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屈之「牙」

雨中,我负重前行。

即便步履蹒跚,也依然继续前行,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

蕾妮打败了我。我的话语根本就无法触动到她,被那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彻底击溃。事实与雨水一同浸染全身,将我沉重地击垮。

或许是因为我输给了她,带来的这股冲击感,害得我失去了理智。

(我头一次尝试到挫败。)

只要我想做,任何事都能够迎刃而解。唯独对那麻烦事总是要插手的她,劝阻不动。

接下来,只剩下与他人建立起连结吧。不过,我也没理由与他人交际。

毕竟有她在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那种无私干涉的方式,经常替我解决了不少问题。

(……啊,原来我一直都在依赖着她啊!)

突然间,我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嘴角不禁微微地扬起。

只要蕾妮待在我身旁,我就会感到一丝的愉悦。即便是在这个原本认为的无趣世界中,她也能够发现其中的乐趣。

唯独自己什么也找不到,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因此,我就这样独自一人,在雨中不停地徘徊。

「瑟丝卡……」

一道声音,打破了我的思考。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依然转向那道声音的方向,转身看去。

「……你在做什么啊,你?」

乔瑟特一边手撑着伞,一边震惊地注视着我。

她的表情突然转变成苦瓜一般的模样,然后不知怎地,抓住了我的手。

「总之……先跟我回家,你都被雨淋成这副德行了……」

「无所谓……」

「这可不行啊!快跟我回去!」

就这样,乔瑟特强行硬拉着我,我只好开始迈步前行,朝向她所居住的方向前进。

在被她硬拉着手的推进下,我被带进了宅邸,一众仆人惊讶地看着我们。

「你们马上准备更换的衣物。还有拿些擦拭身子之类的物品过来,本来想让你泡澡的,可是……」

「没关系……」

「……因为你现在是这样的状态啊。你们若是准备好了的话,就把东西送到我的房内吧。」

从踏入宅邸开始,乔瑟特就一直不肯放开我的手。然后就这么将我带到了她的房内,半粗暴地脱去了我身上的衣物。

就在衣物被脱去的同时,女仆们送来了更换的衣物及毛巾。

乔瑟特用毛巾替我擦拭掉身上的雨水,然后要我换上新衣物。

我就这么乖乖地顺从了她的指示,换上女仆所送来的新衣物。

「再麻烦送点热饮之类的过来。」

「遵命,大小姐。」

女仆行了一礼,带走我潮湿的衣物及毛巾,离开了房内。

目光瞥向窗外,依旧是下着雨。雨点簌簌地落下。雨,似乎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我正专心倾听着雨声绵绵的声音,心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乔瑟特向我问道:

「你还好吗?虽然我很想问你是否还好,但你看起来并不太好。」

「是呢。」

「……蕾妮呢?」

乔瑟特的一句问话,让我瞬间屏息。

「……她没事吗?」

我不敢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乔瑟特似乎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

尽管她向来严厉,但她却在这时表现出如此温柔的一面,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变得十分脆弱吧。在意识到自己处于这种状态时,我只能苦不堪言。

「如果我没有告诉你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想,大概也会在哪里得知这消息的。」

对我而言,只要蕾妮是那般如此耀眼的光芒,我就会继续追随着她。接着毫无疑问地,总有一天,终将因为某个契机而得知有关巫女的真相。

我们之间必然会发生冲突。而我,输给了蕾妮。

所以,我对那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保护这座城市的她,束手无策。

这个事实无情地击垮了我,使得身体感到浑身无力,甚至连呼吸的方式似乎也都遗忘。倒不如就这样让我一死了之。

事情发展得太过突然,内心被那种无力感所折磨,让我感到自愧不如。

「什么天才,做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真正想做的事情,却无法达成。这样的才能又有何意义……?」

「瑟丝卡……」

「我太自负了,根本就只是一直在依赖着蕾妮。在她真正受苦时,我却什么也都办不到。真是狼狈啊……」

「……那样的话,我们法露娜家族才是一直处于屈辱的窘境吧?明明我们也曾努力了数百年,试图想重拾巫女的宝座,结果却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为此而牺牲。而这份无奈也传承到了我身上。尽管如此,我也无法说自己能够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乔瑟特所说的话语,没有平时那般压迫感,反倒是让我感觉到一丝温柔。

她想尽办法地安慰着我,这与她平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让我稍稍感到有些诧异。

「瑟丝卡。我们这一代未能实现的家族夙愿,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成为我们的伙伴?即便这一次以失败告终,或许下一次还有机会……」

乔瑟特试图继续说道,但我却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现在,我不想思考。所以……」

话语逐渐变得细小无声,彷佛渐渐消失一般。

望向视野的边缘,我看见了乔瑟特似乎想伸手碰触,却又有一丝的犹豫。手,停了下来。

就这样,彼此之间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只有雨声点点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

自从被乔瑟特带回了这座宅邸以来,究竟又过了多久?

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六神无主,失去了行动的意愿。最终,在法露娜家族的宅邸里,成为了被他人照顾的对象。

即便醒着,我也只是待在床上,或是坐在窗边,凝望着窗外。除此之外,也无法做任何事。

多亏乔瑟特贴心地为我送来了些食物,以及屋内的女仆们帮我更衣,照料着我,我才勉强地保持住身为人的体面。

(简直就像空壳似的……)

仅仅只是一具会呼吸的空壳罢了。想必,这样的我,让乔瑟特她们担心了不少吧,但光凭自己的意志,我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瑟丝卡,你的身体感到如何?」

一旦有了闲暇之余,乔瑟特总是会前来我所在的房间,探望着我。

我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向窗外的景色。

对于乔瑟特的闲话家常,我只能含糊其辞地回覆。

即便如此,她并未表现出一丝的不悦,依旧陪着我交谈。在她陪伴着我的这一段日子里,是我唯一能够感受到生而在世的时光。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而消磨。突然,一道声响,从门外传来。

「怎么了?」

「大小姐,有位客人来访。」

「客人?是谁?」

「那个……是艾尔加登家族的琉月小姐……」

「琉月……?」

听到这个意外名字,乔瑟特简直像是双眼瞪得说不出话来似的,瞠目结舌。

坦白说,我也抱持同样的感受。

考虑到法露娜家族和艾尔加登家族这两家之间的恩怨,琉月竟然会主动来拜访乔瑟特,这实在是太稀奇了。

但,她却登门造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可真是为难!请您稍待片刻!」

「抱歉,我要硬推到底。」

伴随着一阵女仆手忙脚乱的声响,就这么被她给硬生生地推开。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琉月。

看见琉月的身影,乔瑟特瞬间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但是随即又转变成了严厉的神色。

「琉月,你到底打算做什么?身为艾尔加登家族的子女,到底来我家干么?」

「听说瑟丝卡现在就住在这里,所以我特地前来拜访。而且,我也有事要找你,正好你们都凑齐了,方便一起。」

「有事?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是的,我有个请求,希望你们能够帮忙。」

话音刚落,迄今为止琉月给人的感觉,瞬间转变。

即便她之前表现得有多柔和,却始终与人隔阂着一道墙的距离。而现在,彷佛由她主动抹灭了这道墙的存在。

站在这里的琉月,与过去截然不同。乔瑟特似乎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表现出一副稍稍困惑的模样。

「瑟丝卡的话也就算了,但你真以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我并没有这样想。毕竟我们两家之间的恩怨结下了不少。但,为了能够结束这段恩怨,我必须借助你的力量。」

「结束这段恩怨的意思是指……?」

「──我想摧毁艾尔加登家族。所以,希望你能够借我一臂之力。」

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琉月所说的话语。

连我自己听到了这意想不到的话语,都感到如此震惊,对于长年以来与她有着恩怨的乔瑟特,想必她所带来的冲击是更巨大。

琉月的这番话,把乔瑟特吓得目瞪口呆,但她仍将疑惑留在心中,向琉月询问。

「要毁掉艾尔加登家族……你、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你在耍什么花样?」

「我可没耍什么花样。」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我也从未想过你会相信我,但我只能继续主张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为了完成我的心愿,有你的相助,是绝对必要的。」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满脸困惑的乔瑟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将目光投向了我。而我自己也被琉月所说的那般言辞,给弄得困惑不已。

「……我有点疲惫了。」

「琉月……?」

「我们欺骗了所有人,为了能够维持住这座城市的存在,利用巫女,不断地做出牺牲。这种事会一直延续下去,对此,我不允许存有任何的疑问,因为我们家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琉月淡然地坦白这一切,宛如人偶一般,缺失了情感。就连自己的意志,都以含糊其辞的方式来表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我一直遵循着我们家族的教诲,认为这是自己的义务。对此,我不认为有什么奇怪之处,更不被家族允许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说到这,琉月露出了一丝自嘲似的笑容。

「因此,被他人憎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呢。一直以来,我们都以牺牲自己、为大众的利益,视为正确之举。」

话音刚落,琉月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她紧握着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彷佛能够听见骨头嘎嘎作响。

「像我这样不该被原谅之人,一切的梦想与理想全都是编织出来的谎言,但蕾妮还是选择原谅了我。我宁可希望她能向我说出仇恨的言论、发泄不满,说出自己后悔当初不该成为巫女,那该有多好啊。这样的话,我就能因此弥补过错,用性命偿还……但她居然对我说:『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琉月以颤抖不已的声音向我们倾诉,情绪似乎已达到高潮,泪水频频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她用手指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泪水,然后继续说道:

「我自认为自己不配为人。即便如此,她却对罪孽如此深重的我说:『你可以继续活下去!』甚至没有带有一丝的犹豫,我不能这么地厚颜无耻……!」

「琉月,你……」

「蕾妮就像太阳一般的存在,炫彩夺目。乔瑟特,你看着这样的她,你也能够明白的对吧?明明我们都知道这一切,但她散发出来的那份光辉,正是我们所无法拥有的。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因此失去自我。」

面对琉月所讲述的这番话,乔瑟特紧咬着嘴唇不放,低下了头。

从她们知晓这一切的角度来看,蕾妮经常提及的梦想与理想,不过只是一场如梦似幻的美梦罢了,总有一天终将破灭。

「即便那份光辉被一切给夺走,不……无论那份光辉究竟承受到了多大的伤害,蕾妮也依然为了守护这座城市而试图做出努力。因此,我才能够真正地明白,我们是如何强行对巫女做出种种的残酷之举。」

琉月擦拭着频频掉下的泪水,抬头看向乔瑟特。

一瞬间,乔瑟特彷佛心生畏惧,退缩了一步,但很快地,她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地直视着她。

「琉月,你说想摧毁艾尔加登家族,也就是说……」

「我想要结束一切,将那个只愿意维持现状的艾尔加登家族给摧毁,终结这座曾迫使巫女付出而牺牲一切的千年之都,即便那并非是所有人期望的未来……」

「……你认真?」

「不是认真的话,我又有何理由说出这种话?」接着,琉月继续说道:

「我希望你来废除艾尔加登家族,透过法露娜家族向城市的所有居民揭露巫女的真相。」

「……又是如此这般困难的要求呢。就算揭露真相废除了艾尔加登家族,我们家也早就知道了真相。不是只有你们家犯下了对巫女见死不救的罪行,我们家同样也是无所作为。」

「但是你们家和我们家所秉持的立场是不同的。我们是一直支持这座停滞不前的城市,而你们则是一直试图改变这座城市的现状。如果将一直保守秘密的原因,解释成艾尔加登家族不断地强行压迫,我认为这份愤怒的情感焦点,就不会转向法露娜家族。我们也有足够证据来佐证这一点。」

「琉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面对乔瑟特的询问,琉月只是浅浅一笑,她的这般笑容,与以往所展露的笑容一样。

然而,现在她的这般笑容,我却从中看出这与过去的她明显不同。

「乔瑟特,你和你们家族都过于一本正经,只会透过合法的手段挑战艾尔加登家族,所以才导致他们更加肆意妄为做出任何事情来。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所提倡的为人之道才会更具说服力……而且,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什么?」

「如果放任不管,最多十年,撑三十年也是极限了。」

「……什么?」

「守护龙大人所残留的力量。」

琉月的这番话,让乔瑟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啊,这已经无法再说是下一代的问题了。法露娜家族最坏的预测应该已经成真了。

「是要继续让这个已经走向尽头的城市延续下去,还是承担风险离开这座城市,去寻找新的天地?而你──是唯一能够向大家提出这个问题的人选。」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履行身为艾尔加登家族子女的义务。为了弥补我们所积累的罪行。即便因此而丧命,我也愿意为了未来、为了牺牲于此的巫女们而奋战到底。」

乔瑟特眉头紧蹙,对着琉月怒目而视,表情极为严厉。

她十分战栗,暂且强忍住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接着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这么做有胜算吗?」

「如果我把所有的内部情报一切公开,来牵制父亲的行动,应该还是满容易的吧?」

「但,那可是你的家族啊?」

「那样的家族,只给了我两条道路选择:要么成为巫女为了城市而牺牲,或是成为巫女发泄任何不满情绪的对象,最终而死。就连时间的限制也都是只字不提。对于这样的父母,我应当尽到恭敬孝顺的义务吗?」

琉月一边语带讽刺地倾诉着这番话,自嘲似地对我们浅浅一笑。

见到她的这般笑容,乔瑟特显得极度不快,一股劲地挠挠头。

「啊啊,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讨厌你们家族的人!居然以那种戏弄一般的方式在过生活,这样怎么可能会感到幸福啊!」

「我也一直觉得你们家族的人,真的是很愚蠢呢,偏要过着那种如此较真的生活方式,这样怎么可能会感到幸福呢。」

面对心有不甘、十分愤怒的乔瑟特,琉月只是咯咯地笑着,继续说道:

「我想,对于幸福的定义,大概是从蕾妮身上所学到的吧。她看起来总是元气满满,充满着令人眼花撩乱的热情,那般地耀眼。为了自己的梦想与理想而竭尽全力,每天都以全力以赴的态度,面对生活。」

「……确实,所以我才一直都不喜欢蕾妮。无论她有多努力,我都知道她所付出的努力,终将遭到这座城市的背叛。」

「我认为蕾妮的生存之道,本来就是我们应有的姿态。我们绝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命运或是有任何的过失之类的无聊事物,而任凭失去所有。未来,也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是,事到如今也已经太迟了吧?」

「瑟丝卡?」

至今为止,沉默不语的我,带着些许的愤怒,向两人低声说道。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呢。现在你们所试图要做的事是正确的。但是,事到如今,再怎么正确,也无法拯救蕾妮。因为她……已经决定成为了巫女。即便现在改变这座城市的生存方式,她那颗已经受到伤害的心灵,被摧毁的美梦,以及希望实现的理想,都再也无法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未来,我们要确保自己所经历过的悲伤和痛苦,不会传承给下一代。

即便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但我却无法坦然地接受。

因为蕾妮已经要离开了。即便现在颠覆这座城市的运行方式。那时的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对我而言,这一切听起来只不过是一些精美且华丽的言辞罢了。

或许这两人也曾为此而感到苦恼。但即便得知了真相以后,她们依旧保持沉默。

明知可能会走向这样的结局,却因种种的束缚和立场而沉默不语。

最终,强加这种束缚的,正是这座龙都──鲁德贝基亚本身。

「这座城市会变得什么样子,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瑟丝卡……」

「我想守护的,从来就不是这座城市的未来。」

我想守护的,是蕾妮。因为对我而言,蕾妮正是我生命中的光芒所在。

但这般光芒被夺去,残酷地伤害了我。因此,我对这座城市十分憎恨。

对我而言,这座城市就像一座鸟笼,明明我就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但却被我所最在乎之人期望着。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意识到,那样的事实已经将我的内心撕裂得支离破碎。

让蕾妮失去了梦想,接着,又让我的内心受挫。对于这样的城市,我打从心底觉得无关紧要。

「事到如今,无论你们怎么做,蕾妮都会试图努力地去守护这座城市吧。就算你们试图改变这座城市,恐怕也已经为时已晚。」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数百年来,我们一直不断地尝试而做出努力。最终却以失败告终,承受这份巨大的伤害。将这样的事实整个咽下,那可真不简单,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

「……瑟丝卡,现在你所说的这番话,还真是刺耳啊。正因如此,我有个请求想拜托你。」

听到琉月讲述「请求」之时,我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她,在试图对她吐露出这番心情后,她究竟会向我提出怎样的请求?

「我希望你能够帮助蕾妮,让她摆脱这座城市的束缚。」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没有听见我刚所说的话吗?」

「我不能说明白你和蕾妮究竟承受了多大的伤害,更不认为自己能够那么轻易就弥补过错。就算我再次告诉她要颠覆巫女现有的存在方式,或许她也没办法接受。这一点我也有所预料并认同她的想法。与其这样,那倒不如请你们两人抛下这整座城市。」

「……你要我们……抛下这整座城市?」

「若想改变这座城市的现状,蕾妮的存在可能反倒成为了阻碍。如果有人试图依赖,她也不会拒绝对方,伸出援手对吧?我认为巫女应该要成为这座城市的象征,而不能被抹灭。」

「等等,琉月。就算她们走出了这座城市,也无法保证任何事哦?」

乔瑟特慌张地对琉月说,但琉月却轻轻地歪着头回答着。

「是啊,而且,事到如今,已经为时已晚了。」

「为时已晚?」

「龙都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也无法从外面的世界找到新希望的话,无论选择了哪一条道路,结局都是相同的对吧?毕竟,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那样的话,肯定会有人站出来,试图将蕾妮拉回到巫女的宝座上。哪怕只是一刻,那也是为了维持这座乐园。」

「话是没错,但……」

「为了让她能够摆脱巫女的束缚,唯一的方法就是从这座龙都本身解脱。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人能够把她带到外面的世界。如果她担心城市的未来,那么,我们就要背负将她赶出去的责任。这不只是仅此一次的不合理对待,还包括了过去我们曾试图让她背负这一切的罪恶在内。」

琉月所说的这番话,让乔瑟特哑口无言,而我也对此沉默不语。

我慢慢地咀嚼她的这番话,然后摇摇头。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资格将蕾妮带到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在巫女的选拔赛中,还是面对已经成为巫女的她,我都输了。我的言辞还是力量,都已经无法触动她了。」

「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瑟丝卡,那你想放弃吗?」

被琉月这么一问,我内心所愤怒的情感,几乎都快要爆发。那正是我真正想说的话语。

「──怎么可能想过要放弃!」

蕾妮竟然会为了这样的城市而遭到吞噬,这样的事实,我绝对无法接受。甚至一度产生了希望这座城市灰飞烟灭的想法。

我不想放弃。但她并不希望我们为此而义无反顾。而我执意地坚持,那又有何意义?

「那么,你就不要放弃。」

「琉月……」

「你和蕾妮本就不必为了任何原因而放弃一切,你们所必须背负的责任,我都将会一并扛起。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难道你有必须要放弃的理由吗?」

必须要放弃的理由……被琉月这么一问,我不禁心头一颤。

无意识间,我一直在寻找着必须要放弃的理由。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蕾妮,但却试图扼杀自己的所有情感。

因为我知道,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因此而受伤。所以,我只能对她说出放弃,要她放弃努力想守护的一切。

我一人无法摆脱她所背负的重担,只能强行地要她抛下所背负的东西。

但如果我能够得到这两人的协助呢?

「我们不知道城市外面有什么。或许找不到任何的希望,但如果你们能够找到的话,或许大家都能够获得幸福。我认为你和蕾妮,即便踏上走出城市之外的旅程,也是会被大家允许的。」

「踏上走出城市之外的旅程……」

「龙都必须做出改变。改变的方式有很多种。城市的意识改革,瞭解外面的世界,这些都必须要大家共同努力。我甚至认为,即便你和蕾妮出发去旅行,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也没关系。因为现在,对你们来说,这座城市已经没有足够的魅力和利益能留住你们了。」

话音刚落,琉月对我浅浅一笑。如此真挚的一笑,让我更加地确信,那正是她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

「而且,你们二位出发去旅行,或许能够在途中找出一些新希望也说不定哦?那会更符合你们二位的风格。」

「……嗯,也是呢。毕竟能够派遣外出调查的人手有限,就算你们说想要离开,也没有任何责怪你们的理由吧。」

听到琉月所说的话,乔瑟特深深地叹了口气,补充这么一句。轻拨自己的秀发。

「连你也……」

「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们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因此,即便我被抛弃,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但是,你一定不会抛下蕾妮对吧?或许她会选择走出外面,说不定能在外面的世界中找到一丝希望,这样的话,既是更好的未来,也很适合她。」

「关于这座城市所面临的问题,就交由我们来负责吧。无论是引导大众,还有接受惩罚,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彼此会分工合作的。」

「……琉月,不知道你这是否是出于反噬作用,但我就是看不惯你以自我牺牲的做法来解决问题,在你看来如何?」

「啊,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啦。」

琉月咯咯地笑着,乔瑟特眉头紧蹙。看着她们两人,我也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了灿烂的笑靥。

接着,情绪就像被堤坝阻拦的洪水一样,涌上心头。

我讨厌这座城市的存在方式。如今,甚至可以说厌恶至极。

但是,我并不讨厌在这座城市幸福之中成长的人们。

正因为有那愿意为他人而竭尽全力付出一切的人们。

蕾妮想守护的人们,也一定是像他们那样。所以,我们必须将这样的想法传达给她。

而在她想守护的那些人们之中,也同样会有想守护她的人存在。她根本就不必独自一人背负,承受这一切。

「……能够传达给她吗?」

我曾经一度崩溃,所以我拿不出自信。

就算是乔瑟特和琉月,也无法说服她。

(插图011)

正因为她们有各自的立场,蕾妮才会为她们着想。

那么,究竟谁才能够说服她呢?是谁必须对她说出那样子的话呢?我想,这样的角色,只有我才办得到。

(……不,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回想起来,对我而言,蕾妮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存在。

所以,被她拒绝让我不禁感到十分害怕,害怕到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确实,成为巫女的蕾妮是很强大的。或者准确地来说,在历代巫女之中她有可能是最强的存在。」

「……是这样吗?」

「仔细想想,『鳞』可以说是用来控制守护龙大人的力量。能够将如此庞大的力量紧紧地包覆,并有效地驾驭留存在体内的这股力量,没有丝毫地浪费。再加上她本身就是一个积极努力向上之人,不管是操控哪一种型态,对于现在已获得力量的她,一切都变得超凡。」

「『鳞』甚至能将我的『牙』给反弹。」

「……那可真是无懈可击。」

「她在我们之中最擅长防守了,而且还有守护龙大人的力量加持。」

「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但是,并不是没有击破她的方法,对吧?乔瑟特。」

「呿,等等,琉月……难道……你知道?」

面对琉月所暗示的话语,乔瑟特的脸色勃然变化,并对她怒目而视。

「我早就猜到了。毕竟,如果要成为最后王牌,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你们到底是在谈论什么?」

「是关于法露娜家族最后王牌之事。如果有『那个』的话,说不定你会有胜算哦?」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当我惊讶地询问时,乔瑟特露出非常不快的表情,而琉月的笑容也逐渐淡去。

「瑟丝卡,容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为了蕾妮而不惜一切?」

「……嗯。只要有方法,无论是什么方法,我都愿意。所以,请你告诉我吧。」

我将坚定不移的眼神直勾勾地盯向琉月。

「若想胜过蕾妮,你就必须和她站在相同的立足点上,换句话说,你必须想办法获得守护龙大人的力量。」

「守护龙大人的力量……」

「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不惜一切都要抢先一步,从位在巫女所处的『守护龙大人之权』,取得这股力量。但这种方法是最大的难关,因为必须要正面突破蕾妮,而且我也无法向你保证,你能够当场就获得与她相互匹敌的实力。」

「假如蕾妮为了守护泉水而钻进去的话,那确实非常地困难。条件上不被允许……那另一种方法呢?」

「关于这点,就由乔瑟特向你说明吧。」

「……就算使用『那个』,也只是孤注一掷哦?」

乔瑟特明显表现出一丝的犹豫,一边将手紧紧地抱住身体,喃喃自语。

我以真切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般神情的乔瑟特说道:

「乔瑟特,请你告诉我。我不想在这停下脚步。」

我的话让乔瑟特有些抗拒,暂且沉默了片刻,但她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对我开口。

「……那是法露娜家族从初代那里所传承下来的遗产。」

「遗产?初代是指巫女所留下来的遗产吗?」

「是的,一般而言,巫女若想获得守护龙大人的力量,就必须在圣域之中的泉水浸身,让这股力量与身体相互融合。」

「一般情况下,完全适应这股力量可能需要花上好一段时间,但蕾妮却能在一瞬间就将身体完全融合,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相当厉害……」

「……回到正题。我从初代那里所继承下来的遗产,就是守护龙大人的一部分。」

「守护龙大人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浓缩了守护龙大人力量的物品,透过吸取其中所存放的灵气,就可以暂时性地获得守护龙大人的力量。」

「居然有那种东西。但是,如果到现在都没有使用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

当我向乔瑟特询问及确认同时,她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实际上,这个遗产是真的陷入绝境、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到的最后手段。」

「是所谓的最后王牌吗?」

「即便是巫女,恐怕连身体也难以承受这般如此强大的力量。而这个遗产所蕴含的力量,比起巫女本来从泉水之中所获得的力量手段,更是浓缩了数倍。如果成功驾驭,或许能够获得不亚于巫女的实力。但如果失败,即便是立刻丧命,那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法露娜家族直到最后还是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也听过有那种东西的存在。因此,艾尔加登家族自然也无法将你们家族摧毁。毕竟,你们家族要是破罐子破摔的话,那我们只是庸人自扰。」

「如果你们家族试图摧毁法露娜家族,我们也打算使用遗产,与你们同归于尽。」

「那么,如果拥有那个遗产,就能够获得守护龙大人的力量吗?」

「只能获得一部分。无法像正规的方法那样完全融入身体。」

「但是,至少能够获得足以对抗蕾妮的力量对吧?」

「……但可能会因此丧命。」

「我并不打算死。但是,若是不做出觉悟的话,是无法与她对抗的。」

我所说的这番话,乔瑟特不禁眉头紧蹙。

接着,她抬头仰望外面的天际,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用手遮住了眼睛。

「……本以为不需要任何人因此而赔上性命,但现在看来还是无法如愿。我真的是太脆弱了。」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脆弱。大概包含我在内,居住在这座城市的居民们,都是很脆弱的。」

「瑟丝卡……?」

听到我的这番话,她有些瞠目结舌。

我们都太脆弱了。或许是因为一直在这座城市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们从未有过携手面对困难的挑战机会。

所以,没有人想过要走出城市之外。因为只要沉浸在这段安定的生活之中即可。不必接受新事物,就能够永远地幸福活下去。

巫女可以说是那样的象征。只要有一个人牺牲,其他人就能够享有这份所赐予的平和恩惠。

即便告诉那些人明天要靠自己的头脑去思考,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他们也不可能做到。这无疑是证明我们脆弱的证据。

「我们太脆弱了。仅凭蕾妮一人,是无法拯救任何事物的。」

即便我被称为天才,但自己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正是因为深刻体验过这种无力感,所以即便是一个人想放弃,如果有人能够支持我,我就会再次站起。

「乔瑟特,我希望你能把你们家族的夙愿、责任,以及使命,全都寄托给我。」

「瑟丝卡……」

「过去,我从未背负过什么。但这次,我与以往不同。我会把你们两人的心愿,全都缠绕在一起,毫无保留地向蕾妮表露心意。」

她不必独自一人牺牲。守护这座城市,还有其他的方法,不是只有让她独自一人牺牲,我们还能够选择走出外面。虽然无法就此保证能够因此找到新希望,但这样的选择,总比让她独自一人牺牲面对这一切,然后我继续活下去要来得好。

「我讨厌这座城市。但是蕾妮并不希望这座城市的人们受到伤害。所以,我绝对不希望让她牺牲自己。如果你们愿意在她辞去巫女的职务以后承担起这些责任,我想带她走出外面,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新希望。这样她就不必牺牲,同时也能够实现她希望这座城市的幸福能依然延续下去的心愿。」

我不惜一切,赌上自己性命的理由,便已足够。

我想与蕾娜一起去寻找新希望。即使那些是我一个人无法找到的新希望,只要有她在,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啊啊,我再也不会失败了。如果再失败的话,那么这次大概也是被她拒绝的时候吧。

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所谓。如果要失去她,就算要我抛弃这条性命,那也无妨。

在这段漫长的寂静中,乔瑟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气魄。

「……我明白了。瑟丝卡,那就交给你了。而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你们。」

「我们最好尽快行动。乔瑟特,你准备好了吗?」

「尽是说些令人为难的话。但是,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

向琉月确认状况以后,乔瑟特坚决地点了头,似乎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什么都不做,一切都不会改变。就这样在一切都不改变的情况下,继续让蕾妮牺牲,对于这样的世界,我已经没有抱持任何的留恋。」

我的这番话,乔瑟特和琉月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巫女候选人也在成长,每个人都并非是真正的无助。只要有一个契机,一切都能够改变。」

「我们要击败那个强迫巫女牺牲的艾尔加登家族,趁着力量尚未枯竭之时,大家一起去寻找新希望。为此,我们就必须让蕾妮辞去巫女的职位。」

如果说只要有一人牺牲,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或许这也是正确的选择。

但我不需要这样的世界。

因为,对我而言,无论代价有多大,蕾妮都比这座城市更为重要。

一旦闭上双眼,我便能立刻回想起蕾妮开朗的声音,以及那不禁让我眯起双眼的灿烂笑容。还有与她之间,近得让我郁闷的距离。

这些回忆存在于我的脑海中,那些深深烙印在我内心所散发的热情,赋予了我踏出下一步的动力。

「──我绝不会让你的未来,做为这座城市存在的代价。」

因此,我要向蕾妮展开猛烈的攻势,为了打破她那顽固的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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