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ANDLE WOODS(第9次)

(插图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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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跟杀人狂打。」

过去,有人这样教幽鬼。

「这行多得是些下三滥的人,肯定有机会遇到……绝对不要跟那种人纠缠,尽可能往避免交战的方向行动。」

说得直白一点,那个人是她的「师父」。

在这种生命低贱的圈子,也会发生这样的关系。任何老手都会有接受游戏洗礼的震撼教育期,幽鬼也不例外。

「这跟游戏经验的长短、装备优劣都无关。只要对方是杀人狂,我们就没有胜算。」

「……这我不懂。」

幽鬼反驳道:

「我有过主动出手的经验,也遇过好几次需要与玩家战斗的时候。对普通人来说,我们完全是杀人狂了吧,没胜算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没胜算。有了错误的观念,下场反而会更惨。你的能力只能算是『求生术』,不是『杀人术』,力量的本质不同。就像漫画家与插画家、健美选手与运动员、格斗家与黑道的差别。这个游戏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生存,我们的心灵和身体都是往这里特化。所以战场一换,我们的能力就没用了,谁也比不上专门杀人的人。即使是我们这样的职业玩家,也打不赢暴怒杀来的业余玩家。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绝对别跟他们打。」

「如果非打不可呢?」幽鬼问:「只有这样才能过关的时候怎么办?」

「那就完蛋了。」

师父答得十分干脆。

「只能祈祷自己不要遇到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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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在熟悉的床铺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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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熟悉的床铺。

表示游戏尚未开幕,证明自己仍在屋龄三十年,月租含管理费三万五,离车站十五分钟的钢筋水泥公寓一○七号室。幽鬼抱着如同从美梦中醒来的失落坐起。

周围黑漆一团。

夜晚时分。幽鬼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了两、三次后抓住手机,按下按钮后,萤幕发出光芒,她查看时刻。

显示的是「2:07」。

往窗户看,无窗帘遮蔽的窗外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零星街灯强调自身存在外一片黑暗。下午时间会显示「14:07」,不得不面对现在是凌晨两点的现实。

幽鬼试着回想之前的记忆。昨天,对,在傍晚打了瞌睡。由于昨天午饭吃得晚,血糖升高让人昏昏欲睡,什么也不想做,被子一盖就睡了。距离现在约八小时,合理。

生活步调整个乱了。

幽鬼扛着沉重的脑袋站起来。

打开电灯。

展现这可怕房间的全貌。

可怕点一:绑起的垃圾袋数量比家具还多。三包可燃垃圾,五包塑胶垃圾。能称为家具的只有一套寝具、冰箱、和贵重物品盒。连桌子都没有,更别说平底锅跟菜刀了。可怕点二:房间角落堆满了纸箱。不是故意累积,是不知道这地区的纸箱该怎么丢才好。可怕点三:房间四面墙都发霉了,不晓得怎么处理。既然会自己长出来,那不就是拿它没办法吗?如果生活能力好一点,霉菌就会自己闪边去吗?可怕点四:没有运动服以外的衣服。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本来就没有,其他的都发霉扔掉了。穿运动服外出,周围的眼光会让她很难为情,所以幽鬼最近都只在半夜外出。除此之外还有地上散落着脱落的头发,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洗澡等可怕的要素,数也数不完,就先在这里打住。

肚子正在抗议。

吃点东西吧。打开冰箱,什么也没有。不是空空如也。只论内容物,倒是相当丰富。有长期忘了丢的空牛奶盒、不敢放在常温底下而冰起来的空罐头、不晓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高丽菜、因穷人性格而舍不得丢的调味粉包、说不定开始有魔力的起司片等,画面怵目惊心。幽鬼立刻关上冰箱,维持心理健康。

接着脱下睡觉用的运动服,换上外出用的运动服。

说个秘密,清洁度其实没差多少,又同样都是运动服,但幽鬼每次都会这么做。连每天洗澡的习惯都没有,却给自己设下这种规矩。她赤脚穿鞋就出门了,有「防腐处理」,不会起水泡。

超商有五分钟路程。

不知为何,走了五分钟就不饿了,没心情吃东西了。不过来都来了,又在店里看见感觉好吃的冰棒,于是幽鬼只拿了冰棒就去结帐。掏出手机,电子支付两百二十元。

然后在冰棒前呆站了一会儿。

「……?」

幽鬼往店员看,店员不解地看回来。

「啊,塑胶袋,麻烦了。」

对喔,已经要花钱买了。不主动要求,店员不会拿出来。上次说话大概是三天前,发音变得不太清楚,但意思还是能通。幽鬼再用手机付三元,提着袋子离开商店。

在夜路上,幽鬼从袋里取出冰棒。她不会顾忌边走边吃这种事。

一打开包装袋,她才想到根本没必要买塑胶袋,同时想起各种垃圾袋都快用完了,需要补买,便转过身。物理距离不过是几步之遥,但冰棒已经开封了,重新面对那个店员又不太好意思,这次就算了。幽鬼开始吃冰,吃得很开心。回程不到一半就吃完,把冰棍放进包装里再整个塞进塑胶袋,勾在指头上边走边转。过桥时,袋子不小心飞出去,还穿过护栏掉进河里,马上就顺水流走捡不回来了。虽是不可抗力,扔垃圾进河还是让她很有罪恶感。

这时她想起明天是丢可燃垃圾的日子,要把公寓累积的三袋可燃垃圾都清掉才行,可是一想到就觉得很烦。要是塑胶袋没掉进河里,或者──幽鬼编织着这样的借口,踏着郁闷脚步走回公寓。

没有进门。

因为有台车停在公寓前。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驾驶座窗户是开着的,里头有人说话。

是幽鬼的专员。

大概从第三、四次开始,幽鬼就有专员接洽了。所以配合幽鬼昼夜颠倒的生活,在深夜来接人。

「我是来邀请您参加『CANDLE WOODS』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是个怪问题。穿运动服,刚从超商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准备好。但她已经习惯了。每一次都是穿当下的衣服接受召集,对方也就认为常态就是如此。

幽鬼也不想辜负对方的期待。

「对。请立刻带我过去。」

她随即这样回答。

脸上还堆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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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开始。

幽鬼醒来以后,发现人在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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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森林。

眼睛一睁开,叶隙间的阳光就照进眼里。即使是爬不太起来的幽鬼,在这样的日光下也得立刻清醒。她坐起来顾盼四周,很快就确定自己是在森林里没错。

这是人工的森林。

不是人造林,是人工物的森林。像森林主题的咖啡厅,或重现古代森林的主题乐园特区那样,被模造的森林围绕着。

其实这是个小房间,大小与幽鬼住的三坪大公寓相当。墙壁与地面分别覆盖了满满的树干与树叶等模造物,但天花板完全没有遮蔽,阳光从枝叶间照进来。那片蓝天不像是假的,大概是真正的阳光。

房里没其他东西,只有幽鬼一个。她在一地叶子中沙沙站起,把自己好好地看过一遍,然后──

「哇……」

发出这样的声音。

幽鬼穿的是兔女郎装。

见过实物的人或许不多,那是据说常在赌场或夜店出现的服装。装了兔耳的发箍,衣服只有法式袖口、假领、领结,和身体曲线强调至理论极限的抹胸紧身衣,一点也不便于行走的高跟鞋,两条腿都暴露在外。

说起来,这样比全裸更羞人。

幽鬼拍着装在屁股上的白色毛球,又「哇~」了一次。

这次服装真是糟透了。玩家服装变来变去,都或多或少与角色扮演相关,不过玩家的心情却会随服装产生巨大差异。这是有史以来最排斥的一次,上上上次的学生泳装还好一点。认真问,「观众」真的喜欢看这种东西吗?没什么服装能像兔女郎装这样凸显现实与虚构的差别了。幽鬼看不见自己的全身,伤害还算轻微,但装在这房里某个角落的摄影机应该记录到了相当惊悚的画面。这样没问题吗?说来这游戏又更糟糕,没问题吗?

幽鬼离开房间。

走廊很窄,大概只有幽鬼肩宽再加十公分。且每隔几公尺就有一个转角,令人联想到乡下游乐园常见的巨大迷宫。在幽鬼的偏见中,这活像是把泡沫经济时代的遗物改造成了游戏舞台。怎么说呢,能闻到浓浓的欲望。

幽鬼继续在迷宫中前进。这种迷宫,有个叫左手法则的必胜法。只要一直沿着左边墙壁走,迟早会抵达终点,连没学问的幽鬼都知道。可是这次没那么做,因为已经看见目的地了。

应该说听见才对。在迷宫里没走多久,幽鬼就听见模造森林的自然声响中,夹杂着学校朝会前、电影开映前那种群众嘈杂。音量这么大,那这场游戏──一见到「那里」,幽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是个大房间。

里面有几百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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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与先前的走廊截然不同,非常广大。

大成这样,说房间或许不太合适。该说是厅或场吧。总之这大到不行的空间,容纳着大概有一所小学的兔子。

不是真的兔子,是人扮的兔子。和幽鬼一样,都是衣不蔽体的女孩。可是在幽鬼看来,大家穿起来都很适合,成了一只只漂亮的兔子。是只有自己不适合吗?还是像青春期的浏海一样,其实在旁人眼里一点也不奇怪吗?幽鬼祈祷实情是后者,进入房间。

有几只兔子往幽鬼看来。由于幽鬼睡得沉,每次游戏开始时总是迟到,在众多玩家注视下进场。幸好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她,要是所有人都看过来,一定尴尬到死。幽鬼无视视线,锁定一只兔子走过去。

对方坐在房间深处,当然是模造物的残株上。

「师父早。」幽鬼对那名玩家说:「实在很不搭耶。」

那是只白兔子。

头发就是白的了,棉花糖般的波浪白发。皮肤也很白,或者说没有血色的感觉。腰身已经很纤细了,又受到兔女郎装的凸显,但幽鬼知道那不是瘦弱,而是削去赘肉的结果。

她叫白士。

幽鬼的师父,这游戏资历最老的玩家之一。

「你还不是一样。」

白士低声说。只有音量小,但听得很清楚。

「三个月不见了吧。怎么样,没带伤上阵吧。」

「是啊,没有。一切都很好。」

「这次多少了?」

「六七八吧,应该还没到十。」

问的不是钱,是游戏次数。

「你也该记起来了吧。」师父皱起眉头。「到底要我说几次,要做好游戏记录。」

「有什么关系,都很顺利啊。」

「长期来看,这样不行。撑不过三十次喔。」

「那师父你现在是第几次?」幽鬼硬转话题。「既然三个月了,又多了三、四次吧?该不会已经九十九次了?」

「没有。」白士跷起长长的腿。「这才九十六次。上次参加是那个……泳池那次。」

「……你很不急嘛。」

幽鬼歪起了头。「泳池那次」指的是幽鬼三个月前参加的游戏,意即白士连休了三个月。

「我想小心一点。」白士答道:

「都只剩四次了,要是死在准备不够上,我死也不会瞑目。」

说没有异议,就是说谎了。

幽鬼认为,保持固定节奏比调养身体更重要。这种赌命游戏所需要的感官,无法在日常生活中磨练,避免脱离太久比什么都重要。经过很长一段空白才复出,第一场就丧命的玩家是不计其数,白士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但幽鬼只回答:「这样啊。」不打算批评师父的判断。

「那这样感觉准备够充分了吗?」

「天晓得,在结束以前都不会知道。」

白士视线投向远处。那里倒了一个大概是狸猫的吉祥物模型,肚子已经开了个洞,露出电子零件。

「那是什么?」

「解说员。我跟好几个人一起把它打烂了。」

解说员不是每次都有。

这应该是幽鬼第三次遇到。当游戏规则复杂,难以给予简明指示时,就会在一开始设置一名解说员。不知是谁规定的,解说员都不是人类,也不是单纯的声音或文字,都是那种可爱吉祥物。

「很勇敢耶。对那种东西出手,一般会先杀鸡儆猴吧。」

「如果那是乌龟或大野狼,我大概就不会拆了,谁教它是狸猫。说不定有藏东西。」

「……?狸猫就可以拆吗?」

「咔嚓咔嚓山就杀掉啦。所以兔子不怕狸猫。」

「咔嚓咔嚓山是这种故事喔?」

「结果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完全是不敢恭维的反应。「……这次是怎样的游戏?」幽鬼问。

「说穿了就是鬼抓人吧。我们『兔子』,只要能活过一星期就过关。『树墩』──也就是『鬼』,只要在这一星期里杀掉五只兔子就过关。虽然狸猫没说,但我想『树墩』应该会收到某些装备吧。」

「树墩?怎么不是生物?」

「但还是杀得死兔子啊,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啦。」

无知的幽鬼当然不知道,这是逞强。

「还没开始的样子嘛,什么时候开始?」

「没有明说,大概六小时以后。」

「怎么说大概?」

「那里有时钟。像是会装在炸弹上的红色电子钟。」

幽鬼顺白士的拇指望去,时钟埋在兔浪里看不见。

「看到了吧,再过六小时就归零。」

「人太多没看见。」

「自己过去看一看。」

「人超多的耶。这样是多少人?」

「『兔子』有三百人,『树墩』有三十人,连我也不曾见过规模这么大的游戏。」

当然,幽鬼也没见过。别说三百人,人数上百的她也几乎没见过。

「真亏他们能找来这么多人。大半都是新手吧……」

「不,不是那样。新面孔大概只有那一群而已。」

白士用下巴指示「那里」。房间一角,有个大约三十人的小团体,可说是新手团。

「其他我大概都看过。虽然没有特别注意,不过这个游戏的『常客』超过两百个的样子,真没想到有这么多。」

「就是啊。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为了区区几百万奖金来赌命。」

「你还敢说人家。」

譬如,向地下钱庄借了钱。

或是遭人讨赎金,或是需要养孤儿院的小孩等,外行人多半会以为参加这游戏的人都抱有急需用钱或有实际需要之类谁都能理解的原因,但并非如此。「只玩一次」的人,或许多是此类。然而在这个拿来当工作实在太不划算的游戏里,「常客」都只能说是脑袋有问题。最常听说的,就是想尝尝生死关头的滋味。有的人是在自杀前当纪念参加看看,有时也会出现喜欢来这里合法杀人的杀人狂。然而能举出这些原因的还算好,真正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有很多玩家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留下来了。

幽鬼就是其中一个。

不是没有理由。她缺乏社会能力,难以就职,却有能够胜任这种游戏的自负,又认识几个像白士这样的人,所以待得很舒服。对于游戏本身,她也觉得有趣。可是每样很薄弱,算不上什么根据,全部加起来也很弱。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说是脑袋有问题。人往往最不懂自己的心,比自家冰箱还要混沌。

若要找个强烈一点的词来形容,就是自暴自弃吧。

缺乏求生意志。

都是以大口吞下安眠药的心情参加游戏。

「师父才是最难懂的吧。」幽鬼说:「九十九次啊?成功了也没有奖杯或奖金吧?」

「对啊,就只是个新纪录,而且还不保证是新纪录。我只是听说最高纪录是九十八连胜而已。」

「这样你还想破纪录喔。」

「我想要目标嘛。」白士站起来。「你迟早也会懂的啦。」

幽鬼没回答。

九十九连胜纪录。

这似乎就是师父追求的目标。常客组的动机已经很难令人起共鸣了,这莫名程度又硬是高出一截,光难度就很扯。在存活率七成的游戏里,连胜九十九次。幽鬼没认真算过,但那机率大概跟天文数字有得比。危险度当然也不在话下,纪录一断就等于死,到底是哪里有动机让她这样赌命。而且她刚才也说了,纪录的可信度令人存疑。其他人可能都还没到达九十九次,反过来说,师父目前的九十五次也许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幽鬼认为这很有可能,如此一来自己的师父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笨蛋了。

不过,目标就是目标。

光是有目标,就比幽鬼强了。她丝毫没有嘲笑白士的意思,相反地,还有种自卑感。幽鬼对于自己无法对她立定目标向前迈进的心态产生共鸣,感到非常可耻。

目标再可笑也无所谓。

总比不知为何活着的自己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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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白士成了兔子的领导。因为在两百多名常客之中,没有人经验比她更丰富。

兔子开起了作战会议。游戏规则是鬼抓人,可是考虑到为期一周,想完全躲过「树墩」似乎不太现实。如果三十名「树墩」都达成杀害五人的条件,等于三百名兔子中会有一五○人死亡。直观上,存活率不到五成。

因此,自然会有主动出击的想法,要抢走官方可能会提供给「树墩」阵营的武器反杀「树墩」。杀得愈多,兔子阵营的生存人数就能愈多,存活率愈高。如果能杀死所有「树墩」,理论上甚至可能在兔子零牺牲的状况下完成游戏。那就是这场游戏的最高分,兔子阵营最理想的胜利。

这个计画的问题在于,得有人先去挑战持有武器的「树墩」,谁会接下这种角色呢──幽鬼虽这么想,但实际上白士等大半常客组都自愿了。因为一旦夺得武器,兔子的存活率就会高涨。对「树墩」而言,再怎么样也没必要忽略空手的兔子,特地挑有武装的来杀。奔向危险,反而能提升存活率。的确是很有常客感的危险战略。

幽鬼没有选择这样的危险战略,她觉得这交给老手就好。选择不与「树墩」战斗的慎重派玩家及新手组,都决定留在大房间里。幽鬼看着白士所率领的积极派兔子讨论在迷宫中行进的阵形,茫然想着与游戏没什么关系的事。

服装的事。

已经知道兔子阵营是兔女郎装了。

那「树墩」究竟会穿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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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开始。

萌黄在森林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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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萌黄来说,这游戏让她最难受的是刚开幕那段时间。

因为脑袋总是轰隆作响。就像午睡太久,或熬夜的第二天早晨那样,责备她睡眠不当似的头痛。她将原因归咎在麻醉玩家的药品上。不知是与萌黄相斥,还是大家都一样头痛,只是忍住了。她每次告诉自己要问问其他人,但每次游戏开始以后都是匆匆忙忙,没时间问,这次也一样会忘记吧。于是萌黄死心地睁开眼睛。

游戏开始。萌黄在森林里醒来。

她很快就注意到这不是真的森林,因为背部的平坦触感只会出现在人造物上。随她起身,几片模造叶舞上空中,触感像玻璃纸。

这是个模仿自然环境的房间。

有教室那么大。

会想到教室,是因为还有几十个人。每个人都和萌黄一样,是十几岁的女孩,也就是国高中生。没有根据,但她就是知道。在这个国家,高中以下与大学生至社会人士之间,氛围有着明显的差别。

除萌黄外,所有人都是站着,视线都指向她这个最后醒来的贪睡虫。萌黄尴尬地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萌黄。请多指教。」

几颗脑袋有了回应。

「那个……我是最后一个吧,规则讲解过了吗?」

萌黄用聊天语气询问,想带出对话。

不料事与愿违,女孩们的反应不太好。

「那个,你们怎么了?」

萌黄请求反应,但仍然稀薄。

觉得奇怪的她扫视所有人。大概三十人──含她自己正好三十人。就像新学期新班级那样,摸索如何适从的气氛。这三十个人,都还不习惯这样的状况。

这让萌黄有个假设,而假设让她无法忍住不问。

「──难道、难道你们都是第一次?」

没有反应。萌黄改口问:

「……那个……你们是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女孩们看了看左右。

那是在窥探他人的反应。在那之后,她们前后不一地点了头。但无论动作如何拘谨散乱,都一样是表示肯定。

都没经验。

都是新手。

惶惶窥视萌黄,彻底的外行人。

「……!」萌黄抱起了头。「这下糟了……」

「那个……」

有人举手。「什么事?」萌黄问。

「你问我们是不是『第一次』,表示你有过经验嘛。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吗?」

「……知道。」

萌黄侧眼看了看她。

「不过呢,应该不用我说,大家其实已经都知道了吧?把青春期的妄想加倍,得到的就是答案了。在这里的人都看过一次那种片子吧?」

那名女孩不说话了。「这可不是电影的造势宣传,或是整人节目喔。」萌黄补充道。

她重新环视房间。

除了仿制森林外,房里还有两个令人注意之处。

一个是通往房外的门。只有那里是粗重的钢铁,一副此路不通的样子,也确实上了锁。门边有个小液晶萤幕,显示的红色数字每秒都在减少。第一眼时是「06:12:56」,暗示六小时后有事发生。

第二个是摆在房间角落的吉祥物,高约一公尺的树上有张老人的脸。风格与周围不同,完全不掩饰人造的痕迹。萌黄猜想这多半是「解说员」,用摸头的动作触碰其顶部。

一阵笑声。

吉祥物播出电子音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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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树说明内容的概要。

这是因为游戏解说员的话总是又臭又长。包含挑衅玩家、拐弯抹角、刺耳尖笑,以及其他令人不快的各种言论。萌黄认为照单全收太痛苦,所以升起脑内滤网,放掉了八成,剩下的排列如下:

这场游戏是「鬼抓人」,她们是鬼。门边的倒数结束后,游戏便正式开始,要去杀门外三百只「兔子」。游戏为期一周,每人必须杀死五只兔子。鬼──解说员称作「树墩」──要是无法满足条件,会被植入体内的某个东西杀死。

然后是细则。过关条件部分,每一个「树墩」是分开判定,意即这不是团队行动。要互相帮助是可以,但别忘了每个人是各杀各的。只有杀兔数会影响过关,「树墩」之间互相残杀或是「兔子」之间互相残杀没有任何好处。多人协力杀害一只兔子时,只有造成致命伤的「树墩」获得计数。触碰解说员,便能得知自己杀了多少只兔子。另外,游戏只会在一周后结束,满足过关条件的「树墩」也必须等到那时候。最后是提醒小心兔子阵营报复。

说完以后,有面墙翻转过来。

墙后挂着三种武器。

一种是牵牛花造型,有喇叭状枪口、弹巢、扳机和击锤。尺寸迷你,适合女孩持用。话说牵牛花的种子好像有致幻成分,那么从这把枪射出去的东西,多半也会让人失去意识吧。萌黄拿起来体会一下,发现握起来感觉很熟悉,肯定是过去游戏中流用下来的。印象里有八颗子弹,不能换弹匣,一次打完就没了的设计。

第二种是竹叶造型。某个历史伟人用竹叶战斗的故事好像是虚构的,不过这个是真的能砍人。叶长逾十五公分,重量和真的竹叶一样轻。挥一下,带出悦耳的削风声,给她一点点想在实战中试试威力的缺德想法。

第三种是松果造型。有手掌那么大,沉甸甸的重量凸显了它与前两者的差异。整个涂成褐色,是为了维持松果的感觉吧。顶端的插销是以透明材料制成。既然是松果,应该很会烧吧。不过在这个没有遮蔽物的房间里,萌黄连试都不想试。

全都是森林一族。

全都是毫不留情的扎实威胁。

每样共十个,总共三十。一个人拿一样的意思吧。

萌黄把十把竹叶全部拿起来,往「树墩」女孩一把一把扔。有人漂亮接住,有人捡刺在地上的。无论如何,没人不知道那是真的刀械,每一扔都会激出一些尖叫。

「其他两个有人想看吗?」

萌黄指着牵牛花和松果说。

没人回答。萌黄当那是没必要试的意思。

「刚才那棵树讲的,全都是真的。」萌黄继续说:「再过六小时,那扇门就会打开,游戏开始。我们非得在一星期以内杀死五个人不可。」

没有反应。萌黄不予理会,继续说:

「兔子总共有三百人,我们则是三十人。就算所有人都达成条件,也还剩一五○人。只要努力一点,我们都能活下来,一起加油吧。」

──加油。

这样答覆的人一个也没有,有的只是陌生人聚于一室时的尴尬沉默。

一名「树墩」举了手。「什么事?」萌黄问。

「……真的不是整人吗?」口气忐忑不安。「该不会就是你安排的吧?那个,因为这样很奇怪嘛,就只有你一个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

完蛋了。

萌黄有此感想。

可以应用到关于现况的种种。在这个三十人里有二十九人第一次参加的情况下,要让这些女孩明白这游戏实际存在,实在太困难了。的确,如果萌黄与她们立场对调,同样也不会信。要独力说服她们近乎不可能。

就算成功说服,也只是站上起跑线而已。这是「兔子」与「树墩」组成的对战游戏,怎么也不像是新手光靠团结就能杀出生天。而且这边是「狩猎方」,更加糟糕。和只管逃跑就行的兔子不同,必须主动出击才能存活。

要丢下她们自己玩吗──

萌黄心里浮现这样的想法,可是这样行不通。在这个游戏里,单独行动更危险,甚至可说是鲁莽。

解说员说得像是「兔子」只会单方面被猎,但没有这种事。萌黄明白,这场游戏的本质是「互相厮杀」,兔子命危时必然会挣扎,难免会发生夺走武器而反杀的事。解说员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保护「树墩」的规则,「树墩」一样是被杀就会死。而且──别说反击,会积极进攻的兔子应该有很多才对,毕竟「树墩愈少」,能存活的兔子就愈多。这种游戏的玩家,都偏好往危险的方向想。这是萌黄从她两次游戏的经历学到的事。

萌黄的实力可没坚强到能够和兔子阵营独力对干并活下来。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地主持,其实也只是第三次参加。只是请可敬的「导师」贴身指导过这游戏的诀窍而已。尽管拥有武装优势,单独跟八成会利用三百人人数优势的兔子周旋,实在太过胡来,她们这边也得利用集团的力量不可。

可是带领一群乌合之众也是枉然。至少得让她们理解这是需要拼命的游戏,技术再拙稚也要懂得使用武器,夺去人命才行。萌黄得在接下来六个小时里,将这群「树墩」少女带到那种领域。

不择手段。

所幸她已经有想法了,因为她也曾经是在短时间内被逼着习惯游戏的人,将导师所指导的杀人方法拿来用就行,问题只在于有没有这个决心罢了。真的,真的要在这里做「那件事」吗。心脏不知不觉跳得好厉害。萌黄以女孩们看不见的角度手扶胸口,略有茫然地调整情绪。

然后,拿起一把牵牛花。

「我们时间不多。」

然后面向乌合之众。

「我不会再尝试说服了。自己看,自己感受。」

然后随便找个女孩瞄准。

开了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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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种子射了出去,击穿了随机女孩左脚、右脚和身体。「防腐处理」今天依然活跃,每个弹孔都涌出一团团白色棉花。虽然血很快就因此止住,双脚中弹的她也站不住了,当场跪倒,地上的叶子吸收了部分冲击。

慢一拍后,她婴孩似的哭了起来。

声音没那么大。就像是实际的枪声没电影那么大一样,现实的呜咽差不多就是这样而已,萌黄很轻易就能盖过这声音。

「杀了她。当作练习,所有人一起杀她。」

「树墩」的脸色全都是一个样。

萌黄又随便找个女孩举枪。「你叫什么名字?」

「咦,桦、桦子。」

「好。桦子,不想吃子弹的话就赶快捅她。」

萌黄看着她握在右手的竹叶说:

「用那个捅她。每个人要刺两次,一定要刺得够深,超过刀身的一半。位置呢,当然最好是要害了。」

「呃……那个……」

「不敢刺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啦。」

萌黄不耐地说:

「听好了,这可不是狩猎兔子的游戏,是跟兔子厮杀的游戏。『树墩』死得愈多,能存活的兔子就愈多,所以她们一定会来要我们的命。像你这样拖拖拉拉,只会被兔子抢走武器然后杀掉而已。这样不是危害到我,是危害到整个团队。一定要练到能够刺得毫不犹豫才行。」

都补上这么一大段解释了,桦子依然畏首畏尾。

再干掉一个好了。

这么想之后,萌黄砰砰砰了,三发都击中身体。桦子傀儡断线似的倒下。大概是有好几个女孩同时倒抽一口气,有漏风的声音。

「看到了没。」

萌黄说:

「少五、六个都无所谓,我还能继续。」

萌黄倚上陈列三种武器的墙。

「二十五个抱过佛脚的,总比三十个纯新手强。我必须让你们尽快习惯杀人才行,一点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所谓万事起头难。

因为自己将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从不会的人变成会的人。第一次的意义,不只是做那件事而已。手游开局送连抽、各种电子支付能够打到夸张折扣、外送App附赠上千优惠券,都是这个道理。一旦跨过第一次的门槛,就尝过它的甜头了。杀人这行为,也脱离不了这个法则。所以萌黄该做的事,就是制造环境,堆起能让她们义无反顾跨过门槛的台阶。

事先削弱猎物。

再以牵牛花要胁。

然后怂恿几句。

「你叫什么名字?」

萌黄的牵牛花第三次指向女孩。这次,她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冷静的。经过一秒时间,对方回答:「……我是绯川。」

「这两个你自己挑,快捅。」

这种决定毕竟不是那么容易下。

「你要当哪边?」萌黄接着说:「你要像婴儿一样在地上哭,还是拿起武器求生?」

这是所谓的伪二分法。

给予两个极端选择,使对方无法考虑其他选择的话术,诡辩。但她就是想说说看,因为她已经决定用尽一切手段。

「我给你三秒。一、二──」

并没有三。

绯川反手握持竹叶,刺进了桦子的大腿。

哀嚎的电压变强了。等到结束,萌黄才说:

「好。再来一次。」

这次一也不用数。第一次的十公分旁,又多了一道刺伤。叫声比先前小。这现象也为万事起头难做了佐证。

「好,那你爱把竹叶给谁就给,换她来捅。」

绯川照做,萌黄举枪。「我给你三秒。」

(11/43)

指导进行得很顺利。

风向一变,再来就简单了。问题就只有「我给你三秒」说太多次,变得怪腔怪调。且尽管过了那么多人次,被捅的都是桦子。另一个──萌黄最先射倒的一刀都还没捱,桦子就已经死了。这就是每个人都模仿前一个的结果。捅尸体算不上杀人,于是萌黄又指示:「捅活的那个。」如此,女孩们又开始畏缩了。为了强迫她们变更目标,不得不再杀一个。

加上前两个,总共三个。

只凭这样的牺牲,就替「树墩」上完基础课程了。

这数字说少是少,萌黄原本就有牺牲五、六人的准备,也想过杀更多了。留二十人、十人,甚至两、三人,一直杀到她们能进入状况为止。只牺牲三人已经算走运了,萌黄对此也有那么点庆幸。

但还是死了三个人。

萌黄没有当作让二十六个人活了下来,而是杀了三人。尽管造成致命伤的是其他「树墩」,萌黄仍是主犯,不管哪个法庭都会这样判决。杀了三人,还不是遵照游戏规则,只是为了带团队进入状况。不是一句肤浅的心在淌血就能算了,萌黄并不是没有同理心的人,就只是个小市民。光是找零多了都会有罪恶感的小市民。没办法像导师那样把杀人当呼吸一样自然。头好重,真想趁现在开个洞轻松一下。

但总之,这次是成功了。

是该好好赞赏自己。换做是不顾一切的强者──导师,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自己也做到了。萌黄为过去几十分钟的自己予以肯定。因为这就是她的目标,是她的悲愿,要赌上性命,换取未来时时刻刻都能够拿出这样的表现。

成为不会犹豫的强者。

不顾一切的强大人类。

在那之前,死了也要爬回来。

(12/43)

「树墩」原来是穿吊带洋装。

(13/43)

游戏开始了。

房间的倒数计时器归零的同时,还传来监狱开门那种夸张的解锁声。兔子们按照事前计画,以六人一组的阵形走进巨大迷宫。

有些兔子在游戏开始前就把迷宫探过了一遍,但现在出现了几个异处。有几道墙壁不见了,还多了道伪装成墙的门,先前的声音就是它开启的声音。这让兔子们感受到游戏真的开始了。

门后同样是巨大迷宫,路窄得两人交会都嫌吃力,转角多,视野窄,难以掌握究竟有多大。但根据事前调查,开门前的迷宫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再加上新开放的区域,也许正好就是一个足球场,以迷宫而言是充分过头了。但不可否认,想撑过一星期,这样恐怕还不够充裕,凸显积极排除「树墩」才是正途。

另外,新开放的区域里某些房间还设有饮食、卫浴等生活设备,足以存活一星期。不需要像真的兔子吃自己的屎,让她们暗自松了口气,接着继续探索迷宫,寻找「树墩」的踪影。

「树墩」穿的是吊带洋装。

既然叫「树墩」,幽鬼想像的是幼儿园话剧那种树木装,结果差多了,居然是吊带洋装。黑色衬衫打底,褐色吊带裙,胸口有绿色蝴蝶结。既然事前给出了「树墩」这么一个词,倒也不是看不出那种感觉。整体是以腰带截出上下两半的款式,在学校制服也常见。穿的人年纪又是国高中生,没什么角色扮演的感觉,让穿兔女郎装的幽鬼十分羡慕。

「树墩」和兔子碰面了。

这表示游戏真正开始。两只兔子的死亡,换来活捉一个「树墩」。

(14/43)

「哈、啊哈哈、哈啊……哈啊、哈啊!」

一连串的笑声。

但断断续续。一直都是这样。不仅是缺氧,也含有对于身在敌阵笑得满地打滚的心理抵抗吧。

「哈哈、啊、哈啊!啊!」

那是拷问。

既然活捉了敌人,当然没有其他选项。约三十只兔子围着一个「树墩」,所有人都是白士所说的「新面孔」,即新手组。出不了前线,就把后方工作交给她们。

房间很大,就是游戏开始时三百只兔子集合的那个房间,现在是当作兔子基地。目前有一个「树墩」俘虏,约三十只新手兔子包围着她,还有约四十只选择避免与「树墩」起冲突的慎重派兔子,以及约十只从迷宫回来休息的兔子,总共八十多只。

幽鬼也在其中。

负责监管的她远远看着新手组拷问俘虏,要防止她们使用太激烈的拷问手段。经验上,新手拷问往往会愈来愈暴力。如果那阵笑声出现一点迹象,她就会立刻上前打断,但目前都还满可爱的,没有问题。

「幼儿园的时候,男生经常这样。」

幽鬼这么说:

「过了这么久,完全想不起来那有什么好玩的。」

「小孩子在玩就那样嘛。」

幽鬼往身旁的声音转头。

那是名叫墨家的玩家。

她是游戏的常客,幽鬼之前认识的。长相有种混过的煞气,嗓子还被菸酒彻底磨过,一整个「坏人」的样子。游戏次数方面,记得上次见是第二十三次,算是幽鬼的大学姊。她和幽鬼一样属于慎重派,留在大房间里。

「有效率的方法不是多得是吗,搞得这么累。」

「因为命令就是不要使用暴力嘛。」幽鬼回答。

幽鬼和墨家都是能手,知道几种有效的拷问手段。也就是更快更痛的方法。不过那遭到兔子阵营的首领白士严格禁止了。看来那在多人游戏中,并不是一件好事。会使得道德观逐渐崩溃,乃至毁坏整个集团的纪律。

「而且你最好不要小看那个喔。你没被那么多人搔痒过吧?」

「是没错……」

墨家侧眼看看幽鬼。

下一刻,她从幽鬼的视野中消失了。动作很自然,自然到无法反应。

再下一刻,幽鬼两边腹侧都被她刷了一把。

「哇!」幽鬼跳了起来,就像兔子一样。「墨家你干么!」

「哈哈,真的是不能小看耶。」

不是一次就结束。墨家的手不仅没离开幽鬼腹侧,还扭动十指大抓特抓。

「应该没错吧。」墨家继续对话。「毕竟是九五大神的意见嘛,听一听总是不吃亏。」

「真的很厉害耶……」幽鬼扭动着身体勉强回答。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话里仍带有十足的敬畏。

这是白士第九十六次参加游戏,也就是九十五连胜。

在幽鬼见过的玩家中,那是无可撼动的不败纪录。这游戏的平均存活率是七成,要重复九十五次──这样的计算对幽鬼来说有点困难,但至少知道这纪录非常伟大,根本超人。六、七次或二十三次的纪录跟她比起来简直废物,不过幽鬼和墨家其实都已经是高阶水准了,墨家更是屈指可数的顶尖玩家。即使与她们比较,白士仍是另一个世界。一流分子眼中的天上人,那就是她的地位。

「岂止是很厉害而已,你知道九十五连胜机率有多小吗?」

「咦……?」幽鬼想了想。「不太晓得,千分之一左右?」

「差远了,答案是五百兆分之一。」

实在太夸张了。「少骗喔。」

「真的啦,回去以后你自己算。根本地球上找不到第二个,还是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的大天才,等级完全不一样。我还在担心能不能上三十咧。」

三十。这数字留在了幽鬼耳朵里。上次遇到记得是二十三,难道她已经到了会在意三十的次数吗。

幽鬼想问她这是第几次,但还来不及说,两腹侧的刺激变强了。

「所以结果怎么样?」还改变了话题。「拷问有结果了吗?有说了什么吗?」

「没有……没说什么。」

幽鬼摇了头。

「只问到,嗯,名字而已。」

「叫什么名字?」

「那个,她叫做栉枝,还有领导者的名字……那个,手可以放开了吗?」

幽鬼拍拍腹侧咸猪手的手背。「真拿你没办法。」听她这么说,幽鬼还以为她会整个人退开,结果只有手往前伸,也就是变成从背后抱住的姿势。

「拜托喔。」

「有什么关系,让我抱一下嘛。现在第二十九次,我很紧张耶。」

原来二十九次了。

「所谓的『三十之墙』吗?」幽鬼问:「那不是都市传说吗?」

──「三十之墙」。

与婚期无关,是指游戏次数。玩家场次一接近三十次,存活率就会狂跌,是这业界数不完的神秘现象之一。一般来说,存活率是第一次最低,之后随着经验增加而愈来愈容易存活。但不知为何,到三十附近就会脱离这个法则。

「才不是都市传说,不然怎么会几乎看不到超过三十次的玩家?完完全全是现实啦,『三十之墙』是真的存在。」

「会不会是官方在这部分搞鬼?让人超过三十会很呕什么的。」

「这样不对吧,出现明星玩家不是对他们比较好吗。一定有其他原因,区分我这种普通老手和九五大神的真正原因。」

「你觉得是什么?」

「知道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啦。」

对话结束。「原本是在聊什么啊……」幽鬼问。

「拷问啊。只问出名字什么的。」

「啊,对喔。『树墩』的领导者,好像叫做萌黄。那个『树墩』好像很怕她,再也不肯多说了。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的样子。」

「怕?」

「恐怖政治啊。」幽鬼往后一靠。「看来那边的领导者,跟我们这边路线相反的样子。」

那个「树墩」──栉枝,是个新手。

曾与「树墩」接触的兔子回报,当时也在场的其余两名「树墩」也颇有新手的感觉。整个小队都是新手很不自然,所以幽鬼猜想整个「树墩」阵营大半是新手,甚至全部。于是「萌黄」这样的经验人士,或是潜力爆发而变成暴君,利用某些能散布恐惧的手段让队伍短时间上轨道。

「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那样吧。要让外行人赶快动起来也只能那样了。」

「所以是怎样?照白士的理论,我们这边有集团优势吗?」

「是没错,理论上。」

对此表示同意之余,幽鬼又说:

「但还是不能放心……就算有集团优势,也不一定有游戏优势。那边说不定藏有我们还不知道的武器。」

「目前是出现过两种没错吧。」

「对。竹叶造型的刀,和牵牛花造型的手枪。很可惜,没抢到牵牛花。」

「有第三种武器也不奇怪呢。」

「一般来说,手枪有比刀强吗?好像有听说什么近距离怎样怎样,外行人拿枪也怎样怎样的。」

「不知道啦,我又不是专家。」

「那墨家你怎么想?」

「有好有坏吧。既然有『防腐处理』,刀子说不定稍微有利一点?比较好杀伤要害吧。」

墨家挥着手说。从姿势推测,那是用空气刀空气杀人。

「还有那个,手枪是外行人或女孩子都能用起来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

「这个游戏的武器基本上都是同一种,只是换皮而已。有八发子弹,不能补弹。仕女尺寸,我也能握得很顺手。」

「你这样好像不太仕女耶……」

幽鬼边说边想。不能补弹,表示八发打完以后就只是个牵牛花。在应付「树墩」上,这是个很重要的资讯。墨家说的「刀子稍微有利一点」,就是基于这个机能限制吧。

现在枪说不定改成十二发了,敌方也可能设陷阱,假装打完了其实还有另一把。然而,记下来是有好没坏。

「…………」

喔不。

或许也不尽然。

毕竟现在没有幽鬼上场的份。能够在死亡游戏里过得这么悠哉,是因为经验比幽鬼更丰富的玩家有这么多。她们会与「树墩」战斗,使战况变得有利。幽鬼只要像幽灵一样,站在一边就行。不知道敌方武器的相关资讯也无所谓。

「奇怪?」

是墨家的声音。

「她跑到哪去啦?」

墨家体重前倾,略为突起的胸部压在幽鬼背上。「谁?」

「一个有焦糖色长头发的女生。应该在新手组里面啊。」

幽鬼往新手组望去。她们围着「树墩」所以有一半是背对,但是凭发色辨认并不难。

她发现一个褐发的,指着问:「是她吗?」

「笨蛋,那是褐色。我说的是焦糖色。」

「焦糖色是怎样?」

「没那么浓,比较柔和的颜色。」

只凭这句话还是有点难想像,但总之,符合的人不在那里面。

「会不会是看错?什么时候看到的,先前还在吗?」

「一开始集合的时候,应该是在那一团新手里没错。」

「会不会是有经验的?那时候也没特别要求说新手站一边吧?」

「嗯……」墨家低吟起来。「是真的有那个人啦。」

还真执着。幽鬼心想。这只是一句「看错了」就解决的事,就算真的有这个人,她也不晓得有什么问题。

接着墨家说:

「幽鬼,去跟她们──」

话没说完。

因为有人大声打断。

(15/43)

「所有人!」

只有名词。

没有「看这边」也没有「注意」,总之声音很响亮,房里所有人都转了过去。

是来自大房间的出入口。

这房间没有门,室内外是由一个门板大的空白直接相连。以休想越雷池一步之势挡住那领域的不是别人,就是兔子阵营的首领白士。

从九十五次游戏中生还的超人。

外观毫发无伤,右手握着刚提到的牵牛花。表示她与拿牵牛花的「树墩」接触过并且无伤击倒,夺走了武器。然而即使有此战果,她却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还满脸焦虑。

「所有人站起来!」

白士以那表情又喊:

「快逃!计画全部中止!兔子里有────」

(16/43)

萌黄被束手无策了。

力量的差距太明显。

(17/43)

没人知道该怎么编队才好。

萌黄没有当过兵,也不是那方面的迷,瞎想的结果是三人一队,因为太多或太少都不好。太少容易被人海战术压垮,太多会使个人失去主体性而战力大减。三人感觉刚刚好。

她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但事实上,游戏状况始终是对「树墩」不利。兔子阵营一如萌黄预料,积极进攻。开始才三十分钟,第一个回来的小队就回报栉枝被抓走了,接下来只能用落花流水来形容。游戏开始不到六小时,「树墩」的总数已经低于一半,杀死的兔子却是等量,或许略少。这样一换一下去,哥布林也算得出来哪方会先全灭。

所幸「树墩」全都打得很努力,避开了最惨的挂蛋。萌黄的「指导」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已经是很努力了,但这个游戏没有努力奖。

再不尽快扳回劣势,会死。

除了败给兔子以外,到了这地步,自己人反而可怕。这世界可没善良到会放任无能的领导者继续作威作福。再加上这世上搞恐怖政治的都不长命,萌黄的人身安全危险到了极点。

怎么办?

该怎么办才好?

她在「树墩」阵营的根据地,大家醒来的位置,一个教室大的房间。她靠在原先摆放三种武器,现在空空如也的墙壁,拼命思考。

强者在这时候会怎么做呢。

不顾一切的强者导师,究竟会怎么做呢,萌黄没有头绪──不,头绪是有,答案就是一开始就别陷入这种状况。如果能组成更强的队伍,现在已经把兔子赶尽杀绝了。这就是答案。即使是导师,搞成这样也无力回天,无药可救了。从陷入不利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强者了。无论拿破仑还是罗马帝国,战败时都是一塌糊涂。完蛋了,我已经注定是输家了。

这样的想法在萌黄脑里打转。

现在只能等待无可奈何的现实到来。

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害怕。步上台阶的死囚、濒临破产的经营者、盼不到升职的劳工、四面楚歌而自杀的司令等,这些场面影剧里都有,萌黄总是不懂他们为何不奋战到底,现在懂了。就是这么回事,等死的时间比死亡还恐怖。开始预期的瞬间,将产生真正的恐怖。

「那个……」

右手在抖。手上有牵牛花,「指导」时用的那把。第一人三发,第二人也三发,第三人一发,还剩一发。

脑中浮现不敢说的可怕想法。实际上是什么样呢?会死得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有「防腐处理」,口径又小,说不定会很痛苦。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不会变吧。就算会很痛,说不定都比现在好。

于是萌黄慢慢将她的右手──

「那个!」

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

她赫然回神,抬起不知何时低垂的头。

有个「树墩」。

她叫蓝里。人如其名,有对漂亮的蓝色眼眸。她很快就适应了萌黄的「指导」,已成功杀死四只兔子。

手上,握着竹叶。

萌黄心里一怔,往坏处猜想。身体也因此不动了,连正在抬起的右手都停在怪位置,整个僵住。也不知蓝里晓不晓得眼前这女子是处于可以任她宰割的状态,只见蓝里开口说:

「我有事要报告。」

萌黄花了三秒才回答。

她需要把飘上空中的灵魂抓回来。「……咦?」

「那个……我看到一件奇怪的事。」

身体恢复力气,右手又能动作,敲上萌黄的胸口。

「……啊啊……这……这样啊。」

「你还好吗?也没有重要到要勉强你听啦。」

「不,我还好。怎样?」

「我看到一个衣服被脱掉的尸体。」

蓝里说:

「是『树墩』的尸体,然后地上有一件兔女郎装。也就是说……」

「有人换装吗?」萌黄抢先说。

规则并无禁止。

阵营不会因此改变,过关条件也照旧,但换装仍是个人的自由。从羞人的兔女郎装换成相对较好的吊带洋装,不仅有精神上的作用,更包含着战术意义。

要混淆双方视听。

「我们这边只有三十个,换装也不至于认不出来……但我觉得还是姑且需要跟你报告一声。」

「谢谢,这很重要。」

「还有,尸体本身也有点奇怪……」蓝里手掩着嘴说:「就是,损毁得非常严重。应该都是死了以后搞的。」

「损毁?」萌黄重复她的话并问:「具体上是怎么样?」

「听了可能会不太舒服喔。」

「你就说吧。」

「她被开膛破肚了。」蓝里描述的同时脸色一沉。「全部内脏都扯了出来。会是对面那边有以杀人为乐的人吗?就算有『防腐处理』,我也觉得那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

(18/43)

萌黄全身发寒。

不是因为蓝里的报告可怕。不,这件事可怕归可怕,但萌黄的恐惧是对于报告之外的事。

她以冰冷的唇问:

「你说什么?开膛破肚是说,像杀鱼那样?」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那样。」

「然后,衣服被脱掉了?」

「对。」

萌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那是以树墩为形象的褐色吊带洋装,比兔女郎装宽松很多。

她想起一件事。

「那个人」曾说自己不喜欢紧身的衣服。

很有可能,她很有可能会想换装。

「被杀的是谁?」

「名字我就……」

「那她多高?」

「啊?」

「是不是一七○左右?」

蓝里表情疑惑地问:「为什么问这个?」

「先别问。」

「……我想她算是高的,有没有一七○就不确定了。」

这下没错了。萌黄倚上了墙。

──她来了?那个人也来到这游戏里了?

既然她来了,又「那样」杀了一个人,表示她已经──

「蓝里。」

「怎么样?」

「马上逃跑。」

蓝里瞪大了眼,能看见整个美丽的蓝眼睛。

「……喔不……不对……这样过关会……对喔,不管的话,我们的份就……」

「那个,请问你是什么意思?」蓝里问:「还有比一个兔子伪装成『树墩』更严重的事吗?」

「抱歉,蓝里,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别问了,快点躲起来!」

萌黄声音大得很不自然,反作用力还使得她一阵虚脱,整个人当场垮下,但她仍然疾声吼道:

「那个人杀人就跟在海里溺水一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与兔子跟『树墩』无关,再这样下去,除了那个人以外谁也不会留下!」

可是那恐惧似乎连一半都进不到蓝里心里。

于是萌黄把话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说──!」

(19/43)

「兔子里混进了一个杀人狂!伽罗色头发的女人!」

(20/43)

就在白士如此大喊后。

两个东西飞过她头顶。

两个都是拳头般大,有着松果的形状。凭幽鬼的动态视力,那怎么看都是松果,但有牵牛花与竹叶为例,那不太可能只是装饰品。房里所有人,包含新手组在内,想法都跟幽鬼一样吧。

所有人都趴下了。

因为预想了爆炸。

猜对一半。爆炸确实是有,但并不致命。四散的不是热风,也不是松果的碎片,而是灰白浓烟。浓烟急速扩散到从原本体积难以想像的广阔范围。才丢了两个,就瞬间征服了能容纳三百人的场厅。

视野,没了。

相对地,听觉变得敏感。

「唔!」

幽鬼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以女性来说非常粗鲁,所以幽鬼推测那是遇害的叫声。因为腹部被刺之类,声带意外起颤所致。

脑里冒出许多想法。

凶手是谁?被害者是谁?那会是白士的声音吗?被所谓的杀人狂干掉了吗?怎么会。五百兆分之一的超人哪可能那么容易就倒下。不,现在情况应该是这样。扔出松果的应该就是白士说的「杀人狂」,那样说是表示她已经被盯上了。怎么会。九五大神不会犯那种错吧。可是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幽鬼拍拍自己的双颊。

心里大叫着:「不对。」想那些都没有用,白白浪费了几秒。游戏经验的薄弱整个暴露出来了。不,这种事不重要,不是现在该想的事。现在必须想现在必须想的事。此时此刻该想的事,最需要考虑的事。那是什么?

──活下来。

没错,这不是当然的吗。可是该怎么做?──逃出这里。好。现在听从白士的指示比较聪明。可是你怎么没那么做?──因为烟雾。没错。还记得房间出口在哪里,问题是「杀人狂」说不定就埋伏在那里。那你应该等什么呢?──声音。答得好。放浓烟是为了狩猎。只要在这里等候,「杀人狂」又会杀人,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叫,以此判断是否安全。

或许倒楣一点,幽鬼自己就是那个被害者,但这已经是幽鬼在紧迫之中所能想到的最佳生存战略了。

她一动也不动,静静等待。

品尝一会儿躺在手术台上的感觉后──

「噢呜!」

听见了像是模仿海狗的滑稽呕气声。

不是出口的方向,于是幽鬼全力起跑。

(21/43)

萌黄进入了巨大迷宫。

为了杀兔子。

(22/43)

迷宫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每拐一个弯,就会遇见新的尸体。被牵牛花击中面部的兔子。抱在一起倒地不起的两个「树墩」。大概是临死前爬行了一段路,在走廊上拖出一串棉花的兔子。还有八成是死在「那个人」手下,内脏全被扯出来的「树墩」。

巨大迷宫路很窄,有尸体就得跨过去。对于跨过人体的行为,萌黄有些排斥,因为有个迷信是这样会长不高。即使是尸体,这样的迷信依然存在。她实在很讨厌容易对这种鸡毛小事起罪恶感的自己。

弱者才会有罪恶感。

不可以被那种东西困住。

萌黄在巨大迷宫中走动,要找兔子来杀。这游戏的过关条件,现在变得十分窘迫。尽管距离期限还有六天多的余裕,但按照现况,很快就会没有兔子可杀。

因为萌黄的导师,杀人狂伽罗出动了。

那个伽罗色头发的人动起手来,三百只兔子根本不算什么,兔子阵营很快就会全灭,「树墩」阵营也是一样。不仅是无法达成过关条件,即使不等到游戏结束,也会被她连兔子一起杀得干干净净。

就是全灭,一个也不剩。

即使萌黄是伽罗的徒弟,也不敢保证安全。她非常了解自己的导师有多么喜怒无常,很可能杀得眼红就一起杀了。就算没有,伽罗不知道萌黄在「树墩」里,不可能会留下五只兔子让她续命。

现在是一种变形的「不杀就会死」状态。

要分秒必争地杀死五只兔子。

然而现况与斗志相反,萌黄的杀兔数仍是挂零。不管再怎么走,再怎么跨,遇到的都是尸体。她还翻动尸体检查是否死透,借尸体温度推测经过时间或选择方向,但全都没有帮助。

该不会,已经全部死光了吧──

这样的想法膨胀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时,萌黄终于遭遇了活人。

不是兔子。

「啊……」

双方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是「树墩」。还记得她叫绯川,是第一个通过「指导」的女孩。

「萌黄。」绯川放心地说:「太好了,你还活着。」

「……」萌黄稍事沉默,答:「嗯。」

「那个,你知道了吗,兔子里面有连环凶手之类的,游戏快进行不下去之类的。我们要杀的分可能被她杀光之类的……」

话说得很怪,但萌黄还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答:「嗯。」

「我一个人很害怕,幸好有遇到你。虽然情况变得很艰难,我们还是一起活下去吧。」

她说得好激动。萌黄答:「嗯。」

「那个……不过我有一个厚脸皮的请求,可以吗?」

「怎样?」

「我,现在没有武器。」

绯川拔出吊带裙口袋里的牵牛花,扣动两、三次扳机,没反应。

「子弹都用光了。如果你武器够用,可以分我几个吗……」

「嗯。」

萌黄回答,将藏在背后的牵牛花拿到前方。

「一发够用吗?」

(23/43)

萌黄从绯川的尸体翻出竹叶和松果各一。

说没有武器,根本鬼扯。她是想从萌黄那尽可能多骗点武器──不,说不定是想等她松懈再背刺。要是绯川的牵牛花还有子弹,死的或许就是萌黄了。

萌黄是一开始就想杀了绯川。

她早已决定,无论是遇到兔子还是「树墩」,都直接杀掉。杀死「树墩」虽不会提升击杀数,但现在兔子已经不够了。事到如今,连「树墩」都是共抢最后几杯羹的敌人。

现在,萌黄身上有三把牵牛花。

两把竹叶。

三颗松果。

每样都是从「树墩」弄来的。兔子还没杀到,杀死的「树墩」就已经超过五人了。为了不被兔子抢走,尽可能多拿点装备,她杀起己方是毫不手软。

因为不顾一切的强者都会这么做。

为了成为不顾一切的强者,非这么做不可。

不过这个世上,「真正的强不在于武力,而是心灵」这种鬼话愈来愈深入人心。萌黄认为那根本是屁中屁中屁,只是不愿承认自己是没有能力的人,要把自己正当化而捏造的假象。「真正的强」就是执行力,其他免谈。也就是能随心所欲表现自身欲求的力量,可以不顾一切的态度。暴力是可以容许的手段之一,跟埋怨现况却又谄媚世俗的「心强才是强」完全相反,扯不上边。伦理,道德,守法精神,全都该唾弃。执行力才是新时代的伦理。没执行力的人根本不算是人。只会听话的乖孩子必将失去一切。这是萌黄在这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领悟。会参加这游戏,成为伽罗的徒弟,都是这个缘故。她要蜕变成全新的自己。

她受够了只会哭的自己。

要成为没有弱点的人。

强悍的人。

然后遇见了兔子。

(24/43)

那是个有如幽灵的女孩。

皮肤苍白,彷佛生来从没晒过太阳;面如死灰,像是股票惨跌。身穿代表兔子阵营的兔女郎装,但大概是因为身上散发着死亡气息,吓人地不搭。

位置是在转角。

双方正好都在拐弯。萌黄联想到叼着吐司的女生撞上帅哥的那种场景。可是现在没吐司,两人也没撞在一起,不过距离连三十公分也没有。

时间停止了。

在贴身距离,两人都愣住了。

「……!」

真是丢人。

萌黄无法前进,只能后退拉开距离,将牵牛花枪口指向幽灵女胸口。这边有动作,对方当然也有,幽灵女退身消失在转角之后。

枪声。

接着是反作用力。以勉强姿势后退造成踉跄,萌黄两脚腾空地一屁股跌在地上。地面的树叶吸收了部分撞击,其实不痛,但站起来还是多花点了时间。

萌黄也拐了弯,要追幽灵女。

只见幽灵女又在前方转角拐弯了。萌黄对那消失一半的背影就是一枪。不,没有。只是扣扳机开了一枪,但是没中,打在墙上。她咒骂自己的准头,继续追人。

跟着拐弯。

同时举起牵牛花。

可是看不到对方了。

一片寂静。

以及无人的通道。留给萌黄的,就只有那么多。

追丢了。

萌黄放下牵牛花,往墙上靠。才跑一小段就喘成这样,心脏也跳得乱七八糟。她试图调息,镇定躁动的内脏。

然后,竖耳聆听。

有细微的沙沙声。

是幽灵女的脚步声。踏过地面树叶的声响。走动会造成声响,是自然定理。刚才是萌黄自己也在走动,脚步声混在一起才没注意到幽灵女接近。这个游戏,是故意设计成让人能听见附近玩家位置的。萌黄自知没什么效果也踮起脚尖走,追随脚步声。

拐了三、四次弯后。

她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萌黄冲进发出声音的前方通道。

接着──

「……咦……」

那里──

只有兔子耳朵。那个发箍。

兔耳一晃一晃,以一定频率移动着。萌黄原以为是脚步声的沙沙声,就是它造成的。

这当然不是说发箍突然拥有意识,自己动起来了。两耳之间的发箍顶点处有个绳结,用兔子领结的缎带绑成的。

缎带另一端通往走廊深处。大概是到处从尸体搜刮来绑成一长条的,每隔一段就有个绳结。另一端在转角后看不见,可是发箍还在动,就表示有人正在拉扯,有张力发生。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只是两个字。

陷阱。

一股力量用力缠住了萌黄的脖子。

从背后勒住了。肤触粗糙,她立刻想到缎带,好几条弄成的绳子。往后倒时被某人挡住,是谁就不用说了。

萌黄右手将牵牛花举到耳边,以类似打电话的姿势往背后的幽灵女开一枪,结果把自己给害惨了。枪声炸进耳里,脑袋被直接注射咖啡因似的眼冒金光,吓得她手一松,牵牛花掉在地上,还铲起一堆叶子往前方滑去。被幽灵女踢开了。

开枪之后绳子没放松,证明没射中幽灵女,萌黄改用竹叶切断脖子上的缎带。平常她不敢这么做,是因为血流阻塞导致脑弱到刚刚好才敢动手。反向力一断,她的脖子和脑袋便被自己甩向前去。

接着赶紧抬头,同时转身。

并以流畅动作举起竹叶,没特别瞄准就挥下去。

手腕被对方抓住了。

就停在幽灵女眼前。

两人就此对峙。在这不知持续了几秒的时间中,萌黄穷尽全力要把竹叶再往前推十公分,但是在心窝被踹中的同时后悔了。

「啊……」

或是「嘎」,发音介于中间。萌黄后退一步,两人距离拉开。见幽灵女还想接近,她夸张挥动勉强还抓在手上的竹叶试图威吓。

萌黄后退了。

在精神上也后退了,有种高下已判的感觉。游戏经验有差距,近距离打不赢。只能远距离用牵牛花射这般她自己也觉得很外行的想法占据了脑袋,使她丢下竹叶,从吊带裙两个口袋里拔出剩余的两把牵牛花。

并疯狂连射。

但这时,她才发现幽灵女在十字路口上,只要往横一步就能躲过双枪连击。幽灵女消失在视线中,萌黄又是一个人了。

许多想法如百鬼夜行般爬进萌黄心里。呼吸急促,右耳还在痛,汗湿的衬衫黏在身上,手上牵牛花不停吸走体温。割缎带时大概割到了肉,脖子周围阵阵作痛。

听不见脚步声。

幽灵女仍埋伏在转角处。

萌黄没动作不是腿软,是因为认为不动为上。既然她有两把枪,要逃不逃反而危险。拉近距离还比较有胜算。

她想上前,但没有勇气。

前不久才出丑一次。在手能碰到手,能够扭打的距离,输的必是自己。无论道理如何,脚就是动不了。她保持举着牵牛花的姿势,除了等对方自己犯错出来,没有其他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心里开始急了。

毕竟萌黄还是零人。这段时间里,兔子的数量肯定仍在伽罗导师手中一个个减少。零人。这才第一个。第一个就打得这么辛苦,使萌黄不甘咬唇。老实说,她预想的远比这轻松多了。自己有枪,对方空手,以为动动手指就能杀人,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结果呢,怎么会落到走错一步就会死的地步。这种事还要再重复四次?我这种废物实在──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要再往消极偏,强者不会做那种事。现在没空沉浸在这种软弱的想法里。这就是成为理想形象的仪式、考验,必须把她当作垫脚石、经验值、回忆当年苦的题材。没错,神不会给过不了的考验,努力一定有回报。人生是零和游戏,我很快就要给轻蔑我的那些人好看。

于是她说:

「谁怕你啊。」

又说:

「我才不会在这种地方输给你!我可是!伽罗的徒弟!」

没有答覆。

得到的是幽灵女丢出的「那个」。

(25/43)

是松果。

烟雾在十字路口迅速扩散,触手伸至萌黄所在位置,她也等速后退。

途中往身上看一眼。

视线另一头是「树墩」的吊带裙,拿来挂松果的腰带原本有三颗,现在只剩一颗了。

先前交战时被偷走了。

而且不是一颗,是两颗。

第二颗等她发现似的穿出烟雾现身,纵向旋转着飞到萌黄背后并炸开,在她的退路也散布浓浓的烟雾。

前后两侧都出现灰色的墙。

然而那只是烟,可以轻易穿越,萌黄也该立刻这么做。没什么好考虑,穿过烟雾远离幽灵女,就是她该采取的行动。不是逃跑,只是拉开距离。无论幽灵女是否会放弃追击,两侧都被烟雾遮掩的状况实在不利,应该尽速离开。

但实际上,萌黄不敢往前或往后。她对进入烟雾──视线受阻的空间产生了恐惧,想都没想过穿过烟雾。

两团烟雾交会了。

萌黄遭到吞噬,失去视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萌黄不禁扣动牵牛花扳机,对十字路口开了两枪。可是没有表示中弹的呜咽,就连脚步声都是远离而非接近。幽灵女往另一边跑了。

是逃跑吗──

萌黄没几秒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脚步声再度接近,而且方向变了。是要绕一圈,从背后攻击吗。萌黄转过身,不愿让她轻易得逞。

附近出现更大的沙沙声。萌黄记得绑缎带的发箍就在附近,不会把那误认为幽灵女的脚步声。只要多用点心就能分辨。没错,就算她布下烟雾绕到后方,也不会改变萌黄在这直线上的优势,毕竟攻击范围不同。再怎么样的格斗专家,也打不赢这两把手枪──

「──啊。」

萌黄不小心叫了出来。

顿时全身发热。

她想起来了。

这场战斗开始时,自己有三把牵牛花。

她想起来了。

第一把因为在耳边开枪而放掉了。

她想起来了。

那被幽灵女踢到前面去。

现在,在哪里?

(26/43)

连续的枪声。

一半来自萌黄,另一半来自他人。

通道很窄。

窄得一有尸体就必须跨过去才能前进,要躲几乎是不可能。现在双方都有牵牛花,优势变动了。一方在难以动作的拮据通道中,一方在能够轻易躲避的转角,哪方会赢得这场枪战是灼然自明。

肩膀、腹部、右脚都中枪了。

倒地时连撑都撑不好。

若要硬挑个值得称赞的部分,就是没把痛楚变成叫声吧。但是倒下被对方发现,又中了一枪。这次连哪里中枪都不晓得了,全身都痛得像在抢第一一样。

剧痛灼烧着萌黄的神经。

什么事都忘光了。

脑髓的九成九被两件事填满。一是疼痛,另一个是想逃离疼痛。可是,现在逃也逃不了,又没什么用的想法仍留在脑袋一隅。萌黄双手并用,摸索着之前放开的牵牛花。

然而,一只高跟鞋跟踩在了她的右手上。

枪口出现在眼前。

「……!」

烟雾还在。

但是即将散去,距离又近,让萌黄在牵牛花另一边见到幽灵女的脸。表情凶恶,不知是出于杀意,还是对杀人的厌恶。

萌黄将焦点放在对准她的牵牛花上。那是她弄掉的牵牛花。若记得没错,还剩一发子弹。就算没了,直接用枪身殴打也行。

结束了。

那表示她再也不用扮演强者了。

眼角有种暌违已久的感觉。牵牛花扳机扣下,击出杀伤力足以贯穿人类头部的子弹。枪管距离她的脸不到三十公分,在这短暂时间,生涯最后的时刻,萌黄无疑是哭了。

(27/43)

烟雾散去。

(28/43)

为收取武器,幽鬼一直等到烟雾散去。

这次有两把手枪,一颗松果,还有应该会有的竹叶。想对抗杀人狂,取得武器是眼下第一要务。杀死她时烟已经很稀薄,视线没有问题,当场就能开始搜刮,但幽鬼仍杵在那里好一会儿。

直到烟雾全散才有动作。

她全力往墙壁揍一拳。

好硬,纹丝不动。这是游戏的舞台布置,当然没那么好破坏。幽鬼也不是想破坏墙壁,只要能拿来泄恨就行。痛殴这个「树墩」的尸体也可以。

因为幽鬼被这个女孩弄得很恼火。

「……装什么很行的样子……」

幽鬼开口了。

愤恨咒骂。

「你这种人不适合这个游戏!要钱去现实社会赚啦!」

简直不像话。

除了「没资质」以外没什么好说的了。进退上一点战斗细胞也感觉不到。她好像说她是那个杀人狂的徒弟,结果表现却是那样,大概真的是烂泥吧。战斗中,幽鬼一点也不觉得有生命危险。就算重来一百次,也颠覆不了幽鬼得胜的结果吧。

就现象面来说,这是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可是她却看到了,看到对方死前的脸。那是非常糟糕的纪念品。那不是幽鬼至今见过的众多玩家那种恐惧、绝望,或怀抱最后一点斗志瞪着她,也不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死的傻样。

她脸上,是不甘。

投注全心全意,也无法达成目标的情绪。认真过活却得不到回报的穷苦百姓才会得到的补偿,这个游戏的努力奖。她究竟想求什么,幽鬼连猜测的想法也没有,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所共鸣,但那确实存在。她和幽鬼这样「不知为何」不一样,也没有「仅此一次」的动机,而是想借由持续参加这游戏达成某件事。

那却被幽鬼扼杀了。

践踏了。

被不知为何活下去的人,用与生俱来的资质。

(29/43)

搜刮完尸体后,郁闷的情绪也没有散去。

即使得到两把牵牛花、两把竹叶和一个松果,远离了「树墩」的尸体也一样。绝无法自然愈合的某个东西,在幽鬼心里生根了。幽鬼能感到它在心里慢慢散开。

幽鬼继续在巨大迷宫中行走。

目的地是兔子的基地。

没有经过仔细考量。若想提高生存率,应该继续探索下去。白士曾给出逃离杀人狂的指示,况且还需要活过一星期,得确保饮食来源。返回基地说不定会撞上杀人狂,简直跟飞蛾扑火一样,蠢到一个境界。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回去。

她想知道白士是否安好。不管杀人狂是否还在基地里,都几乎能确定师父在那里吧。

──无论生死。

当然,最好是活着。虽然她曾说过自己赢不了杀人狂,不过她说不定其实已经轻松获胜了。基地里可能是她与残存的兔子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画面。如果死了也没关系,她还是要过去确认。她不想在谁生谁死都不晓得,对现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处游荡。

目的地愈来愈近。

同时,路上的尸体也变多了。

与离开时相比,感觉接近两倍,真的是死尸遍野。不幸中的大幸是「防腐处理」使得地板没有一整片又红又黏。尸体大概每十具就会有一具毁坏得特别严重,一眼就能看出是杀人狂特别花过时间。

其中,有个身形眼熟的。

是墨家的遗体。

十具中的第九具。就只是死了。胸部一带有大量刺伤,简直是要给机组减重而大量开洞一样,刀刀致命。被菸酒摧残的声带不再颤抖,之前在幽鬼腹侧肆虐的十指也没有丝毫动作。摸摸看,已没有体温,灵魂远离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被杀人狂干掉了。

被伽罗色头发的女人干掉了。

墨家曾提过,混在新手组里的人。自己也没注意到何时消失的人。

如果自己有注意到,说不定──

幽鬼立刻抹消浮上心头的想法,因为白士曾经告诫过,在游戏里别对任何行为负责。她做过很多次调整心态的练习,只要慢慢深呼吸一、两次,就能像面对记者群的政客一样选择性失忆。

可是这样的技术,没有抹去阴霾的效果。

针已经扎在心上了。

「树墩」死前的脸,已经烙上去了。

人格差距,被她直接抹在脸上。幽鬼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是一件奇怪的事。以幽鬼的基准来说,那个「树墩」比她还要高等,所以难以接受她死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在这个需要在死亡边缘不断调整平衡的游戏里,这样的心境很致命。

她也因此注意到──

在这种状态下遭遇杀人狂,一定会死。

(30/43)

幽鬼回到基地了。

发现白士的遗体。

(31/43)

是十具中的那一具。

损毁程度严重到能认出「那些」是白士都是件值得称赞的事。幽鬼是从身高体格,以及残留的少许头发颜色判断那是师父的,但仍有可能是别人,或是混入了他人的零件。

该从哪说起呢。

总之,「那些」的位置在大房间中央。展示月岩般,摆在能容纳三百只兔子的大房间正中央。事实上,活过九十五场游戏的人也的确像月岩一样珍贵吧。别说遗体,就连与「那些」接触过的这个游戏会场被认定为圣遗物都不足为奇。

白士的头、躯干、手脚、每一根指头和头发,都遭到了破坏。血液因「防腐处理」而化成白棉几乎盖满全身。不仅是体表,体内也遭到破坏。肋骨以机械钟刻度的方式陈列在尸体周围,小肠像是赛车道鸟瞰图,各种脏器零散得像是枯山水的岩石。悬疑剧作经常出现以猎奇尸体传递讯息的桥段,但幽鬼在这空间里看不出杀人狂的表现欲或任何讯息性,认为多半只是想破坏尸体。

说不定,她还在呼吸呢。

「很棒吧?」

一旁传来声响。

有人蹲坐在那里。

(32/43)

是伽罗色头发的女人。

焦糖色头发的女人。

幽鬼从来没听过什么伽罗色,当作是那种颜色应该没关系吧。搭配刚才那个「树墩」说的话,伽罗大概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第一印象上,与白士类似。

这是来自她的长发与高挑。不过,长相和师父一点也不像。

对于长相的印象,就很难形容了。有点像个性乖僻,很难请得动的传说刀匠,也像柏青哥玩到眼睛都变成小钢珠的中年大叔,或者是怪腔怪调的补习班老师、头部受创而个性否变的傲娇双马尾女角色、刚装上感情程式的人造人,但也有种全都不对的感觉。幽鬼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与「这个人」相似的人,所以觉得愈形容会离事实愈远。

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那种人吗。

「是你──」

幽鬼发出的第一声,是个实在很无脑的问题。

「弄成这样的吗?」

「嗯。」

对话成立了,伽罗点头了。

杀人狂。

力压第九十六次参加游戏的老将。

「为什么穿『树墩』的衣服。」

事如所言,伽罗穿的是吊带洋装。据白士和墨家所说,她是兔子阵营,穿上「树墩」服装是──

「我喜欢宽松的衣服嘛。」

不是幽鬼以为的答案。

伽罗往幽鬼注视过来。

「那我问你,你穿那样不会害羞吗?」

「……是满害羞的。」

幽鬼摸摸领口处的蝴蝶结。

对方的「树墩」服装干净得不像是从尸体扒下。幽鬼不愿往那里多想。

「你是装成新手吧。」

「嗯,不过我的确还算是新手喔,这才第十次而已。」

「已经很多了,至少比我多。」

「是喔?」

「这里有三百个兔子,为什么都没人认出你?」幽鬼继续问:「既然都参加了十次,应该会有人记得你吧。」

「不会有人记得。」伽罗脸上泛起尖酸的笑。「因为我每次都把人杀光了。」

「……你说什么?」

幽鬼的双眼蓄起力量。

「啊,不对。只有第二次没有。」伽罗订正道:「我放过了萌黄一个,因为她是乖宝宝。」

萌黄,敌方首领就叫这名字。多半就是那个「树墩」。「这个叫萌黄的,我应该有遇到。」

「是喔,她还好吗?」

「死掉了。」

没说是自己杀的。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夸张?」幽鬼接着问:「又为什么每次都要把人杀光,应该都没这个必要啊。像这一次,也是专挑『树墩』就行了吧。因为萌黄在『树墩』那边,所以你才要帮她?」

「不是。」

「人杀愈多,奖金会有红利之类的?」

「也不是。」

「所以是为什么?杀一百万人就是英雄那样?」

「就只是想要这件衣服嘛。」

伽罗拉开吊带裙摆说:

「如果想弄到一件完美无缺的,不就不能在穿的人身上弄出伤口吗?可是那其实比想像中难很多。她们都挣扎得很厉害……害我愈来愈不爽。」

幽鬼皱起眉头。「不爽……就这样?」

「就只是这样。」

简直莫名其妙。「我实在看不出那跟你场场把人杀光有什么直接关联。」

「是喔。」

伽罗不屑地笑。

「好吧。」

接着一瞥幽鬼。

光是这样。

就让她连指尖都冻结了。

(33/43)

冰寒入骨,连灵魂也结冻。有某处在放血似的全身发冷,而脑袋却热得像是要填补这温度。超频了。眼睛像变成六个,大量资讯流进脑里。兔子的大房间、模造森林、趴倒的狸猫吉祥物、白士的遗体。满地死尸而没有多注意的凄惨房间里,只有杀人狂一个把这当成自家客厅,气定神闲地背靠着墙蹲坐。浏海底下露出凶光,使幽鬼想到「用眼神杀人」这常见的句子,还听见有人吐槽说才不是那个意思咧,蠢货。

气氛骤变。

霎时转成了厮杀的情绪。

「有这么难懂吗?」

伽罗悠然站起。

注册商标的伽罗色头发随之摇摆。

「真的不懂啊?玩这个游戏,本来就会有杀人的机会嘛?就算不杀,你也有迁怒到别人或东西上的经验吧?有就应该会懂啊。」

杀人狂的脚动了。

相对地,幽鬼的脚没有动。

「杀人以后,心情也不会比较好过啦,就只是转移注意力而已。要一直破坏尸体,累到昏天暗地以后烦躁自然过去,才总算好一点。就跟借酒浇愁一样,不管杀几个人都治不了本。」

伽罗又是一瞥。

然后面露怒色,说: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眼神。每个人知道我是杀人狂以后就马上把我当垃圾一样,这也让我很不爽。要我说的话,我会变成杀人狂都是他们逼出来的。怎么看都是他们故意激起我的杀意。我真心想杀的人,到现在是一个也没有,是环境塑造出我的。不想死的话,就跟萌黄一样庄重一点。」

伽罗手伸进口袋又马上抽出来。

抓着一把竹叶。

「还是不懂就算了。」

说完,伽罗以堪比侵门踏户来形容的速度走来。

幽鬼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的脚下令。动啊、动啊、动啊、动啊。还是不动,连会动的感觉都没有。

既然自己动不了,只能拖延她了。

「你是说『那个人』输给了你这种乱迁怒的人吗!」

虽然是说「那个人」,但伽罗仍听出了那是指白士,无力地「啊?」了一声。

「那种事看就知道了吧?」

「她可是参加九十六次的最老手耶!」

「她很弱喔?」

杀人狂说了这样的话。

「我看她啊,身体根本就快要不行了。」

(34/43)

这次。

不只是身体结冻,连脑袋都冻住了。

声音传进恍神的幽鬼耳里。

「你自己看。她内脏是不是怪怪的。」

伽罗的视线往旁扫动,幽鬼的视线也牵了线似的跟过去。

看的是白士凄惨的遗体。

惨到都不适合用遗体描述了。散得让幽鬼怀疑这国家的法律,是否会将破坏至这种程度的人体视为遗体。

幽鬼仔细查看每一样组件。

看得再仔细,她也看不太出来是不是「怪怪的」,因为她不晓得健康的内脏长什么样。但经伽罗一提,的确是没有健康的感觉。肋骨像文明崩溃后的荒野种出来的萝卜一样细,内脏每个都像足球社的男生一样黑,而且全部都挖出来了,量却似乎有点少。就幽鬼所知,理科教室的人体模型还不只这样。

「这种游戏玩了快一百次,也难怪会变得这么破烂啦。」

想起来了。

前次游戏以后,白士空了三个月才复出。

就算需要准备,幽鬼也觉得太久。难道、难道是因为──

「都赚了那么多,怎么不早点退休呢,该不会是上瘾了吧。」

九十九次破关。

原本就很难理解,现在更是加倍难懂了。难道是身体变成「这样」之前都没办法停下来吗?怎么想都是伽罗说的上瘾。难道九十九次的魅力有大到需要鞭笞这样的身体上场吗?

难以理解。

「树墩」死前的表情浮现脑海。

虫子又从脑袋里涌了出来。

「够了吧。」

再拖也只能拖到这里,伽罗动身了。

「总而言之,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只是她,全都一样。」

她加快速度并继续说:

「我看你也差不多吧。」

(35/43)

可笑的是,幽鬼到这一刻依然僵在原地,恍惚地将伽罗的步行变成疾行,表情变得凶狠,竹叶尖端刺过来全看在眼里。就算是萤幕里头的画面,也该更有反应才对。哎呀,一想到某处正在实况转播这场游戏,就觉得好丢人。

右手像是发觉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突然抽搐。

手上还握着牵牛花。

幽鬼急忙举起右手。

连续三次枪声,她相信自己全部命中了。用枪的经验不多,能命中不知是墨家所说的仕女尺寸还是幽鬼才华爆发,总之三发全都命中头部,伽罗先前的气焰全都是过去式了。她身体仰到能清楚看见颈腭线条的角度,往前滑动着后仰倒地。

哗地一声,吹起大把树叶。

接着所有声音都从房间里消失了。

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幽鬼闻着火药味注视伽罗。不折不扣,她倒在了地上,头部汩汩流血,一接触空气就变成朵朵白棉。一只脚像逃生门标志那样弯曲,双手呈万岁姿势,相当滑稽。右手仍握着竹叶,但那是因为死后僵硬什么的,不表示伽罗是还能挥刀的状态。头部都中三枪了,就算是白士师父也会完蛋。

话虽如此,幽鬼还是觉得有检查的必要。

于是她放下这把已经没子弹的牵牛花随手一扔,换上萌黄提供的其中一把。

但没有举枪。幽鬼几乎毫无戒心地接近尸体。

这是个大错。

尸体像捕鼠夹一样猛然翻起。

并顺势掷出竹叶。

初速是有,但姿势毕竟歪曲,再加上那不是特别用来投掷的刀,没有快到哪里去,问题是没有意识到。幽鬼是有怀疑她或许还没死,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反击而大意了。

代价是右半视野。

刷地一下,被砍中了。幽鬼手按伤处,整个地方都在痛,不知是眼球还是周边受创。现在没时间分辨,将剩余的左眼焦点对准敌人。

杀人狂站起来了。

她的头在这一刻也仍在流血。

能看见弹孔。血、肉、伽罗色头发和白棉混在一起,而那一团乱的底下,有种与前四者都不同的颜色。

银色。

她的头皮底下,有银色的物体在反光。

「什么……」幽鬼无法不问。「那是什么东西?」

「看了还不懂吗?」

伽罗敲敲裸露部分。

得到铿铿两声的金属声音。

「是装甲。塞在身体各个地方,用来防弹的。」

幽鬼哑口无言。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各种荒唐的事。死亡游戏、「防腐处理」、没什么动机也反覆参加的人。这业界时时刻刻都与荒唐比邻,使得幽鬼自认已经没什么吓得倒她了。

可是这种事──

荒唐的性质不同。再怎么说,这也──

「太扯了吧!根本是生化人嘛!」

「太难听了吧。我只是塞了一部分,绝大部分都是活生生的人体喔。」

「这根本犯规──」

「别傻了。这样犯规的话,金属假牙不也犯规吗?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赤手空拳就来参加游戏?为什么不弄点让你比别人强的装备?我实在不懂耶。」

幽鬼举起牵牛花。

但不知该瞄准哪里。伽罗说「塞在身体各个地方」,该当作要害都有受到保护吧。那么该射双腿──不,下半身或许也有装甲,以平衡上半身重量。从刚才的敏捷度来看,应该不至于每个角落都有装甲──

对方不会等她想好。

杀人狂跑了过来。

手中不知何时握起了第二把竹叶。

跟她拼了。幽鬼这么想着,瞄准胸部中央扣下扳机。失手了。不,是躲开了。对方没有因为有装甲就随便捱枪。幽鬼认为那是自己瞄准得很明显,对方容易看出闪躲的时机,于是第二发用西部快枪手。中了。只是擦过腹侧,阻止不了伽罗前进。不过这让她抓到诀窍,决定下次攻击腹部而重复动作,但第三枪没射出来。子弹没了。她立刻明白那是萌黄与她战斗前就开过一枪的缘故,总之没子弹了。

幽鬼将牵牛花打横。

以枪身抵挡竹叶。

没有像刀剑那样互抵,伽罗随即收回竹叶又刺过来,幽鬼躲开了。她身上没有装甲那种东西,在闪躲上占优势。闪躲之余,也拿起竹叶转守为攻。

被挡住了。

不是用竹叶。

居然是用脖子去接。瞄准伽罗要害的竹叶,硬生生停在那个地方,只割破一层薄薄的皮。老爷爷的喉结都不会这么硬。连这种会影响一般生活的部位都植入装甲,使幽鬼心里发毛。

敲中金属的手一阵酸麻。

对方也知道她动作停顿。

一下子就刺了三、四刀。

「……!啊啊!」

叫得好难听。

承受后果后,幽鬼拉开距离并往下瞥一眼,见到身上冒出好几团棉花。她没多想哪里哪里哪里哪里哪里被刺,总之手脚还能动,现在该注意的只有这里。

「哈哈!」

杀人狂发出很像杀人狂的笑声。

「一来就砍脖子啊!不错喔,很勇敢!比其他废物行多了!」

伽罗用竹叶指着「其他」尸体说。

其中也包含白士的尸体。

不知为何,那让幽鬼很火大。「笑屁啊!」语气不再尊重。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搞战斗狂!过气了啦!」

「就你最没资格说我啦!」

「你又知道我什么!」

「看就知道啦!明显到不行!」

伽罗又提高音量。

「你跟我一样!在这种世界过得很舒服吧!」

心脏缩了一下。

还有种失去平衡感,自身价值逐渐压扁的感觉。从小学以后就没尝过这种滋味了。那是放弃与人、与社会交集之后,再也不曾受过的刺激。

吵架处于劣势时的,感觉。

「这里不是很棒吗!没有任何没道理的规矩!看不顺眼的杀掉就行!不只随心所欲不会受罚,有时候还会被可爱的女孩子崇拜呢!尝过这种滋味以后就回不去下界了啦!只有这里才容得下我们!我在这里才能死得其所!你也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吧!」

──不对。

幽鬼很想这么说。

不是「只有这里」,也不是「可以死在这里」。她想说我是自愿选择这条路,决定在这里生活。被人说成无法融入外界才逃进这里,实在令人心寒。她想说我对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和你那种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杀人狂才不一样。

但是,这等于是说谎。

她没有能让她这么说的东西。

她需要──

为了胜利,为了生存,她需要故事。

幽鬼回答的是:「──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36/43)

那只是为说而说,没有根据。

可是或许是所谓的言灵吧,这样说以后,心里似乎踏实不少。说不定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舒爽错觉,充斥了全身每个角落。这下幽鬼由衷体会了师父所说的「需要目标」。

而她需要的,是剧本。

是故事。是前因后果。

自己为何能战胜这家伙。为何活下来的是自己,不是那个「树墩」。她需要能够接受的解释。这里谈的不是战略,是心境,心理问题。论战术之前,得先说服这颗有自卑感的心才行,不能带着弱点应战。不用白士教,幽鬼自己也知道。

而这个恰好的解释,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没必要刻意去选择「它」。你杀了我师父,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你,或是想证明自己是个有实力的人,其实也可以,但她仍选择了「它」。这表示她心中产生了某种骄傲,凭自身意志立定了路线。

那是求胜的宣言,那是有计算的行为,但这种硬找的解释,却与幽鬼契合到甚至不自然的地步。她或许是真心这么想。从目睹白士遗体那一刻起──不,说不定打从邂逅她开始,心里就已经产生了想那么做的欲望。

真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幽鬼把「它」说出了口。

(37/43)

「我是那个人的徒弟!」

她说出口了。

「我会继承那个人的遗志!代替她达成九十九次破关!才不会输给你这种下三滥!」

(38/43)

幽鬼起跑了。

义无反顾冲过去。

同时指尖抹过竹叶锋缘,查看是否有缺口。没有用眼睛看,因为视线要时时刻刻锁定在伽罗身上。

而这个伽罗,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不是嘲笑。

不是笑她做出现今少年漫画也不会有的热血宣言,反倒像是赞叹。由于事情往意外的有趣方向演变,所以欣喜地笑了。幽鬼不懂她为何那么笑,也不想去理解。对方是杀人狂,显然是理解愈多,自己也会染得愈黑。

幽鬼用没拿竹叶的手,丢出一个东西。

是松果。

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

但投出松果的幽鬼本身不会停下脚步,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自己与杀人狂的距离,她记得很清楚。幽鬼的身体按事先想像的动作,左、右、左地踏地,往伽罗应该在的位置刺出压上全部体重的竹叶。

落空了。

吊带裙的褐色晃过视野右端。

下一刻,右肩迸出可以肯定是被她深砍一刀的痛楚。幽鬼叫了出来,但没有停下,即使竹叶掉了也按着肩奔跑,穿过伽罗身旁,直至脱离松果烟雾。

烟雾不是为了偷袭。

她知道对方没萌黄那么简单,不可能只因为烟雾而停滞。攻击是因为觉得多少有机会捡个便宜才姑且为之,主要目的仍是穿过伽罗。

不是为了逃跑。

只是移动位置,到「那个」旁边去。

接着扶着「那个」蹲下。

转身。

伽罗正好在这时离开烟雾。

她当场瞪大了眼。

这也难怪。

因为幽鬼碰的「那个」连武器都不是。

是那个狸猫型的吉祥物。

这场游戏的「解说员」。

(39/43)

幽鬼一直觉得很奇怪。

白士告诫她「别跟杀人狂打」,因为自己是「生存」的专家,而对方是「杀人」的专家。这句话至今仍重重压在幽鬼心上,使她不敢有丝毫与伽罗正面对决的想法。

然而伽罗曾清楚地说,白士「很弱」。

因为她打过九十五场游戏,全身满目疮痍,所以不堪一击。师父很弱这句话给她极大的震撼,所以当下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想想,这实在是很奇怪。

这表示,白士和杀人狂战斗过了。

在打不赢的状况下,对上打不赢的杀人狂。

可是现在遗体就在那里。死了还遭到肢解,可以视为白士深深激怒了伽罗,确实有过战斗行为。那是再怎么觉得奇怪也无庸置疑的事实。

而她的师父不打没胜算的仗。

以上种种使幽鬼猜想,白士「会不会在这房间里留下了某些东西」?她知道凭这副身体没有胜算后,留下某些东西,好让来到房间的人能够「战胜」伽罗?

说不定没有。

说不定是想得太美。

但以这观点扫视房间时,「有这可能」的位置只有一个,那就是狸猫。狸猫吉祥物。来晚了的幽鬼只听白士说那是兔子阵营的「解说员」,兔子们一拥而上围殴了它,肚子遭到破坏,露出电子零件。

能看见肚子,表示它仰着,但现在却是趴着。尽管狸猫并没有固定于地面,很有可能只是被人踢翻,不过有人刻意为之的可能并没有输到哪里去。

因为白士说过。

──我跟好几个人一起把它打烂了。

──说不定有藏东西。

在瞠目的伽罗面前,幽鬼将狸猫的肚子翻了上来。

结果究竟如何。

肚子里,电路板上,藏了一把牵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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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枪。

瞄准伽罗。

现在幽鬼右眼受创,视野只有正常的一半,但还是泛泪了。不至于流下来,岌岌可危。

因为很感动。

白士藏枪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她大可自己用掉。身体再怎么差,也好歹能瞄准目标扣扳机才对,多少能提升点胜率。但她却断了这条路,以免被伽罗夺走,留给未来回到房间的人,并期待她在「这般」最棒的时机出其不意。

很可能,是八发全满。

接着幽鬼开枪了,连续三发。目标早已预定,肩膀、腹部与右脚,和萌黄的位置一样。萌黄很可能就是伽罗的徒弟,身体和师父不一样,头部不像是有植入装甲,其他地方就不知道了。萌黄没有特别保护这三个位置,所以幽鬼瞎猜伽罗或许也不太会那么做。

无论事实如何,至少伽罗中枪了。

她的脚停住了。

当场摔倒。脚跪地的同时,右手动了,是投掷竹叶的姿势。但幽鬼决定殊死一搏随她射,维持瞄准姿势。

接着又是三枪。

第四枪,没中。因为伽罗压低了姿势。

第五枪,击中头部。因为伽罗身体向前倾。

第六枪与她掷出竹叶同时。对方姿势难以瞄准身体,只好射击左大腿。进去了。这是好现象,不过没时间躲了。高速射来的竹叶逼近幽鬼胸口,然后──

没刺进去。

正好击中了兔女郎装的钮扣,掉在幽鬼脚边无疾而终。

幽鬼笑了。

开始觉得这套衣服也不错。

又开了第七枪,击中伽罗因意外失误而睁大的右眼。这下扯平了。她装甲再多,总不能眼睛嘴巴都装吧。幽鬼想起战斗漫画的常识,将第八枪射进嘴里。中了。想着说不定这把枪不一样,会有第九发,又多扣了几次扳机,果然没那种好事,于是捡起伽罗掷出的竹叶。

然后逼近垂首的杀人狂。

捅个不停。

往脸,往胸,往手往脚,乱刺一通。伽罗的竹叶似乎已经用完,用双手指甲来抵抗。但幽鬼根本不怕那种东西,继续捅。从给予伤害转往要她的命,攻击位置逐渐接近要害。胸部照例有装甲,动作逐渐变成连内脏一起砍的方式划开腹部。一捅再捅,捅了又捅,深到连拳头都整个捣进肚子里。

然后,才终于注意到伽罗已经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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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开阔了。

幽鬼停下手,调整呼吸,清楚看见自己的成果。眼前是伽罗的尸体,腹部被切得稀巴烂的尸体。尽管惨状远不及白士,但无疑是看起来已没有任何风险的尸体。

接着往左手,抓竹叶的手看。没有一片血腥。「防腐处理」使血液全都成了一团团棉花,手干净得不像刚杀了人。连兔女郎装的法式袖口都没半点血渍。

竹叶从手中滑脱。

幽鬼当场躺了下来。

她太大意了,这样不是最好的表现。以为死了的人有可能却没死。游戏还在继续,或许有残存的「树墩」躲在角落,即使不完全是坐收渔翁之利,但仍有可能袭击负伤的幽鬼。幽鬼自己也知道会有这种事,但她已经快受不了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充斥着过去任何一场游戏都比不上的疲惫。

很充实的疲惫。

幽鬼慢慢呼吸,阳光从模造树林布景间照过来,身体行光合作用似的逐渐放松。如果没事发生,她说不定会就此睡去。

而那毕竟是假设。

实际上,脚步声使幽鬼坐起来了。

房间出入口有个「树墩」。

是个蓝色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她表情也十分疲惫,双手求神似的合抱,然后,手里握着竹叶。

兔子与「树墩」。

这场游戏原本的对立关系。

那女孩愣了一会儿。「要打吗?」幽鬼问。

「……不要。」

女孩举起双手,同时竹叶掉在地上。

「我已经杀够五个了,不需要了。」

「是喔。」幽鬼颇为讶异。「真厉害。」

「我受够了。真的不想再跟这种游戏扯上关系了。」

幽鬼微笑了。右眼因皮肤牵动而发痛。「就是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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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游戏结束了。

缔造最多参赛者记录的「CANDLE WOODS」,同时也创下了最低生还记录。三百三十人当中,有二百九十八名兔子与二十九名「树墩」死亡,生还者仅有三名。

玩家名称「幽鬼」,本名反町友树。

玩家名称「蓝里」,本名一濑蓝里。

玩家名称「白士」,本名白津川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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