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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与黑 一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他已经安全抵达特立米西斯城,并且掌握了城内民政和军事部门的控制权。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当然了,你是一个十足的混蛋。你把我从安纳苏斯的职位上拉了下来,这个职位可是我在军事学院里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才得到的,如今却拱手让给了那个傻瓜阿托。就这样你还不心满意足,你有那么多地盘,却把我扔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里除了积雪、士兵和野蛮人之外,简直一无所有。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好了,我总算到了。这绝对是一趟风尘苦旅,我坐在邮政马车上,周围堆满了邮包、饼干盒和臭气熏天的鸡笼。一个胖女人坐在我对面,每当马车轧过路上的凹坑或是石头的时候,她就会直接扑进我的怀里。我揣测她一定坐惯邮政马车了,因为她总是在看书,就算是被颠得脑袋撞到车顶、一条腿伸出了车外,她也没扔掉书本。对了,马车还有个轮子脱落了,砰的一声砸在山顶上,就在正午之前。那可一点也不好玩,我的朋友。
前任总督菲罗克忒纳斯看到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真的,如果你要解雇一个人,还是事先告诉他比较好,别把这个倒霉差事留给他的继任者。他不相信我(他凭什么要相信我呢?)。他以为我是个疯子,差点要把我投进监狱,幸好我没把委任状放在压箱底的文件包里,而是碰巧把它掖在了衣服口袋中。我花了好多时间才说服他相信这不是一份伪造的文件。接着他就开始大发雷霆。不管怎么说,我来了,这里看上去还算井井有条。不过话说回来,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一个运作正常的地方政府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这里大约有一万名穿着脏衬衣和破拖鞋的公务员穿梭于各个部门之间,你若提个什么问题,他们却置若罔闻。办公室里的架子上有堆积如山的卷宗、文件、档案和账目,而且每个人看上去都忙坏了,所以我猜他们多少做成了些工作。虽然我根本弄不明白哪些东西是有用的。顺便提一下,当地寒气逼人,尽管这里有五个装满木炭的巨大棚子,可是按照规定,月中之前是不能烧炭取暖的。貌似我还没有取消这条规定的权力。在我看来,你至少应该送我一条羊毛围巾。
说真的,你有没有一本关于治理政府的书能借给我看看呢?
至于叛乱,情况好像也没那么糟,因为这里的人对它似乎一无所知。当然 了,我还没有检阅过军队呢。我要把最好的留到最后。

 
致: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
皇帝陛下已经收到了弗尔米奥的报告,并授予他提早使用木炭储备的权力。
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
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对不起。抱歉、抱歉、抱歉、抱歉。随信附上以下物品:
加长加厚的羊毛围巾三条
加厚羊毛手套六副
双层羊毛袜六双
出口等级毛毯十二张
一级伯修息安盐渍牡蛎一罐
(你的鞋够暖和吗?帽子呢?要不要再来个手炉?)

 
我很抱歉,行了吧?正如他们所说,这是一份糟糕透顶的工作,不过总得有人去做呀。就和当皇帝有点儿像,不是吗?
你需要任何东西都尽管写信告诉我,我会尽快给你发过去的——不是公务员说的那种“尽快”,而是马车上山爬得多快就有多快。一想到你在那里受冻的样子——缩在毛毯里簌簌发抖,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忽明忽暗的蜡烛上取暖——我就寝食难安。我为此已经失眠好几天了,帝国政府也因此暂停运作。直到我收到你不再受冻的消息,他们才会恢复工作。这样你满意了吧?
换个话题吧,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你发现叛乱活动了吗?就像过去我找不到赞美诗集的时候,我母亲经常说的那样——该出现的东西总会出现的。也许它掉在了什么东西后面,或是被藏在了某个安全的地方。像叛乱这种鸡飞狗跳的事情,迟早会浮出水面的。盼复。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他已经发现了敌情,不过至今仍未辨明敌人的身份。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你依然是个混蛋,不过谢谢你的袜子。虽然我不喜欢袜子的颜色,但至少它们让我的脚趾恢复感觉了。他们还是不许我用那些木炭。由于木炭是军需品(为什么呢?),你显然需要单独发一道命令给军需部门,还要注明用量和使用日期。你应该知道这些的,见鬼。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做皇帝吗?
毫无疑问,我是自作自受。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三学年的时候,在“贫穷与正义”酒吧里我说过什么——政权绝不能交到利欲熏心的人手中,所有重要的政府部门都应该让不愿意从政的人来掌握。好吧,我给自己下了套。
现在来说说叛乱。这里肯定存在叛乱,但可恶的是,我却找不到它在哪里。我翻看了所有的报告,它们说这里发生过许多场小规模冲突和打了就跑的突袭。案子很多,性质大都和匪帮抢劫差不多,但很可能彼此关联。可每当我们赶到现场,他们总是已经逃之夭夭,这实在太奇怪了。我们有几百种假设,可是不管你仔细研究哪一种,都会发现其实压根儿没人知道“敌人是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想要什么、有多少人”。他们显然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夺回同伴的遗体,因此我们连能检查的匪徒尸体都没有。我们仅有的线索,是他们留下的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武器,这些东西要么可以在任何信誉良好的武器商店买到,要么就是帝国军队的装备。目击者宣称匪徒看上去有点像帝国士兵,只不过没那么整齐有序。我亲自访问了一些幸存者(我自己骑着马去的,如果这还不叫爱岗敬业,那我就不知道怎样才算了),不过他们都显得惊恐万分,缄口不言。我想他们是在担心如果帮助我们,会有什么下场。这样可不太妙。无论如何,我会继续调查下去的(这就是标准的公务员辞令),一有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我忽然灵机一动。如果你真是无敌骄阳的兄弟,也许能说服你哥哥到我们这儿来一趟,只要把公共厕所里结的冰给融化了就行。

 
致: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
皇帝陛下已经收到了弗尔米奥的报告。
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
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你提到的这点十分有意思,我们神庙中一代代最聪慧的头脑都曾为这事儿困惑。就我所理解的而言,无敌骄阳并不是我的亲兄弟,更像个远房表兄。你可以想象,这多少让我松了口气——至少我不用费心记住他的生日了。不然你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太阳呢?袜子还是一本好书?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喜欢阅读(毕竟,书本一到他面前就会被烧坏)。
我已经就木炭的事又写了一道命令。我让副官长去查阅了相关规定(幸运的是,他有一本规章制度总集,我想让他抄写给一份给我,可他总是搪塞过去),他给我写了一份合乎规矩的授权书。好的,老天保佑,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吧。
假如我在上一封信中没能清楚地表达我的意愿,我万分抱歉。当了皇帝显然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所有可恶的亲戚们都死于互相残杀了,只剩下我能登基。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我由衷地感谢你们几个同心协力地帮我。显而易见的是,我无法相信这里的任何人。他们要么百无一用,要么只是想从国库里骗点钱。假如他们没想阴谋政变,那他们侄女的男朋友的叔叔肯定在阴谋政变。这一切都让我意志消沉、胆战心惊,有时我甚至想要尖叫出声。我确信他们故意让我为毫无意义的琐事忙碌,这样我就无法察觉他们的真正企图了。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请相信我,他们不过是作茧自缚。只要其他几个哥们儿掌握了实权,我们就能把那些傻瓜赶下台,一切就会走上正轨了。到那时,我亲爱的老朋友,你就能回家了,我向你保证。
如果我说得不怎么靠谱,那请你原谅:我一直在尽力想象你骑马的样子,这个场景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给你提个有用的建议,当你骑在马上的时候,如果能看见马尾巴,那就说明你骑反了。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敌人焚烧了萨雷亚。帝国军队无法与之交战。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尾巴到底长什么样?
萨雷亚事件并没有听上去的那么糟。我干了一件有用的事:组织了一个警戒网络(抱歉,我忘了在上一封信里提这事)。每个村子的村长都要负责布置一个全天执勤的岗哨,留意动乱的迹象。以前竟然没人想到该这么做,我觉得很不寻常。不管怎样,萨雷亚的岗哨发现有匪徒正向他们袭来,因此百姓们有充分的时间疏散。居然没人想到要派一个人跑去莱姆雷格尼的要塞报警,所以,直到帝国军队看见天空中腾起了烟柱,才知道那里受到了袭击。不过我们要知足,毕竟虽然村子被烧为了平地,但没人遇害,匪徒们也没能找到任何牲畜。我已经派木匠和石匠去那里帮他们重建家园了。人人都说萨雷亚本来就是帝国北方最邋遢的犄角旮旯,因此我觉得他们肯定能轻易恢复原样的。即使如此,遭遇袭击对那里的居民来说还是挺悲惨的,况且我们仍然不知道那帮坏蛋是什么人。我当然派了几个斥候去侦察一番,但匪徒留下的痕迹在几里之外就逐渐消失了。(新下的大雪覆盖了这些痕迹,你应该向你的远房表兄提一下这件事,他一点儿忙都没帮。)由于那儿的人一般只会从一数到五,村里的岗哨只能报告说敌人人数很多。也就是说从一百到一百万都有可能。这信息实在毫无用处。
我在《兵法》中查找关于对付叛乱的内容。书里说我应该建立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将其驻扎在事件频发地区的中心,由两队重装骑兵、一些弓骑兵和斥候组成。我本该立即照做的,但是遇到了如下困难:
1.骑兵在陡峭的山路上无法行进。
2.我没有两队重装骑兵。
3.袭击发生在十分广袤的区域里,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匪徒遁入山林之前追上他们。
你要知道,我看的是第九版《兵法》,也许后来又出了新版?我觉得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
 
最后一件事,你能给我再发点儿紫墨水吗?后勤部的那个笨蛋只肯给我一盎司,超过这个量就要皇帝陛下的亲笔批准。我想让文书们把红墨水和蓝墨水混在一起,可是他们总也调不出接近原样的紫色。要知道,未经授权私自生产紫墨水可是要判死刑的。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律啊?

 
致: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
皇帝陛下已经收到了弗尔米奥的报告,并对他在萨雷亚的行动表示赞许。
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
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随信附上一磅(1) 紫墨水。这是从我的私人物品中拨出的。人生苦短,时间不能浪费在后勤部身上。
紫墨水的问题,对于政府存在的所有问题来说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这个词我用得对吗?)。这个问题始于一个基本无害而又有趣的想法:把紫墨水专门留给皇帝和官员们使用,那样的话,你一眼就能分辨出你收到的授权令、召集令或土地转让证书的真伪了。这想法还行,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首先,我的某位妄自尊大又神经兮兮的前任把这件事看得太严肃了,于是滥用紫墨水突然变成了一项死罪。然后,后勤部的文书们发现,他们可以利用这点来有效地掌控整个政府,尤其是那些他们不待见或是政见不同的官员,只要不给他们足够的紫墨水就行了。如果你得罪了那帮人,下次去申请领紫墨水的时候,他们就会告诉你从供应商那里新进的墨水品质不过关(大概是不够紫吧),或是货船沉进了海里,抑或是一种新的不知名的疾病横扫了弗拉吉亚的牡蛎养殖场。反正就是没有紫墨水,你也就没法签发文件,继而什么事都干不了。妙极了。这意味着连我本人都要储存一些紫墨水以防万一。同时,我物色到了一名文件伪造师(他被关在了东部的一所监狱中),他做的东西简直太逼真了。我一找到他,就立刻把他带来了身边,给了他一份工作。说真的,在这儿你只能这么干。
抱歉,我太唠叨了。
我不知道该给你些什么建议。建立快速反应部队无疑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你把所有兵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只会给那些匪徒机会去袭击其他地区。现在我能想到的,只有渗透战和情报战,但不用说你肯定已经想到这两种方法了,而且它们并不容易实施。我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尽你所能。你的尽心竭力正是目前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也是我派你去那里的原因。
在其他方面我们终于取得了一些进展。我设法让墨涅西修斯当上了财政大臣,斯特拉托成了法务大臣,阿瑞斯泰俄斯则担任了内务大臣。这意味着内阁中的重要职位都已经掌握在我们一三班同学的手里了。不过,你读到这封信时,我们其实可能已经被皇宫侍卫、贵族甚至是全体公民给杀了。这也许并不是一步好棋,不过我还是想下出来看看。当你回来的时候,我想请你担任军队统帅,可以吗?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他已经与敌人交过战,但是未能取胜。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非常感谢你慷慨大方又令人欣喜的邀请,在这个你远房表兄照耀不到的地方,你的提议令我万分激动。再重复一遍,我不是一个战士。我不过是一个疲惫、微胖的半吊子学者。如果未来我足够幸运,该除掉的人死光了,又没有哪个小丑把我送去前线的话,我希望能在一所受人尊敬的大学里当高级讲师。我知道,我们都认为应该把重要的官位交给淡泊名利的人,但也该视情况而定。我的问题在于,我压根儿不擅长干这个。
就说说前文提到的败仗吧,我亲眼见证了一切。那时我碰巧就在乔里斯安 瑟罗普(别费心查找了,地图上没标这个地方),因为有人报告说附近发现了匪徒的踪迹。我本以为这次巡察不过又是白费工夫,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骑士风驰电掣般穿过街道,从马上摔倒在了我的面前。这个可怜的家伙浑身鲜血淋漓,几乎体无完肤,但他还是奋力说出了匪徒正在离村子六英里(2) 处破坏道路的消息。
不必说,我根本来不及多想。我的私人护卫有五十名龙骑兵,我派他们先赶过去,尽力对付下匪徒。我又胡乱写了一张请求救兵的条子,派人送给盖洛斯要塞的指挥官,他们位于相反方向的九英里之外。然后我坐上自己的双轮马车,让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村长作车夫兼向导,一路颠簸着追赶龙骑兵去了。
我欠村长一条命,因为他让我们迷了路,我却因此逃过了一劫。我猜他是故意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那里的山路应该了如指掌。当我们追上龙骑兵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假如早到十分钟,我就会像这些倒霉蛋一样命丧黄泉了。这都怪我没有深思熟虑;怪我太想做出点儿什么成绩了,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做;怪我吓坏了。
我们到的时候,还有两个龙骑兵奄奄一息,等到我呕吐完、稳住心神之后,就只剩下一个了。神奇的是,他居然还向我道歉。“对不起,将军。他们有六百个人,而我们只有五十个,我们直接冲进了他们的埋伏圈。还没回过神来就有三十个弟兄被弓箭射成了刺猬,剩下的人都被他们用斧子和剑砍死了。我让您失望了。”这就是他的原话。我感到无地自容,真想一死了之。然而我只能告诉他,他干得很好,整个福萨尼都为他骄傲,还有其他一堆废话。我很高兴告诉你的是:虽然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左手也成了残废,但最终挺过来了。他不过是执行了我的命令,因为他很可能以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没法告诉他的是:在这之前,我连尸体都没见过。
出人意料的是,盖洛斯来的援军很快就到了,有两百名重骑兵和二十四名弓骑兵。他们的指挥官看上去胸有成竹,我就把那里交给他了。这是我当天犯的第二个错误。我忘了告诉他,我们发现匪徒在破坏道路。如果他知道这个,就会知道匪徒们其实是在布置陷阱(毕竟他是一个合格的战士,而不是我这种半吊子),也就不可能沿着大路全速行军了。但因为我忘了传递这个微不足道的消息,他这么做了。
 
这种事你比我了解,所以我想你应该猜到后来如何了。敌人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逃回来报信的那个骑士是六人常规巡逻队的唯一幸存者(我应该想到问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的)。匪徒掌握了他们巡逻的时间和路线,袭击了他们,杀死了其中五人并有意放走了一个。这样一来,幸存的骑士就会疾驰到最近的要塞呼叫援兵。我们的军队就会随即上路,径直冲入他们设下的埋伏。为了设埋伏,匪徒们破坏了道路,还用滚木设置了路障,这样就能封住军队的退路,用最小的代价迅速有效地屠杀我们的士兵。很聪明,不是吗?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看出了他们并非无懈可击。他们犯了一点小错,不知怎么地,在预定的伏击地点错过了巡逻队。正因如此,巡逻队才直接冲进了他们为帝国军队准备的埋伏圈,当时他们还在那里挖壕沟。除了这点外,计划的其他部分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杀了五个巡逻队员,放走了一个(原来他满身的鲜血都是疾驰过树林时在荆棘丛里摔出来的)。然而,幸存的巡逻队员没有赶去盖洛斯要塞,而是跑到我和我的五十名龙骑兵面前(我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就这样,所有的事都乱套了。匪徒们原本期待着六百名骑兵,却等来了五十个龙骑兵。看见我的龙骑兵接近之时,匪徒们一定懵了。不过,他们并没有耐心等待大部队出现,而是一拥而上把龙骑兵杀了个精光。接下来他们可能有点惊慌,他们也许在想:万一自己才是中了圈套的那方呢?因为在那样的地形中,没人会派区区五十人来追击一伙数量未知的敌人(我相信他们一定还为此争执过),所以这情况看上去太可疑了。为了减少损失,他们决定撤退。
他们撤退后,盖洛斯骑兵队来了。只能说运气太好,不然呢?据我所知,我们的人直接冲进了布满陷阱的道路并且阵脚大乱。原本应该有无数坏蛋冲出来屠杀他们的,然而匪徒们已经离开了。我们最终的战果是:一人死亡(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七人重伤,还损失了二十匹马。这不是最糟糕的结果,可事实依旧摆在那里:坏蛋们把我们整得够呛。更正,把我整得够呛。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连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幸存的巡逻队员目睹了匪徒们在破坏道路)都差点儿被我弄成一场全军覆没的灾难。
 
我没资格质疑皇帝陛下对我的任命是否明智,不过在读完这封信之后,你还坚信我能指挥一支帝国军队吗?(我连一群羊都指挥不了。)
随信附上用军事术语写成的报告一份。原本还想附上我的辞呈,但我的紫墨水被偷光了,而你上次寄来的都结成了硬块(大力士用锤子都打不碎)。在我把更多的自己人送上黄泉路之前,请让我回家吧!算我求你了,好吗?

 
致: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
皇帝陛下命令弗尔米奥等待援军,陛下已经派出了两队龙骑兵和一队雇佣军。
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
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你他妈敢辞职!我这边也很不顺利。那帮官僚和豪门世家整天找我的麻烦,因为我们不了解他们办事的老规矩;另外,我不得不就边境防务问题接受了元老院的质询。他们说,事到如今,显然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来处理边境事务。如果你辞职的话,他们马上就会逼我指派一个弗卡斯家族或布林加斯家族里的铁腕老将来接替你的职位。你知道他们执掌兵权后会怎么做吗?没错,他会立即挥师进入首都干掉我。你他妈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抱歉,我也不想火冒三丈的。我真的很同情你。不过,现在的形势实在不容乐观,我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你那里是唯一有军事活动的地区,也就是唯一一个他们可以合法派去将军的地方。因此,我现在全指望你了,我的好朋友。我知道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留在那里吧,让他们觉得你有所作为。坚持住,直到我有力量能对付安提罗克斯、贵族们以及追随他们的那一大帮蠢猪。好吗?
 
算我求你了?
你看,我派来的援军是些厉害家伙,原来都是我父亲麾下的老兵。出于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原因,他们似乎挺喜欢我,至少比喜欢尤金纳斯·布林加斯要多一些。而且他们人人有一身钢筋铁骨,当中的军官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只要你从谏如流,你犯傻的时候,他们就会提醒你的。还有,那些所谓的雇佣军其实是一伙嗜血的野蛮人,你没看错,但他们是我们的野蛮人。只要你按时支付酬劳,他们什么都可以替你杀。
说到这点,你那里的财政情况怎么样?我手头有点紧,财政部的那群蠢蛋想向我征收财产税,以此来削减我的资金。幸好我有父亲和齐诺叔叔留下的财产以及其他一些他们不知道的零散资金。有时我觉得家族成员都是窃贼和海盗也不错,作为家族里的最后一人,我继承了他们所有的秘密财宝。
墨水的事,我只能说声抱歉。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能肯定是有人为了不让我写信而在紫墨水中兑了石膏。那群畜生。不管了,随信附上一磅我那位伪造师朋友的自制产品。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下一步,他会教我如何去除文件封印。
其他伙计让我给你捎上几条消息。墨涅西修斯让你不要再叽叽歪歪了,你应该尝尝他的工作的味道。阿瑞斯泰俄斯让我提醒你:第二学年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偷了校长的双轮马车,把它拆散后又在老图书馆的房顶上重新组装起来。他觉得我们干了那事儿都能全身而退,那治理一个帝国不过是小菜一碟。斯特拉托正在为你搜寻一本叫《闺房密话》的书(第七版,还附带整页插画),这样你在那边就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了。你们这帮哥们儿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我十分想念高尔吉斯,他如果 还在,一定会有对策的。
我还记得我们在制椅街后楼梯那里搬衣柜的时候,你曾经对我说:“当你的 朋友可真累,尼可(3) 。”好吧,你说对了。我想我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谢谢,为了过去和现在你们所做的一切。
你会留在那里的,对吗?

 
致:无匹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援军已经到达并依令进行了部署,等待进一步行动。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告诉你吧,你这次寄来的自制紫墨水是办公用品史上的一大创新。你应该把伪造师的酬金加倍。
转告斯特拉托,书收到了,万分感谢。告诉他,我特别感谢他把自己的那本给了我。至少我觉得这本是他的,上面有一些奇怪的污点。
好了,我会留下来的。自从你那些疯狂的援军来了之后,这边的情况有了一些转机。我本来一见到士兵就害怕,可你派来的这些家伙真的疯过头了。我这么说已经很委婉了,不过目前为止,他们或多或少还算克制。关键是得让他们远离大蒜,吃了大蒜之后他们就会失控。
说点正事吧,我还在考虑快速反应部队的事,想把三百名龙骑兵和一百个野蛮人布置在整条边境线上,用当地的士兵来填补他们之间的空隙。还有,我花钱的速度之快你绝对不敢相信。事实与简报说的正好相反,边境上的老人有可能被收买,只要给够贿赂,他们就愿意干出无耻的勾当来。因此,我想我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边境的村民一定知道些什么,匪徒们不可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却从没被瞧见过。你可以事先给墨涅西修斯通通气:我的季度报表将会是福萨尼黄金时代以来最伟大的文学作品。说到这里,你能从你父亲的应急基金里再拨三十万塞斯太尔斯(4) 给我吗?你答应过的。

 
致:弗尔米奥
谢谢。
 尼斯福鲁斯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他又一次与敌人交战并取得了小小的胜利。随信附上战果报告。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总把打仗看作多么了不起的事儿。完全是小事一桩。
真的,兵书里把一切都写明白了。如果你的那本就在手边,请翻到第二卷第十六章,第三十六段到第四十二段的内容差不多就是我这边发生的事了。
不过我还是得再讲一下,因为我想炫耀一番。毕竟我就在现场,目睹了整 个过程。
匪徒总能轻而易举地击败我们,我一直为此感到困惑。而突然之间,我灵光乍现。我想到了昆克提拉斯说过的话(详见《战争论》第七章,第九十八段至第一百零一段)——总是攻击敌人最强的一点。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觉得这个观点蠢透了吧?其实我们大错特错了。
我想敌人最强的一点,也就是我最弱的一点。我对他们一无所知,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点。由于上次成功地愚弄了我,他们一定会想当然地认为我还能更蠢一点儿,把自己搞得更加深陷泥潭。不过这次,我要故意装傻,引诱他们自投罗网。
 
这个计划当然需要周密的布置。诱饵一定得是钱财——运送军饷的车队。匪徒们总能对我的行动未卜先知,显而易见,我的总督府里一定有他们的眼线。我也要利用这一点。
我把你要拨给我三十万塞斯太尔斯的消息透露给了手下的高级办事员,这个消息自然会传到间谍的耳朵里。下一步才是计划的精髓所在。
你还记得克利阿克斯吗?那个又高又瘦、愁眉不展的小子,比我们高一年级,经常为了他爸做的生意发牢骚。我碰巧想起他父亲是给军队供应五金配件的商人,比如钉子、螺栓、铰链什么的。接下来,我写了封长信给克利阿克斯,向他询问了四十桶十六号铁丝的最低价(货到特立米西斯城付款)。随后,我收到他的回信,语气十分傲慢无礼。信中说他完全没有参与家族生意,而是成了一个很受欢迎的成功律师,特别擅长宗教法(这我早有耳闻)。不过,他还是会把我的信转交给他的父亲,后者会亲自与我联系。很快他父亲的信就来了,语气要友善得多,信中写了铁丝的报价。我和他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得到了一个极低的价格,我对自己都有点刮目相看了:谁会想到我在商业方面还有如此天赋呢?不管怎样,我们签了合同,我给他汇了一笔保证金,他给我安排了发货日期。
就这样,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向克利阿克斯的父亲说了一大堆谎话,告诉他每年的这个时候大路都会被积雪覆盖,而小路上经常有盗匪出没。总而言之,我给他制定了一条运送路线,这条路就紧贴着边境线,十分靠近敌人活动最频繁的地方(你给我的贿赂资金都派上了用场)。于是,我尽量随意地向办事员们提起:将有一批军用物资于某月某日经由勒乌卡小道运送过来。
由于我以前从未经手过烦人的日用物资买卖,间谍们一定会察觉到其中有猫腻。四十个沉重的木桶被分装在八辆马车上,而考虑到我正在等待中央政府发来的巨款,就不难猜出这些货物是什么了。
接下来就要你父亲那些疯狂的龙骑兵发挥重要作用了。我也得碰碰运气,但愿坏蛋们的眼线还没有渗透到他们之中。为了保险起见,直到一次例行会议之后,我才把这个计划单独告诉了龙骑兵的队长,还假装是要和他讨论龙骑兵的纪律问题(够谨慎了吧?)。他手下有一整队龙骑兵和半队野蛮人。我让他自己去想想怎样才能不把计划泄露出去,结果他表示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在出发前一小时才通知他们准备行动就行了。让他们备好马、带上三天的口粮,不用提前告诉他们行动目的地。很显然,龙骑兵从不过问这种细节。
原本我不准备和他们一起去的,可临到出发却改变了主意。这纯粹是一时冲动。见到龙骑兵们整齐地排列在军营前的广场上,我就抓起鞋帽和《兵法》冲了出去。他们好心地借了我一匹马(可怕的畜生,脾气暴躁。当我抱怨这匹马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之所以给我这匹,是因为它是白色的,而长官一定要骑白马。这帮混蛋!),我就这么跟着去了。
这应该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所以我就不提路上的艰难险阻了。总之,为了我的屁股,最近我不得不出高价买了几个高品质的鹅绒垫子。我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我让队长和他的人执掌地图,所以我们没有迷路。其实我想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他们做决定,可他们不愿意,因为这不合规矩。最高长官在场的情况下,他本人必须亲自做决定,低级军官只能提供建议。因此,我下马后的第一条命令就是“给我提建议。”他们听话照办了,感谢你的远房表兄。
当我看到贝萨斯队长(他是个好人,你要留意他)打开鞍囊,拿出一本破旧不堪的《兵法》时,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告诉我他到哪儿都带着这书。我说我也一样,随即给他看了我那本。更有趣的是,他的那本才第七版,书里夹满了书签,看上去有原来的两倍厚。不管怎样,我们查阅了《兵法》,其中有详细的图解和明确的指令,正适合目前的形势,于是我们照做了。
我们成功了,尼可,我们成功了。打仗就像下棋,只是更加直观。而且你必须把传令兵派出去,才能指挥行动。此外,你还得坐在马上(尼可,要让这该死的畜生保持不动实在是太难了)从高处向下望,努力寻找着地图里标注的地方,仿佛自己是上帝或其他什么神祇(我相信你也有这种感觉)。羊皮纸上涂鸦般的树木化作了远处真实的小树。你要运用想象力,把山峦看作地图平面上的等高线,把眼前的东西变成二维。你望见了一条河,猜猜怎么着,它就和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毫厘不差。地图和景物之间的关系有点像新鲜无花果和无花果干,后者只不过被晒干压平了。一旦你看懂了,地图就是一个完全脱水后的世界。
这情形还有一点像在剧院里,你从很高的地方观看演出。有些吝啬鬼会爬到胜利大道剧院外面的树上,这样就可以免费看戏了。当然了,他们离舞台太远了,根本听不见演员讲台词。将军也像他们一样是个吝啬鬼(除非他是个久经沙场的悍将,可以与士兵们共进退,我可不行),他是不会付钱买票的:靠得太近会有被刺、被砍、被踩死的风险,因此他只能高高在上,永远也听不见台词,仿佛在看哑剧。然而,树上的吝啬鬼十分安全,他们连幕布后面发生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就能看到车队沿着道路缓缓驶来,东倒西歪的,一副毫无警惕心的样子(为了保密起见,车夫们当然不知道真正的计划);与此同时,我看见了匪徒,他们正如一群小虫子一般在树林里移动。我还看到我的士兵们宛如棋子般保持着静止,又像伟大祖先坟墓里陪葬的陶制人俑,守护着他们去往来世。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车轮滚动着,坏蛋们偷偷地穿过了树林,好人们则悄无声息地滑下了山坡。其实他们都看不见彼此,只有我能看见所有人。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是我为了实现计划,才把他们带到了此时此地。尼可,这种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死神,人们将因我而死去,这难道不令人胆寒吗?不过另一方面,我又感觉很不错:敌人都是些无恶不作的坏蛋,这就像打老鼠,不是杀生而是除害。一些好人也会牺牲,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再说,又不是我们自己要去死,不过是些士兵而已,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
在遥远的山顶上,你显然无法看清所有的细节。你没买票,当然看不到鲜血飞溅、碎骨残肢的震撼场面。没人理睬那些奄奄一息的伤者,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已经是废物了。我甚至有点崇拜那些身先士卒的将军,但又怀疑他们是在享受杀戮。
不论如何,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匪徒们到死都不知道是谁伏击了他们。野蛮人两次弓箭齐射之后,就是重装骑兵的全面突击。据估算,坏蛋大概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他们可能在抢劫车队之后还要去袭击村庄),我们杀死了其中的一百零九人。我告诉队长,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抓几个活的俘虏,其次才是守住敌人的尸体。但士兵们对此无能为力,因为没有一个匪徒愿意束手就擒,而所有无法逃走的重伤者都被自己人割断了咽喉。据我们的士兵说,有不少的匪徒本来可以轻易逃脱,但由于他们要留下来干掉那些伤员,才会被我们的人追上。我实在没法理解怎么有人会做那种事。
演出只持续了几分钟。如果我在马车刚出现时去灌木丛里解了个手,就可能错过了整个战斗过程。我不敢相信在如此小的地方、如此短的时间里、会发生如此多的戏剧性场面。就在这个修罗场以东四百码(5) 的地方,我看见两头鹿正在恬静地吃草,对不远处发生的战事浑然不觉。
总之,我们斩获了一百零九具尸体(我们损失了六个人,其中有两个野蛮人,剩下的都是可怜的车夫)。我让他们把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然后把所有的尸体都搬了上去。我要把尸体运回去做进一步检查。
你还记得那个关于哲学家的故事吗?就是我越想越不明白的那个故事。现在的情况就差不多:我们得到的匪徒信息越多,我反而觉得对他们的了解越少。就拿他们的装备来说吧,其中七十四具尸体的盔甲基本相同:入门级的无袖鳞甲和半个洋葱似的头盔。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寄了一些样品给你,这样你的人就能做出准确的分析了),但也能看出这些盔甲都是朗格比的大厂子批量生产的,在市场上很容易买到。也许我们能从生产商的印记里找到产品批号,或许能由此追踪到真正的买家。剩余的尸体上都穿着标准的帝国军队装备,和我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把盔甲上的纹章和所属部队的徽章都拿掉了——这难道不是我们倒卖多余军备时的标准处理方式吗?这是目前为止最重要的线索,相信你的专家们能从中找出有用的东西。
从尸体看来,这些人都像是本国人,至少不是远渡重洋来的外国人。我没有亲自检查尸体,但他们告诉我,这些匪徒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可能是当地人,也可能是居住在边境以外的北方人或是从恩西亚北部来的。我还把村长们都找来,让他们看看有没有认识的面孔,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好了,差不多就这些了。我让马车回去,把路边的铁丝给运了回来。为了防止匪徒们从赛克莱拉山谷进出边境,我准备横穿山谷建造一道壁垒,这些铁丝正好能派上用场。我的目标是一堵十英尺高的土墙,底下挖壕沟,沟边还安置着栅栏和铁丝网,这样就可以拖延敌人的直接进攻。我的想法是:倘若侦察队发现有匪徒来进犯,就立即通知最近的快速反应部队,后者可以在敌人到达之前于墙上就位,从而阻止敌人。当然了,修这堵墙的用意并不在此,它真正的用途是让敌人知难而退,去寻找其他的突破口,这样我们就能在别处守株待兔了。
正如我所说的,打仗简直易如反掌,比其他工作轻松多了。

 
致: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
皇帝陛下祝贺弗尔米奥所取得的胜利。随信附上对叛乱分子装备的初步分析结果。陛下批准建造壁垒的计划,并表示赞赏。
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
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许多年前,在我认识你和其他哥们儿之前,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人死在面前。他是来我家老房子修屋顶的建筑工人,脚下的脚手架坍塌了。那时,我正从房间的窗户向外张望,而当时的情景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前一刻还能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站在脚手架上,用锤子和钉子在干着些什么。一瞬之后,整个脚手架忽然与墙壁分开,倒了下去。我笑了,因为这场面看上去就像马戏团的滑稽表演。那人大吃一惊,愣了下后,紧紧地抓住了排水管上的一根支架。我肯定他攀在支架上的时候,还做了个鬼脸。本来他只要沿着排水管向上爬到房顶,就能安全地掸去身上的尘土了。可他没那么做。他拼命想把腿跨到支架上,结果手一滑就掉了下去。他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就像落在蜘蛛网里的一只苍蝇,接着就重重地砸在了地面,弹了一下后,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我站在那里想道:这不对啊,他应该站起来,重新爬上去的(然后他脚下的砖头会一松,或是装满砖头的升降台荡过来砸在他头上,或是其他有趣的事情会发生)。眼前的场面不对,就像太阳升起后改变了主意,又从东方降了下去一样。就在那时,我明白了:死亡是世界最错误、最糟糕的事,糟得不能再糟了。
最近,我被迫签署了我的第一张死刑执行令。他们把它和其他许多文件(无关紧要的许可证、土地出让文书、议会批准书,还有许多鸡毛蒜皮的东西)一起堆在了我的桌子上,上面写着这个男人必须被处死。我坐在那里盯着这份执行令,羽毛笔的墨水都滴到了袖子上。一个书记员问我,文件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我转头看着他,他便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留下我独自一个人。
执行令提到的这个男人是理应被处以死刑的。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谋杀、强奸、武装抢劫——但他是贵族的儿子,因此他的死刑需要我亲笔签字。我实在是写不下去,胳膊完全僵住了。一想到我一落笔就等于杀了这个人,很明显,我下不去手。然而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最终我还是做了。不管你信不信,签字时我闭上了眼睛。剩下的一天我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人们不得不一遍遍重复他们要说的事,而我却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那又怎么样呢?这就像人们总在争论该吃肉还是吃素,可如果城里的每个人都得亲自屠宰自己的食物,那他们也许会变成素食主义者。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只要让他们连续吃上几星期的素,也许每个人就都变成屠夫了。就和我的经历是一回事:心里挣扎一番,然后还是做了该做的事。签字之后,我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我感到渺小、愚蠢、无力。但下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也许我会因难过而颤抖,可我还是会签下自己的名字,了结他的生命。这就是我们该做的事,我们会习以为常的。就像你第一次喝酒,那味道简直难以下咽,你会想: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玩意儿?
我让全国人民都听到了你的捷报。我甚至想为你立一座塑像或是发行一种纪念币,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做太幼稚了。不过,这场胜仗至少可以让布林加斯那帮人在议会里消停一阵,我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对你的感激之情自不必说。我就知道你是值得信赖的人。
这件事你干得实在漂亮,运铁丝那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你是从哪里获得灵感的?拜托,告诉我嘛)。之前你还说要打道回府呢,你个笨蛋。
好了,说说正事吧。我们从盔甲和其他装备之中发现了许多线索,但没有重大突破,至少目前还没有。关于那些盔甲的生产商,你判断得很对,它们是朗格比的“力量与荣耀”制造厂生产的,这厂子是那里的第二大盔甲生产商。他们的产品完全合法,事实上,我是他们最大的客户。他们生产基础装备,我们则把这些装备运去东方,作为军事援助送给一些处于缓冲地带的国家。当然,货运到那里之后就不受我控制了,当地的酋长可能把这些装备作为礼物送给部下;他们的大臣也可能谎报货船遇险沉没、把货物据为己有,然后通过中间人把装备卖掉;酋长还可能把盔甲交给雇佣兵组织,抵偿拖欠的酬金。不过,这些都发生在装备被使用之前。最终,大多数装备都会落在战场上。斐拉吉鲁斯兄弟公司是我国股票交易所里最大的企业之一,他们昨天的收盘价是每股七十塞斯太尔斯。这家公司雇有一万五千名自由人和八千名奴隶,而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战场上剥掉死尸的装备。在自己人无法涉足的地方,这家公司就向当地人收购装备——那些地方往往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这是他们维持生计的唯一方法。斐拉吉鲁斯兄弟公司是这行当里最大的经销商,另外还有十几家公司和大量小商贩在从事这项买卖。许多捡来的东西都被当作废品处理掉了,但有些还能使用或者花少量钱便能修复的装备,它们会被重新出售。事实上,斐拉吉鲁斯兄弟还不算丧尽天良,他们会事先与交战双方达成协议:作为搜刮战利品的回报,他们会承担治疗伤员和埋葬尸体的工作。而且他们干得不错。换作当地人,就会给所有还在喘气的人补上一刀,只因为尸体比活人好扒得多。
我们和“力量与荣耀”的人已经联系过了,他们告诉我,你找到的那些盔甲并不是同一批次的产品。他们的产品上都有生产商的标记和产品的批号,而你寄来的东西里混杂着十几个不同的批次,生产日期从两年前到二十年前都有。其中有十五顶头盔是同一批的产品,他们查找了生产记录后,得知这些头盔是肖兹罗恩公国通过战争部委托制造的。这个弹丸小国位于塔兹拉特山的背面(我知道你要问的),齐诺叔叔曾经给过那些乡下人一点军事援助。总之,这些头盔生产于四十年前,我们没法得知它们是怎么从肖兹罗恩来到特立米西斯的了。抱歉。
我们从你送来的帝国军队装备里找到的线索要稍微多一些。这些东西是不久前(确切地说,是十七年前)由克罗伊的国营兵工厂生产的,五年后被配发给了276团。你一定不会忘记,最近我和瓦塔特泽斯叔叔发生的不愉快事件中,276团站在了他那一边,所以已经被我在美格派地区彻底消灭了。仔细观察这些装备、特别是链甲,就可以看出它们是从战场上收来的。斐拉吉鲁斯兄弟有为那场战斗签的合同,他们正在查记录,搜索那一次回收装备的数量和去向。
总的结论就是:匪徒们的装备似乎是通过交易得来的。军械买卖在这几十年里一直处于卖方市场,想买好东西得花大价钱——从这点上,我们就能推测出他们拥有大量资金。如果他们能从声誉良好的军火商那里买进大量装备(哪怕是通过中间人),那他们就不可能只是一帮小毛贼。我让墨涅西修斯的财务部去调查匪徒资金的走向了,但对此不抱什么希望。军火生意可不像陶瓷、地毯或粮食买卖那么透明,参与其中的人都是阴险狡诈之辈,所有的交易都通过中间人和空壳公司来完成的,结账时则使用佩里马德亚的银行票据和私人信用证,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总之,我们拭目以待吧。
昨晚我看书的时候,偶然在一页空白处发现了高尔吉斯的手迹。他在书上写了一些自作聪明的评论,下面还画了些奶牛,一看就是他的独家手笔。我想我以前一定把这本书借给他过,然而我记不起来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凝视书上的字,直到男仆听见我的哭声冲了进来。我觉得自己傻透了。但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他。我让战争记录部的人查了阵亡名单,只是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他的名字。如果我们能确定他死了,至少比一无所知要好。
我喜欢你提出的建造壁垒的计划。你越来越像个将军了。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他已经成功地抓获了若干名叛乱分子,正进行审讯。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太好了,风水轮流转,总算转到我这里了。
安提马科斯·武泽斯的命运也是如此潮起潮落。你一定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只有十九岁,是特立米西斯城里一个高级香肠供应商的儿子(他的血肠真的十分美味,虽然名字听上去有点恶心)。上学的时候,他曾经想当一个学者,还试图加入兄弟会,但满身的血腥味让他被踢了出来。他变得愤世嫉俗,经常在山林间游荡,到处惹是生非。在那里他遇见了叛乱分子的组织。他们接纳了他,也许是出于怜悯,也许是脑子轴了,但更可能是因为他能写会算。他成了那里的军需官。一开始他还觉得不错,然而干了一阵之后,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推翻腐朽堕落的旧社会,而不是清点鲱鱼罐头。他还因为军官食堂的醋用完了而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因此,他申请调往作战单位。我猜想一定是有人同情他,又或是有人想除掉这个碍事的家伙,他被派到了边境上的前锋部队里(好了好了,我马上要进入正题了,在此之前,还是让我先谈谈有点人情味的东西吧)。他在那儿待了六个星期,整天在山脚下的破帐篷里无所事事,偶 尔能溜过边境去偷点粮食。
好运从天而降了。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一天,他在女孩家里行窃,他们目 光交错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猜得到了。他告诉女孩自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革命战士,女孩心中自然就涌起了无以言表的浪漫情怀。她给了他一些食物和旧衣服,不用提还有精神上的安慰和关怀了。后来,女孩的父母察觉到储藏室里的食物越来越少,而父亲的大衣也不翼而飞。长话短说,他们发现了女儿的所作所为,惊恐万分地去卫兵那里告发了他们。我们自然立刻把那个家伙给抓了起来,忽然之间,我们就有了个百分百正宗的叛乱分子俘虏。爱情是多么伟大啊!
我在书里查了查审讯的办法。书上说:只要把刑具一件件拿出来,大多数囚犯就会不打自招了。有道理,只是我们连一件刑具都没有。因此我们把年轻的武泽斯带到了磨坊里,给他看了看磨盘后面的转轴装置,告诉他这就是刑具。 显然他对刑具也一无所知,而任何稍微有点想象力的人看到磨盘里的齿轮轴杆都会被吓得屁滚尿流。果然,他声泪俱下,答应交代我们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故事的高潮到此为止了,我们发现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切都是随缘的”,他能遇到叛乱分子纯属意外。他们在执行完侦察任务返回营地的路上撞见了他。匪徒带他进出营地时都蒙上了他的眼睛,他又是个毫无方向感的人,因此完全不知道营地的确切方位。他说从营地到边境线坐了四到六小时的马车,可那是他自己认为的,这家伙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我使出浑身解数来恐吓他,甚至把他拉到了兵营的钟楼上,给他看了大钟里的齿轮。他不得不开始编造一些情报来取悦我。
他总算知道他待过的那个前线据点在哪儿。他厚颜无耻地把我们带到那里,急切地要背叛他的同志们。我们抓住了十七名叛乱分子,他们可比武泽斯顽强多了。我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故技重施,把他带到了磨坊里,给他看了一根转来转去的粗大摇臂。我问:“你怕了吧?”他看了我一眼,说:“这有什么好怕的。话说回来,这个凸轮轴得加润滑油了。”他以前在磨坊里干过。好极了。总之,最后的结论是,他们知道的并不比武泽斯多多少。不管那些坏家伙是什么人,他们隐藏得实在太好了。
现在我们手头多了一点点线索。他们肯定不是外国人。武泽斯在营地里 遇到的匪徒都是本地人,其中有些就来自边境附近的村子。但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帮助。在这条边境线上,人们本就来去自由。我们这边物价较低,因此不用担心走私的问题(当然,有许多东西从我们这边被走私出去,但这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我问过话的大多数俘虏之所以加入叛乱,是因为根本没有其他事可干。有些人失去了土地,要么因为吃了官司,要么因为他们无钱无势;其余人不是因为小偷小摸或偷懒被辞退的工匠和学徒,就是破产的店主和商人。尽管他们看上去都不是打游击战的料,但实战中他们迅捷、高效、勇猛,还拥有在战场上绝不投降、绝不留任何伤者的精神。我们之所以能抓到这些俘虏,完全是因为趁他们熟睡时进行了突袭,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拿起武器。
这些情况说明他们曾经受过良好的训练,不是吗?他们之中有人非常擅长把普通人变成优秀的战士。武泽斯还说,他们有组织完善的供应系统、结构完备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依我看来,匪徒的每次行动都有章可循。他们可不是随便参考了哪本兵书;他们用的书和我们一样。因此,我们要对付的是有帝国军队履历的人。我们的人。
你明白我的想法了吧。在帝国军队中,有如此高超军事才干和经验的士兵并不多见。我猜我们要找的至少是上校以上的军官,甚至可能是准将。他有丰富的训练及作战经验。符合这条件的人应该不多吧?
昨天我观看了两个老头的决斗。我本可以阻止他们的,可我看得入迷了。两人的年纪都有七十上下了,一个身材高瘦、弯腰曲背、头顶光秃秃的;另一个则又矮又胖、腿还有点瘸。我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不过他们把这决斗搞得很正式——黎明时分举行,配了助手和医生,还在草地上用绳子围了个擂台。我当时正要去斯迪蒙要塞突击检查,完全是碰巧路过。他们都用上了长剑和圆盾,我猜三十年前二人一定是剑术高手。他们心里都知道自己该使什么招数,只不过力不从心。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缠斗了五分多钟,直到两人都面色煞白、气喘吁吁。瘦老头脚下一绊,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胖老头乘机朝他刺去,却失了准头,摔了个嘴啃泥。两个人都没法再站起来,只得坐在地上用屁股挪来挪去,却依旧挥舞着长剑互相砍杀。接着,瘦老头刺伤了胖老头的膝盖。我觉得膝盖其实不是他瞄准的目标,只是恰巧碰到了而已——这提醒了我们,随便摆弄尖锐的东西是很危险的。更糟的是,我觉得胖老头的膝盖可能本来就有问题。总之,胖老头扔掉长剑,抱着膝盖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声惨呼。他完全忘记了决斗和对面坐着不知所措的对手。随后助手把他们搀了起来,医生则过来查看伤势。我也继续上路了。
为什么人们总要互相伤害呢,尼可?这个问题难倒了我。

 
致: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
皇帝陛下收到了弗尔米奥的报告。随信附上详细的调查报告。
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
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很显然,我们都是业余的,弗尔米奥。我从没想过能当上皇帝。十岁的时候,我就很清楚这一点了——“尼可,你永远也不会成为皇帝,你将一事无成。找点别的事情做,别惹麻烦。”告诉你吧,我当时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即使只有十岁,我也已经能自己看书了。我从书里读到,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帝国一共有过七十七位皇帝,其中只有五个没有死于非命(有一个是听到兄弟反叛的消息,自己中风死的)。剩下的七十二个不是被自己的家人、属下、朋友、仆人杀害,就是被暴民五马分尸,或是被叛军处以极刑,大都死得十分凄惨。我想,谁会想干这一行呢?
因此我去了安纳苏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没让我参加入学考试),我在那里遇见了你和其他哥们儿,我们一起读书聊天(有时我们并没喝醉)。我尽力忘记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我只是又高又瘦的尼可,长着大鼻子,说话结结巴巴的。人们大多很乐意与我交往。特别是墨涅西修斯和高尔吉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成了学校里最酷的一伙人之一。总而言之,他们接纳我入伙其实利大于弊,毕竟我的思想和我说的话对他们颇有助益(也因为我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还有钱请大家喝酒?可能吧,我永远没法知道了)。
是的,我是业余的,我们都是。这样说来,我们干得还不错。实际上,我们干得很好(要知道,我们只是一群从未接触过政治、经济和军事的浑小子)。
就拿土地改革来说吧。昨天在议会里,我们对阿瑞斯泰俄斯提出的不动产法案进行了第二次审议,在没有我干涉的前提下,议会通过了这个法案。在法律改革方面,三天前,斯特拉托成功地实施了一次突击,我们弹劾了二十名最腐败最顽固的法官,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默默地下台了——更重要的是,我并没有三更半夜派人去威胁他们,我们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做到的。墨涅西修斯终于把财务部的账目整理清楚了,近四十年来,我们第一次知道了国库里究竟有多少钱,以及我们的债务和收入的具体数字。他取消了六十六项不合法或过度收取的税金。此外,他还杜绝了政府里大多数的贪污、腐败、低效和浪费的行为。我们终于做到了收支平衡,而且还有能力偿还一部分外债。对于一群不谙世故、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大学生来说,我们干得相当不错了。
可如果不能制住那些战争狂,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白费了。你还记得卢科饭店里的那条狗吗?你吃饭之时,它总是守在一旁,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等待机会一跃而起,夺走你盘子里的面包或者三明治里夹的肉片。自我上台之后,帝国的将军们就像那条狗一样伺机而动。帝国在历史上头一回连续十年与邻国维持和平,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极其可怕。目前,唯一有机会发动战争的地方就是特立米西斯,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在那儿找到突破口的。不过,幸好有你在,我还能向他们保持微笑。我感谢他们想为特立米西斯事务提供帮助的好意,但我向他们保证,我任命的总督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当地局势,并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换句话说,不需要他们插手。在我面前,他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豺狗一样坐立不安。与此同时,我不动声色地削减了他们的资金和军队。倘若我们能解决好你那边的问题,就能把他们全部除掉,这样也就除去了悬在帝国头上的最大威胁。
弗尔米奥,我不是在给你施加压力。不过实话说吧,你现在所做的是我们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你的话,我们也许早就打起了内战,那些将军可能已经把我的脑袋插在矛尖上了。这话我不得不说。
有一件事真的很奇怪。你让我到军队里去查一下有问题的军官,结果居然一无所获。我们核对了八十岁以下符合条件的所有军官,没一个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甚至还查了他们的儿子、孙子和副官,以及军校里的讲师和从国外来寻求政治庇护的军官——我知道,这样说不通。你想想看,有没有人能在没有任何战争经验和军事背景的情况下,光凭读懂兵书就能运筹帷幄呢?
在资金调查的方面,我们运气还不错。就有点像隐形人的故事:你看不见他的身体,却看得见他的影子。墨涅西修斯的手下正在尽力追寻资金留下的线索(我不太懂这方面,如果你懂,请跟我解释一下)。举例来说,斐拉吉鲁斯兄弟公司缴起税来一丝不苟,每当他们交上一大笔税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同样的,如果某家银行降低了贷款利率,就说明他们刚收入了一大笔存款。道理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些事情让我头疼,但反正墨涅西修斯懂行,我就不用费心了。墨涅西修斯发现,叛乱分子开始作乱的一年前左右——因为战乱的缘故,我们不太确定叛乱开始的准确时间——国内出现了大量资金活动的迹象,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但这不可能。更不幸的是,这些神秘的资金分别在不同的时期消失得无影无踪。墨涅西修斯推测资金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管辖范围,被转移到了佩里马德亚,目的是摆脱追踪。然而,财政部的人一直向我保证,只要他们出一次纰漏,就马上会被我们逮住。真是这样吗?我的神经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随信附上详细报告。如果我没记错,第三个箱子的箱底有一本最新、最权威版本的《形式与内容》——是的,斯特西克鲁斯博士(他一定快九十岁了吧)终于完成修改、把稿子交给了出版社。太奇妙了。我想这是因为我们离开了学校,没人再和他捣乱、再用愚蠢的问题打扰他的缘故。如果这都不算世界末日的征兆,我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致:无敌骄阳的兄弟、爱民如子的君主、信仰的守护者、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
弗尔米奥恳请禀告皇帝陛下,叛乱分子攻破了我们建造的壁垒。他们焚毁了西雅诺,还破坏了扎彭特斯的大桥。
上特立米西斯总督弗尔米奥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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