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一谱

☗ 挑战者

『啊!此刻投子认负了!』

我在不知不觉间因为太阳落下而变黑的房间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板电脑画面中映出的大盘解说。

身为听众的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像动画里一样高声叫了起来。

『名人投子认负!此刻,帝位战挑战者揭晓了!帝位战史上最年少,年仅十八岁的挑战者!』

『好强。』

负责解说的山刀伐尽八段,停下了直到刚才为止还在移动大盘棋子的手。

摄像机移向了对局室内。

地处千駄谷的将棋会馆。在其特别对局室中,深深低下头颅的是——将棋史上最强的棋士,名人。

就在前几天,他成功防卫了名人战,达成了头衔获得数通算一百个这一空前绝后的大记录。

六个永世头衔和惊人的1434胜——取得此等成就的那位史上最强棋士,如今在一位少年面前低下了头。

龙王,九头龙八一。

这一天,刚刚迎来十八岁生日的史上最年轻头衔保持者,向战败的名人回礼,调整了一下混乱的呼吸。

担任记录员的坂梨澄人三段收好棋谱用纸,走出了对居室。与此相对,记者们山呼海啸地涌了进来。

看着这一光景,担任大盘解说的两人用十分兴奋的声音说道。

『在上一期帝位联赛中败走的九头龙龙王,在这期联赛中从预选开始就保持全胜,最后拿下了挑战者的资格。在万众瞩目的一战中击败名人,第一次抓住了持有复数头衔的机会……呀,真是太强了!』

『正可谓气势如虹的一局。在如此重要的对局中与名人对战,在后手的情况下取得完胜……也只有八一君能下出这种将棋了吧。』

『并且还是出人意料的振飞车!』

『虽说和生石玉将……生石前玉将的对局也十分厉害,但这一局也有很多异想天开的思路。』

『软件的评价值也安定不下来呢!说起来山刀伐老师和名人是研究会的同伴吧?名人也会用软件来进行研究吗?』

『我想名人基本是不会用软件来研究的吧?虽说会通过我和其他年轻棋手下出的新棋路去吸收软件的思路,但并没有直接接触过软件。』

不过,以后就……山刀伐八段没有再说下去。

『于鬼头帝位被评价为首个通过使用软件变强的棋士。您对他与身为年轻棋士代表的龙王的七番战有什么看法呢?』

『的确,于鬼头先生将自己随着年龄增加不断老化的感觉寄身在软件上而变强了。八一君虽然也有在使用软件,但不如说是在使用软件扩展自身的感觉——』

『也就是说,用法完全相反对吗?』

『是啊。即使利用同一个东西,只要使用思路不同就会导向完全不同的世界……哈哈!我很感兴趣啊……实在是很感兴趣……!』

『啊龙王的采访好像已经开始了让我们把镜头转向那边吧。』

轻车熟路地打断了朝着奇怪方向前进的解说,画面也转向了对局室内。

八一的脸突然占据了屏幕。

「唔……」

那张还残留着对局兴奋感的脸牢牢地吸住了我的视线。

胸口跳个不停,好难受……

『第一次向复数头衔发起挑战,还请以夺取头衔为目标来点豪言壮语吧。』

主办帝位战的五个地方报社联合代表——神户三宫新闻的记者,向年轻的挑战者抛去了问题。

『嗯……有点没实感啊。刚刚那局也是险胜……』

八一的回答很沉重。

应该也有刚刚败北的名人还坐在面前这个原因吧,但他好像是真的还没回过神来。

势均力敌的对局之后,就像发烧一般晕晕乎乎的状态。

只有我知道……但却不会在和我下棋时展露出来的,八一的习惯……

『于鬼头二冠也在朝着龙王挑战者决定赛前进,如果成功获得挑战权,帝位战和龙王战加起来就会变成十四番胜负了呢。』

『那就会变成长期战了……因为在公式战中没有碰到过的缘故,我想也不会下到厌烦吧,真是得救了。』

随着笑声,气氛也缓和了些许。

『有制定对策吗?能够公开的程度就行了,还请说一说吧。』

『对策?嗯……说的也是,那就——』

八一低头思考了一会,抬起头来如此说道。

『想要做封棋的练习。』

『封棋……是吗』

意外的回答让现场陷入了一阵嘈杂。

而我则不由得脸色发青。等一下,难道说……

『的确帝位战和龙王战都是二日制,都有封棋这一制度呢。不过您不是已经在龙王战的时候有过封棋的经验了吗?』

『不,我的经验还不足。』

八一斩钉截铁地说道。

『上一次封棋的时候我紧张过度,完全没有回味的余裕。』

『回味……封棋吗?』

记者越发陷入了迷惑之中。这可是面向全世界发布的诶?!

「来人啊!快来个人阻止那个笨蛋!」

明明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八一却对着摄像机喊了起来。

『我的经验值还远远不足!我还想封更多更多的棋!』

『唔,嗯……现在的课题是封棋的经验值啊……』

被八一的气势压倒的记者带着「原来如此这就是年轻人的崭新视点!」的感觉接受了他的说法,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那么是和同居的弟子进行练习吗?』

『哈?和,和弟子封棋……爱还是小学生啊?!你在想什么呢?!』

『啊?』

记者完全不明白八一为什么发飙,一头雾水地反问了他。

『唔……也就是说不能和小学生封棋吗?』

『肯定不能啊!封棋这种事啊,要在没人打扰……怎么说呢,一定要和喜欢的对象做才行啊!两个人,安静地,充分地……』

『原,原来如此……封棋要和喜欢的对象两个人安静地……』

虽然记者边点头边做起了笔记,但他完全理解错了。

八一所说的封棋……只有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脸颊早已变得通红,心脏跳得比刚才还要快……就像要破胸而出一般。

好热。

「……那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因为羞耻的缘故,我一边对平板电脑怒骂,一边用手指摁住了我那位竭尽全力曲解封棋意思的笨蛋师弟的脸颊。

接着,我用那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好热。

☖ 道谢

结束感想战,收拾好棋子,名人深深地行了一礼之后迅速起身。

夏天的对局整装也很快。

名人戴上手表,拿起包,再次轻轻地行了一礼,静静地离开了特别对局室。

「啊……」

我还有应该和名人说的话……纠结着获胜之后谈事是否合适——结果我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是呆呆地坐着。

「九头龙老师,在这之后有在附近的中华料理店举办聚会的预定,您要参加吗?」

「诶?啊……当然会参加。」

随口应付了一下帝位战担当记者的确认,我准备朝名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负责观战记的鹄记者也朝我搭话。

「龙王,在聚会之前,关于感想战的部分我还想了解一下详情,您意下如何?」

「啊,好的,那就换个地方——」

我边回答边站起来的瞬间,下定了决心。

我站起来出了对局室,为了追上名人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也来不及换鞋就来到了电梯前。

电梯没在动。

电梯前的长椅上也没人,那么……

我飞奔下楼,在途中的平台处发现了那个身影,出口叫住了他。

「那个……名人!」

听到我的声音,名人止住了脚步,慢慢地转了过来。

「师姐的……啊,那个,师姐指的是空银子——」

在对局之外,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名人正面对视,不禁有些被压倒。

「我和师姐一起看了国民荣誉奖的采访,听了您关于女性职业棋士的看法之后……非常消沉的师姐就精神了起来……」

真不像样。

若是感想战的话就能很自然地交流,但将棋之外的对话就开始结结巴巴。

「所以,就是……非常感谢您!!」

我一边喊着一边低下了头。

名人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镜后的瞳孔。

接着,他露出了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低到额头几乎都要碰到膝盖的程度。

『加油。』

我听到了这句话。

脚步声逐渐远去……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名人已经不见了。

「您知道我第一次的观战记,记录的是谁的对局吗?」

不知何时,鹄记者站在了我的身旁。

我一下子答不上来。

「……难道?」

「嗯,是名人的对局。」

就像在谈论初恋的话题一般,鹄小姐如此坦白。

「和今天一样,是帝位的挑战者决定战。对手是月光先生,名人是远征而来。因为关西的观战记者很少,于是我得到了这个机会。」

即使是按顺序来说没有必要远征的场合,考虑到双目失明的月光会长的安全,名人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远征关西。

「我从前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紧张,早上来得比记录员还要早。在名人进入室内的时候,我因为紧张过度,别说打招呼了,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我懂。

在我身处奖励会的时候,即使是在关西将棋会馆的狭窄走廊上擦身而过,我也只能静静地低下头而已。

「终于,准备完茶水的记录员镜洲先生进来了。接着,名人一脸惊讶地来回看着我和镜洲先生,这么说道——」

鹄小姐模仿着名人的口吻。

「『啊嘞?今天负责观战记的是供御饭小姐啊?』这样。」

「……真是惊人。」

「是啊,吓死我了。虽说成了女流棋士,但在获得头衔之前一次都没有见过的关西中学生,居然能记住她的脸和名字。」

「太厉害了……明明是那么忙碌的人。」

「在那场对局之后的聚会上,一位资历颇深的记者如此说道『奖励会员和年轻棋士越来越多,在将棋会馆碰到的时候老是叫不出名字呢』……别的棋士都笑着点头,只有名人一脸疑惑『是吗?我倒是把大家都记住了呢。』他就是这样的人,正是因为如此——」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一直仰慕着那个人。

得到了多少头衔,获得了国民荣誉奖——与这些毫无关系。

「……非常感谢!」

朝着名人消失的楼梯,我再一次深深地低下了头。

☗ 实行委员

「九头龙八一,此刻回到关西!」

在帝位战挑战者决定战中获胜的我,很快就面临了身为挑战者的地狱行程。

对局后的聚会持续到了早上,搭了最早的新干线从东京回到大阪之后马上被月光圣市会长叫去,比起自己家反而先在关西将棋会馆的职员室露了脸。

呀嘞呀嘞。

明明是十八岁的生日&头衔挑战者决定战获胜,却忙到连悠闲地和弟子庆祝的时间都没有!

「欢迎回来龙王,还有恭喜你。」

盲眼的A级棋士向我说起慰劳之话。

「这么匆忙真是抱歉,关于活动的事情有想要商量的地方,所以把你叫来了。」

「好的会长!我什么都会接受的!」

考虑到棋战获胜的情况,为了头衔战空出预定的做法已经是定迹了。性急的人甚至连庆祝会的预定都定好了。

具体到自己来说,为了确保帝位战+龙王战的行程,八月到十二月都是如此。

换句话说,今年后半年我都没什么预定行程。

当然,一旦输棋就会显得十分悲惨……嘛,就算没有对局,塞满行程的方法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比如搞研究会啊,或者指导弟子之类的。

还有……呃,那个啥。

约会?之类的?嘿嘿嘿。

「咕嘿嘿……呼嘻嘻……」

「你好像很高兴嘛龙王,就这么想成为帝位战的挑战者吗?」

「诶?!啊,嗯,当然啦……」

哦……不行不行。

『我在妄想赶快输掉然后和银子酱尽情约会诶嘿~』这种话就算撕开我的嘴也说不出口。话说回来,其实也并没有正式交往……

不过,最近只要稍微松懈下来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诶嘿嘿……

眼睛不能视物的会长并没有再追问。

「那就行。好了,男鹿小姐。」

「是。」

站在会长身旁的秘书男鹿佐佐里女流初段把一张纸滑到了我的面前。

「想要拜托您的是这个活动。」

「容我拜见!」

是粉丝交流活动吗?还是将棋大赛?说不定是演讲呢。

『圣天通商店街夏日祭的参加请求』

……啊嘞?

「男鹿小姐?这是不是印错了?这不是帝位战的活动……是附近商店街夏日祭的传单吧?传阅板上那种。」

「是的,是附近商店街夏日祭的传单。」

哈?

「名人获得国民荣誉奖再加上空女流二冠参加三段联赛,日本列岛如今正掀起空前的将棋浪潮……也多亏了龙王的活跃。」

「……!」

男鹿小姐所说的『活跃』——指的是我把师姐从大阪带出去的事情吧。

当时的住宿安排,还有和师姐双亲、桂香姐的联络,恐怕连各种各样的隐蔽工作也是这两人一手包办的吧。话虽如此,我把师姐带回老家这事并没有和他们说,让师姐振作起来的一手(不如说是封棋)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才对。

但总觉得这两人好像心知肚明的样子……太可怕了……

「空前浪潮的结果,收到了各种各样的自治体举办的各种各样的将棋活动的邀请,可供派遣的棋士已经不够了。所以说,希望龙王也能开始工作。」

会长补全了男鹿小姐的说明。

「虽然也有在烦恼拜托谁,不过第一选项果然还是邀请住在附近的人。」

我读了读这张传单。会确保足够的空间,请务必在夏日祭上设立将棋摊位——似乎是这样的请求。至于具体内容则完全交由将棋联盟来决定。

「所以要我去当实行委员是吗……嘛倒也不是不行。」

「并不是龙王您哦?」

「诶?」

「对方拜托的实行委员是雏鹤爱小姐,而你是她的助理。」

「诶诶?!」

不止是和帝位战完全无关的活动,还要我担任弟子的助理?!未免太不把头衔保持者看在眼里了!

「可,可是再怎么说让小学生当负责人很不妙吧?!虽说爱是正式的女流棋士,但是——」

「您不知道吗?雏鹤小姐可是商店街的偶像哦?不如说对方的要求是务必要请雏鹤小姐参加。」

正当会长的话语对我造成冲击之时,男鹿小姐又进行了追加攻击。

「顺便一提,完全没有提到龙王的名字。」

「是,是这样啊……」

确实,爱就读的北福岛小学在商店街里,在那里上学的孩子也是商店街的孩子。

因为JS研的特训,我也去过那个小学几次。身为现役小学生女流棋士的爱,的确是与偶像相当的人气者。

「可不能单纯把它看做普通的商店街夏日祭哦,龙王。」

会长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东京将棋会馆所在的千駄谷顺利打响了『将棋街』的地域名号。鸠森八幡神社建立了将棋堂。大阪福岛这里也想发展『将棋商店街』,这次的事情就是重要的第一步。」

「……我明白了。身为师父,支援爱的工作就行了吧?」

「支援?不不不,并没有期待到那个份上。」

会长摇了摇头。

「还请不要拖雏鹤小姐的后腿,可以吧?」

☖ 我所期望的永远

在那之后,包括师父的家在内,我去各种地方打了一圈招呼(虽说在我得到挑战权的瞬间就跑出去喝酒的师父并不在家)。临近傍晚,站在地处商店街中的自家门前,我不禁陷入了奇妙的感慨之中。

「……总觉得好久没回来了。」

事实上和师姐逃亡归来之后,因为名人的国民荣誉奖而激增的证书签名工作的缘故,我被监禁在了天满桥的旅馆里长达两周。在那之后倒也回来过一趟。

不过那也只是为了帝位战挑战赛,回来准备一下前往东京的三天两夜的旅行……以完全放松的心态回家真是久违了。

「话虽如此……要做的事情不如说反而还增加了。」

做好帝位战七番胜负的对策。

联盟委托我的商店街夏日祭。

还有最重要的……得把和师姐之间的事情告诉爱才行。这件事最让我感到心情沉重……

「哈……怎么想都很难会『笑着祝福』吧……」

那两人关系之恶劣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带着忧郁的心情握住了门把手。

接着打开门——

「欢迎回来!师父大人!」

迎接我的是最棒的笑容。

「……我回来了,爱。」

在玄关正坐出迎的年幼弟子,带着满满的笑容等待着我。

我也回以自然的笑容。

爱轻巧地站起身来,先是对我的胜利表示祝贺。

「恭喜您获得挑战权!而且还是赢过名人获得挑战权……太厉害了!不愧是师父!」

「哈哈哈,只是运气好啦。在家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

「有几个人在家门前晃悠着,看起来是想要取材……不过和男鹿

小姐商谈了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这样啊……」

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认识的大人在自家附近晃来晃去,对小学生的爱来说应该是非常可怕的体验吧。

「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也会多加注意。」

「好的……」

爱有些不安地抱住了我的手臂。

——好可爱……!

胸中涌上了一阵暖意,我不禁想要就这样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不行不行!

身体接触禁止!绝对禁止!

yes·内弟子。no·touch。

和小学生弟子超越师徒间的界限轻易地进行身体接触会引起各种各样的麻烦,这种事情可不能做!

「师父?您怎么了?好像有点僵硬啊。」

「没,没事哦?我只是有点累了……」

「是这样啊!对不起,硬把您留在玄关这里。」

爱马上拿起我的行李,轻快地跑进房间里面去了……脸红到耳根的她,如此低语道。

「……师父,能回到爱这里来……爱真的十分开心……」

——好可爱!

我不禁想要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咕!安静下来,我的右手!

「咕呜呜呜!嘎啊啊啊啊!」

「师,师父?!您到底怎么了?突然按住了右手……」

「别说了,快走!趁我体内的怪物还没有暴走……!」

「诶诶?」

爱一脸困惑地进了厨房。我做了几次深呼吸,镇压下怪物之后也进了厨房。

在厨房等着我的是……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

而且——

「这……全是我喜欢吃的!呜哇!我每个都想吃一口!为什么知道我的喜好?!」

「诶嘿嘿~爱把师父称赞过『好吃』『还想吃』的料理都记住了!」

爱得意地挺起了胸脯。

这可爱过头的举动让我不禁『了不起了不起~』地揉起了她的头。嘛,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应该没事吧,这也是指导的一环嗯嗯。

不仅仅是料理。

「啊嘞?这个香气——」

「闻到了吗?这是师父还是内弟子的时候,桂香姐经常点的香。还有喜欢的沐浴露牌子啊,一直在用的坐垫啊拖鞋啊……全部都集齐了。我也拿到了不少对局费嘛。」

诶?!贵重的对局费……为了我?!

「全都是桂香姐教我的!在师父一脸疲惫地归来之时,在房里准备好很多师父喜欢的东西来迎接……爱只能做到这些……」

——可爱过头了!

我一直注视着的爱的笑容,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是因为眼中渗出的眼泪……

「无论多么疲惫,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在和爱待在家里的期间,还请好好休息,希望能变回平时的九头龙八一。这就是我送给师父的生日礼物。」

爱如此说着,又露出了在玄关迎接我时同样的笑容。

「生日快乐,师父!」

「……谢谢你,爱。真的很感谢……」

温热美味的食物。

好闻的香气,舒适的房间。

更重要的是……笑脸相迎所带来的『家里有人』的安心感。

这家庭间的幸福,就是弟子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师父的东西哦?还请尽情享用♡」

「嗯!我开动了!」

虽说我精神满满地做出了回应……但心中满溢而出的思绪让我动不了身体。

看着坐在餐桌旁拿着筷子沉浸在感慨之中的我,爱一脸困惑。

「怎么了师父?」

「啊……我想起了爱第一天来家里的时候。」

「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呢,早饭是精心准备的佃煮来着。」

「在这之后超糟糕的!爱在洗澡的时候师姐突然闯了进来——」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没错,我有必须告诉这孩子的事情。

即使这会让现在这个幸福的空间产生裂痕……但我已经决定要把银子酱放在最重要的位子上了!

做好觉悟之后,我开了口。

「爱,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如果是夏日祭的事情,男鹿小姐已经联络过我了。」

「嗯?啊啊……这样啊,那就好,嗯。」

大概是刚刚那些取材的在家门前晃悠,爱给男鹿小姐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说明了吧。嗯嗯。

……会话中断了。

被打断时机的我,总之先埋头吃起了饭。难得爱做了这么一大桌,要是冷掉了就太对不起她了……

「我吃饱了,非常好吃。」

「非常感谢!甜点准备了蛋糕,要配咖啡吗?」

「还准备了蛋糕?!」

「哼哼,毕竟是生日嘛。不过是手制的,还请不要太过期待哦?」

爱将手制蛋糕和冰咖啡摆在了桌子上。

简单的蛋糕上,放着将棋棋子形状的曲奇。

大的是『龙王』,小的是『步』。

两枚棋子彼此贴近,重合在了一起。

「啊……」

这两枚棋子的意思,即使愚钝如我也能察觉。是我和步梦的CP……才怪,这孩子应该没有那种嗜好。

——爱对我的思念……正在跨越师徒之间的界限吗?

若是如此,就必须得阻止她才行。

爱是小学五年级学生。虽说现在还是小学生,再过两年也会变成中学生。到了那时『还是个孩子』这种借口就不通用了。

——越早越好,趁她还没有陷得太深……!

我再次下定决心,坚决地开了口。

「爱,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啊!对不起师父,我忘记准备洗澡水了!」

爱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更衣室。

「啊……洗澡啊。嗯,谢谢……」

觉悟崩坏。

总之我先吃起了蛋糕。小学生的手制蛋糕,虽说和店里卖的相比形状有点走样,但却加入了家庭的温暖……

「对不起师父,您有什么话想说?」

「嗯?啊……也不是很急,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对着归来的爱,我摆出笑脸说了一句「蛋糕很好吃」。

唔……

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就好像一切都被看穿了一样……

不不不!是偶然吧?是我想太多了……吧?

今,今天已经很累了嘛!总之就先留到下次吧。

「那我先回房间整理一下行李,洗澡水放好了叫我一声。」

「好!」

伴随着天真无邪的童声,我回到了房间里。

把西服挂到衣架上,解下领带,衬衫和裤子也没脱,我就那么倒在了床上。

「哈……被治愈了……」

从昨天的对局开始就一直紧绷的内心一下子放松下来,我将体重整个交付给了自己的床。

让这冻僵的身体直接泡进热水里会不会抽筋啊?

倒也不是疲惫。

不如说是被压倒性地治愈了。身体正发出『这样就好!想就这样泡进热水里!』的声音。

床单上有太阳的味道,是拿出去好好晒过了吧……

「……好舒服啊……」

是啊。

和爱一起的生活非常舒心。

很难说这与我突飞猛进的成绩无关。

如果爱没有来的话,想必我会不断持续连败,丢掉龙王,停留在C级2组吧。

二冠也不过是梦而已。

没办法和师姐的地位取得平衡……关系应该也不会发生变化。

「……幸运女神是小学生吗。」

已经……无法想象家里没有爱的情况了……不如说,只能看见很快就遍体鳞伤在帝位战里被打得落花流水挑战失败的未来……

爱给予我的不仅仅是高品质的生活。

就算是将棋,比起我给爱的,得到的回礼反而要更多。

是能让我的将棋观发生改变的刺激……

考虑至此,我不禁愕然了。

「我,我什么时候……变成没有爱就活不下去的体质了?!」

我在床上翻来翻去,敲打着床一脸懊恼。

「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想和师姐交往,想成为恋人。

想结婚。想要孩子。想构筑两人的家庭。

也想对爱尽到师父的责任。至少在她能独立之前,手把手地培育她。

这并非义务感。而是身为棋士,想要自己去发掘爱的可能性!

我所期望的永远,那是——

「干脆……每周花一半时间陪爱,另一半时间住到师姐的公寓里吧?」

这主意太棒了!全都解决啦!——我对一瞬间很认真地如此想着的自己感到绝望。

「不不不!我刚刚在考虑最人渣的做法吧?!」

优柔寡断,八面玲珑也要适可而止!

这种做法只会同时伤害两个人。说到底,怎么能把还是小学生的爱每周一半时间一个人扔在公寓里。

「……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比和名人对局的时候还要让人烦恼。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

接着,已经很疲惫的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啾……啾……

「嗯?……糟了,我睡着了……」

翌日早晨。

被麻雀的叫声吵醒的我,一时间无法把握自己的状况。

「洗澡……没洗吧?衣服也没换……啊嘞?」

奇怪。

理应风尘仆仆的身体十分清爽,衣服也是干净的睡衣。而且这件睡衣,还是我在师父家当内弟子时候穿的那件同款。

「……我睡到一半起来洗了澡换了衣服?」

只能这么想了。「嘛公式战之后也会有这种情况」我如此想着,直起了身子。

接着注意到了,我的右手处有一种柔软的感触。

「嗯?这什么?」

好软。

在柔软之中有着坚固的芯……没错,就像是在触碰尚未成熟的果实。酸甜的香气,季节是夏天,也就是说!

「……桃子,吧?」

不对,这不是水果。话说桃子怎么可能掉到床上。

我朝旁边看去。

在那里有一个,穿着男士衬衫睡着的小学生。

「……爱……?」

「嗯……师父……」

爱睁开眼睛,带着可爱的表情抬头看向了我。

将那珠玉般光滑的肌肤包裹住的,是我理应穿着睡去的那件白衬衫。让小女孩穿男士衬衫真不错啊?空荡荡的袖子好萌~

不对。

诶?

等一下等一下?

「对,对不起!没,没没没想到你在我身旁——」

「呵呵。」

与慌乱的我不同,爱露出的微笑成熟到让人难以相信她是十岁的孩子……我的心不禁跳了一下。

我最近,也见过与之相似的表情。

没错。

这表情,就好像……银子酱看着我的时候一样——

「师父昨天真的累坏了呢。」

「诶?」

「因为……无论被做了什么都没有醒过来啊。」

从小学生嘴里听到了冲击性的台词。

等等无论被做了什么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为什么爱穿着我的衬衫睡在我的床上什么时候睡在旁边的在判定为出轨之前会被逮捕的会被逮捕的吧因为刚刚碰到的那个无论怎么考虑都是屁,屁股——

「我去洗一下衣服哦?」

爱就这么穿着我的衬衫,为了做家务离开了房间。一边闻着衬衫上留下的味道……

「……」

我,我到底……被做了什么啊……?

☗ 境界线

我胡思乱想着,双脚自然地走向了关西将棋会馆。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将棋会馆。虽说没什么事……但我有种预感。

「「啊。」」

在电梯前不期而遇之时,我明白我的预感中了。

空银子。

我的师姐,史上第一个奋战在三段联赛的女性。保持着两个女流头衔,对女流棋士的战绩是无败。

在将棋一千四百年的历史中可以称得上最强的女性。

银色的头发、通透雪白的肌肤,灰中带蓝的眼睛,如妖精一般端正的容姿让她获得了《浪速的白雪姬》这一异名。是能代表将棋界的名人。

然后——

是我……最重要的人。

「好,好久不见……师姐。」

「……嗯……」

因为太过害羞,我们没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彼此打着含混不清的招呼。

师姐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这……这种时候来联盟,有什么事吗?」

「我,我的话,是来确认一下帝位战安排的商讨的预定……师姐呢?」

「我……因为明天有三段联赛,所以来事先看看场地……」

我对着撇开视线、小声嘟哝着的师姐发起了吐槽。

「三段联赛的事先检查?平时一直都有在用的关西将棋会馆的对局室有什么好看的?」

「八,八一你不也是,商讨本身姑且不论,确认预定这种事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也就是这么回事。

为了集中精力在将棋上,我们定下了「不见面」这种约定。

将彼此的心意『封棋』,直到师姐突破三段联赛升上四段为止都要封印起来。

但是『碰巧遇见』就没办法了。

所以才会在没事的时候晃悠到会馆来。

并没有事先联络。

只是想着对方的事情然后做出行动,于是就这么碰见了。也就是说我俩想到一块去了。

糟糕。

这么可爱的孩子居然喜欢我?两情相悦?我要死了。

那嘴唇,我……(咽口水)。

「……别盯着我看啊,笨蛋,色鬼……」

师姐特地打开扇子遮住了嘴唇。然而,这行为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种刺激。

「师姐,稍微过来一下。」

和熟络的警备人员打了个招呼,我们移动到了警备员室旁边的夜间通用口前的暗处。

「在电梯前说不定会有人来,就在这说吧。」

「……同步。」

师姐尽可能不动嘴唇做出了短短的回答。

顺便一提,『同步』是指在对方移动棋子之后将步移到相同的地方。

在将棋界的用法是随意附和对方。

YES、同意、『自己也一样』总之就是这种意思,非常方便的词汇。

「话说回来师姐,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我有个请求。」

「什么事?我就听听吧。」

「我好像还没有收到师姐的生日礼物。」

「恭喜,好了完事。」

我抓住了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想离开的师姐的手,拦住腰阻断了她的退路。

「等……太,太近了……!」

「又没人在看。」

这时候大家都在使用正面的玄关。

在鼻子几乎要碰到一起的距离,我轻声说着。

「我,已经十八岁了。」

「同步。」

「十八岁,也就是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法律上是这样的。」

「同步。」

「驾照也能考了。」

「同步。」

「结婚也能结了。」

「……同步。」

「就像将棋要两人对局那样,孩子我也想要两个。」

「同……?!」

「我已经是大人啦。」

「……是是是同步同步。所以?」

「所以生日礼物我想要『大人的封棋』。」

「同……啊?那是什么?」

师姐反问了我。拐弯抹角的说法好像不能让她理解啊。

「所以说……就是,缠在一起的意思。」

「kis……封棋缠在一起?啊啊,是在说牵着手然后把手指缠绕在一起吗?一边像恋人那样牵着手……一边做?」

这孩子到底有多纯真啊。

「不是那种意思。」

虽说没人在听,但大声谈论那种话题总归还是不好。我靠近师姐到几乎能将她抱住的距离,轻轻在她耳边耳语。

「也就是说……」

「……?!嗯……?」

「然后,舌头和舌头……」

「噫?!……诶诶诶?!」

砰!师姐的脸红到了耳根。

与《浪速的白雪姬》相称的雪白肌肤变得像苹果一样。

然后以要杀人的气势捆住了我的脖子。

「你,你你,你你你脑子有毛病吧?!人渣!变态!怎,怎么可能捉啧总似情?!」

我觉得因为太过在意舌头导致说出来的话变得乱七八糟的师姐世界第一可爱。

「话说回来,在神圣的将棋会馆kis……封棋什么的先不说,你给我把对同门前辈的称呼加上!注重一下礼节啊礼节!」

「那出了将棋会馆就可以叫『银子酱』了吗?」

「嗯?……嘛……你要是想叫,倒也不是不行……♥」

为了掩饰害羞,师姐一边玩弄着头发一边点了点头。不如说,她很希望我这么叫她吧。

我拉着师姐的手离开了夜间通用口,来到了停车场。

联盟所有的汽车、自行车都并排停在这里,并没有人的身影。因为是在隐蔽处,所以也不会有旁人的视线。

「这里呢?」

「请称呼我师姐。」

我从停车场向着路边踏出了一步。

「这里呢?」

「银,银子酱也……行……」

原来如此,只要出了这块场地一步就OK。

我拉着银子酱的手移动到了建筑正面的玄关。

「那这里呢?」

「师姐……吧?」

「Twelve里呢?」

餐馆和关西将棋会馆的正面玄关不是一个入口,这应该很难判断吧。

师姐的回答是——

「有联盟相关人士在场的时候是师姐,不在的时候银子酱也行……」

「那没人的时候『啊~♥』也行吗?」

「这,这……要是谁都不在,老板也没在看的话就……同步……」

「那,里面的小卖部呢?」

「小卖部绝对不行!有在贩卖我的商品不是嘛!」

「那么,正面的门前……你看,这块空间呢?在门外吧?」

「这里……师姐。」

「但是这里不是公共道路吗?以银子酱的权限管不到这一块吧?」

「也许是那样没错!但是在联盟的面前所以不行!禁止叫名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是很服气呢,所以我就要叫银子酱。银子酱银子酱银子酱!」

「我,我都说不行了笨蛋八一!都说不行了!真是的!」

就这样,我们在关西将棋会馆的玄关前做起了类似捉迷藏的事情。

「在做什么呢?」

突然传来的第三者的声音,让我和师姐愣在了原地。

声音的主人是个意外的人物。

「「坂,坂梨先生?」」

坂梨澄人三段。

关东的奖励会员,这期三段联赛顺位第一的豪强。记得在这次三段联赛将会迎来年龄限制。

对我来说,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忘不了的一位奖励会员。

是为了明天的例会从东京赶来,打算住在联盟吧。

坂梨先生带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一脸傻眼地呆呆地站着。

「哈,哈……哈哇哇……」

像信号器一样脸色在红蓝之间反复横跳的师姐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因此我问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大概五分钟前吧……」

那不是几乎全看完了吗……

我们微妙地错开了视线。

坂梨先生献上了忠言。

「嘛……我倒也不会说别干这种事了,只不过在有人会经过的地方还是控制一下吧?毕竟两位都是名人……」

您说的是。

无论有没有名这种事情都得控制一下才是。完全是公共妨碍行为。笨蛋情侣顿死去吧。话说藏在我背后的银子酱好像已经快死了。

「……失礼了,还请通过。」

因为太过羞耻,我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我一边深深低下头,一边向着从我身旁经过的坂梨先生如此说道。

「话说回来坂梨先生,明天第一局是和辛香先生,第二局是镜洲先生吧?」

「?!嗯,是啊……」

「在与上位集团的重要对局前让您看到了这么不堪的场景,真是万分抱歉。啊,走这边。」

「九头龙……老师。」

因为奖励会员的身份,坂梨先生一边对我加上敬称,一边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还记得我……吗?」

「诶?因为两天前您不是刚刚帮我记录了对局吗?挑战者决定战的。」

「不……不是说那个,是奖励会的对局——」

「那肯定忘不了啊。因为是四段升段的一局,而且在三段联赛开始之前我就认为您是最大的对手,因此还制定了对策。」

「对策……对我吗?」

「嗯嗯,从步梦那里听来的。」

虽说有些尴尬,但我还是老实地坦白了。

认为和坂梨先生的对局将会成为升段关键的我,不顾一切地想要获取胜利。

明明准备到了那种地步,还是下出了势均力敌的感觉……是让我切实感受到实力差距的一局。

现在也经常梦到。

在终盘犯了错,现在仍身处奖励会的梦……

「因为和坂梨先生是第一次对局,所以我的研究碰巧起了作用。如果是公平交战,想必就是我的败北吧。世间和将棋界都在期待着中学生棋士的诞生,这一点也让坂梨先生处在了不利的位置,是我运气比较好。」

「我倒是普通地打赢了。」

以坂梨先生听不到的音量,师姐偷偷嘟哝了一句。还真是讨厌输啊。

我一边露出苦笑——

「银……和师姐的对局已经结束了吧?既然如此我就没有避开坂梨先生的理由了。」

不如说我很想和这个人好好聊一次。

即使在跨过奖励会之后,我也依然关注着坂梨先生的动向,注视着坂梨先生的将棋。

「对了!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吗?我给您介绍这附近的好店。」

「这就不用了。」

即答。

我有点受打击了。看着这样的我,坂梨先生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辩解了起来。

「……请别在意,只是因为我已经事先有约了而已。」

☖ 恋爱商谈

「怎,怎么了银子酱?也不联络一声就突然过来……」

气势汹汹地突然跑来的这位漂亮的女孩子,一言不发地把我——清泷桂香拉进了主屋。

虽说我在清泷家经营的道场『野田将棋中心』看店中,不过那边就暂时交给信得过的常客吧。

我一边为气喘吁吁的银子酱准备冰麦茶一边开口。

「突然过来……爸爸他不在哦?他被藏王先生拉出去喝酒了,大概到明天早上为止都不会回来。总是醉醺醺的——」

「没事,不在更好。」

「这样啊。」

我还想着是不是为了明天的三段联赛过来商谈的,看来和将棋无关。

那就不必去房间里,在厨房谈就行了。准备好自己的麦茶之后,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在我对面的银子酱突然陷入了沉默。

「……」

话说回来,这孩子真的好漂亮啊……

银色的头发更为其增添了一份光辉,肌肤细致光滑,白如新雪。

眼睛则是冰一般的湛蓝……《浪速的白雪姬》真的再合适不过了。这个外号到底是谁取的?

虽说小时候就是个美人,但最近在三段联赛中找回自信之后又上了一层楼。简直像是苍蓝的火焰……

「有什么事吗?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解决……有烦恼的话就说说看吧?」

「……」

银子酱端起了冰麦茶,依旧一言不发。

看来是相当重大的事情呢,搞得我也紧张起来了……

终于,银子酱用试探的目光发问了。

「……不会说出去吧?」

「那是当然。」

「真的?真的不能说出去哦?」

「我什么时候把银子酱的秘密外泄过?」

「……」

又犹豫了一会之后,银子酱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这,这是……我朋友的事情……」

银子酱你没有朋友吧——虽然很想笑着吐槽,但我还是勉强忍住了。好险好险。

「嗯嗯朋友对吧?那位朋友怎么了吗?」

「就,就是……朋友她,最近……好像交到男,男朋友了……」

来了。

来了来了。来啦,终于来啦。

「那不是挺好嘛!是一直喜欢的对象吧?恭喜!」

「谢,谢……不对。呃,的确朋友她是……突然被一直喜欢着的对象告白,觉得非常开心……」

「虽然很开心,但却突然觉得不安?」

「……」(喝茶)

嗯嗯,我懂我懂。

现在是那种时期吧?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着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有如姐弟一般的关系突然发生了变化,搞不懂该用怎样的距离感去面对他……呜!好酸甜!

而且主动告白的好像是八一,这不是挺能干的嘛!

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夸夸他吧。话说回来,似乎很快就碰到什么问题了呢,这里就该桂香小姐出马了!

「然后呢然后呢?幸福满点的银子酱……的朋友,她对男朋友到底抱持着什么烦恼呢?」

「非常,就是……非常主动吧。」

「噢噢。」

嘛,很常见的商谈内容。

也是,毕竟是十来岁的男孩子。

不如说这反倒是健全的证据。话虽如此,告白之后立刻就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很容易让女孩子觉得『难道只是在馋我的身子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商谈内容是『交往之后多久做这种事比较合适』?」

「这,这倒不是……因为已,已经做过了……」

「诶?!」

我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碰翻了麦茶。

「这,这样啊……已经做过了……」

「只,只做了一次哦?!只做了一次……哈……」

银子酱用双手掩住了通红的脸颊。耳根都红了。

这,这看来是……真的做过了呢……

八一前几天刚刚十八岁。

银子酱再过不到一个月就十六岁。

以初体验来说倒也算不上早。这份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互相意识到彼此的关系终于开花结果了——不如说反倒给人这种感觉。

不过嘛……

的确我也是,一直在煽风点火。

话虽如此,在我心里还是有着『两个人毕竟还是小孩子』的想法,想着不会突然越过那一线。

突然变成大人了呢……有点寂寞。

而且,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有不少其它应该注意的问题了。能在这么早的阶段得到商谈的机会真是万幸,希望不是为时已晚……

「嘛嘛,既然做了第一次,想做第二次第三次也很正常,这种事忍不住的嘛。不如说正是因为被银子酱迷到神魂颠倒,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

「也许是那样没错啦!但是现在应该集中在三段联……咳咳!桂,桂香姐?!这,这不是我,是在谈我朋友的事情啊?!」

「啊啊,好像是哦。然后呢?继续继续。」

「就是,现在……现在是必须集中精力在考试复习的时期,所以正式成为恋人要在升上四……考上大学之后。虽然这么说了,也定下了控制碰面次数的约定,结果一见面马上就『想要』这样压过来……」

「那家伙就这么饥渴吗?明明自己也挺忙的,还真是有精神……如果是跑到银子酱那间研究房骚扰的话,把备用钥匙收回来如何——」

「不不不,是在附近的隐蔽处……」

「附近的隐蔽处?!」

「让我放进嘴里吧——这样……」

「在附近的隐蔽处放进嘴里?!宰了他!!」

银子酱慌慌张张地阻止了不假思索地从厨房里抄起合适刀具的我。

「等?!等等啊桂香姐?!你拿把剪刀要干嘛?!」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把那个人渣的命根子切下来啊!」

「我没说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而且……」银子酱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我,我也……不是不愿意啦……虽说有点害羞……」

「在附近的隐蔽处被塞进嘴里还只是有点害羞的程度?!认真的吗?!我可不记得把你培养成了这么下流的孩子!!」

「这,这么严重吗?!接吻什么的,在国外应该挺常见的吧,就算在室外……」

「诶?嗯?……银子酱?你被要求了什么来着?」

「诶?就,就是……那个……接吻……」

「接吻?……就这样?」

「就,就这样?……因,因为,可是要把舌头塞进来啊?!」

银子酱探出身子如此控诉。

这种反应正是,并未成为大人的最好证据。

「什么嘛,那就在附近的隐蔽处亲热个够呗?又没有什么损失。」

哈……白担心了。

这两个人果然还是小孩子。

「这样啊这样啊,“啾”是吧?我放心了。嘛,对没有恋爱经验的小孩子来说,“啾”的确是个大事件呢,弄得鸡飞狗跳的也没办法。」

「……呣。」

「等到不是什么隐蔽处,而是被带进城堡一样的建筑物时再来找我商量吧。」

我随口敷衍着,而银子酱则鼓起了脸颊,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那种地方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比如樱之宫。」

「诶?!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这就任君想象了。」

「不不不,别任我想象啊,这是重点吧?出入那种地方,万一……有了孩子不是很糟糕吗?就算升上了四段,也不得不休场啊?」

「但是成为职业的话,之后就是结婚了啊……所以就,就算有了孩子也没问题……花立小姐不也是挺着肚子来打头衔战的嘛,而且反而还变强了——」

「啊啦?银子酱的『朋友』原来是位棋士啊?」

「噫?!呃,呃……就职!是就职的意思!能赚到钱的话,大家都是职业人士吧?没错吧?」

「是是是,就职是吧。算了算了,勉强过关吧。」

认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果然还完全是个小孩子。这样的话离上本垒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大概有一百万光年那么长吧。

就算去了旅馆,大概也只是顺势而为,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哈……白担心了。

我用麦茶润起了干干的喉咙。

「……话说回来桂香姐,作为参考我想问一下……」

「问什么?」

「桂香姐有没有和将棋相关人士的恋爱经验?」

「嗯,很遗憾,我没有和将棋相关人士谈过恋爱呢。」

「这样啊……那就当不了参考了……」

「……」

当不了参考……当不了……当不了……

流出的真心话刺痛了我的心。

被从四岁开始就一直照顾着的孩子用一句话给抛弃了的屈辱……说实话比输棋还要难受数倍。我的心好痛……

「那么,学校或者打工的地方呢?」

「嘛,姑且还是有的。」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打算普通地谈个恋爱的。

不是我自夸,我受欢迎的程度可是在普通水准之上哦?

「不过倒是完全没有结婚的意思。去过几次游乐园啊电影院啊什么的,牵牵手之后就结束了。」

「……呵。」

嗯嗯?

这孩子,刚刚是不是冷笑了一声?

「这样啊这样啊。怪不得从刚刚开始话题就微妙地对不上呢,这也没办法。和喜欢的人身处同个职场,还不得不把恋情隐瞒起来的辛苦,没有经验的人是完全理解不了的吧。」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和喜欢的人身处同个职场所以很辛苦?

这就是有男朋友的优越感吗?靠这件事占领制高点的黄毛丫头,在对突入20岁后半的单身女性投去怜悯的目光?

接着,最后——

银子酱(黄毛丫头)投下了炸弹。

「桂香姐真好啊,可以把精力集中在将棋上。」

「………………………………………………是啊。」

这样啊。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明明只是听人说话就会感到如此烦躁,我完全明白了。

这不是『商谈』。

单纯只是『秀恩爱』而已。

「是啊,我真是受到上天的恩惠呢。反倒是银子酱很辛苦吧?不过还真是厉害呢,明明是三段联赛最关键的时期,却能在无法集中的环境下振作起来。我好尊敬你哦,只能对你表达敬意了。」

「所。所以说不是我,是我朋友——」

「杀了你哦?」

「等……桂香姐,那是我的台词……」

「难得来找我商谈真是抱歉,我的恋爱经验可没有丰富到能给他人提供建议哦?将棋也不厉害哦?所以说要不去问别人吧?不然的话,去关西将棋会馆发份问卷试试?」

「不,不行!这还是秘密呢……桂香姐也不能告诉别人哦?」

说到这种程度之后居然又蹦出了这句台词。

而且这句话,还不能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

『自己去说实在是太羞耻了,先告诉桂香姐,然后桂香姐就会帮忙散布出去。这样的话大家就都会过来问「你和八一君在交往吗?」,我好想被这样问!』

这样的意图暴露无遗。

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的我,代替冰麦茶,从冰箱里取出了罐装烧酒,毫不犹豫地拉开拉环痛饮了起来。

怎么着吧?烧酒哦?有问题吗?

不喝酒怎么干得下去啊!

「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困扰的话,带个口罩如何呀?从物理层面上遮断不就好了。」

「唔……口罩啊。」

银子酱喝着已经变温的麦茶。

「嘛,我姑且和朋友说说看吧。」

「嗯嗯,还请好好告诉你朋友。」

话说,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顿死去吧现充。杀了你哦?』这样。

☗ 坂梨澄人

「哟,好久不见啦坂梨君。」

在福岛站的护栏下。

在其尽头,开着一家只有柜台的小寿司店。

在我进入这家名为『空风』的店中之时,出来迎接我的是——明天将在三段联赛中交战的对手。

「好久不见。那个……谢谢你,镜洲先生。」

一周前,我给这个人发去了一封邮件。

『如果镜洲先生不嫌弃的话,就在平时的那家店里如何?』

没有收到回信,也不认为会收到。说白了,这个人今天会来的概率是五五开。

但是镜洲先生就像平时那样对我笑着。

「我想着你也差不多该来了就点单了。你很喜欢吧?沙丁鱼。」

「……多谢。」

对在三段联赛初期就四连败的自己而言,这心情有点像是同类相食。但是不能浪费大前辈的厚意,我沉默着将沙

丁鱼放进了嘴里。

镜洲先生一边拿起白鱼的军舰卷一边说着。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啊。甚至连寿司上的材料都像赌上胜负那般吃着『杂鱼』,去选些带好兆头的鰤鱼鲈鱼。带着『快点升段』的意思,打麻将也一定是打三人麻将。」

「……虽然一开始觉得很蠢,但不知何时自己也开始迷信起了这种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染上胜负吗?」

「嗯……是怎样呢。」

「不过镜洲先生倒也不像奖励会员啊,一般不会和明天要对战的对手一起吃寿司吧?」

「毕竟我在最顶层嘛。和明天要在三段联赛中碰面的人关系和睦地一起吃饭什么的,一般来说的确不会考虑在案就是了。」

如果是彼此都没有机会升级、降级、退会的『终战』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无论如何,即使关系再好,在对局前避开对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不拒绝邀请不是更像我吗?坂梨君也是这么想着,才会给我发邮件吧?」

「……是啊。」

因为身处东西两侧,我和镜洲先生也并算不上亲密。

我们在此见面自然是有一个契机的。

「刚才在会馆里见到了九头龙,他正在和空玩捉迷藏。」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呢……」

「看着他们两个,就会觉得在例会前吃寿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果然关西是魔界啊。」

三年前。

见证了九头龙八一新四段诞生的我,从那之后就坏掉了。

即使不愿意,中学生职业棋士的活跃也依然会传到我的耳朵里。史上最年轻的头衔挑战者,然后还成功夺取了头衔……每当听到这种报道,我都会想起那场起源的将棋。

『那个时候,如果下这一手……』

一直纠结着已经输掉的将棋并不正常,结果在下一期三段联赛里我一败涂地。

碰到墙壁的时候,我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决定。

我想去关西将棋会馆看看。

并不是想去寻找九头龙做些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回过神来就已经行动了。

乘着夜间巴士,在清晨到达了大阪站。从那里再步行前往福岛的关西将棋会馆,打开棋士室的门……

在那里迎接我的是镜洲先生。

『这不是坂梨君吗?不介意的话,来教我下棋吧?』

然后我输得一塌糊涂,束手无策。

不仅如此。

我当时第一次和还是级位者的,名为椚创多的怪物下了棋。在关东只听说过传闻……简直强到让人发笑,快棋是我的十连败。

明明比自己更强。

明明比自己挣扎地更久。

尽管如此,还是有没能成为四段的人。

得知此事的时候……突然觉得抱持着无聊烦恼的自己十分渺小,我再一次认真面对起了将棋。

「当时……看着一大早就聚在棋士室里下着将棋的镜洲先生你们,我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真是十分感谢。」

「那是因为坂梨君很强的缘故。只要看过下的棋,就能知道有没有去学习的价值。如果自己得不到好处,哪有可能对别人发起邀请啊。」

这句话中大概是真假参半吧。

重新振作起来的现在姑且不论,和当时那个腐烂的我下棋也得不到任何收获。

「还有,这次也谢谢您。」

「嗯?」

「开幕四连败,绝望到几乎无法从棋盘前站起来的时候……被正好前来关东的镜洲先生说了『还没结束不是嘛!加油啊!』,总算是恢复正常了。我想为那件事表达我的谢意。」

「喂喂喂,突然怎么了?就算说要谢我,这里的账单也是AA制的哦?」

「四连败之后,我决定去考驾照。既没有学历又不会开车的话,就职会很困难吧。」

「你要放弃吗?」

镜洲先生一脸吃惊。

「赢了的话还能延长吧?就像我这样。」

「不,我打算就到今年为止了。」

「……这样啊。」

没有让我重新考虑。

在收到我那封邀请吃饭的邮件之时,应该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真了不起啊,坂梨君。」

「哪里的话。一直不放弃,不断通过获胜延长时限的镜洲先生才——」

「我只是害怕而已。」

镜洲先生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我,那句话的强烈程度让我不禁吓了一跳。

「生活的一切都染上了将棋,我只是害怕走去外面的世界而已。其实从很久之前我的心就已经不在将棋上了,和放弃是一样的。」

「那种事——」

「升上三段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头衔战记录员的工作,而且对局双方还是是名人和月光先生。很开心、太厉害了、想一直记录下去……」

镜洲先生就像要吐出什么心里话一样喋喋不休着。

我保持着沉默。

「在感想战的时候,月光先生问我『有什么事吗』,我就把在记录的时候一直考虑着的棋路说了出来,于是名人就说『这样啊,真是一步好棋』……那句话到底对我产生了多大的激励呢。」

我完全理解那种心情。这正是对记录员最大的赞赏。

「但是在这三段联赛开始前做记录员的时候……从第一天的中午开始,我就一直在想着『正坐真痛苦啊』。」

「……!」

「我愕然了。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呢,我的心就这样离开了将棋。已经想不起来了啊……吓了一跳呢。」

「但是镜洲先生不是正身处上位集团吗?将棋也厉害得一塌糊涂……我一点都不觉得您有把心从将棋上移开!」

「嘛,因为那个时候约好了啊。」

「约定……吗?是和谁?什么内容?」

「……」

镜洲先生没有回答。

应该是类似许愿一类的事情吧,我也没有再行追问。

「话说回来,椚创多输给了空是真的吗?」

「啊啊,是真的。」

「由在开幕战被空逆转取胜的我来说也很奇怪……椚是不会输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家伙有着非常天真的地方,应该是太过在意的缘故吧。」

「什么意思?是指顾虑到三连败的空的心情和身体状况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吧……

虽说如此,椚还是小学生。即使棋力足够,但由于精神方面的原因迟迟无法升上四段的例子也很多。如果无法重新站起来,就这样一直下去的话——

「喂喂二十五岁的坂梨君哟,为十一岁的天才担心什么的,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并不是在担心……」

「明天的第一局是和辛香先生吧?那个人是筑起如今关西奖励会基石的人。即使将棋很古旧,但心灵可是非常强大的,还是不要小看他为好。」

「那什么『辛香理论』吧?的确,关西这种纠缠不清的下法非常棘手。」

「呵呵,要是那么天真就好了……」

天真吗?这是什么意思?

「大将,可以请你结账吗?」

随着镜洲先生的声音,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一般,柜台上摆上了两叠相同的东西。

『玉子』。

在寿司的世界里,把鸡蛋称作玉(和将棋的玉将同音)。自那之后,棋士的结账由『取下玉』变成了『拿上鸡蛋』的意思……感觉有点强行。

我一口吞下了鸡蛋。

镜洲先生则慢悠悠地吃着。

「明天下一盘好棋吧。下一盘彼此……都不留遗憾的将棋。」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镜洲先生笑着说道。握了握手之后,我们就此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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