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咖喱乌龙面才不是本格推理。」
我这么告诉他。
当然,咖喱乌龙面只是乌龙面的亚种,别说本格推理了,甚至连本格中华都算不上。我懂这点道理。我想说,在这里提出咖喱乌龙面这几个字的逻辑相当不通。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当成正式的挑战书吧。」
一个背挺得跟尺一样直的男人睨视着我。无框眼镜后的细长眼睛炯炯有神,仿佛做好迎战准备。他个子高,更增添那股威吓感。
「请便啊,反正我已经知道结果了。我反而无法理解你为何选咖喱乌龙面。」
我交抱着双臂缩起下颚,视线回到一个女学生身上。女学生手上的淡蓝色托盘还空着。她站在那里盯着眼前的「面类」菜单思索好一阵子。很明显,她正要点餐。
我们坐在距离十公尺左右的桌边观察着她。
「如果很难决定要不要我教你?」男人傲然笑道:「看看她的打扮,外面明明是炎热盛夏,她却披着长袖连帽外套。」
他说得没错,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学生都穿着轻薄夏装,短袖衬衫及露出膝盖的短裤、裙子等等,她在这当中穿着白色长袖连帽外套,显得格外突出。
「她一定觉得教室和学生餐厅的冷气都太强了。尤其是学生餐厅,外面是玻璃帷幕,日照强烈,冷气也设定得特别强。因此不难推测怕冷的她想吃热食。」
「到这里为止我接受。但热的面类又不只乌龙面,菜单上还有拉面啊。为什么你把拉面排除在选项外呢?」
「因为时间啊,叶村。」
男人贼贼地撇起嘴角。那表情就像企图颠覆国家的反派,不过很遗憾,我们对话内容只围绕在女学生为何不吃拉面上。但犯不着破坏现在难得的紧张气氛,我决定不刻意提醒这件事。
「时间?」我反问。
「对,她跟三个朋友一起进来,现在其他两人已经接过餐点正在结帐。她一定很心急、不想让朋友久等。那你想,拉面跟乌龙面哪一种上菜比较快?」
正常来讲应该是较细的拉面比较不需要长时间煮烫。不过……
「当然是乌龙面。」
听到我笃定地说,男人也慎重地点头。
对,亲身经验如此告诉我们。不知为什么,这间学生餐厅对乌龙面很讲究,每天特地请附近制面所送来两次新鲜现打的面。可能也因为这样,乌龙面类特别受学生欢迎,一到午休订单便如雪片般飞来,厨房总会事先煮好一定分量,因此乌龙面类不太需要等,马上能出餐。
反观拉面,餐厅对待拉面的态度跟乌龙面完全不同,一点都不坚持,味道水准低、不怎么受欢迎。总是等到有人点了才开始煮,饥肠辘辘的人往往等得十分难耐。附带一提,负责煮拉面的菲律宾(应该是吧)大叔也可列为战犯之一。那家伙的面软烂到毫无嚼劲。只要依照固定时间烫好就行了,为什么会煮成这样呢?
闲话就到此为止。结论:乌龙面出餐比较快。
「答案很明显,赶时间的话,怎么可能点等很久的拉面。」
这推理听起来很有逻辑。
「我到这里为止也赞成你的意见,但热乌龙面还有两个选择,咖喱乌龙面或清汤乌龙面,为什么偏偏要选咖喱乌龙面呢?」
「她从刚刚开始就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根本不想点其他东西。午餐只吃清汤乌龙面吃不饱,但咖喱乌龙面就非常合理,因为是咖喱啊!」
推理水准在此骤降。以自己的期待和偏好来导出答案,这哪门子的本格推理。
「……点清汤乌龙面没什么不好啊。她可能想省钱或在减肥。还有,你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喔?什么线索?」
看来他没有发现。我沉浸在些许优越感中。
「她身上穿的连帽外套不是白色吗?穿这种衣服怎么可能点咖喱乌龙面?」
咖喱渍是白色衣服的天敌,青春正盛的女孩不可能不在意。可是他并没有因我的反驳而退缩。
「笨蛋,连帽外套脱下来不就成了。」
「哪有这种道理。」
拜托,照这么说起来,女孩怕冷的前提不也一样无法成立?
「假如她想省钱或减肥,能吃的东西一开始选项就不多,理应不会花这么长时间挑选吧。」
「不,就是因为在减肥,所以每日必备的的三餐更重要……」
我们两人还争论不休,女学生已经从收银柜台走近这边。我们停下争执,假装不经意地伸长脖子偷看经过我们身边的托盘。好!答案揭晓!
她的午餐是学生餐厅员工推荐的白萝卜泥鲔鱼酱油乌龙面。
「怎么会!」我想大叫。就午餐来说确实是正确选择,但这位小姐你不是怕冷吗?
「又一次平手了。」
我在撕下的笔记纸上画下今天第三个「×」,眼前男人一脸不情愿地拿起结着水滴的杯子,一口饮尽。
在关西地区知名私大「神红大学」校园的学生餐厅中,吸引最多学生的就属这间名为中央联合食堂的餐厅。内部装潢时尚脱俗,直觉让人想用Cafetería或者Bistro等洋文来称呼。从玻璃墙面和采光窗户照射进来的自然光,让坐在餐厅里的人们心情不由自主开朗起来。室内以海洋为灵感的巨大马赛克墙面格外引人注目,宽阔如一座网球场,餐厅里紧密排列的长桌现在七成都坐满学生。后面的厨房飘出勾人食欲的味道,香味最浓的应该是本日套餐——牛肉酱汁。
用餐的学生无不表情开朗。毕竟长达两周的期末考今天上午终于结束,大家心里都因为即将展开的暑假计划而雀跃不已。
真羡慕。占满我心中的可不是期待,只有不安。
不安的原因大部分都来自坐在我眼前的理学院三年级生学长——明智恭介,但见他满脸懊悔地紧捏着画有「×」印纸条的模样,他显然毫无自觉。
「可恶,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不肯依照逻辑行动。」
明智学长低声碎念。是否能把他的推理称之为一种「逻辑」,我在心里打了个很大的问号。但人类的行动并不像小说里那么好猜测,我赞成这一点。经常有人冬天钻进暖被桌里吃冰淇淋,刚刚那女孩穿着连帽外套又想吃冷乌龙面,旁人也无话可说。
我和明智学长一有空就会来场推理比赛,但很少有某一方痛快大胜的局面。历经将近百战,我终于了解悲哀的现实,与其拙劣地推敲,还不如猜猜学生餐厅员工的推荐菜色或者本日套餐,成功机率要大得多。但学长不肯放弃,他说这等同于「逃避推理」,我们只好重复着这种学习力极低的对战,重复组合几种近乎妄想的逻辑,自取灭亡。
说到明智恭介,这位名字酷似某位侦探,脸型稍微狭长但五官精悍、戴着无框眼镜的学长为什么跟我混在一起,时间得回溯到我入学不久的四月。
每间大学都一样,一踏进迎接新年度的校园,新生就得面对社团之间弱肉强食的招生大战。这也难怪,毕竟大学里公认和非公认的社团加起来,数目可不是高中能相提并论。
我本来想进入俗称「推研社」的推理研究社。
我这个人的个性本来就不以孤单为苦,也没什么运动经验,身边没有称得上死党的朋友,没有可爱的青梅竹马,青春时代完全可用食之无味四个字来形容。不过这样的我也有所警觉,如果不在大学生活中建立一些人脉似乎不太妙。不难想像,要在跟高中完全不同概念的社会中生活,前辈建议与朋友交换资讯将占有关键比重。
我从以前就很喜欢推理,于是前往刊载在社团介绍小小一角的推研社参观两次。老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