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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曲

  I-1 西芙蕾娜

  飓风迫近,西芙蕾娜感觉得到它的能量,就像远处的乐师一点一点走近时你会听到的声音。以友善的音乐大声呼喊。

  她掠过兀瑞席鲁的厅廊。除了她选定的对象之外,她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隐形的──今天,她选定的对象是孩童。他们似乎从不对她起疑,看见她时总是微笑。他们也很少表现得太尊敬。尽管她对卡拉丁那样说,她其实并不总是希望被人像个小神祇一样地对待。

  可惜,时间这么早,无论是不是孩子,总之塔城依然没什么人。卡拉丁还在睡,他现在睡得比较好了,她喜欢这样。

  她听见某一扇门传来声音,于是她朝那个方向飞去,窜进房内,发现大石的女儿在煮饭。其他人叫她可绒,不过她的真名──胡阿里南露那那其阿其露──美多了。那是一首有关婚礼乐队的诗。

  可绒值得这么美的名字。她看起来跟雅烈席人截然不同。更稳固,不会被飓风吹倒,彷佛由青铜打造──这种色调微妙地反应在她的肤色上。那头美丽红发也跟纱蓝不一样。可绒的发色比较接近铁锈,更暗也更深沉,她用缎带扎起马尾。

  她看见了西儿。她继承了她父亲的天赋,能够看见所有灵。她停顿,鞠躬,碰触一边肩膀,然后另一边,最后是额头。她将接下来切下的几块块茎在流理台上堆成整齐的一堆,这是给西儿的供品。西儿并不吃东西,这么做其实很傻。不过她还是化身成另外一块块茎,在台面上滚了滚,当作道谢。

  但那音乐啊。那飓风。她几乎无法自持。要来了!

  她滚下流理台,飞掠过去检查被可绒整齐堆在角落的碎甲。这个食角人女孩永远不会丢下她的碎甲。在……嗯,好久、好久一段时间以来,她是他们族人中第一个拥有碎具的人。

  这套碎甲很美。或许西儿也该讨厌它,就像她讨厌碎刃一样,但她并不讨厌。这其实是某种尸体,嗯,应该说是很多尸体,只是没那么讨厌。她想,差别应该在于态度。她从这套碎甲上感觉到满足,而非痛苦。

  可绒铿里匡啷地摆弄起她的锅子,西儿忍不住朝那方向窜去,查看她把什么丢进水里。西儿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两个脑。一个是负责的脑,这个脑驱使她违抗其他荣耀灵和她父亲、找出卡拉丁、和他形成灿军缔结。她想要这个脑控制她。这个脑关心重要事物:人、世界的命运、思索荣誉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她还有个不同的脑。这个脑对世界着迷──像是属于一个小小孩。大声的噪音?最好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地平线传来音乐?冲来冲去,满心期盼地渴望!墙上的怪克姆林虫?模仿牠的形状一起爬,看看牠是什么感觉!

  思绪接连轰炸她。身为被切的块茎是什么感觉?大石和颂恩花多久时间才想出可绒的名字?西儿也该有一个本身是一首诗的名字吗?食角人说不定也帮她取了一个名字。他们为每一个灵命名吗?还是只有重要的灵?

  持续不断。她应付得了。她总是可以。不过荣耀灵不是这样的。除了鹿艾,其他荣耀灵都不像她。

  锅子冒出一股股蒸气,西儿也变成一样的形状:一股朝天花板飘升的蒸气。变无聊之后──只过了几秒──她飞高聆听音乐。飓风还不够近,她还看不见。

  不过她还是窜出去露台上,沿塔城外侧飞掠,找寻卡拉丁的房间。

  塔城已死。她几乎不记得这地方以前的模样了,当时她还与她那个好人老骑士缔结。他大半辈子都在各个小村庄旅行,用她化身的碎刃为村民切割贮水槽或沟渠。她记得曾经跟他一起来过兀瑞席鲁一次……那时的塔城光辉灿烂……一种古怪的光……

  她站在空中,发现原来自己飞到第十七层了。傻灵,别让孩子掌控。她往下冲,找到卡拉丁的窗;窗遮的空隙刚好只容她通过,她挤了进去。

  他在窗后的黑暗房间内沉睡。她不需要靠过去看就知道。他要是醒来,她会感觉到的。但是……

  他也有两个脑,她心想,明亮的脑和黑暗的脑。她希望自己能了解他。他需要睡眠。或许这份新职务就是他所需要。她极度希望真的是这样。不过她担心这还不够。

  他需要她的协助,但她给不了。她无法理解。

  飓风!飓风来了。

  她又溜到屋外,只不过负责的脑还勉强抓住她的注意力。卡拉丁。她需要帮助卡拉丁。他成为外科医师后或许会满足;他不必杀死所有人,这样对他也好。然而,他以前在当外科医师方面遭遇困难。他还是拥有黑暗的脑。这不是解决方法。她需要一个解决方法。

  她紧抓住这个想法,不让它像大锅上的蒸气一样消散。就算飓风墙撞上来,从东面冲刷塔城,她还是紧抓着不放。数百个风灵化身许多形状飞在飓风之前。她加入它们,哈哈大笑,变成像它们一样的形状。她因为这些小表亲的欢乐、单纯的兴奋而喜爱它们。

  一如平常,小思绪在她飞翔于它们之间时轰炸她;它们波涌、微笑、不停改变形状。荣耀灵,应该说所有有智慧的灵,对罗沙来说都是新玩意儿。嗯,一万岁的那种新。所以……更新。

  第一个荣耀灵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呢?或是培养灵、墨灵、峰灵,或随便哪种有智慧的灵?他们是从荣誉本身的授予直接形成的吗?还是从这些表亲进化而来?虽然他们明显不同,她还是感觉跟他们关系密切。没那么聪明。她能够帮助他们变聪明吗?

  当她只想翱翔,这些思绪便显得沉重。那音乐,飓风的剧变,有一种……莫名的祥和感。无论装满房间的是人还是灵,只要人多,大家又都在说话,她往往会觉得很麻烦。她会对所有对话好奇,注意力总是分散。

  一般人可能会以为飓风也一样,不过困扰她的并不是音量,而是多样的音量。飓风则是单一的声音。一个雄伟、强大的声音,以它自己的和声唱着一首歌。在飓风里,她可以单纯享受那首歌,放松、恢复。

  她随雷声歌唱、随闪电跳舞。她变成碎片,让自己被推着走。她窜入飓风最深、最黑暗的部分,成为它的心跳。闪电雷。闪电雷。闪电雷。

  接着黑暗吸纳了她。比无光更饱满的黑暗。这是她父亲所能创造的短暂瞬间。时间是个有趣的东西,总是如河流般在背景流逝,却带着多到难以承担的力量,而且还会扭曲。它减速,它想停下来看看。只要太多力量汇聚,或是太多授予、太多自我,界域就会变得能够渗透,时间的运转也变得古怪。

  他不需要像他为凡人做的那样,在天空中做出一张脸。她感觉得到他如阳光自身热度般的注意力。

  孩子。叛逆的孩子。妳来向我许愿。

  「我想要了解他。」西儿说出她一直紧抓着不放的那道思绪,她一直保护着、遮蔽着。「你能不能让我感受他感觉到的黑暗,好让我了解?要是我更了解他,我就更能帮助他。」

  妳为那个人类付出太多了。

  「我们不就是因此而存在吗?」

  不。妳一直有所误解。妳并不是为了他们而存在。妳为妳自己而存在。妳的存在是为了选择。

  「那你是为了你自己而存在吗,父亲?」她站在黑暗中质问,坚持维持住人类的形体。她仰头瞪视深沉的永恒。「你从不选择。你只是吹袭,而你总是只会吹袭。」

  我只不过是飓风。妳不只如此。

  「你逃避责任。」她说。「你声称你只做飓风必须做的事,但又因为我做我觉得我必须做的事而表现得像我不知怎么做错了!你告诉我我能做选择,不过当你不喜欢我做的选择,你又严厉责备我。」

  妳拒绝承认妳不只是人类的附属物。灵曾让自己被灿军的需求消耗殆尽,这杀死了他们。现在,我许多孩子都追随妳那愚蠢的脚步,因此都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这是我们的世界。这世界属于灵。

  「这世界属于所有人。」西儿说。「灵、人类,甚至歌者。所以我们需要想出共存的方法。」

  敌人不会容许的。

  「敌人会被达利纳.科林打败。」西儿说。「所以我们需要为胜利做好准备。」

  妳这么确定得胜者会是妳的人类,飓父说。我不认为世界会屈从于妳的愿望。

  「无论如何,我需要了解他,这样我才能帮助他。」西儿说。「不是因为我将被他的欲望吞噬,而是因为这是我想做的事。所以我再问一次,你能不能让我感受他感觉到的事物?」

  我做不到,飓父说。妳的愿望并不邪恶,西芙蕾娜,但很危险。

  「你做不到?还是你不愿意?」

  我具备那种力量,但没有那种能力。

  介于中间的时刻突然终结,她被倒回飓风中。风灵在她身旁盘旋,又叫又笑,模仿着那些字句。「你做不到,你做不到,你做不到!」难以忍受。跟她有时一样糟糕。

  西儿继续紧抓着这个想法,抱着它,除此之外让自己被这场飓风分心。她在飓风经过的过程中不停跳舞,但她不能跟它一起离开。她需要留在距离卡拉丁不超过几哩的地方,否则她和实体界的联系会开始淡去,她的心智也会削弱。

  这次她好好享受,一个小时转瞬即逝。当沥流终于接近,她在渴切的期待中停了下来,陷入狂喜。在这座高山上,飓风结束时会下雪。到了这个时候,飓风已降下所有夹带克姆泥的水,因此雪洁白纯粹。每一片雪花都是如此壮丽!她希望自己能像纱蓝那样对物体说话,并听见所有东西的故事。

  她随雪花飘落,模仿着它们,但创造出自己独一无二的花样。她能够做她自己,不只是为某个人类而活。问题是,卡拉丁并不只是某个人类而已,而是她从百万人中精挑细选的。她的工作是帮助他。这份责任就跟飓父降下雨水与克姆泥、为罗沙带来生机一样强大。

  她翱翔飞回兀瑞席鲁,在雪堆间穿梭,接着朝上疾射。塔城以西的这区域包含深谷和霜雪覆盖的山峰。她俯冲穿过深谷、窜上峰顶,然后才绕着圈子接近高耸的塔城。

  她最后来到盟铸师的阳台。无论什么时间,飓风来袭时达利纳总是醒着,此时他就站在冰冷的阳台上,而她降落在他身旁。他脚边的石地板因积水而湿滑。今天的飓风够高,吹袭范围达到塔城的下层楼层。她没见过飓风触及顶部,不过她希望有一天能实现。那将会非常特别!

  她对达利纳现身。她现身时,人类偶尔会吓一跳,不过他并没有。她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要吓一跳,他们还不习惯灵总是在他们身旁隐身现身吗?人类就像飓风,他们是吸引各种灵的磁石。

  他们似乎觉得她比胜灵还令人不安。她想这应该是一种恭维。

  「享受妳的飓风吗,古者之女?」达利纳问。

  「我享受我们的飓风。」她说。「只是卡拉丁从头到尾都在睡,那个大只佬。」

  「很好。他需要多休息。」

  她朝达利纳走近一步。「谢谢你逼他改变。他困住了,做着他自以为必须做的事,但一直变得越来越黑暗。」

  「每个士兵都会走到该放下剑的这一步。身为指挥官,一部分的职责就是注意征兆。」

  「他不一样,对吧?」西儿说。「更糟,因为他自己的心智跟他对抗。」

  「对,不一样。」达利纳靠在她身旁的栏杆上。「但谁能说这是更好还是更糟呢?我们都有自己的引虚者需要杀死,西芙蕾娜光主。没人能够评断另一个人的心或足迹,因为没人能真正了解。」

  「我想试试看。飓父暗示有一种方法。你能让我了解卡拉丁的情绪吗?你能让我感受他所经历的一切吗?」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达成像那样的事。」达利纳说。

  「他和我之间有缔结。你应该能用你的力量强化、巩固它。」

  达利纳双手扣住他前方的石造物。他并不反对她的要求──他不是那种会立刻反对任何构想的人。

  「妳对我的力量有什么了解?」达利纳问。

  「你的力量打造出初始誓盟,而且早在灿军骑士创立前便已存在、命名。盟铸师联系神将与布雷司、让他们永生不死,并封锁我们的敌人。盟铸师连结其他波力,并把人类带来罗沙、逃离他们濒死的世界。盟铸师创造──或至少发现──纳海联系。透过这种力量,灵和人类结合在一起,变成更好的东西。你联系事物,达利纳。界域、想法、人。」

  他扫视刚刚染上几抹白雪的结霜大地。从他开口前吸口气、一咬牙的样子看来,她觉得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就算我做得到,这样做也不对。」

  她化身为一小堆落叶,在风中瓦解、扰动。「那我就永远也无法帮助他了。」

  「妳不用确切知道他的感受也能帮助他。妳可以在他需要依靠的时候待在他身边。」

  「我尽力。不过有时候他似乎连我也不想要。」

  「那或许就是他最需要妳的时候。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的心,西芙蕾娜光主,但我们都知道活着并感到痛苦是什么感觉。我也给过其他人相同的建议,不知道对妳是否适用。」

  西儿抬头仰望,沿着高指朝天的塔城看去。「我……有过另一个骑士。我们来到这座塔城,当时它还是活的,只是我不太记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在那……那阵痛苦中失去了一些记忆。」

  「什么痛苦?」达利纳问。「灵会感觉到什么痛苦?」

  「他死了。我的骑士雷拉铎。他年纪一大把了还去战斗。他不该去的,然后当他被杀死,我受到伤害。我感觉孤独。太孤独了,我开始飘荡……」

  达利纳点头。「我猜卡拉丁也有类似的感觉,不过根据我听说的病症,他的情况并没有明确的原因。他有时候会就这么开始……用妳的话来说,飘荡。」

  「黑暗的脑。」西儿说。

  「很贴切的说法。」

  或许我已经能够了解卡拉丁了,她心想,我自己偶尔也有黑暗的脑。

  她必须想起那是什么感觉。她发现,她负责的脑和孩子的脑联合起来努力忘记她那部分的人生。不过现在作主的是西儿,而非那两个脑。或许,如果她想起她在过去那段黑暗时光中是什么感觉,她就可以帮助卡拉丁度过他现在的黑暗时光。

  「谢谢你。」她对达利纳说,这时一群风灵经过。她打量它们,就这么一次没那么特别想追上去。「我觉得你有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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