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领主的养女III 终章

「这也是罗洁梅茵想出来的点心吗?味道吃起来好像和祈福仪式一路上吃到的不太一样……」

艾克哈特吃着斐迪南宅邸端出的名为饼干的点心,一边问道。

「当时似乎是旅行途中工具有所欠缺,而且,这款是加了茶叶的饼干。」

由于斐迪南喜欢加了茶叶的饼干,罗洁梅茵在神殿吩咐专属厨师烤饼干的时候,都会分送给斐迪南。

「我告诉了她今天会在贵族区的宅邸与卡斯泰德见面,她就塞了这些点心给我,要我带过来。罗洁梅茵吩咐厨师做的点心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口味,可以依据对方的喜好制作。这款磅蛋糕加了酒渍果实,听说是卡斯泰德最喜欢的口味。甜度较低,酒味浓醇,我偶尔也会吃这款磅蛋糕。」

头一次听到自己从不知道的父亲的喜好,艾克哈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罗洁梅茵是平民出身的身蚀,为了将魔力与印刷这项新事业贡献给艾伦菲斯特,才以他亲妹妹的身份举行洗礼仪式,再成为了领主夫妇的养女。

「罗洁梅茵因为在神殿长大,即便设定上是亲生父女,但与父亲大人接触的机会应该不多。但她竟然能掌握父亲大人的喜好,真教我感到神奇。」

「罗洁梅茵会把点心的食谱卖给艾薇拉,让她做成茶会的点心,所以可能是在女性参加的茶会上互相交流了资讯吧。她说过掌握顾客的喜好,再卖给对方想要的东西也很正常。虽然比起贵族,更像是商人会有的思维,但掌握交涉对象的喜好也是贵族必备的能力。她也老是千方百计想把昂贵的食谱推销给我。」

斐迪南用淡漠的口吻说得轻描淡写,因此听在他人耳里也许不这么认为吧,但其实言下之意就是「罗洁梅茵具有能掌握交涉对象喜好的能耐」。面对有长年交情的艾克哈特,斐迪南基本上都是以高标准看待,所以听在艾克哈特耳里,他觉得斐迪南算是大力在称赞罗洁梅茵了。

「说到食谱,我也没想到斐迪南大人竟然把祈福仪式一路上的午餐,都交由罗洁梅茵的专属厨师准备。」

「我并没有全部丢给她的厨师准备。我原本也不想为罗洁梅茵的专属厨师造成这么大的负担,提议了可以让我的厨师帮忙,她却拒绝我说是不是想偷偷学走她的食谱。无可奈何下,我才只负责提供食材。」

斐迪南拿了块饼干,语带不服地说,但艾克哈特指的并不是钱或食谱这方面的问题。

「……不,我是惊讶于斐迪南大人竟然毫不怀疑有被毒杀的可能。」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贵族很少与人共用专属厨师,以免被人下毒。戒心特别重的斐迪南在饮食这方面上,应该更是小心谨慎。然而从斐迪南过往的行动来看,他对罗洁梅茵的信任简直到了令人不可置信的地步。罗洁梅茵虽然会先试吃,但斐迪南居然也没让自己的近侍再次试毒,直接吃起罗洁梅茵提供的食物,艾克哈特为此瞠目结舌。

今天的点心也一样,居然把他人要他带来的食物直接带过来,还和自己准备的点心摆在一起,然后在客人面前由自己先吃,表示没有下毒。回顾斐迪南以往的行动,这根本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只是不太明白斐迪南大人对罗洁梅茵的信任从何而来,脑袋有些混乱。」

艾克哈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斐迪南信任自己,所以他确实有些嫉妒这么轻易便赢得了斐迪南信任的罗洁梅茵。罗洁梅茵究竟是哪里值得信任?和他们有什么不同?艾克哈特在祈福仪式的一路上试想过这些问题,却得不到答案。不论是哈塞一事、她太过虚弱的身体,还是每一次在采集材料时惹出的麻烦,他只觉得罗洁梅茵一直在为斐迪南造成负担。

但是,对于罗洁梅茵引起的诸多麻烦,斐迪南虽然总是蹙眉说着「真麻烦」、「真棘手」,看起来却又很乐在其中。证据就是,斐迪南仿佛在观察珍贵药草似的,经常频繁地确认罗洁梅茵当下的情况。他会勤快地检查罗洁梅茵的身体状况,更毫不吝啬地提供给她贵重的药水。从庇护者的角度来看,这些举动确实稀松平常,但看在认识斐迪南的人眼里,简直让人错愕地合不上嘴巴。至少和艾克哈特以往认识的斐迪南大不相同。

「我信任罗洁梅茵的根据吗……因为她来自神殿,并非是纯粹的贵族吧。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再加上还有一些我亲眼确认过的事情,虽然不能告诉你……」

斐迪南含糊其词地说「因为她来自神殿」,总之这表示因为罗洁梅茵是平民出身,并非贵族,所以他才能够信任她吧。从斐迪南口中听见了自己与罗洁梅茵之间明确的不同,艾克哈特总算能够信服。

「斐迪南大人,卡斯泰德大人到了。」

斐迪南的侍从拉塞法姆带着已经抵达的卡斯泰德走进来。艾克哈特自从结婚后搬出去居住,只有在受到邀请时才会回老家,因此也很久没在骑士团以外的地方与父亲见到面了。

与斐迪南寒暄完,卡斯泰德落座后看向艾克哈特,慰劳了他在祈福仪式期间担任护卫的辛苦。「艾克哈特,这次也多谢你的帮忙了。」

「哪里,我很感谢父亲大人给了我机会和斐迪南大人一起行动,今后也请您继续指派我。」

这是真心话。由于斐迪南进入了神殿,艾克哈特便被解去护卫骑士一职,也被禁止跟在斐迪南身边,顶多在城堡出席公开场合的时候,能够允许他稍微同行,但斐迪南仍然会告诫他,在领主的母亲薇罗妮卡面前得保持距离。薇罗妮卡被逮捕后,虽然斐迪南身为罗洁梅茵的庇护者,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出城堡的机会变多了,但只要不是与罗洁梅茵有关的事情,他还是不允许艾克哈特出入神殿。所以尽管表面上是因为父亲担心女儿,才指派兄长担任护卫,但神殿的祈福仪式期间能够与斐迪南同行,艾克哈特还是非常高兴。

「两位……」

斐迪南拿出防止窃听的魔导具,叩咚一声放在桌上。罗洁梅茵的材料采集一事是机密,讨论到内容的时候,连在斐迪南的宅邸里也要使用魔导具。

「继冬季之后,罗洁梅茵也成功采到春季的材料了吗?」

「是啊。虽然对我们来说是段难以置信的体验,但采集可说是非常成功。」

斐迪南向卡斯泰德讲述了芙琉朵蕾妮之夜发生的奇妙又不快的体验。前一天先是讨伐了妥库罗什,深夜罗洁梅茵的骑兽突然被带走,然后遇上了男性无法通过的魔力之壁。还有红色的月光下,四处飘荡的魔力光芒,罗洁梅茵献唱歌曲,开始成长的莱灵嫩,花蜜的采集,随着旭日升起而跟着消失的神秘力量……

艾克哈特则描述了眼看着叶子越变越小时,罗洁梅茵居然还愣愣地望着天空,斐迪南在千钧一发之际驱策着骑兽接住她的英姿。斐迪南听了,不高兴地皱起脸庞说:「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根本不必急着去救罗洁梅茵。」艾克哈特十分意外斐迪南会这么说。因为当时看着逐渐变小的叶子,斐迪南可是脸色大变,还使出魔力不断攻击变薄的魔力之壁,突破后骑着骑兽急速飞奔上前。艾克哈特眨了眨眼睛,斐迪南不悦地紧皱着眉头,喝一口茶。

「就算掉进泉水里头,罗洁梅茵多半也不会受伤,因为前一天讨伐妥库罗什的时候,罗洁梅茵才刚掉进去过。她说过当时既不觉得呼吸困难,也不觉得冷,是处很不可思议的泉水吧?所以就算掉进去,她也不会丧命。我想那处泉水就是那样。」

艾克哈特闻言,突然明白了斐迪南为什么一脸不高兴。因为他不久前才训斥过罗洁梅茵,要记得使用骑兽,所以是觉得有些内疚吧。

「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泉水里,谁也不敢保证罗洁梅茵能平安无事,所以我还是十分庆幸斐迪南大人接住了她。」

卡斯泰德听着两人的对话,神色肃穆地盘起手臂。「怎么听起来……都是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是啊。那晚发生的事情,无法用常识来判断。再加上采集到的莱灵嫩之蜜是吸收了罗洁梅茵的魔力后才开始成长。花蜜也出乎预料有着不可思议的特性……」

斐迪南接着开始详细讲解采集到的花蜜。他说与尤修塔斯在芙琉朵蕾妮之夜以外的时期采到的花蜜相比,有着明显的不同。

「我想是因为芙琉朵蕾妮之夜的莱灵嫩,会有不计其数的魔力光芒飘散在泉水四周,所以魔力的蕴含量才与平常的花蜜相差那般悬殊。比我在检查过尤修塔斯持有的花蜜后,所预期的蕴含量还要丰富。水属性的纯度也极高,甚至几乎感受不到其他属性。」

而且一般材料在染上他人的魔力以后,通常就无法再染上自己的魔力,所以也无法使用,但被罗洁梅茵魔力影响的莱灵嫩之蜜,斐迪南却可以重新染上自己的魔力。对于这足以颠覆在贵族院所学常识的新发现,斐迪南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不同于对研究有着热爱的斐迪南,卡斯泰德骨子里也是十足十的骑士,似乎对材料有多么不可思议并不感兴趣。在斐迪南说明的时候,虽然会应和答腔,但举止间飘散出了他觉得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气息。他们还真是父子。艾克哈特在心里头这么想道。斐迪南看起来十分开心,所以艾克哈

特不会打断他,但他自己其实也对材料的研究不怎么感兴趣。换作是尤修塔斯,大概早就探身向前,听得入迷了吧。

「我非常好奇,不知道是只有芙琉朵蕾妮之夜采到的莱灵嫩之蜜才会这样,还是只要罗洁梅茵洒下魔力,其他材料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很想再深入调查芙琉朵蕾妮之夜,但男性除了会被拒在门外,精神上好像也会受到干扰。」

恐怕并不适合做研究吧——斐迪南一脸非常遗憾地下了这个结论后,有关研究的长篇大论总算出现了结束的迹象。卡斯泰德看向艾克哈特,艾克哈特点点头。赶快趁现在改变话题的想法显然迫切地传达了出去。卡斯泰德表示同意,边附和斐迪南说「原来如此」,边迅速改变话题。

「每次听完报告,我总是在想,罗洁梅茵的采集老是发生教人感到吃惊的事情。但让我更吃惊的,是她在讨伐司涅图姆的时候居然用了莱登薛夫特之枪。虽说骑士团里头没有罗洁梅茵能用的武器,但我作梦也想不到可以像那样使用摆饰性的神具,还释放出那么强大的威力。」

卡斯泰德摸着胡子,提起了冬之主的讨伐。对于赐予骑士团所有人的英勇之神安格利夫的祝福,艾克哈特当然也感到惊讶,但他毕竟已经接受过了好几次罗洁梅茵的祝福,所以莱登薛夫特之枪更令他印象深刻。

在视野变作一片雪白的暴风雪中,狂暴挣扎的司涅图姆。在骑士团齐心协力的攻击下,削弱了它的力量后,一道蓝光从天而降。仅此而已,司涅图姆便灰飞烟灭。

「当时那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长枪也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斐迪南大人,您早就知道神殿里的神具可以实际使用吗?」

「古老的资料中曾有记载表示,各领地神殿里的神具都是魔导具,实际上也有人使用过。既然是魔导具,只要染上自己的魔力就能使用,我才想到正好可以拿给没有思达普的罗洁梅茵使用。」

只有饱读各种书籍的斐迪南才会知道这种事情吧。卡斯泰德也佩服地点头。

「由于仅只一记攻击就成功消灭了司涅图姆,也许会有人以为莱登薛夫特之枪是非常强大的武器,但其实使用起来非常不便。因为必须注入相当大量的魔力,才能当作是自己的武器使用。而且也因为需要极度大量的魔力,一次大概只能使出一记攻击。还是完全比不上自己用思达普变成的武器。」

斐迪南果断表示,神器是种非常消耗魔力的武器。但是,这也代表了罗洁梅茵拥有如此庞大的魔力量。一个活到洗礼仪式的平民身蚀,竟能拥有这么强大的魔力,罗洁梅茵的存在本身才教人匪夷所思。

「说到这里,我听说罗洁梅茵因为司涅图姆的魔石需要支付补偿金,所以正想方设法在赚钱,那分配给她的预算呢?」

罗洁梅茵时常在城堡和神殿之间往返,但更常待在神殿,所以分配给她的预算都由人在神殿的斐迪南管理。给骑士团的补偿应该也是从预算中支出,却听说罗洁梅茵正为了筹钱四处奔走。

「每次听到需要付钱的时候,在罗洁梅茵的脑海中,似乎都只有自己必须赚钱的选项。明明在她要增加侍从的时候我就已经提醒过她,养父和生父分配给她的预算都由我在保管,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

听到斐迪南说要从养父和父亲提供的预算中支出时,听说她还自告奋勇表示:「那要赚钱补充经费才行!」因为是平民吗?艾克哈特也觉得妹妹的金钱观相当独特。

「她老是想靠自己赚钱,觉得该用自己赚来的钱养活自己的想法也是根深蒂固。或许她是打从心底喜欢赚钱吧……现阶段因为能促使艾伦菲斯特的经济活动蓬勃发展,也能为派系带来变化,所以只要她别再贩售他人的画像,我也任由她去。」

「……你指那件事啊。」

卡斯泰德摸着胡须苦笑。斐迪南说的,正是艾薇拉、尤修塔斯和艾克哈特自己三种款式都收藏了的那些画像。画师的画工如此出色,不能再贩售斐迪南的画像真是太可惜了——艾克哈特和艾薇拉还曾一起为此哀叹。

「我想她今后应该会把心力都放在做书上,不再管画像了吧。毕竟罗洁梅茵原本最想要的就是书,也受到了贵族孩子们的喜爱。」

斐迪南一脸安心地说完「她会开始做书,不再印画像吧」之后,却马上轻敲起太阳穴,露出不快的表情。

「斐迪南大人,怎么了吗?」

「我有不祥的预感。会购买教材的孩子数量有限,况且只要买了一份,兄弟姐妹都可以一起使用。即便今后还会有孩子出生,能够贩卖的对象还是不多。只能开发新的商品,不然就是为了扩大销路,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肯定又会变出其他花样。」

「其他花样是指……?」

「我要是猜得到,也不必这么烦恼了。她那古怪的思考方式让人难以预测。」

斐迪南一边说一边也开始回想,想从罗洁梅茵的言行举止与身边人们的报告当中找出线索。

「记得她说过委托了古腾堡对印刷机进行改良,其他还有吗?她还说过想研究纸张。这么说来,冬天她与基贝·伊库那见过面。黎希达也向我报告过,罗洁梅茵想在几年后造访伊库那……所以是伊库那吗?」

斐迪南大人的记性还真好。艾克哈特为此感到佩服时,卡斯泰德摇摇头。

「现在应该先把注意力放在夏季的采集上吧?罗洁梅茵每次采集,总会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我不认为夏季的采集也能平静无波地落幕,已经决定好要去罗岩贝克之山,还是帕尔希米德之山了吗?」

对于卡斯泰德的问题,斐迪南紧皱起眉,神情严肃。

「帕尔希米德之山的危险较少,但如果要配合至今取得材料的品质,只能去罗岩贝克之山了吧。我打算去取拉茨凡库之卵。」

……罗岩贝克之山吗?

拉茨凡库是种巨大的白色鸟形魔兽,据说负责镇压火神莱登薛夫特的怒火。魔力相当强大,若想取卵,等于要和时间赛跑。动作迟钝的罗洁梅茵抢得到吗?而且不只要和时间赛跑,也必须留意不能打倒太多罗岩贝克的魔物,否则会导致莱登薛夫特之怒爆发。过去斐迪南曾耗用了好几颗贵重的魔石,才让事情平安落幕,但尤修塔斯却拿走了太多的卵,差点酿成大祸。

……看来下次的采集,一样又要经过一番波折了吧。

唯独这一点艾克哈特十分确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