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话『低语者』

老头子去世的那天,是小学的毕业典礼。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可不能让人看扁了啊。』

老头子的秃头依旧反光得发亮,他帮我穿上一件黑色的高级夹克。

『老头子,这衣服哪来的?』

『这是这间寺庙代代相传的衣服。』

『骗谁啊,上面的标签还没撕呢。』

『哈哈。从今以后就由你来继承了。』

第一次穿正装感觉有点难为情,说实话我真想马上脱掉。寺庙里的小鬼们也都在笑我。不过为了不扫老头子兴,所以尽管嘴上抱怨,我还是骄傲地把手插在口袋里昂首阔步。

『好好享受吧。』

毕业典礼这种东西,就只是坐在椅子上而已,哪有什么好享受的。虽然我这么想,但还是打算回家后给老头子瞧瞧我的毕业证书。

『我出发了。』

其实我希望老头子也能来,但我就像个小屁孩一样,说不出口。

『颁发毕业证书——』

平常用来打躲避球的体育馆里,现在却排排站满了大人,感觉有点奇怪。

严肃又认真的气氛下,我像个笨蛋一样挺直了背。

『心哥~……呜哇啊啊啊啊!心哥~~』

体育馆的门口传来格外响亮的小孩子的哭声,在呼唤着我。

『咦?』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三三?』

因为三三是个不会说话的女孩,所以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心哥!爷爷!爷爷他——』

我一瞬间觉得很难为情。竟然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被人像宝宝一样哭着喊我的名字。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幼稚的羞耻感。

『我马上过去!』

三三的心乱成一团,充满强烈的悲伤、绝望和混乱。我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人类的心情,立刻意识到现在不是待在这种地方的时候。

我陪着哭个不停的三三一起离开体育馆,前往附近的医院。

『请在这里等候。』

护士小姐这么吩咐道,我们在大厅的绿色椅子上坐下。大学的医院里挤满了人,三三的哭声被人群的嘈杂声盖过。

『你就是言万心叶同学吧?』

突然有人向我搭话,是个五官端正、戴着眼镜,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我听父亲说过。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是老头子的儿子。但我听说他们感情好像不太好。他交给我的,是一副老旧的拳击手套。明明已经破破烂烂了,却还被精心保养着。

『老头子,会死吗?』

『嗯,大概吧。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我也知道。他总是咳个不停,身体变得越来越瘦弱,每次起身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全都看在眼里。

即便如此,我仍旧坚信老头子是无敌的,绝对不会死。

『寺庙之后会怎么样?』

『会由其他人继承。你们的事,会有其他大人帮忙。』

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

(老头子把拳头托付给我了。)

那个年迈的秃顶老头,一定一直用这副破破烂烂的拳击手套战斗到现在,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们。无论身体受到多少摧残。

『……我,要保护大家。』

『办不到的。你还是个小孩,太弱小了。』

『少啰嗦!』

我紧紧抱住拳击手套。

『我必须得这么做。』

老头子的儿子静静地看着我,低声说道:

『真是令人悲伤。』

当时的我还没有成熟到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现在,我感觉自己仍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是,我稍微明白了一点,悲伤的含义。

(因为我,没能保护任何人。)

三三被人领养了。她每隔几个月就会联系我,我知道她总是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但我什么也做不到。其他人也差不多。

我不知道大家现在在做什么。

因为我被带到了墨西哥,伤害了很多人。

(我,没能保护任何人。)

所以,我这么想——如果今后我能保护某人,那将是无上的幸福。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将在所不辞。

因为那天,我接过了拳击手套。

(……?这是什么感觉?)

我努力地将浑浊的意识理顺。我似乎昏迷了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们破坏了母体——)

对了。出现了好几台犬型的巨型机器。我和露娜小姐被撞飞了。

(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昏迷的时候!)

我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虽然全身都使不上力,但我只能努力去做。

「……」

我勉强睁开眼睛。视野捕捉到了光,但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啊。你醒了?早啊——」

「——诶。」

挡住光的是轻飘飘的褶边和松松垮垮的运动服。

「露娜……小姐……」

「你,还真是个贪睡鬼呢。」

从她的刘海上滴下了一滴鲜红色的血液,沾湿了我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

「……在干傻事?」

她的银色丝线像结界一样在我周围展开。每一条都破破烂烂的,仿佛快要腐烂了。

压在我身上的少女浑身是血,视线也已经散乱不清。

「你的伤口,我帮你缝合了,也输血了,用我的血。」

轰!一阵切割风的声音响起,以可怕的力量击打着丝线的结界。啪嚓啪嚓啪嚓!露娜小姐发出痛苦的呻吟。

「露娜小姐!请退后!」

四周伫立着无数巨大的守护者。它们以极其缓慢的动作,笨拙地反复往下挥舞着铁棒。从她被撕裂的丝线中,鲜红的血液不断涌出。

「……哈啊。我也算是努力了一把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要从那些动作迟缓的守护者手中逃脱,对露娜小姐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难道说,这个人是为了治疗我。)

她一直被这样反复殴打着,却还是在为我缝合伤口吗?

「嘻嘻。对不起,我是个笨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骗人……的吧……」

「对不起呢。我已经尽力了,你——」

我看到了我短暂的人生中,最美丽的东西。

「——没能保护好你,抱歉。」

那是我——

那是我该说的。

我总是没能保护好任何人。

「是我……都是我……害,害你……」

我强行往腿上用力,想要站起来,但马上又往下摔去。我的肌肉和骨头都已支离破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

我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慢慢褪去。我拼命地抱紧她。

「啊啊……太好了……」

不要。

「其实啊……要是有人能对我这样……对我稍微温柔一点的话——」

她的丝线,逐渐松开了。

「我啊,只要这样,就满足了。」

啊啊,这个人。自诞生之初便一无所有的她,拼尽全力活到最后,只是被我这样拥抱着就这样幸福地逝去了。

(不要!)

不要啊。这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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