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沿着冬季枯萎的水稻田,鹿岛临海铁路大洗鹿岛线的列车直奔南方。虽说是临海铁路,此刻外面却没有海,列车穿过山间弯路,进入住宅稀疏的街区,最后停在位于高架桥上的车站月台。

一下车,一阵刺骨的强劲北风迎面吹来,我不禁竖起外套的衣领,冷得直打哆嗦。

在水户站换车后,经过四十分钟的车程,终于抵达人烟稀少的S 站。

八点多从东京家中出发,竟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这里。

车站墙上只有一块地方银行广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看板和海报。

走下有些杀风景的水泥楼梯,出站走向车站门口。原本我打算叫计程车的,却在商店旁的长椅上意外发现新藤七绪的身影。没想到她竟然来接我,这让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特地来接我吗?」

「不要紧的,地方不太好找,离车站又远,怕你迷路。」

「这样啊……不好意思,谢谢。」

她围着白色围巾,穿着深蓝色羽绒外套,头上的粉色毛帽和她非常相配。距上次见面已是一个月前,也许是因为候车室里很冷的关系,她苍白的脸颊今天终于有点血色。

听她说是开车来的,我便跟着她到停车场取车。

来到车站西侧的圆环,路边没有半家便利商店,公车站牌前一个人都没有。计程车乘车处只有一台全黑的计程车在排班,如果她没来接我的话,此时此刻我大概已经搭上这台车了。

走了一阵后,七绪的脚步停在圆环路边的一台轻型车前。

蓝色的车身有些褪色,应该是她的自家用车。七绪从外套口袋中取出钥匙,按下解锁键,打开前座车门说「请进」。我一边道谢一边上了车,她则关起车门,随后坐进驾驶座。

车内打扫得一尘不染,且没有卫星导航装置。现在没装导航的车已经不多了。她解开手煞车,发动引擎。

茨城县H市——

看着车窗外的县道风景,倒闭的加油站、拉上铁门的餐厅吸引了我的目光。开了一段路后,建筑物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田边景色。

七绪一路专心开车,沉默不语,我们之间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紧张感,正当我准备打破沉默时,车子开上一条沿海道路。

窗外是一片被阴云笼罩的灰色汪洋。

「这里是鹿岛滩喔。」她瞥了我一眼说。

沿着海岸开了五、六分钟后,车子右转开进山中,经过一段温室连绵的田间小路,进入有零星民宅的村落,一番左弯右拐后,终于在一栋老旧木造房屋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新藤七绪的家。

虽说我已事先将地图列印出来,但如果是搭计程车,还是很有可能会迷路。

那是一栋气派的日式木造平房,屋龄少说有五十年以上。屋外有广大的庭院,庭院外是木制的栅栏式围墙。

七绪老练地倒车入库,将车停进门口旁的停车位。

「到了。」

见七绪熄火下车,我也跟着下车。她小跑步到门口,拿出钥匙迅速地开了锁,拉开格状拉门。

「请进,不好意思,家里很脏。」

「不会不会,打扰了。」

一踏入玄关,一股老木屋的特有香味扑鼻而来,那是记忆中令人怀念的味道。脱鞋进房后,她带我沿着庭院旁的木板走廊走向客厅。

约十坪大的日式客厅印入我的眼帘。

挂有水墨画的凹间,旁边放着一座老旧的佛坛。

她拿出坐垫,请我在擦得晶亮的桌子前坐下。

「这么大的家就你一个人住啊?」

「虽然很大,但如你所见已经很破旧了。最近这附近地层下陷得很严重,仔细看你会发现这个客厅其实是斜的。」

我俯身瞧了瞧榻榻米,确实有些倾斜。

「……真的耶。」我和她对视而笑。

「你要喝茶还是咖啡?」

「不好意思……那就咖啡吧。」

她点了点头,随后走向屋里的厨房。

我怀着有些愧疚的心情目送她离去的身影。

为了和新藤七绪进行第三次访谈,今天我来到了她家。

之前约的咖啡厅因不方便久坐,也不适合聊太过深入的话题,所以这次我本想在水户市内租间会议室,然而和七绪商量后,她提议可以到她家。

也好,我已不想再声东击西。今天我打算和她「摊牌」,全盘托出心中的疑问,直捣事件核心。

距拜访高桥的政治社团已过了十天,这段时间我依然持续调查殉情案,但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原本很期待高桥会做出什么阻止调查的行为,但这十天我的身边却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暴力或危险事件。

虽说我已经挖到「神汤尧和熊切敏是父子」这条内幕消息,也从不少相关人士那拿到可信的证词,但整篇报导还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如果新藤七绪是「卡缪的刺客」,她和神汤尧之间应该会有挂勾。我循着这条线对神汤进行调查,却一无所获。之后,为了调查新藤七绪当上熊切秘书的详情,我试着寻找当时熊切娱乐公司的员工及外部人员,事实上我也拿到了其中几个人的联络方式,但他们不是拒绝受访,就是联络不上,至今仍未打听到任何消息。

因此,这十天调查陷入胶着,并未获得突破性的新证据。

我已采访新藤七绪超过一个月以上,为了确认殉情的真伪,我必须想办法找出另外一条线头,抽丝剥茧。

所以,今天我要向她坦白一切。

如果真如七绪所说,这场殉情并非伪装,她是基于对熊切敏的真爱才选择与他共赴黄泉,接下来我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伤她甚深。这让我感到愧疚不已,毕竟至今的采访过程中,她一直都非常配合。

不仅如此,她还很有可能拒绝继续受访。但,一切都无所谓了,即使今天的访谈可能就是这篇报导文学的最终章……

十分钟后,新藤七绪用托盘送来白烟袅袅的热咖啡和西点。

我和她闲聊了一下,但一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聊天了,便开始觉得有些不舍。

佛坛牌位旁有张遗照,上头是一位优雅的白发女性。七绪说,那是她死于肺癌的母亲,两年前母亲去世后,她便独居在这间超过百坪的大房子里。

「母亲去世时,我本想将这个家卖掉,一个人搬到小公寓住,但还是舍不得……」她忧伤地看着佛坛说道。

「……虽然这个家充满了不好的回忆,我父亲也是在这个家死去的……」

母亲的遗照旁有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位留着胡子、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那应该就是在这个家自杀的七绪爸爸。

「令尊的工厂在这附近吗?」

「对,不过几年前已经让渡给别人了……」

「这样啊。」

「我啊……是个茧居族。」

「茧居族?」

「嗯。自事件发生以来,我深居简出,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曾经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也试过出去找工作、打工,但每次都做不久。」七绪一脸沉郁,双手将托盘抱在怀里。

我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又成了孤独一人……于是那个想法又出现了,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那时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说完后,七绪的视线落在自己跪坐的膝盖上。

这天她扎着一束马尾,在视线落下的同时,一撮乱发落到了脸前。

她垂着眼眸,伸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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