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
泰介看着挂在门外的门牌,压抑着内心的喜悦。
顺利避开那群手持金属球棒的年轻人之后跑了好几公里,来到神通车站附近时,路上行人渐渐多了。毕竟是早上时段,人潮还不到熙来攘往的地步,但就是和可以毫无顾忌、尽情奔跑的乡间路不一样。究竟要正大光明地走在路上,还是避开别人的耳目前行呢?泰介选择后者。
泰介尽量隐身在建筑物或电线杆的阴暗处,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再迅速移动至另一处区域。幸好前部属的家不是面向大马路,尽量选择很少人通行的巷弄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抵达大楼。
忘了门牌号码是几号,依稀记得是在四楼的泰介总算找到熟悉的门牌。精神与肉体都已濒临极限,虽然趴在小酒吧的吧台上睡了一会儿,但实在无法睡得很沉。吃了真知子的炒面后就没再进食了。加上昨天一共跑了将近三十公里。
累坏了吧。山县前辈。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泰介觉得应该会听到这般安慰之词,应该说,他期望能听到,不然就失去跑来这里的意义。欢迎老长官的到来,然后开始进行一场追捕真凶的反击剧。泰介下意识地告诉自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剧本。按下门铃,迟迟没有回应令他焦虑。
不在家吗?周末一大早就出门了?
泰介又按了两三次门铃,还是无人回应。真是糟透了。就在他颓丧到快跌坐地上时,突然从对讲机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盐见?」
泰介小声询问,却没回应。
「我是大帝建设的山县。久未联络,冒昧造访,不好意思,方便见面——」
「请回吧。」
听错了吗?还是按错门铃?泰介不由得后退一步,再次确认门牌,确实是前部属盐见的家没错。泰介刻意用开朗声音再说一次,对讲机却传来疲累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饶了我吧……我也有老婆小孩要照顾。」
什么意思?有家人要照顾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泰介总算意识到必须清楚说明自己是无辜的。他朝着对讲机的镜头不停比手画脚,表明自己是遭人有计划地陷害,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为了搜寻真凶,需要你的协助。
泰介自觉说明得十分清楚,条理分明。
「……限你三十秒之内离开,不然我要报警。」
眼前顿时变黑。
泰介意识到自己要是发狂、大吼大叫,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他挤出最后的力气,表明自己有多精疲力尽。好想洗热水澡,好想吃顿饭,希望对方能让自己留宿。看来不得不放弃所有计划,只希望对方能开门让他进去休息一下。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泰介高举双手表明。
「我是无辜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拜托你了!盐见。」
大门依旧紧闭。不能就这么回去,应该说,没地方可去……不能让这趟拜访毫无意义地结束。猛然回神的泰介做出最底限的让步。
「好吧……你去报警也没关系,但可以给我五分钟吗?只要五分钟就好,五分钟之后再报警。」
门总算开启。
许久未见的盐见站在离玄关水泥地约三公尺远的走廊尽头。穿着两件式居家服的他手里握着九号球杆,展现绝不会让泰介伤害家人的决心。以这般态度对待前上司未免太失礼,但以面对杀害两名女子的逃犯来说,却是最适当的反应。泰介心里虽然气不过,但明白自己毫无立场埋怨什么。
盐见的右手用力握着球杆。
「什么事?」
「请你相信我,我是被人陷害的——」
「有事就快说。」
泰介总算想起昨天大善分社同事们的反应。无论是分社长还是部属们,没有人相信泰介是无辜的,因为那个假帐号实在伪装得太巧妙、太完美。留存在脑子一隅的些许期待,觉得五分钟也许能洗刷冤屈的天真想法,有如被圭藻土吸入的水般瞬间消失。
那么,该利用这五分钟做什么呢?泰介思索后说:
「我想抓到陷害我的真凶。那个人一定很恨我,可是我怎么想都想不到是谁,如果你有想到可能是谁,可以告诉我吗?是谁那么恨我?」
「……你是认真问吗?」
这家伙搞什么啊?明明自己是凶手,却一副另有真凶的态度。泰介从盐见的话语嗅到这般讽刺意味,但要是就此退缩,就别想谷底翻身了。不管是谁都行,不确定是不是也没关系,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也无所谓,我只想要个答案。泰介费尽唇舌恳求后,盐见总算开口: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啦!」
果然,也是啦!就在泰介这么想时,盐见又说:
「因为你很容易招人怨恨。」
他在说什么啊?认定我是杀人犯,所以挖苦我吗?怎么会这样?这下子休想得到什么线索了。像在提醒因为判断有误而深感绝望的泰介,只见盐见又开口:「好比横川先生就是啊——」
「横川?能源课的横川吗?」
「他现在在能源课吗?我在的时候,他是在独栋住宅部门,应该是吧。」
横川比泰介晚一年进公司,算是他的后辈。两人之间谈不上什么前后辈情谊,也没什么交集,但关系应该不至于差到招致怨恨,所以泰介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时颇惊讶。盐见说对于横川而言,泰介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当时,泰介向部长大肆举发横川的失误,迫使他在公司的评价跌入谷底,因此错失升任课长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后辈出人头地——至少横川本人在某天聚会上是这么说的。
简直一派胡言!听到这番话的泰介顿觉头晕目眩。向上头通报部属犯错是身为管理者的职责,横川却希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相较于其他主管,泰介确实比较严格,不近人情;但他比谁都严以律己,自己做不到的事,绝不会要求别人,况且横川一事也让泰介因为管理失当,惨遭减薪。明知自己也会受害却还是通报高层,并非基于职场规则,而是希望部属能因此成长。就在泰介打算出声反驳时,从盐见嘴里又迸出别的名字。
「还有阿多古先生,津森先生也是啊!」
阿多古想多陪陪家人,却常常被泰介拉去打高尔夫,导致家中失和。他本来就对高尔夫没什么兴趣,而且打球的花费不便宜,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的压力让他十分烦恼,因此心生怨恨。
津森是比泰介年长五岁的前辈,却迟迟没升职,所以是泰介的部属。虽然泰介没在言行方面表现出来,但津森始终觉得泰介看他的眼神有点轻蔑。那家伙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嚣张得很,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总有一天要让他好看!当时津森常常这么说。
「就连野井先生也是。」
「……野井?」
野井的工作态度一向温和谨慎,却因为泰介的强硬作风,手上好几个案子被迫告吹;虽然他不是那种大剌剌地宣泄情绪、满口牢骚的人,但他肯定也很不满泰介。
接二连三迸出意想不到的名字让泰介错愕不已。阿多古要是讨厌打高尔夫,直说就行了;津森的话,根本就是嫉妒心作祟;至于野井,泰介发誓绝对不是存心毁掉他的案子,只是时机不对,暂时搁置而已。一时不知如何辩驳的泰介只能呆站着。
「还有打扫办公室的女清洁工也是啊!」
不是说过这些塑胶盒都不要了,全都清掉吗?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这种工作态度真是要不得!虽然公司花钱聘雇是事实,但女清洁工是外包人员,泰介却待她像下属般颐指气使,要是没做好就数落个不停,当事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泰介记得盐见说的这件事,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