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三章

眼前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层层叠叠堆得老高。

这些到底是什么?

爱丽丝觉得很倒胃口。

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是餐盘和点心,肮脏不堪。嗳,这也是无可奈何。他们长年在这里开茶会,而且茶会始终没要结束的迹象,因此没人会收拾点心,也不会有人清洗餐盘。只要茶会还在继续,茶点就会源源不绝送上桌。爱丽丝十分纳闷,那些茶点到底是谁送来的,既然一直都有新的茶点上桌,代表一定有人送来。某次,爱丽丝眼睛睁得老大特意等着,想看清送茶点来的是谁,才转头一秒,点心和热茶又摆上桌。还有一次,是趁她打喷嚏闭眼时送来的。爱丽丝心想,能迅速把茶点送上桌,也能迅速整理干净吧,可惜送茶点的人对清洁整顿毫无兴趣。

桌面没有任何能再摆放东西的空间,餐盘只能叠在餐盘上,茶点、茶杯和茶壶则搁在各式糕饼上头。即使茶杯压烂蛋糕,茶水泼洒在桌面,也不见有人整理。桌面到处可见小水洼,水建一点一点变大,一点一点变大,几个水建串连在一起,继续扩大范围,最后聚成一个池塘,一个小小的湖泊。不知从哪里出现,水里有鱼在游泳,逐鱼而来的水鸟降落水面,带来的种子在水底絮根,长出一大片水草。爱丽丝得拨开水草才能找到饼干。

「可是,湖水怎么不会溢出桌面?」爱丽丝忍不住提出疑问。

「我小心看着啊。」疯帽匠回答。

「只要看着,湖水就不会溢出来吗?」

「当然。不然你瞧瞧这里,湖水感觉随时要流出去,对不对?」

「对,再过两、三秒就要流出去。」

「这种时候,学我微微提起桌布。喏,不是凸起一块嘛。」

「对,是凸起一块。」

「这样就形成水坝,可阻挡水。」

「可是,应该维持不久吧。」

「不、不,如果知道我的厉害,你就不会吐嘈我。」疯帽匠迅速用桌布做出好几道屏障,把湖水堵回去,弄出一座海湾。

啊,这就是我之前溺水的地方吧?

「你到我们的茶会来,有何贵干?」

「我没受到邀请吗?」

「我怎么可能招待你这种没礼貌的人?」

「我真的很没礼貌吗?」

「不请自来,当然失礼。」

原来如此。他的话似乎非常有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最好别和脑袋不正常的人争论。

「度度鸟来了吗?」

「为了吹干身体,刚刚在那里绕圈子。」

「度度鸟独自在绕圈子(注)。」三月兔哈哈大笑。

注:原文为「ド─ド─だけに堂々巡り」,有谐音趣味,此处选择意译。

「为什么度度鸟会弄湿身体?」

「度度鸟声称掉进湖里,真是危机四伏。」

「疯帽匠,还不是你害的。」

「度度鸟掉进湖里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你餐桌上的那座湖吗?」

「餐桌上有湖?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

「但实际上……」

「居然说餐桌上有湖,简直是恶梦。」三月兔套着泳圈在桌巾湖泊里浮沉。

爱丽丝决定无视他们。

「嗨,度度鸟先生。」爱丽丝向度度鸟打招呼。

「度度鸟?你看见那绝种的鸟类?」度度鸟环顾四周问道。

「度度鸟是在地球绝种。」爱丽丝解释:「在不可思议王国仍活得好好的。」

「不过,还不是朝着死亡缓慢迈进?」

「如果你要这么想,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那只度度鸟在哪里?」

「要是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喂,小心点。」三月兔向度度鸟吆喝。「你差点上当。」

「咦,哪个人差点上当?」度度鸟东张西望地问。

「不是人啦。」爱丽丝纠正。

「那是野兽吗?」

「是一只鸟。」

「有只鸟差点上当?」度度鸟双眼发亮。「我绝不能错过。」

「为何想看鸟上当的画面?」

「你看过那么愚蠢的鸟吗?」

「大概看过。」爱丽丝盯着度度鸟。

「那是什么品种的鸟?」

「度度鸟。」

「噢,真无趣。」度度鸟突然失去兴致。

「怎么会无趣?那可是度度鸟。」

「我知道。」

「你不想看度度鸟上当的画面吗?」

「哦,度度鸟本来就很笨,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度度鸟很笨?」

「如果不笨,怎么会绝种?」

「有道理,不过绝种的是地球上的度度鸟,不是不可思议王国的度度鸟。」

「这个世界的度度鸟,比地球上的度度鸟聪明吗?」度度鸟问爱丽丝。

「嗯……」爱丽丝盯着度度鸟。「这个世界的度度鸟似乎没比较聪明。」

「瞧瞧,我就知道,简直浪费时间。」度度鸟不开心地瞥过脸。

「干脆忘掉度度鸟的事,要不要听我说一下?」

「哦,我恰恰有空,倒是能听一下。」

「喂,小心点。」三月兔向度度鸟吆喝。「你差点上当。」

「咦,哪个人差点上当?」度度鸟东张西望。

「不必把兔子的话全当真。」

「你的话未免太过分。」三月兔抗议。

「也是,这样对兔子颇失礼。」

「快更正!」

「好吧。你不必把三月兔的话全当真。」

「对、对,像这样限定对象就没问题。」三月免表示同意。

「我本来就没把三月兔的话当一回事,谢谢。听你说话十分有趣,掰掰。」度度鸟准备再度起跑。

「等等,我还没说完。」

「怎么?还没说完吗?难不成要谈度度鸟的事?」

「是有关田畑助教的事。」

度度鸟不禁愣住。

「你知道田畑助教吧?」

「知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在地球。」

「没错,我想起来。你确实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在地球是……」

爱丽丝望向疯帽匠和三月兔。

他们刻意不看爱丽丝。

最好不要让那两人听见。

「那件事晚点再谈。」

「哦,好吧。现在要谈什么?」

「狮鹫的事。」

「狮鹫?最近死掉的狮鹫?不好意思,我和他不熟,也不算朋友。」

「可是,你在地球上认识他吧。」

「咦,他是谁?」

「筱崎教授。」

「谁?」

「你的前任上司。」

「哦哦,他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你连上司的名字都不记得吗?」

「谁会认真去记梦中出现的人的名字?」

「嗳,倒也没错。」爱丽丝应道。

「咦,你们想喝锡兰茶(注)?」三月兔向他们搭话。

注:爱丽丝原话为「正论」,日文发音与锡兰茶近似。

爱丽丝无视他,继续问度度鸟:「你对狮鹫有什么看法?」

「刚刚提过,我和狮鹫不熟。」

「那筱崎教授呢?」

「我没见过那位教授。」

「但田畑助教经常见到他。」

「对。可是,我不觉得自己是田畑。」

「你记得田畑助教的想法和经历吧。」

「对。可是,我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事。」

「在地球的自己,和不可思议王国的自己之间,同步程度似乎因人而异。有人觉得那就是自己,也有人只能以第三者的客观角度来看,你似乎属于后者。那么,田畑助教对筱崎教授有何看法?」

「怎么看啊……」

「他把一堆工作推给田畑助教,田畑助校是不是觉得他很烦人?」

「不,怎么说……」

「请老实告诉我。」

「搞什么,你在讯问我吗?」

「讯问?」疯帽匠喊道。「讯问是我的工作,不要随便抢别人工作!」

「究竟怎么回事?」度度鸟问。

「那女人想陷害你。」三月兔应道。

「『陷害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陷害你』啦。」

「真的吗?」度度鸟问爱丽丝。

「我不是要陷害你。不过,关于你──田畑助教,我有些事想调查。」

「你觉得田畑助教是凶手?」

「我不认为他是凶手。只是,他可能有杀人动机,我想进一步确认。」

「这就是在怀疑他吧?」

「不是怀疑他,纯粹是想过德各种可能性。」

「如果你没一丝怀疑,根本不会想调查他。」

「度度鸟,说得好!」三月兔起哄。

「那是……」爱丽丝呑呑吐吐。

「怎样?」度度鸟追问。

你应该诚实回答。」比尔不知何时站到爱丽丝身边。「要是我们不诚实,对方也不会诚实回答。」

「也对……坦白讲,我并未排除田畑助教是凶手的可能性。」

「虽然拐弯抹角,但你就是在怀疑我吧?」度度鸟受到打击。

「因为我们得到情报,田畑助教可能对筱崎教授心怀怨恨,希望你能谅解。」

「田畑不可能是实行犯。」

「对,实际犯案想必是在这边的世界。」

「听你的意思,是我杀害狮鹫?」

「我只是在讨论这种可能性,还请理解。」

「换句话说,这女人预设办案立场。」疯帽匠嚷嚷。「简直不可原谅。」

「那我不会再开口。」度度鸟闹起别扭。

「如果你不是凶手,只要你解释清楚,今后我不会再怀疑你。」

「『如果』?『如果你不是凶手』?我明明不是凶手,为何你要用这种假设的语气说话?」

「瞧瞧,要是相信那家伙,你会吃苦头。」三月兔从旁煽动。

「三月兔太夸张。我不过是问一下情况,不是什么大事。告诉我实情,搜查有进展后,我不会──」

「你说够了吧,我很忙。」度度鸟不开心地撇过脸。

「度度乌先生……」

然而,度度鸟无视爱丽丝,在原地绕着圈子跑。

「喂,哈啰。」爱丽丝不死心,继续搭话。

「你是在白费力气。」比尔劝道。

「可是,好不容易得到这个线索……」

「遭受怀疑没人会高兴,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

「不过,这样就不能继续搜查了。」

「所以才会有搜查官。侦探调查犯罪案件很难成功,主要就是得不到一般市民的协助。」

「现下井森君有一部分附在你身上吧?」

「我试着唤他出来,虽然不是十分顺利。」

「你怎会冒出这种念头?」

「我觉得自己发现一件与真凶有关的重要事情。」

「真的吗?是什么?」

「不知道。」

「咦,你不是发现了吗?」

「我是说『觉得自己发现』。」

「听不懂。你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总之,一切都很模糊。」

「我愈听愈不懂。」

「就是井森在我的内心深处,大喊着『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

「某人说出凶手碰巧得知的事。」

「是谁?『凶手碰巧得知的事』又是指什么?」

「你要去问井森。总之,是与真凶有关的大事。」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和井森君是同一个人啊。」

「现在我觉得不是同一个人,我们只是互有连结。」

「但你们确实连结在一起。」

「是的。」

「那你问他,凶手是谁?」

「我主导的时候,井森的存在比例微小,无法清楚说出他的想法。」

「真是急死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井森主导的时候,如果把推理的结果牢记在心,我就能记住。不过,要我把复杂的推理过程记起来八成很困难。或者,你也可去问井森。」

「我?」

「应该说是栗栖川亚理吧。你和井森最近不是十分亲密?」

「你似乎有误会。」

「至少井森是这么认为。」

「这是井森君心底的秘密吧?等井森君回想起你现在说的话,他会非常懊悔。」

「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吗?」

「也不是不行。没关系,反正亚理已隐约察觉。」

「可是,这之间有误会。」

「对,你有误会。」

「不只是我误会,井森也误会了。」

「嗯,没错。」

「井森会不会失望?」

「不知道。比起那件事,更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设法从意识深处挖出关于真凶的推理。」

「要是如此容易,我就不会那么辛苦。」

「真的没时间了,无法等你在不可思议王国和地球来来去去。加把劲,我现下就想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比尔一脸困扰。

「不好意思,在你们忙碌的时候打扰。」玛丽安不知何时走近。「我有讯息要给比尔,现下方便吗?」

「啊,请。」爱丽丝后退一步。

「咦,有人传讯息给我?」比尔不安地问。

「是公爵夫人。」

「哦,如果是公爵夫人就没问题。她是我们的同伴。」

「她也有不在场证明。」爱丽丝补充。

「老是在意对方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没人会和你当朋友。」

「嗯,对不起。说起来,真正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你、女王和公爵夫人,所以不在场证明其实没什么意义。」

「我?」

「狮鹫遇害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

「是吗?」

「对,不过你不必在意那件事。」

「啊,是什么讯息?」

玛丽安交给比尔一张纸。

「这张纸是用来擤鼻涕,还是擦屁股?」

「上头写着公爵夫人给你的讯息。」

「写了什么,你帮我看。」

「咦,这样好吗?」

「太多字,我读不来。」

「你明明已念到研究所……」爱丽丝圆瞪双眼。

「念研究所的是井森,我只是一只蜥蜴,识字就很厉害了。」

「那我帮你看吧。」玛丽安摊开纸。

「『亲爱的比尔,关于上次商量的那件事,我有消息要通知你。务必独自赶赴公爵宅邸后院的小仓库。公爵夫人。』」

「『赶赴』是什么?」比尔问。「希望你尽快过去。」

「她发现有关真凶的线索?」

「我也一起去。」爱丽丝说。

「还是不要吧。」

「为什么?」

「讯息写着『务必独自赶赴』。」

「有必要严格遵守吗?让我同行不会怎样吧?」

「不觉得公爵夫人猜到你会跟来吗?」

「嗯,也对。」

「所以,她的意思是:别带爱丽丝过来。」

「为什么?」爱丽丝十分不悦。

「大概是不方便让你知道的事。比方,唯有凶手知道的情报之类的。」

「我装作不知道不就得了。」

「你可能会不小心说出口。打一开始就不知道,便不会造成这种危机。况且,我们一起行动不太好。」

「怎么说?」

「要是注意到我们的行动,凶手不可能没动静。你、我和公爵夫人待在同一个地方,或许会有危险。」

「你的话确实有理。」

「搜查一旦有进展,我会立刻通知你,或透过井森找栗栖川亚理。」

「瞭解,你要尽快联络我。」

望着比尔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爱赌丝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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