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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约翰勋爵回归

河场,1770年3月

    费德拉拿来了一条乔卡斯塔的裙子,用黄色丝绸织成的,下摆特别宽松。

    “今晚的客人比老库伯先生或者福布斯律师都要好,”费德拉满意地说道,“是个真真儿的勋爵,怎么样?”

    她把一大抱波涛般的衣服放到床上,开始从里面抽出各种小东西,同时像个军训教官那样下达着命令:“来,把衣服脱掉,穿上这件胸衣。你需要紧实又硬一些的东西,才能把你的肚子压下去。只有乡下的女人才不穿胸衣出门。要不是你姨婆眼睛不好,她早就让你穿妥当了。然后把长筒袜和吊袜带穿上——它们是不是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欢那双有小树叶的。然后我们把衬裙系上,然后……”

    “什么勋爵?”布丽安娜接过来那件胸衣,皱眉看着它,“我的上帝啊,这是用什么做的,鲸骨吗?”

    “啊哈。乔夫人才不用锡和铁的便宜货,绝对不会。”费德拉像挖洞的狗那样翻找,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那双吊袜带哪儿去了?”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今晚要来的是什么勋爵?”

    费德拉站直身子,在那条黄色丝绸裙子上面注视着布丽安娜。

    “不需要?”她苛责地说道,“你肚子都六个月大了,你在想什么?姑娘,难道要挺着大肚子去吃饭,饭桌上还有个勋爵戴着眼镜、转着眼珠子看你?”

    听到她这么描述,布丽安娜忍不住笑起来,但还是特别干巴巴地回答了她。

    “有什么区别?整个县的人现在都已经知道我怀着孩子了。那个巡回牧师——他是叫厄姆斯通,是吧?——就算拿我的事情去说教,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费德拉短暂地笑出了声。

    “他确实那样做了,”费德拉说道,“那是在上上个星期天,米奇和德鲁萨斯也在,他们觉得很好笑,但是你姨婆不觉得。她派福布斯律师去告他诽谤,但是老牧师厄姆斯通说他说的是事实,不是诽谤。”

    布丽安娜盯着费德拉。“他说我什么了?”

    费德拉摇了摇头,继续翻找。“还是不告诉你为好,”她神秘兮兮地说道,“但是尽管那样,整个县的人是否清楚你怀孕,和你自己大摇大摆地挺着肚子去餐厅,让勋爵大人确定你已经怀孕了,是两回事,所以你还是穿上胸衣。”

    她的专断语气没有留下争论的空间。布丽安娜气愤地挣扎着穿上那件硬邦邦的胸衣,忍受着让费德拉把它系紧。她的腰部仍然纤细,鼓起的肚子很容易就被宽松的裙摆和衬裙掩盖了。

    她照着镜子,而费德拉在她腿边忙碌,把她的绿色丝袜整理到让自己满意为止。她没法呼吸,而且被那样紧箍着对孩子也不好。胸衣的系带在前面,只要费德拉离开,她就解开。去他的勋爵大人,才不管是谁呢。

    “要来吃饭的这个勋爵是谁啊?”她第三次问道。

    “是约翰·威廉·格雷勋爵,弗吉尼亚州约西亚山种植园的。”尽管似乎对简短得有些不幸的勋爵名字感到特别失望,但费德拉还是特别有仪式感地吐出了每个音节。布丽安娜知道,费德拉如果能够嫁给某个勋爵的话,那么她会希望他的名字是菲茨杰拉德·梵兰丁汉姆·沃尔特汉姆斯德。

    “他是你爸爸的朋友,乔夫人这么说的。”费德拉乏味地补充道,“好了,非常不错。还好你的胸部好看,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布丽安娜希望她的意思不是说穿这条裙子时要把乳房露出来。胸衣刚好贴在乳房下面,将乳房挤得特别高,就好像从罐子边缘冒出来的两个大气泡。她的乳头在镜子里面盯着她,变成了浓重的深色,就像山莓酒。

    但是,让她无视了费德拉接下来的服侍的,不是对于露肚子还是露胸的担心,而是费德拉那句随意的话——“他是你爸爸的朋友”。

    ****

    来客不多,乔卡斯塔不喜欢太多人。她依靠耳朵来辨别社交活动在细节上的差别,所以不会冒险接受喧嚣的场合。但是,客厅里的人比往常多。福布斯律师当然在,他带来了他那位老处女妹妹,此外还有麦克尼尔先生和他的儿子、奥德戴斯法官和他的母亲、法科尔德的两个未婚儿子。但是,没有人看上去像费德拉所说的勋爵大人。

    布丽安娜对自己坏坏地微笑。“那就让他们看吧,”她低声说道,挺直后背,骄傲地把肚子挺了出来,在丝绸裙子下面很惹眼,鼓励地拍了拍肚子,“来吧,奥斯伯特,我们合群些。”

    她走进客厅时,大家都诚心地欢呼起来,让她有点羞愧自己刚才的讥嘲言辞。都是些善良的男人女人,包括乔卡斯塔。毕竟,现在的局面都不是他们造成的。

    然而,她还是觉得开心,因为她看到了奥德戴斯法官试着掩藏他那轻微的震惊神情,而他母亲用那双圆亮的鹦鹉眼睛盯着她那明目张胆的大肚子,脸上露出了过于甜蜜的微笑。乔卡斯塔可能会提议,但法官的母亲无疑会拒绝。布丽安娜也甜蜜地笑着,迎接奥德戴斯太太的目光。

    麦克尼尔先生觉得好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稍微扭曲了一下,但他还是庄重地鞠躬,询问了她的身体是否安好,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的迹象。至于福布斯律师,就算他觉察到了她的外貌有什么不对劲,他也用职业性的谨慎掩饰起来,像往常那样殷勤地和她打了招呼。

    “噢,弗雷泽小姐!”他说道,“我们等的就是你。奥德戴斯太太和我自己刚才还在友好地争论一个审美的问题呢。你有审美的天资,如果能谈谈你的看法的话,那么你的意见会特别有价值。”他拉住她的胳膊,和蔼地把她拉到身边,远离麦克尼尔。麦克尼尔皱起浓密的眉毛看着他,但是没有干涉。

    福布斯律师带着布丽安娜走到火炉旁边,那里的桌上放着四个小木盒子。他彬彬有礼地揭开盒盖,依次展示出四件珠宝,每件都有豌豆那么大,安放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垫子里,让珠宝更加熠熠生辉。

    “我考虑买下其中一颗宝石,”福布斯解释道,“拿来做一枚戒指。我让人从波士顿寄过来的。”他得意地朝布丽安娜微笑,显然觉得自己在竞争中已经赢得了先机——从麦克尼尔的隐约怒容来看,他确实做到了。

    “亲爱的,告诉我,你喜欢哪一颗?蓝宝石,绿宝石,黄宝石,还是钻石?”他身体向后倾,马甲鼓了起来,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

    布丽安娜怀孕以来首次突然感到恶心。她感觉头晕目眩,手指发麻得感到刺痛。

    蓝宝石、绿宝石、黄宝石、钻石。她父亲的戒指上镶着红宝石。五颗力量之石,时空旅行五角星形的五个点,安全穿越的保障品。可以供几个人使用呢?她没有多想,保护性地伸手捂到肚子上。

    她看明白了福布斯自认为给她设下的圈套。让她选择,然后他就会当场给她献上那颗没有镶到戒指上的宝石,在众人面前求婚,然后,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被迫立即接受,因为直接拒绝他的话,就会让场面变得尴尬。杰拉尔德·福布斯真的完全不懂女人,她心想。

    “我……啊……还没有听奥德戴斯太太的选择呢,不敢冒昧说自己的意见。”她说道,努力露出热情友好的微笑,然后朝奥德戴斯太太点了点头。布丽安娜如此遵从她的意见,让她显得既惊讶,又高兴。

    布丽安娜的肚子揪紧了,然后悄悄地在裙摆上擦了擦汗湿的手。那四颗她以为要花一辈子才能找到的宝石,它们就在那里,全部在那个地方。

    奥德戴斯太太正在用患着关节炎的手指轻戳那颗绿宝石,解释自己选择绿宝石的原因,但是布丽安娜没有关注她在说什么。她看了看福布斯律师,他那张圆脸仍然显得得意扬扬。她突然有了一种狂野的冲动。

    在今晚他还有这四颗宝石的时候答应他……她能够说服自己那么做吗?引诱他,亲吻他,把他麻痹到自满,然后偷走那些宝石?

    是的,她做得到,可是然后呢?带着宝石逃跑进山中?让乔卡斯塔丢脸,让整个县沸腾起来,而自己像惯偷那样逃匿?而且她要怎么做才能在孩子出生前到达西印度群岛?她在脑中算计着,明知道这样很疯狂,但……还是能够做得到。

    那些宝石闪闪发亮,既是诱惑,同时又是救赎。大家都走了过来,在桌边低头看,低声说着赞赏的话,暂时忽视了她。

    她能够藏起来,她心想着,计划的步骤在脑中不可避免地铺展开来,尽管她不是特别愿意这样。还需要偷一匹马,沿着亚德金河谷去偏远的山区。尽管在火炉旁边,但她还是颤抖了,想到要在冬雪里逃亡,她感觉到了寒冷。但是她的大脑仍然在转动。

    她能够藏在山里,藏到父母的小屋里,等他们带着罗杰回来——如果他们能够回来的话,如果罗杰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话。没错,可是如果孩子先出生,而她又独自在山上,身边没人帮忙,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那几颗偷来的宝石呢?

    或者她应该立即骑马去威尔明顿,找艘船去西印度群岛?如果乔卡斯塔说得不错,那么罗杰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她要牺牲自己仅有的返程机会,等待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或者说一个就算没有死,也有可能拒绝她和她孩子的男人?

    “弗雷泽小姐?”

    福布斯律师等待着她,满怀期待。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被松开的胸衣下,感觉到汗水从胸口流下去。

    “它们都很漂亮,”她说道,然后很讶异自己竟能说得如此镇静,“我可能没法从中选择一颗——但是,我对宝石没有特别喜欢。我的喜好恐怕特别简单了。”

    她看到麦克尼尔先生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微笑,还看到福布斯的圆脸变得通红,但她还是礼貌地说了句话,转身背对着那些宝石。

    “勋爵大人要迟到了,”乔卡斯塔对她耳语道,“那么我们就不等他吃晚宴了。”

    就在这时,尤利西斯出现在门口,身穿优雅的全副装束,来宣布晚宴开始。但是,他却用轻松压过聊天声的悦耳动听的嗓音说道:“约翰·格雷勋爵到了,夫人。”然后向侧边走了一步。

    乔卡斯塔满意地叹息一声,然后催促布丽安娜向前,朝那个站在门口的瘦小身影走去。

    “好。你就是他在晚宴上的同伴了,亲爱的。”

    布丽安娜回头看了看火炉旁边的桌子,但是那些宝石都已经不见了。

    ****

    约翰·格雷勋爵是个惊喜。她听母亲说过他——士兵、外交家、贵族——所以觉得他会高大壮硕。相反,他只比她高六英寸,瘦小而秀气,长着漂亮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得俊俏,只是因为结实的嘴巴和下巴才没有显得女孩子气。

    看到她时,他显得很惊讶——许多人都是这样,对她的身高感到吃惊——但是他紧接着调整好自己,展现出相当大的魅力,给她讲述他在路上的趣事,赞赏乔卡斯塔挂在墙上的两幅画,然后还给桌上的人们讲了关于弗吉尼亚政治状况的新闻,以此逗乐大家。

    他没有提及她的父亲,这让她很感激。

    布丽安娜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听福布斯小姐描述她哥哥的重要性。她愈发感觉自己正被淹没在善良意图的海洋里。他们就不能不理她吗?乔卡斯塔就不能好心地再等几个月吗?

    “……他最近才买了一个小锯木厂,就在亚弗埃斯波罗。天啊,他管理得有多好,我都没法给你形容!”

    是的,他们没法给她形容,她有些绝望地心想。他们不会不来打扰她,他们都是苏格兰人,和善却实际,而且有铁一般的信念——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是这种信念,让他们在卡洛登战役后半数被杀或流亡。

    乔卡斯塔喜欢她,但是显然她已经认定像这样继续等下去是非常愚蠢的。为什么要为了期望虚无而渺茫的爱情,去牺牲得到正派、稳定、体面婚姻的机会呢?

    可怕的是,布丽安娜自己也觉得等待是愚蠢的做法。在这几个星期里她试着不去思考的事情中,这件事情是最糟糕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一棵枯树的影子,在雪中显得十分凄凉。

    如果——如果他们回来了——如果,如果……如果她父母回来了,而罗杰没有和他们回来,这点她是知道的。他们找不到那些带走罗杰的印第安人,在没有道路的荒野雪地和泥地里,他们怎么能找得到呢?或者他们能够找到那些印第安人,结果发现罗杰已经死了——死于伤害、疾病、虐待。

    或者他们能够找到还活着的他,而他拒绝回来,不想再见到她。或者他会回来,带着那种令人发怒的苏格兰人的荣誉感,决心接受她,但同时又因此憎恨她。或者他会回来,看到那个孩子,然后……

    或者他们全都不会回来,詹米说过:我会把他给你带回来,否则我自己就不回来了。那样她就会在这里独自度过终生,被淹没在自己的愧疚浪潮里,身体在人们的善心旋涡中上下摆动,被那根正在腐烂的、与孩子相连的脐带所固定,被孩子的重量往下拉。

    “弗雷泽小姐!弗雷泽小姐,你还好吗?”

    “不,不太好,”她说道,“我觉得我要晕倒了。”然后她确实向前晕倒下去,摔在桌面上,掉进一片瓷器和白色亚麻布旋转的海洋里。

    ****

    潮水的方向已经再次改变,她心想。她漂浮在人们的善意潮水之上,大家匆忙地来来回回,给她取来热水,看她被温柔地安顿到小客厅的沙发上,在她脑袋下垫着枕头,给她闻盐,用厚实的织物围住她的双膝。

    最终他们都走了,她能够独自待会儿了。现在她已经不再思考实际的情况,能够为所有失去的人和事哭泣了,为她父亲、爱人、家庭、母亲哭泣,为她逝去的时代和地点哭泣——她本应该身处那个时代和地点,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哭不出来。

    她尝试过,试着回忆在客厅里独处在众人之中时感受到的那种恐惧感。但是,她现在真的只身一人,却不再害怕了。有个女仆把头探进来,但是布丽安娜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了。

    嗯,她也是苏格兰人——“嗯,半个苏格兰人。”她低声说道,手捂着肚子——所以有资格固执。他们都会回来的,全都会回来,母亲、父亲、罗杰。尽管这种信念让人感觉缥缈如鸿毛,没有坚定如钢铁,但它仍然是属于她的,而且她就像抓住救生筏那样紧紧抓住它,直到他们掰开她的手指,让她沉下去。

    通往小客厅的门打开了,走廊里的灯光映衬出了乔卡斯塔的瘦高身影。

    “布丽安娜?”她那张苍白的椭圆脸庞准确无误地转向沙发这边,只是她猜测到他们把她安顿到了沙发上,或者是她能够听到她呼吸。

    “我在这里,姨婆。”

    乔卡斯塔走进房间,后面跟着约翰勋爵,尤利西斯端着茶盘走在最后。

    “你怎么样了,孩子?要不要叫人去把芬迪曼医生请来?”她皱起眉头,把长长的手伸到布丽安娜的额头上。

    “不用!”布丽安娜见过芬迪曼医生,一个黑脸短发布娃娃似的小个子男人,双手总是湿乎乎的,坚定地相信碱液和水蛭的功效,看到他时她就会颤抖,“呃……不用了。谢谢你,我很好,刚才就是暂时不舒服而已。”

    “噢,那就好。”乔卡斯塔将失明的眼睛朝约翰勋爵转过去,“勋爵大人明早就要动身去威尔明顿,如果你身体还好的话,他想来问候一下你。”

    “还好,当然。”她坐了起来,把双脚抬到地上。那么说,约翰勋爵不会逗留。这就算不让布丽安娜失望,也应该会让乔卡斯塔失望。然而,她还是可以礼貌一会儿。

    尤利西斯放下托盘,脚步轻盈地跟着乔卡斯塔走出门,留下了布丽安娜和约翰勋爵。

    约翰勋爵没有等她邀请,就拉来一把有刺绣的脚凳,然后坐了下去。

    “你真的没事吗,弗雷泽小姐?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倒在茶杯上面。”他嘴角上面露出微笑,她也脸红了。

    “我没事,”她简短地说道,“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她如此直截了当,并没有让他感到吃惊。

    “是的,但是我想你应该不愿意我在有其他人在场时提起。我听说你很关心有个叫罗杰·韦克菲尔德的人的下落?”

    她本来感觉还好,但是听他这么说,她又感觉到了眩晕。

    “是的。你怎么……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他看到她的表情变化,用双手握住她的手,“抱歉,我不知道。你父亲三个月前给我写过信,让我帮他找这个人。我当时觉得,如果韦克菲尔德先生真在某个港口城市,那么他可能已经被征兵队抓去,在国王陛下的某艘海军舰艇上了。他问我能否向海军圈子里的熟人打听打听,看韦克菲尔德先生是否遭遇了那样的事情。”

    她意识到父亲为了给她找到罗杰,做了多少努力,随之再次感觉到眩晕,而且这次的眩晕里还有一丝懊悔。

    “他没有在军舰上。”布丽安娜的确定口吻让他显得惊讶。

    “我没有找到能够证明他在詹姆斯敦和查尔斯顿之间某个地方被强征入伍的证据。但是,他还是有可能在出航前夜被抓走,那样的话,在军舰抵达海港前,他就不会被登记入册。所以我明天要去威尔明顿,询问……”

    “没有必要去。我知道他在哪里。”她用尽可能简洁的话语,给他讲述了基本的实际情况。

    “詹米——你的父亲,你父母去易洛魁联盟里,要把这个人救出来?”他显得很震惊,转身倒了两杯茶,给她递了一杯过去,没有问她想不想要。

    她双手拿着茶杯,在茶杯的温暖中找到些许慰藉,能够坦白地与约翰勋爵说话,对她来说是更大的慰藉。“是的。我想和他们去,但是……”

    “嗯,我懂了。”他看了看她鼓起的肚子,然后咳嗽了一声,“想来你们要寻找韦克菲尔德先生,是有紧急的事情吧?”

    她并不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能等。约翰勋爵,有件事情能问你吗?你听说过握手婚约吗?”

    他短暂地皱起了眉头。

    “听说过,”他慢慢地说道,“苏格兰临时成婚的习俗,是吗?”

    “是的,我想知道的是,它在这里合法吗?”

    他思考着揉搓下巴。他要么是最近修过面,要么是胡须不多,现在尽管已经很晚了,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胡楂儿的迹象。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道,“我没有看到有法律说过这个问题。但是,按照普通法,以夫妻身份同居生活的男女就应该被认为是结婚的。我觉得握手成婚也可以归类到这里面,是吧?”

    “是的。”

    “有可能,只是我们显然没有同居,”布丽安娜叹息道,“我觉得我已经结婚了,可是我姨婆不觉得。她坚持说罗杰不会回来,说就算他回来了,我们也不能合法成婚。即使按照苏格兰习俗,我也要等一年零一天。她想要给我挑选个丈夫——上帝啊,她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新人选。”

    听到她这种想法,约翰勋爵被逗乐了。

    “噢,难怪晚宴上有各种各样的客人。我确实注意到了那个特别华丽的先生——奥德戴斯?法官?——看上去他对你的关注不只是献殷勤。”

    “没什么用。”布丽安娜简短地哼了一声,“你应该看看奥德戴斯太太在整个晚宴上观察我的那种神情。她不愿意让自己的独生子——天啊,他至少四十岁了——娶当地的大淫妇。她要是再让她儿子来这里,我会觉得奇怪的。”她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子,“想来我已经搞定这件事了。”

    约翰勋爵扬起一只眉毛,朝她揶揄地微笑。他放下茶杯,伸手去拿来雪莉酒壶和一个酒杯。

    “啊?好吧,尽管我赞赏你这种大胆的策略,弗雷泽小姐——我能称呼你‘亲爱的’吗?——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招数在这个地方不适用。”

    “为什么这么说?”

    他向后靠到椅子背,端着酒杯,和善地打量着她。

    “奥德戴斯太太。我又不瞎——尽管没有你姨婆那么精明——所以确实注意到了她在观察你。但是你恐怕误解了她观察的实质。”他摇了摇头,小口喝酒,从眼镜框上方看着她,“她那绝对不是名望受到冒犯的愤怒神情——是老太太的期望。”

    布丽安娜坐直了身子。“是什么?”

    “老太太的期望,”他重复道,坐直身子,细心地往杯子里倒满金色的雪莉酒,“你知道的。年老的女人急切想要有孙子,能够抱在膝上哄逗,用糖果去宠,而且大多都会宠坏。”他把酒杯端到鼻子下面,非常尊敬地闻着酒香,“噢,简直是佳酿。我至少有两年没有喝过像样的雪莉酒了。”

    “什么……你是说,奥德戴斯太太觉得我……我的意思是,因为我让她看到了我已经……我能够怀上孩子,然后她就确定我以后能给她生孙子?真是荒唐!法官可以随便选个健康的女孩,而且是品德好的,”她愤怒地补充道,“那样也很肯定能够得到她的孩子。”

    他喝进一口酒,让酒从舌头上面流过,然后吞咽下去,享受最后一丝香醇,然后才开口回答:“嗯,不。我宁可认为她意识到了她儿子不能生孩子,与他不会,没什么区别。”他直接看着她,浅蓝色的双眼眨也不眨,“你自己说的——他已经四十岁了还没有结婚。”

    “你的意思是……他是法官啊!”这句震惊的话才喊出口,她就意识到愚蠢了,然后用手捂住了嘴,脸变得通红。约翰勋爵大笑起来,尽管笑声中有一丝揶揄。

    “那就更能确定了,你说得确实不错,县里面的女孩都可以由他挑。如果他没有那样选择……”他得体地停顿下来,然后端起酒杯,讽刺地干杯,“我尤其觉得奥德戴斯太太已经意识到,让他儿子娶你才是最佳的做法,也是最有可能实现抱孙子的愿望的唯一做法。”

    “该死!”她绝望地心想,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我注定要完。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把我嫁给别人。”

    “这点请我质疑一下,”他说道,有点痛苦地撇嘴微笑,“从我对你的观察来看,你有你母亲的直率,也有你父亲的荣誉感。这两样都足以让你免于陷入困境。”

    “别和我说我父亲的荣誉,”她尖刻地说道,“就是他让我陷入这堆破事里面的。”

    他的目光下移到她的腰部,毫不掩饰讽刺的神情。

    “你吓到我了。”他礼貌地说道,但是丝毫没有显得震惊。

    她感觉到血液再次涌上来,让脸颊比之前更烫了。“你很清楚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他端起雪莉酒杯,掩盖住自己的微笑,眯起眼睛看着她。

    “抱歉,弗雷泽小姐。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为了掩饰窘迫,她喝了一大口茶,感觉到令人舒适的热茶流下喉咙,进入胸腔。

    “我的意思是,”她咬着牙说道,“这堆破事——像一匹血统存疑的纯种马,被展示出去给人看;像一只没有父母的小猫,被人抓着后颈,希望有人会接受我!以及……以及在一开始就被独自丢在这里。”她说完话,声音颤抖得出乎意料。

    “你为什么独自在这里?”约翰勋爵特别温柔地问道,“我应该想到你母亲或许会……”

    “她想那样,但是我不让。因为她必须——是我父亲——啊,简直就是一团糟!”她把头埋到双手上,然后苦恼地盯着桌面。她没有哭泣,但是也快哭出来了。

    “我看得出来。”约翰勋爵向前倾身,把空酒杯放回托盘上,“已经很晚了,亲爱的,恕我直言,你需要休息了。”他站起来,轻轻地伸手到她的肩膀上。奇怪的是,她只觉得这个动作友好,而不像其他男人在这样做时那样有优越感。

    “既然我不必去威尔明顿,那么我会接受你姨婆的好心邀请,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我们以后再谈,看看有没有什么权宜之计能够解决你当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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