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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时候差不多了。”且不管那阴影当中藏的是什么,我说道。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人声,而是一声低吠。我不知道自己撞上什么样的畜生了,但我清楚,攻击就在眼前。不过,它却没有行动。一声吠叫过后,它反而再次开了口。
“感受你的恐惧吧。”对方低声说道。
“自己感受去吧,”我说,“趁你现在还能。”
沉重的呼吸声传了过来,我背后的火苗跳动起来,青烟飘向了营地外面。
“我原本可以趁你睡觉时干掉你的。”它慢悠悠地说道。
“可惜你没有,太蠢了,”我说,“你会付出代价的。”
“我想看着你,梅林,”它说道,“我想看着你困惑,看着你恐惧,看着你痛苦,再看看你的血。”
“这么说,我可以把这事理解成私仇了?”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怪响,我颇花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对方正试图用它那非人类的嗓子,发出咯咯怪笑之声。
“也可以这么说,魔法师,”它回答道,“只要你一召唤你的法力,你的意识便会产生波动。我就会知道,然后在你完成前将你撕成碎片。”
“你可真够好心的。”
“我只是想提前打消你这方面的念头。还有,你左腕上那玩意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眼力不错。”
“在这方面,是的。”
“接下来,你兴许还想跟我探讨一下复仇的哲学基础吧?”
“我在等你沉不住气,在等你做出蠢事,好让我乐上一乐。我已经制住了你所有的法术,你只能和我肉搏,所以你死定了。”
“那你就继续等吧。”我说。
林子内传来一声响动,有东西靠了过来。不过,我依然看不出任何端倪。随即,我向左跨了一步,让火光照进那片暗影。终于,一个低矮而闪亮的东西现出了身来。一只凶光毕露的独眼,将火光映成了黄色。
我压低手中的剑,直指那只眼睛。去他娘的!但凡我遇见过的畜生,就没有不忌惮这一招的。
“受死吧!”我一声大喝,合身扑了上去。话不投机,我早已是跃跃欲试。
它身子一挺,立刻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朝我冲了过来,同时避开了我那一击。一头通体黝黑、身材健硕、双耳下垂的狼,就这样避开了我劈出去的一剑,直奔我咽喉而来。
我左前臂本能地一弹,塞进了它的利口之中,同时,横过剑柄,砰地一下击在它脑袋一侧,打得它咬住我小臂的利齿,略微松了松,而我自己也向后跌了出去。不过,它的嘴并没有完全松开,而是刺穿了我的衬衫,咬进了皮肉之中。尚未落地,我一个转身,同时一带,试图压在它上面。不过只是聊且一试,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左侧身体刚一着地,我一边继续奋力翻转,一边用剑柄在那畜生的头骨一侧,又补了一下。所谓否极泰来,就在这时,上天似乎眷顾起了我。我注意到我们所摔倒的位置,离我所挖的那个火坑并不远,而且,我俩正朝着那边翻滚而去。我撒开手中的武器,用右手锁住了它的喉咙。这家伙的肌肉异常结实,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捏碎它的气管。不过,好在我原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抬高手臂,重新插回到它的下颚下面,聚齐起浑身气力,死死将其勒住。同时,双脚一通乱蹬,终于找到了着力点,双腿同时用力一踹,双臂猛地一推。我们和那火堆之间隔着的短短距离,霎时缩短了不少,已然能够将它那颗厉吼连连的狗头,给塞进火中去了。
有那么一会儿,除了我小臂的血珠,一颗颗滴进它嘴间,再滑出来外,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那畜生依然死死咬着我不放,痛彻心扉。
几秒钟过后,我的手臂被放了开来,那畜生头颈上的皮毛已经着了火,正拼命向后挣扎。随即,它挣脱出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吼,将我撞到一边。我翻身跪起,抬起双手,但它并未再次向我扑来,而是越过我,直接冲进了对面的树林之中,逃向了来时的方向。
我抓起长剑追了上去。已经顾不上套上靴子了,只好略施手段,让脚底略微坚硬了一些,以适应森林中那杂乱无章的地面。那畜生依然还在视野当中,一颗脑袋,依然在闷烧着。不过,即便没有那火,我依然能够寻见它的踪迹。它口中的惨呼声,一直就没停过。不过奇怪的是,那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像人类的惨叫,而不像是狼所特有的呜咽。此外,那畜生逃窜的速度,远没有我预料的那么快,而且也不如同类诡诈,这一点颇为怪异。我听着它一路冲过灌木丛,奔进了林子当中。偶尔,似乎还听到它发出几声类似人类咒骂的声响。于是,我这才得以一路轻松地追了上去,几分钟过后,甚至还逼近了它一些。
突然间,我明白过来,知道了这畜生究竟想要逃往何处。我又看到了先前曾注意到的那片亮光——伴随着我们的渐渐靠近,正在逐渐明亮起来,也变大了不少。只见它大致成方形,约莫八九英尺高,五英尺来宽。我不再亦步亦趋地去追那狼,而是直接奔向了那亮光。那儿指肯定就是它的目的地,我想要赶在它前头。
我一路狂奔,那狼就在我左前方。虽然它依然一路跑,一路惨呼不断,但毛发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前方,那片亮光依然在逐渐增强,而且此时,我的目光已能透进其中——穿过它——第一次分辨出了它的一些模样。只见一片山坡上,立着一间低矮的石屋,前面是一条石头铺成的甬道,连着几级石阶,衬着那个方框,犹如一幅画一般,初时还有些模糊,但每朝那边靠近一步,便会清晰上一分。画中,正是一个多云的午后,整栋建筑,矗立在一片空地中央,此时,离我已不过是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眼见那畜生此时已经没命似的奔进那片空地,我意识到已经迟了。看来,我是没法及时赶到那儿,把那东西给抢过来了。我知道,它肯定就在那附近。不过,我还是暗暗觉得,兴许还有机会抓住那畜生,断了它的退路。
不过,刚一来到那片空地当中,它便再次加速,而前方那片亮光,也空前明亮起来,盖过了周遭的一切。我大喝了几声,试图分散它的注意力,但没能得手。而且,我最后的冲刺,似乎也不够理想。随即,就在那石屋门槛旁的地面,我看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东西。已经太迟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头一低,便从地上叼起一块扁平的方形物体,连脚步都不曾缓上半步。
我立刻刹住脚步,转过身来,一头扑了出去,同时撒开手中的剑,着地连续几个翻滚,滚了出去。
一阵无声的爆炸,从背后袭了过来,接着又是一次内爆,还伴随着一连串较小的震荡波。我趴在地上,将各种污秽下流的词都默念了一遍,一直等到烟消云散过后才起身,拾起了我的武器。
周围的夜色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星河在天,松风在林。已没必要转身,因为我心里清楚,刚刚我正拼命赶过去的那个地方,此时早已不见,踪迹全无。没人知道,那儿曾有过那样一扇璀璨的门,可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我花了一点时间走回营地,同烟灰骢说了不少话,这才让他平静下来,随后,我套上靴子,披好斗篷,又踢了一些泥土盖到火堆灰烬之上后,便牵上马,回到了路上。
翻身上马,我沿着路,继续朝着安珀方向走了一个小时,这才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之中,找到了一处新的营地。
那天晚上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风平浪静。渐次增强的曙光和松间的鸟鸣,将我唤醒过来。照顾完烟灰骢,我草草吃了一些包裹中的东西,打理了一下自己,半小时后便再次上路了。
那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左有积云,上有晴空。之所以决定一路骑马回安珀,而不是使用主牌,一来,是为了多认识一下安珀附近的这片区域;二来,也是为了能够获得一些空间,好单独想想事情。此时,贾丝拉成了阶下囚,而卢克伤重未愈,鬼轮一时也兴不起风浪,不管是针对安珀还是我,威胁似乎都暂时平息了下去,些许小手段,也都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觉得自己实际上几乎可以单独应付卢克和贾丝拉,只消再弄明白几个细节就行。而且,我也笃信自己能够应付阿鬼,毕竟,最近一次同他的谈话,似乎颇令人振奋。
那可是一件大事,个中疏漏且稍后再说。像沙鲁·加卢尔这样的巫师,简直就不值一提,也只有同其他事情搅和到一起的时候,才会让我有些头疼。等我有了空闲,同他来上一场决斗,应当不成问题。虽然不得不承认,关于他为何竟会对我如此感兴趣这事,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后,便是曾经以薇塔面目出现的那个鬼魅一般的存在了。虽然我看不出这其中有任何真正的威胁,但确实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迷,让我内心难安,而且似乎还同我的安全息息相关。这件事,也得等我的那点空闲最后到来之时,再一并处理。
还有就是卢克所开出来的价码,那条一旦贾丝拉被救,便即刻告诉我的关乎安珀存亡的信息,着实让我有些困惑。因为我相信他,因此也相信他不会食言。不过我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若不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是不会告诉我的。不过,光臆想也没什么用处,我不可能提前知道都该防备些什么。莫非这交易本身,且不管它是否可靠,只不过是一场心理战吗?卢克这人,外表看起来虽然有些虚浮,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最令人难以琢磨的人。这一点,我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弄明白的,而且还不打算将之忘掉。
我觉得可以暂时放一放那些蓝色石头的事,尽快将它们在我身上留下的蛛丝马迹解决掉。这事应该没问题,不过是需要额外多上一份小心罢了,以防万一。此事,我在心里想了已不止一天了。
唯一剩下的一件大事,便是昨晚那头狼了。
很显然,它原本就不是什么寻常野兽,它的智商明显不容小觑。不过,至于它为何夤夜来访,背后又有着何种缘由,则不那么清楚了。它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是首恶还是帮凶?还有就是,若是后者,谁派它来的?还有最后,最后,为什么?
不过,它的笨拙倒是提醒了我。因为我先前便曾亲自试过这种事情。它应该是一个变了身的人类,而非利用魔法,让其开了口的兽类。那些整日做着白日梦,想要变身成为猛兽,去撕裂别人的喉咙,将其尸解、撕碎甚或是吞下肚去的人们,兴许会觉得这种事情很好玩,而不去理会背后的实际情况。当你发现自己四脚着地,重心完全改变,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感觉汹涌而至时,想要做到优雅,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一个人自身的弱点,总比其外表要更加引人注目。而且,若非经过一生的淬炼,一个人是不可能达到真正野兽的高效和致命的,绝无可能。我一直更倾向于将它看成一种吓人的伎俩,而非其他。
如此一来,那畜生到来的方式,便成了整件事情当中,我最为忧虑的一点。这其中牵扯到了一扇主牌门,这种东西,若非万不得已,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轻易去碰的。或者是根本就不会去碰。那是一种闪光的方形物体,能够让主牌同某个遥远的地方相连接,然后再将成吨的能量,倾注到客体之上,好让这样一扇门,维持一段时间的独立存在。若想建造出这样一道门,哪怕是让它维持上一刻钟,也会极大地损伤施法者的功力和元气——即便是下一次十八层地狱,恐怕也比这事要好受得多。一旦被它吸干了你的绝大部分元气,那便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方能恢复得过来。可这样的事情,却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了一遍。不过,不管是其背后的原因,还是这件事本身,我都没什么可困惑的。因为,若想做出这样的事来,唯有正宗的主牌修习者才可以,不可能是那种初识纸牌的人能够做到的。
这便极大地缩小了范围。
我试着想了想那狼人此行的目的。首先,它得先锁定我的位置,然而……
当然,我突然间回想起了阿伯庄园附近林子中的那两条死狗以及地上那些硕大的似狗非狗的脚印。这么说,那畜生先前便已看到了我,然后便一直盯着,追到这儿。我昨天傍晚出发时,它跟踪而至,等到我宿营之后,这才开始行动。它搭建了——或是有人替它搭建了——那道主牌门,以便撤退时无人能够跟踪。然后,它便前来要我的命。不过,我却拿不准它究竟和沙鲁·加卢尔、卢克的秘密、那些蓝色石头以及那个精通变身术的神秘存在,是否有着联系。此刻,只能让它成为另外一个谜团悬在那儿,我且先把注意力,放到其他疑团上去。
一排四轮马车,正朝安珀而去。我赶上去,越过了它们。几名骑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向我挥手打招呼,但我却一个人都不认识。左侧的云彩越积越厚,但却不像是在孕育暴风雨的样子。天清气爽,道路蜿蜒起伏,上坡路比下坡路要略微多一些。在一家生意繁忙的大客栈里,我停下来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并未逗留。随后,道路便稳稳地通向了上方,没过多久,我便远远地瞥见了端坐在克威尔山巅之上的安珀,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路上的车马渐渐多了起来,艳阳普照。我继续做着计划,纵情于思绪之中,并一直骑到了午后。上山的道路转了几道弯,越行越高,但安珀,依然不远不近。
晌午过后,我来到了东大门,一处上古防御工事当中的一部分。一路上,并没有相识之人。我径直爬上了东园,在巴利家族镇上的宅子前停了下来。这地方,先前参加聚会时,我曾来过一次。将烟灰骢留给了宅子后面马厩当中的一名马夫,他两个见到彼此,似乎都很亲热。随后,我绕到前门,敲了敲。一名仆人告诉我说男爵出门了,于是我将薇塔的口信告诉了他,他答应说等爵爷一回来,便立刻转告他。
此事一完,我便徒步朝着东园上面爬了上去。快到山顶,在到山麓的平坦地带之前,一阵食物的芳香,打消了我回王庭再吃饭的计划。我停下脚步,寻找起那阵芳香的源头,只见右侧的街道在前方不远处一分为二,拢成了一个大圈,当中围着一道喷泉——一条黄铜制成的飞龙,披着一身古色古香的铜绿,朝着一个粉红色的石盆撒尿。就在那龙的对面,有一家名叫“后槽”的地下室餐馆,外面围一圈铜栅栏,点缀着些花草,当中摆放着十张餐桌。路过那喷泉时,我看到清澈的池水当中,被人投了不少外国硬币,当中还有一枚美利坚合众国二百周年纪念币,两角五分。穿过栅栏区域,我走了进去,一路穿行。正打算下楼,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默尔!这边!”
我巡视了一圈,但四张已经有人的桌子上,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我又看了看,才意识到右侧角落里的一张餐桌上,一个老人正在对着我笑。
“比尔!”我惊呼起来。
比尔·罗斯站了起来。这一远比任何正式礼节都要温暖人心的动作,真是久违了。此时,他已长出了灰白的小胡子和髭须,因此我开始时才没能把他认出来。除此之外,他还穿着一条棕色的长裤,两条银带,顺着外侧裤缝,一直通到了下面的一双高帮棕色靴子的靴筒之中,衬衫则为银色搭配棕色花边,还有一件叠好了的黑色披风,正躺在他右侧的椅子之上。椅背上面挂着一条阔大的玄色佩剑带,悬着一把未出鞘的大号短剑。
“你已经变成本地人了。而且,还减了肥。”
“没错,”他说,“而且我在想退休后到这儿养老呢。这地方不错。”
我们各自落座。
“你点了吗?”我问他。
“点了,不过我看服务员就在楼梯上,”他说,“我帮你把他叫过来。”
随后,他又给我点了一些。
“你的塔瑞语好多了。”我说道。
“可没少练。”他回答道。
“都做什么了?”
“和杰拉德去划过船,去了德加,还去了朱利安在亚拉丁的一个营地。去看了里巴玛,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还上了剑术课呢,卓帕还带我来镇上逛了逛。”
“差不多应该都是酒吧吧?”
“哦,也不完全是。实际上,这正是我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他在‘后槽’有一半股份,所以我只好答应他时常来这儿吃饭。不过,这地方还算不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我说,“而且你又有好故事可以听了。”
“好。你的故事好像都很离奇,不大好消化,”他说,“不过正好适合这凉爽的秋季傍晚。说来听听。”
我一直讲到了晚餐结束,之后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伴随着一天的结束,寒气渐渐重了起来,于是我们朝着王庭而去。最后,在东翼一间稍小的屋子当中,就着滚烫的苹果汁和壁炉,我终于说完了我的故事。
比尔摇了摇头。“你可真够忙的,”他最后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没把卢克带过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那不大算得上一个理由。就因为说的那条对安珀很重要的似是而非的情报?他不都已经落到你手里了吗?”
“根本不是那样的。”
“他是一个推销员,默尔,而且他把一堆狗屎卖给了你。这就是我的想法。”
“你错了,比尔。我了解他。”
“时间还不算短,”他赞同道,“可你了解他多少?这事咱们之前已经探讨过了。在卢克身上,你所不了解的东西远比你了解的要多。”
“他原本可以去别处的,但他找了我。”
“你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默尔。他想通过你来算计安珀。”
“我不这么看,”我说,“那不是他的风格。”
“我觉得他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或是人。”
我耸了耸肩:“我相信他,而你则不,如此而已。”
“我觉得是这样,”他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等着看结果?”
“我制订了一个计划,”我说,“我相信他并不等于我就没有备案。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是什么?”
“如果我将他带回这儿,兰登觉得其中一些事实还不够清楚,想要召开一次庭训的话,你能代表卢克么?”
他瞪大了双眼,不过随即笑了。“什么样的庭训?”他问,“没想到这地方还会有这种安排呢。”
“作为奥伯龙之孙,”我解释道,“他会按照王庭律法行事。兰登现在是王庭的王,他有权决定是否将一件事忘却,提供一份简要的判决或是召集一次庭训。就我理解,这类庭训既可正式也可非正式,取决于兰登。图书馆里有关于这方面的书。不过一般情况下,每个人都有权决定由谁来代表自己。”
“我自然愿意接这个案子,”比尔说,“这种合理合法的事情,似乎并不常见。”
“可这事看起来似乎有一些利益冲突,”他补充道,“因为我毕竟为王庭工作过。”
我喝完手中的苹果汁,将杯子放在壁炉架上,打了一个哈欠。
“我得走了,比尔。”
他点了点头。“这都只是一种假设,对不对?”他问。
“当然,”我说,“兴许会变成关于我的庭训。晚安。”
他细细看着我。“唔,你刚刚所说的备案,”他说,“很有可能会有风险,对不对?”
我笑了。
“我想,没人能够帮得了你?”
“是这样。”
“哦,那祝你好运。”
“多谢。”
“明天见?”
“得晚点,兴许……”
我进了自己的房间,脱了衣服。在进行心里的那个计划前,我得好好休息一下。一夜无梦,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
醒来时,天依然没亮。生物钟依然管用,还不错。
此时,翻个身继续睡觉兴许会更加令人身心愉悦,但我已享受不起那份奢华了。接下来的一天,得分秒必争才行。于是,我起了床,洗漱完毕,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随后,我走到厨房,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准备了吐司,胡乱抓了几个鸡蛋和一些辣椒、洋葱,外加一点胡椒,又拿了一些斯奈特勒斯产的梅尔克水果。这东西,我可有一段时间没吃了。
随后,我出了后门,进了花园。星月无光,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几缕薄雾,在寻觅着路径。我循着一条小路,向东北方向走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我让自己的心绪也平静下来。今天的事情可急不来,得一件件去办,我决定抱定这个信念行事。
我一直往前走,出了花园,穿过篱笆间的一道缝隙,继续沿着崎岖的小道前行。那路先是往山上爬了几分钟,随即一个急转弯,蓦地陡峭起来。我在一个高处停下脚步,回望了一下来时的路,只见王庭露出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几扇窗子,依然亮着灯。几缕稀疏的卷云,高高地悬在天上,犹如天国中疏朗的星辰,而安珀,便忧郁地静卧在这片天国之下。看了一会儿,我便转过身去。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来到坡顶,东方已依稀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就在我最近刚刚走过的那片森林外面。我匆匆跨过三级巨大的台阶,朝着北方走了下去。先时还好,过了一会儿,脚下的道路又陡峭了起来,转向了东北,随即便是一片缓坡。待得它再次转向东北时,又是一陡一缓两道斜坡。不过我知道,随后的路便会好走得多。身后的克威尔山峰封住了先前我见过的那道黎明微光,头顶和身前皆是夜色,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溶了进去,只剩下最近的几个山头,还依稀可辨。不过,我大致知道此行的方向。虽然上次来时,颇为仓促,但好歹也算来过。
过了那片坡顶约莫两英里过后,离那地方已是不远,于是我放慢脚步,开始搜索起来。那片宽阔的马蹄形斜坡,终于映入了眼帘,我缓缓走了进去,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此番前来,我并不想牵出任何情感,但我知道,在某些地方,难免还会发生的。
我一走进,那两面犹如峡谷一般的石墙,就在道路两侧渐渐高耸起来。小路沿着一道山坡,缓缓而下,前方是两棵幽暗的树。过了那树,便是一个低矮的石头建筑,荒草疯长,灌木丛生。就我所知,先前为了这些植物,曾有化肥被运往这儿,但后来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我在那石头建筑前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静待天亮。这便是我父亲的墓地。哦,不过是一个衣冠冢,是多年前王庭误以为他已命丧黄泉时所立。现在,当然了,它的地位,与当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而父亲的死,说不定也已噩梦成真。它到底是封住了悠悠众口,还是让这事愈发可笑了起来?我不敢说。不过,它对我造成的困扰,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来这儿,并非凭吊,而是想找一处清净地,好让我这样的魔法师,安心施法。我来这儿,是为了……
兴许,我这是在找借口。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它不管是真还是假,上面都刻有科温之名,能够让我再次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一直想多了解他一些,而这个,兴许是我最能亲近他的方式了。突然间,我明白自己为何竟如此相信卢克了。在阿伯庄园时,他说得没错。若是我听闻了科温的死讯,而且眼看着各种责备就要加诸其身,那我肯定也会放弃一切,不管不顾地开出账单,进行催讨,再将它销户,并用鲜血在上面写下“收讫”两个大字。纵然我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他,但从他身上看出我的影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在这种情况下,若想公正地去评判他,确实是一件极不舒服的事。
他娘的。我们为何非得用讽刺笔法,摒弃欢笑和洞察,将彼此刻画进痛苦、沮丧以及自相矛盾的忠诚当中?
我站起身来。四下里的光线已足够明朗,足以任我行事。
我走进墓地,来到放置那空石椁的石龛前。看起来,这石椁似乎是一个理想的存放地点,异常安全。可我站在那儿,双手竟然颤抖起来。真是荒唐。我知道他不在里边,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雕刻过后的空盒子。可我还是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将双手伸出,将那上面的盖子抬了起来……
自然是空空如也,一如那么多的梦魇和恐惧。我将那枚蓝色纽扣抛进去,放下了盖子。去他娘的,如果沙鲁真想把它弄回去,而且还找到了这儿,那也好让他知道,他玩这种把戏之时,正是距离坟墓最近之时。
我来到外面,将所有的情感都留在了那石龛当中。是时候开始了。我已准备好了诸般咒语,以备万全。因为我明白,若你真想前往一处风急雨骤之地,那就早早断了闲庭信步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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