地伸手到我肩膀上,阻止了我。

    “布丽安娜,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她是不是……”

    “她怀孕了。”

    无论罗杰想象的是什么可能性,他肯定没有想到这点。他那种十足的惊奇显而易见。他眨了眨眼,看上去就好像我用斧头砸了他的脑袋一样。“你确定吗?”

    “她现在应该都怀孕七个月了,很明显。”詹米已经特别安静地站了起来,我和罗杰都没有听见他的动静。他说话的声音很冷漠,看上去甚至更加冷漠,但是现在他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双眼里充满了激动的神情,他那张震惊的面孔也在黑色的胡须下面有了生气。“怀孕了。上帝啊,但是怎么会啊?”

    詹米发出嘲弄的喉音。罗杰看了看他,然后很快把视线挪开了。

    “我是说,我从来没想过……”

    “怎么会?是啊,你没有想过。我女儿被你抛下,为你的乐事付出代价!”

    听到这句话,罗杰迅速把头转了过去,然后怒视着詹米。

    “她没有被抛下!我跟你说过她是我妻子的!”

    “她是吗?”我吃惊地说道,在解开罗杰脚上的破布时停了下来。

    “他们握手成婚的,”詹米特别不情愿地说道,“但是为什么布丽没有跟我们说?”

    我想我能回答这个问题,有两种答案。但是,第二个答案我不能在罗杰面前提及。

    布丽安娜之所以没告诉我们,是因为她怀了孩子,以为孩子是博内的。因此,她当时或许觉得最好不要把他和罗杰握手成婚的事情说出来,以便让罗杰能够离开——如果他想要离开的话。

    “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你不会承认这种婚姻,”我说道,“我跟她说过我们的婚姻,说过我们的婚约,说过你坚持要在有牧师的教堂里和我结婚。她不想跟你说那些在她看来不会得到你认可的事情——她特别想要让你满意。”

    詹米很有风度,听我这么说后,他显得很羞愧,但是罗杰无视了我的话。

    “她还好吗?”他问道,向前倾身,抓住我的手臂。

    “她还好,”我安慰他道,同时希望布丽安娜现在仍然还好,“她想跟着我们来,但是我们当然没有同意。”

    “她想来?”他的表情稍微轻松起来,即使透过胡须和污垢,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喜悦和宽慰,“我在山上遇到……弗雷泽先生时,他似乎觉得布丽……呃,说过……”

    “天大的误会,”我聪明地插嘴说道,“她没有跟我们讲握手成婚的事情,所以在发现她怀孕的时候,我们……呃,以为……”詹米在沉思,毫无好感地看着罗杰,但是我突然轻推了他一下,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噢,是的,”他有点不情愿地说道,“误会。我已经向韦克菲尔德先生道歉了,说我会尽全力弥补我的过错。但是,我们现在要考虑其他的事情,你见到伊恩没有,外乡人?”

    “没有。”我这才意识到伊恩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心底感觉到有些担心。詹米显得很严肃。

    “你昨晚在哪里,外乡人?”

    “我和……噢,天啊!”我看到了罗杰的那只脚,暂时无视了詹米的问题。他的半只脚又红又肿,脚底的边缘已经溃烂得很厉害。我用力按下去,感觉到皮肤下面那些小脓包的令人恶心的弹性。

    “你的脚怎么了?”

    “我在逃跑的时候割伤了。他们给我包扎起来,在上面敷了药,但伤口还是会断断续续地感染,时好时坏。”他耸了耸肩,尽管那只脚很难看,但是他的注意力没有在脚上。他抬头看着詹米,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那么说,当时布丽安娜并没有让你来拦截我?她没有让你来……摆脱我?”

    “没有,”詹米惊讶地说道,他短暂地微笑,面容上充满了突如其来的魅力,“那是我自己的想法。”

    罗杰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感谢上帝,”他说道,然后睁开了眼睛,“我以为她已经……就在我离开她之前,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我以为她出于这个原因没有说出握手成婚的事情,以为她不愿意和我结婚。”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要么是因为听到了詹米的话,要么是因为我在料理他的脚,他微笑起来,显得有点痛苦,“但是,即使是她那样暴脾气的女生,要把我打死或者卖去当奴隶,也显得有些极端了。”

    “嗯。”詹米有点脸红,“我说过很抱歉。”

    “我知道。”罗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显然是在下决心做什么事情。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弯下腰,轻轻地把我的手从他的脚上拿开。他坐直身子,径直与詹米对视。

    “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和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吵架的。她有没有告诉你是什么让她来这里找你们的?”

    “那张讣告?是的,她说过了。不然我会允许克莱尔跟我来这里吗?”

    “什么?”罗杰的双眼里露出了迷惑和谨慎的神情。

    “人不能死两次。如果克莱尔和我会在六年后死在弗雷泽岭,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在这里被易洛魁印第安人杀死,是吧?”

    我注视着他,之前没有想到。不死之身——一段时间里的不死之身——这特别地难以置信。但是,这种不死之身的前提是……

    “前提是你们无法改变历史——我是说,我们没法改变历史。你觉得呢?”罗杰稍微向后靠,显得很专注。

    “我要是知道就怪了。你说呢?”

    “是的,”罗杰平淡地说道,“我觉得历史无法改变,所以我才会做那件事。”

    “什么事?”

    他舔了舔嘴唇,但是顽强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布丽安娜之前很早就发现那张讣告了。但是,我觉得试图改变历史是徒劳。所以……我没让她知道。”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詹米,“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想她来这里,而且还尽全力让她远离你,因为她那样做很危险。而且,我害怕失去她!”他简单地结束道。

    让我惊讶的是,詹米在看着罗杰时,眼神中有种出乎意料的赞同。

    “那么说你是想要她安全?想保护她?”

    罗杰点了点头,一些宽慰的感觉让他放松了紧张的肩膀。“你理解了?”

    “是的,我理解了。你这么说,让我第一次对你有了好感,先生。”

    我可没有那种好感。“你发现了那张讣告,但是没有告诉她?”我能够感觉到血液涌上了我的脸颊。

    罗杰看到我的表情,然后把目光挪开了。

    “是的。她……呃……她的想法恐怕和你一样。她觉得……她说我背叛了她,而且……”

    “你确实背叛了她!背叛了她和我们!在经历了……罗杰,你怎么能这样做?”

    “他做得对,”詹米说道,“毕竟……”我凶狠地朝他转身,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能那样做!故意不告诉布丽,还试着不让她……你不明白吗?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你就不会看到布丽了。”

    “我明白。然后她遭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他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倒宁愿是那样。”

    我咽下我的悲痛和愤怒,直到我觉得自己能够不哽咽地再次开口说话。

    “我觉得她不这么想,”我轻声说道,“而且那应该由她说了算。”

    詹米还没来得及回复,罗杰就插嘴。

    “你说她遭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是指怀孕吗?”他没有等詹米回答。显然他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能够开始思考,然后很快就推断出布丽安娜在几个月前得出的结论。他朝我转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刚才说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上帝啊!她回不去了!”

    “暂时回不去了,”我痛苦地强调道,“刚发现怀孕的时候,她本来回得去的。我试着让她回苏格兰,或者至少去西印度群岛——那里还有一个入口。但是她不去——没有搞清楚你出了什么事,她是不会去的。”

    “我出了什么事……”他重复道,然后看了看詹米。詹米的肩膀紧张起来,下巴也紧绷着。

    “没错,”他说道,“都是我的错,而且还无法弥补。她被困在这里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把你给她带回去。”

    我意识到,这就是他不想跟罗杰说任何事情的原因,他害怕罗杰在意识到布丽安娜被困在过去时,会拒绝与我们回去。跟着她来到过去是一回事,与她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我们来到这里的路上,让詹米心里饱受折磨的不仅仅是博内那件事情上的愧疚。希腊传说中那个被狐狸撕咬心脏,却坚决不叫出声的男孩,或许会觉得詹米是类似的人,我心想,恼怒而心疼地看着他。

    罗杰完全失语地注视着詹米。他还没有寻找到话语,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朝长屋走来。门帘被掀开,许多莫霍克人接连走了进来。

    我们惊讶地看着。他们大概有十五个人,男人、女人,还有孩子,全都是赶路的装束,系着绑腿,裹着毛皮。有个年长的女人抱着摇篮,毫不迟疑地走到罗杰身边,把摇篮塞到他怀里,然后用莫霍克语说了些什么。

    罗杰没有听懂,皱眉看着她。詹米突然警觉起来,然后朝她倾身过去,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话。她不耐烦地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然后回头,挥手招来一个年轻人。

    “你是……牧师,”那个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对罗杰说道,他指着那个摇篮,“水。”

    “我不是牧师。”罗杰想要把摇篮还给那个女人,但是她不接。

    “请,”她不标准却又肯定地说道,“洗礼。”她朝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人挥手,那个年轻女人走上来,手里端着用兽角制成的小碗,碗里盛着水。

    “亚历山大神父——他说你是牧师的儿子。”那个年轻女人说道。我看到罗杰满是胡须的脸庞变得苍白。

    詹米已经走到旁边,用法语方言对人群里他认识的一个男人低声说话。现在他挤着回到了我们这边。

    “这些人是牧师没死的时候的会众,”他轻声说道,“村议会让他们离开。他们打算去圣伯斯的休伦族教区,但是他们要先给孩子洗礼,以免他在路上夭折。”他看了看罗杰,“他们认为你是牧师?”

    “看来是的。”罗杰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看了看那些等待着的印第安人,詹米迟疑了。他们耐心地站在那里,表情镇静。我只能猜测是什么把他们逼到这里来的,火刑、死亡、流放……还是什么呢?那个把孩子抱来的年老女人的脸上有悲伤的神情和泪痕,她应该是孩子的祖母,我心想。

    “在必要时,”詹米低声对罗杰说道,“任何人都可以担任牧师的圣职。”

    我以为罗杰的脸色已经不可能更苍白了,但是我错了。他短暂地摇晃,那个年老的女人惊慌地伸手来稳住摇篮。

    但是罗杰稳住了自己,然后朝那个端着水的年轻女人点头,让她走近些。

    “你们会说法语吗?”他用法语问道。那些印第安人点了点头,有些显得肯定,有些显得迟疑。

    “那好。”他说道,然后深呼吸,将摇篮抬起来,让会众看那个婴儿。那个圆脸的漂亮婴儿,长着柔软的棕色卷发和金色的肌肤,因为视野的变化而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

    “聆听我们的上帝耶稣基督的话语,”他用法语清晰地说道,“遵守我们的上帝耶稣的话语,相信上帝与我们同在,我们为那些被上帝收为子民的人施洗。”

    我看着他,心想他做得还行。他是牧师的儿子,或许经常见到牧师主持洗礼的圣事。就算他记不得全部的程序,似乎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样。

    他让会众依次传递那个婴儿,依次用低沉的声音向每个人提问。

    “谁是你的上帝和救世主?”

    “你对上帝有信心吗?”

    “你们答应把福音和基督的命令告诉这个孩子吗?你们答应利用教友的情谊,去巩固这个孩子的家庭与上帝大家庭的联系吗?”

    人们接连点头回应。

    “是的,当然。我答应,我们愿意。”

    最终罗杰转过身,把摇篮递给了詹米。

    “谁是你的上帝和救世主?”

    “耶稣·基督。”他毫不迟疑地回答道,然后把婴儿交给了我。

    “你相信上帝吗?”

    我低头凝视那张单纯的脸,然后替那个婴儿回答“我相信。”

    罗杰把摇篮接过去,递给婴儿的祖母,然后用松树枝到碗里蘸水,把水洒到婴儿的头上。

    “我为你施洗……”他开口说道,然后停了下来,突然恐慌地看了我一眼。

    “是个女孩。”我低声说道,然后他点了点头,再次扬起杜松树枝。

    “以天父、圣子和圣灵之名,我为你施洗,亚历山大,阿门。”

    ****

    那些基督信徒离开后,就没有其他人来了。有个印第安勇士给我们抱来了生火的木柴,以及些许食物,但是他无视了詹米的提问,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你觉得他们会杀死我们吗?”罗杰在沉默一段时间后突然问道,他咧着嘴,尝试微笑,“我是说,会不会杀死我。你们两个应该很安全。”

    听上去他并不担心。看着他脸上深陷的阴影和皱纹,我觉得他只是筋疲力尽,没法再害怕了。

    “他们不会杀我们。”我说道,然后伸手去抓我缠结的头发。我隐约意识到,我自己也筋疲力尽了——我至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我刚才本来要告诉你们的,我昨晚在特瓦克腾容的屋里,母亲议会在那里开会。她们没有把全部事情告诉我,她们绝对不会。但是,在长达几个小时的仪式和讨论快结束时,那个会说英语的女孩把她们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然后让我回到了詹米身边。”

    “有些年轻人找到了我们藏的威士忌,”我说道,“他们昨天把那些酒搬回村里,然后开始喝。女人们觉得他们那样不是不诚实的做法,因为他们觉得交易已经完成了。但是,后来他们中间有人吵了起来,就在他们点火烧死牧师之前。他们打了起来,有些男人就跑到人群里面去了,然后……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我擦了擦脸,试着保持清晰的思绪,让自己能够讲话。

    “有个男人在打斗中被杀死了。”我看了看罗杰,“他们认为是你杀的,是吗?”

    他摇了摇头,疲惫地耷拉着肩膀。“我不知道。或许……是我。他们会怎么做?”

    “呃,他们要很长时间才能决定,现在还没结果,但是已经送信去了总议会,等待酋长做决定。”我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不会杀死你,因为他们已经拿走了威士忌,而那些威士忌就是用来换你活命的。但是既然他们决定不杀你来为死者复仇,那么他们通常的做法就是把一个敌人接纳进部落,代替死去的那个人。”

    这让罗杰从麻木中惊醒过来。“接纳我吗?他们想把我留下?”

    “我们当中的一个。你和詹米当中的一个。因为我不是男人,用来做替代应该不合适。”我试着微笑,但是彻底失败了。我脸上的所有肌肉都变得麻木了。

    “那肯定是我。”詹米安静地疏导。罗杰猛地抬起头,显得很惊讶。

    “你自己也说过,如果历史不能被改变,那么我就不会出事。我留下来应付他们,然后尽快想办法逃跑回家。”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就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和伊恩把麦肯锡带回布丽安娜身边去。”他看着罗杰,表情难以捉摸,“毕竟,”他安静地说道,“她需要的是你们。”

    罗杰立马想要争论,但是我插嘴打断了他。

    “希望上帝把我从固执的苏格兰人中间拯救出去!”我说道,怒视着他们俩,“他们还没有决定啊,那只是母亲议会说的。所以,在还没有结果之前,争论这件事没有意义!”说到这里,我希望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伊恩在哪里?”

    詹米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他说道,我看到了他喉咙鼓动了两下,“但是我希望上帝保佑他现在正安全地躺在那个女孩的床上。”

    ****

    没有人来。夜晚安静地过去了,尽管我们都睡得不好。我特别疲倦,睡得断断续续,每次听到外面有声音就会醒来,杂乱的梦境里充满了血、火和水。

    中午过去了,我们才听到有说话声靠近。在听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时,我的心猛地一跳。门帘还没有被人掀开,詹米就已经站了起来。

    “伊恩?是你吗?”

    “是的,舅舅,是我。”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气喘吁吁的并且飘忽不定。他走到从通风孔照下来的光线里,我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就像肚子上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他脑袋侧面的头发都被扯掉了,剩下的头发浓密地立在头顶上,一条辫子吊在他的背上。他的一只耳朵被打了孔,上面挂着夸张的银耳环。

    他的脸上刺了花纹——两条由黑色小点组成的新月形线条,很多已经结痂。那两条线横在他的脸颊上,在鼻梁上相交。

    “我……不能待太久,舅舅,”伊恩说道,他文身下面的脸色苍白,但是他站得笔直,“我跟他们说必须要来道别。”

    詹米连嘴唇都变得苍白了。

    “上帝啊,伊恩。”他低声说道。

    “命名仪式就在今晚,”伊恩说道,眼神躲闪着我们,“他们说命名之后我就是印第安人,只能说莫霍克语了。我不能再说英语,还有盖尔语。”他痛苦地微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说太多莫霍克语。”

    “伊恩,你不能这样做!”

    “我已经做了,詹米舅舅。”伊恩轻声说道,然后看着我。

    “舅妈,跟我妈说我不会忘记她,好吗?我爸应该会知道的。”

    “噢,伊恩!”我紧紧抱住他,他轻轻地搂住我。

    “你们早上就能走了,”他对詹米说道,“他们不会阻拦。”

    我放开他,他穿过屋子,走到罗杰面前。罗杰惊呆了。伊恩向他伸出了手。

    “抱歉之前那样对你,”他低声说道,“你要照顾好我表姐和那个孩子。”

    罗杰与他握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我会的,我保证。”

    然后伊恩朝詹米转了过去。

    “不要啊,伊恩,”詹米说道,“上帝啊,别这样,让我留下来啊!”

    伊恩眼里蓄满了泪水,仍微笑着。“你跟我说过,我不应该浪费生命,”他说道,“我不会浪费的。”他伸出双臂抱住詹米,“我也不会忘记你,詹米舅舅。”

    ****

    日落前,他们把伊恩带到河边。让他脱掉衣服,走进冰冷的河水里。有三个女人陪同他,她们把他按进水中,反复猛击,同时大笑着抓起泥沙擦洗他。洛洛在河岸上跑跳,疯狂地吠叫,然后跳进河里,加入到它眼中的趣事和游戏中,差点把伊恩淹死。

    站在岸上观看的人们都觉得很好笑——那三个白人除外。

    白人的血液被仪式性地从伊恩体内擦洗掉,其他女人就把他擦干,给他穿上干净的衣服,把他带到村议会长屋里,参加命名仪式。

    所有人都挤了进去,村里的人们全都在那里。詹米、罗杰和我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酋长为伊恩吟唱和发言,同时鼓声响起,烟斗也被点燃,然后逐人传递。那个被伊恩叫作艾米丽的女孩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双眼发亮。我看见了伊恩看她,他眼睛里亮起的神情稍微缓和了我的心痛。

    他们把他叫作狼兄。他的狼弟洛洛喘着气,坐在詹米的脚边,好奇地看着整个仪式。

    仪式快结束时,人群安静下来,詹米走出角落。他朝伊恩走去,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我看见好几个印第安勇士不赞成地紧张起来。

    他取下长披肩上的饰针,解开披肩,然后将那条血迹斑斑的深红色花格布搭在伊恩的肩膀上。

    “牢记。”他用盖尔语轻声说道,然后向后退。

    ****

    第二天清晨,在走下那条离开村庄的小路时,我们全都沉默不语。脸色仍然苍白的伊恩与他的新家庭站在一起,正式地向我们道别。我没有那么坚强;伊恩看到了我的眼泪,于是咬住嘴唇,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詹米拥抱了他,亲吻了他的嘴,然后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詹米虽然像往常那样有效率地忙着扎营,但是我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这没什么奇怪的,我自己的心思也被分成两半,既担心身后的伊恩,又担心身前的布丽安娜,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当前的状况。

    罗杰把木柴扔在火堆旁边,然后挨着我坐下来。

    “我始终在想,”他安静地说道,“关于布丽安娜的事情。”

    “是吗?我也是。”我特别疲惫,我想我有可能还没烧开水,就一头摔进火堆里面。

    “你说西印度群岛上还有个石圈——或者说入口,管它叫什么呢。”

    “是的。”我打算把关于吉莉丝·邓肯和奥邦德威那个岩洞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我已经没有精力了,等下次吧。然后我听到了他正在说的话,脑袋突然清醒起来。

    “还有一个?在这里?”我疯狂地朝四周看,似乎期待看到一个巨石柱威胁地立在我后面。

    “不是在这里,”他说道,“在这里和弗雷泽岭中间的某个地方。”

    “噢。”我试着聚集起散乱的思绪,“是的,我知道有一个,但是……”然后我的思绪突然清晰了,于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说你知道它在哪里?”

    “你知道它?”他惊讶地注视着我。

    “是的,我……这里,你看……”我在荷包里摸索,掏出那颗蛋白石。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从我手里把它抓了过去。

    “你看!一样的,这个符号是一样的——就刻在石圈的那块石头上的。你到底在哪里得到它的?”

    “说来话长,”我说道,“我晚些时候再跟你说。你现在知道那个圈在哪里吗?你亲眼见过?”詹米被我们的激动对话吸引,走过来看有什么事情。

    “圈?”

    “时光圈,一个入口,一个……”

    “我到过那里,在逃跑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罗杰说道,打断了我磕磕绊绊的解释。

    “你还能找得到吗?离河场有多远?”我在心里发狂般地计算着。七个月多一点,我们回去要花六个星期,那时布丽安娜就已经怀孕八个半月了。我们能及时带她进山吗?如果我们能,那么哪种做法的风险更大,是在快分娩时穿越时空隧道,还是永远留在过去?

    罗杰在他破烂马裤的腰带里翻找,掏出一股肮脏、打结的线。“这里,”他说道,抓住一个双重结,“是在他们抓到我后的第八天。也就是从弗雷泽岭出发的第八天。”

    “从河场到弗雷泽岭至少要一个星期。”我让自己再次呼吸,不确定我感觉到的是失望还是宽慰,“我们没法按时到达。”

    “天气在变化。”詹米说道,他朝一棵巨大的青色云杉点了点头,云杉的针叶湿哒哒的,正在滴水,“我们来的时候,那棵树上结满了冰。”他看着我,“路或许会好走些,或许会节省时间——或许也不会。”

    “或许不会。”我不情愿地摇了摇头,“你和我都很清楚,春天就意味着路面泥泞。泥泞的路比雪地还要难走。”我感觉心跳开始减慢,接受了现实,“不,那样太迟也太冒险了。她必须留下来。”

    詹米正坐在火堆对面,凝视着罗杰,说道:“他不用留下来。”

    罗杰惊讶地看着他。“我……”他开口说话,然后绷紧下巴,接着又重新开口,“我可以留下来。你不会觉得我要抛下她,抛下我的孩子吧?”

    我张开嘴,然后感觉到詹米在我身边僵住身子,警告我。

    “不,”我严厉地说道,“不行。我们必须告诉他。布丽安娜也会跟他说的。最好让他现在就知道。如果这对他有影响,那么最好让他在见到布丽安娜前知道。”

    詹米紧闭着嘴唇,但是他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告诉他吧。”

    “告诉我什么?”罗杰的黑发松散着,在晚风中飘扬起来。他比我们找到他时看起来更有活力了,既显得警觉,又显得激动。我硬着头皮开了口。

    “布丽安娜怀的可能不是你的孩子。”我说道。

    他的表情暂时没有变化,紧接着反应过来了。他突然抓住我的双臂,让我惊叫起来。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詹米的动作迅速得就像一条出击的蛇。他突然用力地击打罗杰的下巴,让他松开了手,四肢张开倒在了地上。

    “她的意思是,在你把我女儿丢下不管后,她就被人强奸了,”他粗暴地说道,“那是在你和她上床的两天后。所以孩子可能是你的,也有可能不是。”

    他向下怒视着罗杰。“就是这样。你打算支持她,还是不?”

    罗杰摇头让自己清醒,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强奸?被谁?在哪里?”

    “在威尔明顿。一个叫史蒂芬·博内的人。他……”

    “博内?”罗杰的表情显然说明他知道这个名字,狂乱地来回凝视我和詹米,“布丽安娜被史蒂芬·博内强奸了?”

    “没错!”詹米自我们离开村庄就始终在抑制的愤怒突然爆发出来。他抓住罗杰的喉咙,把他砸到一根树干上。

    “事后你在哪里,你个懦夫?她很生你的气,所以你跑掉了,丢下了她!如果你觉得你必须走,为什么不先把她安全送到我这里来?”

    我抓住詹米的手臂,说道:“放开他!”

    他放开了罗杰,然后呼哧呼哧地转身走开了。罗杰很震惊,也几乎和詹米同样暴怒,把皱乱的衣服抖了下来。

    “我不是因为吵架才离开的!我离开她是为了找这个!”他抓住松垮垮的马裤,撕开布料,翻出一颗绿色的东西,在他手掌里亮闪闪的。

    “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找这个,为了让她安全地通过石头回去!你知道我去哪里找到它的吗?你知道我从谁那里得到的吗?史蒂芬·博内!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过了那么久才去弗雷泽岭!我没有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找到他,只好沿着海岸上下寻找他。”

    詹米和我都定住了,注视着那颗宝石。

    “我从苏格兰来的时候与史蒂芬·博内同船。”罗杰稍微镇静下来,“他就是一个……一个……”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詹米动了动,不再发呆,“那么我问你,麦肯锡,在知道布丽怀的可能是博内的孩子后,你能回到她身边,和她生活吗?如果你不能,那么现在就说出来。如果你回到她身边,却对她不好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让他思考一下,詹米!他甚至还没有接受这件事,你看不出来吗?”我最终爆发出来。

    罗杰紧紧握住那颗宝石,然后又松开了手掌。我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粗糙而紊乱。

    “我不知道,”他说道,“我不知道!”

    詹米弯腰捡起那颗宝石,用力把它砸在罗杰的双脚中间。“那你就走!”他说道,“带着那颗被诅咒的石头,去找你那个邪恶的圈。滚吧,我女儿不需要懦夫!”

    詹米还没有取下马鞍,抓起马鞍包,然后搭到马背上。他解开他和我的马,然后顺畅地爬上马背。

    “来。”他对我说道。我无助地看着罗杰。他抬头注视着詹米,绿色的眼睛在火光里闪烁,明亮得就像那颗绿宝石。

    “走吧,”他轻声对我说道,仍然盯着詹米,“如果我可以——我会来的。”

    我的手脚似乎不属于我了,机械地动了起来,朝我的马走去,踩上马镫,爬上了马背。

    在我回头看时,连火光都消失了。我们身后只有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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