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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卡拉斯坎

被蒙蔽的生命有何意义?
——阿金西斯,《人类的解析·第三卷》
长牙纪4112年,暮冬,卡拉斯坎

纳桑蒂们又怕又急地高声叫喊,割开绑住战士先知和他死去妻子的绳子。整个卡拉斯坎似乎都安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虚弱得快死了,但某种无法解释的东西驱使着他。他翻个身,从西尔维身边滚开,用胳膊撑住膝盖,挥手赶开门徒们,笔直地站了起来。几双手把白色亚麻长袍披在他身上,他走出乌米亚齐的阴影,仰望蓝天与冬日。他感到敬畏在人群中蔓延——对他的敬畏。他举起双手朝向空洞的大地,好像整个三海诸国都被他拥在怀中。
我想我明白了,父亲……
狂喜和怀疑的叫喊响彻卡鲁尔广场。奈育尔在几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站着,站在他身边的以利亚萨拉斯同样面无表情。因切里·高提安惊恐地朝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抽泣起来。凯胡斯的笑容带着无限怜悯。不管他看向哪里,都是跪拜的人群……
是的……千回之念。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束缚在这里,束缚在任何地方……他是一切,世上万物都为他所有……
他是超越条件的杜尼安僧侣。
他是战士先知。
泪水流过脸颊。他将一只带光晕的手伸到胸口,扯出肋骨间的那颗心。他把它高高举起,人们齐声惊叹,仿佛看到血珠在他脚下的石头上碎散……他瞥了眼萨瑟鲁斯展开的面孔。
我明白了……
“他们说!”当他洪亮的声音响起,四周的欢呼便安静下来。
“他们说我是伪先知,因为我,真神才降下怒火!”
他看着一张张疲惫的面孔,回应着他们狂热的眼神。他挥舞着西尔维火热的心脏。
“但我要说,我们——我们!——才是真神的怒火!”

卡萨曼德,基安人不可战胜的帕迪拉贾,给长牙之民送来一封信。他知道长牙之民快撑不住了,于是提出一个自认非常慷慨的建议:如果圣战军就此撤退,交出卡拉斯坎,放弃对诸多伪神的偶像崇拜,他们的罪行就将得到宽恕,帕迪拉贾愿意赐予他们土地,按照他们在那些拜偶像国家中的爵位册封他们为基安大公。
卡萨曼德不傻,他不认为长牙之民会当即接受他的提议。但他知道绝望的滋味,知道在饥饿面前,虔诚终归虚无。此外,如果圣战军不是败在先知费恩的剑下,而是在他的言辞中屈服,这消息足以动摇千庙教会的根基。
答复他的是十二名几乎瘦成骨架的因里教骑士,他们穿着简朴的束腰外衣,腰挂匕首。这些偶像崇拜者拜见卡萨曼德时拒绝卸下匕首,为此侍者和他们争执了一番,不过最后还是用符合礼仪标准的全套规程接待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伟大的帕迪拉贾、他的孩子,还有他宫中那些纯粹起装饰作用的大公们面前。
会场一阵震惊的沉默。基安人不敢相信,他们面前这批胡子拉碴的可怜虫居然给他们带来如此多的灾难。然而,仪式开始之前,十二个人齐声喊道:“Satephikos kana ta yerishi ankapharas!”拔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卡萨曼德慌乱地用战象般粗壮的胳膊抱住最年幼的两个女儿。小女孩大声哭泣,但年长的孩子,尤其是男孩们,却激动地跃起来。卡萨曼德转过脸去,望向目瞪口呆的翻译官……
“他、他们说,”面如死灰的翻译官结结巴巴地翻译,“‘战士先知是……是你的前事……’”他无助地盯着帕迪拉贾穿黄金拖鞋的双脚。
帕迪拉贾要知道这个战士先知是谁,但没人能回答。直到小西罗尔又哭起来,他才抑制住怒火,遣开奴隶们,把女儿抱回香气弥漫的帐篷,许诺给她糖果及其他好物。
第二天早上,长牙之民列队走出象牙之门,来到绿意氤氲的特尔塔平原。战号回荡在山丘间,风中传来成千上万人的歌声。圣战军不愿再忍受被围攻的痛苦了。
它要进军。
衣衫褴褛的纵队弯弯曲曲地从城门延伸至平原。重病初愈的戈泰克无法上阵,由次子贡里安代替,大贵族们决定将右翼交给泰丹人,这样阿甘萨诺伯爵可在卡拉斯坎城墙上看到儿子的表现。紧随其后的是伊库雷·孔法斯,身边是帝国军团神圣的太阳旗。然后是涅尔塞·普罗雅斯,领着一队军容雄伟的康里亚骑士团。再之后是“软弱的”胡尔瓦嘉,他的森耶里人仿佛怨灵而不像人。骑行在他们后面的是安塔纳梅拉总督岑约萨,切菲拉姆尼死后,他被指定为上艾诺恩摄政王,赤塔自上艾诺恩带来的大军已所剩无几,然而活着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梭本国王最后走出卡拉斯坎的象牙之门,领着眼神凶残的加里奥斯人。
由于担心仓促进攻会让偶像崇拜者又退回卡拉斯坎,卡萨曼德任由因里教徒在原野上列阵。长牙之民在牛栏和被抛弃的农庄间聚集起来,阵线有一里多长,有些体弱的人甚至要靠在旁人身上。他们的锁甲带锈,皮衣腐朽不堪,没了皮带的护甲吊在瘦弱的身体上,有些人的手臂不比握着的剑粗多少。骑士们穿着安那斯潘尼亚人的背心、外袍和卡哈拉,胯下战马像饿坏的马驹。甚至少数活着的非战斗人员——大多是女人和祭司——也加入了战阵。每个还有力气举起武器的人都来到特尔塔平原,迎接征服或是毁灭。他们组成冗长而凌乱的阵形,唱着圣歌,用长剑拍打肩膀和盾牌。
挣扎着走出卡拉塞大沙漠的因里教徒约有十万,现在平原上列队的不足五万。卡拉斯坎城内留了两万人,他们虚弱得只能在旁助威。许多人强撑着爬下病床,聚在崔亚姆斯之墙上,尤其在象牙之门顶上。他们或呐喊助威,或为出城的军队祈祷,或在希望与绝望碰撞的折磨中哭泣。
但不管在城头还是战场,每个人都紧张地望着战线中央,希望看到那面旗,那面让圣战军其他旗帜黯然失色的崭新旗帜。在那儿!越过抽枝的树木和起伏的草场,它在微风中轻摆:白底上的黑色图案,一个人形将圆环一分为二——这是战士先知的徽记,承载着难以企及的荣耀……
战争的号角再次响起,凌乱的队列向前推进,越过果园,越过岑木与大枫树的树丛。卡萨曼德下令退开两里,留出城市与山岭间起伏的平原。他知道,因里教徒要在这么大的空间铺开战线,势必会暴露侧翼,留下缺口。
歌声盖过了费恩教徒悸动的战鼓。曾回响在家乡森林之上的雄浑的森耶里战歌,给无数敌人带去过末日;艾诺恩人嘹亮的颂歌,包含着人类声音中最和谐的部分;加里奥斯人和泰丹人的挽歌庄严肃穆,充满对未来的预兆。长牙之民不停地歌唱,心中涌动着奇异的情感:没有笑声的喜悦,没有担忧的恐惧。他们边唱边走,仿佛将死之人回光返照。
几百人因贫血而昏倒,又被族人架起来,穿过抛荒的田野,继续前进。
战斗最先在北面爆发,那是离崔亚姆斯之墙最近的地方。努曼奈的乌索尔卡男爵麾下的泰丹人看到一波波费恩教徒集结在前方山丘,黑色的山羊胡和着马蹄甩动。为恐吓敌人,努曼奈人脸上涂着红漆,他们用瘦削的肩膀扛起巨大的泪珠形盾牌,弓箭手朝前进的费恩教徒攒射,回答他们的则是从马背上射回的如云箭雨。在流亡的杰迪亚帕夏安萨瑟带领下,失去领地的施吉克和安那斯潘尼亚大公们愤怒地冲向高瘦的瑟-泰丹战士。
邻近战场中央,正对圆环旗帜,嘶鸣的战象大踏步向前冲锋,象轿里是黑面的吉尔加什人,头缠蓝巾,手握红漆牛皮盾。然而在盖德奇总督率领下,安佩莱骑士们奋勇向前,点燃了枯死的草丛和灌木。油烟腾上天空,被风吹向东南。几头受惊的战象在皮拉萨坎达国王的队伍中制造出混乱,但大多数战象还是冲出烟雾,踏进因里教徒阵中。烟雾和混乱很快笼罩了圆环旗帜,什么都看不到了。
费恩教骑兵占据了战线上每处制高点,他们冲过柑橘果园,或飞奔过烟雾缭绕的空地,借助人数优势发起冲锋。伟大的辛加捷霍带领尤玛那和尤里萨达骄傲的大公们冲进艾诺恩人的战阵,阻挡他们的是索特尔总督的基什雅提人和乌兰扬卡总督的摩瑟罗苏人。再往南,奇纳迪尼诸大公在山丘顶上集结,等待梭本国王和他的加里奥斯部队。这些大公穿着宽袖卡哈拉和尼尔纳米什锁甲,一路冲下山坡,每人骑的都是在盐之平原边缘养大的纯种战马。
王太子法纳亚及其夸约里骑兵对上安菲里格伯爵带领的、绘着蓝色纹身的杰斯达人,接着又与梭本亲自指挥的阿格蒙人展开混战。
在卡拉斯坎城墙上,伤员和病号朝族人们呼喊,他们看不清战场局面。然而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在异教徒嘶哑的战吼中,仍能听到弟兄们的歌声。烟雾笼罩了战场中央,但在离城墙较近的地方,泰丹人面对费恩教骑兵的袭扰巍然不动,带着必死的决心奋战。突然,“大胆的”韦里昂伯爵率普莱多骑士骑着仅存的战马朝前冲去,将目瞪口呆的基安人冲得四散奔逃。南边远处,有人看到阿斯贾亚里和那些擅于奔袭的加恩里骑士冲下背光的山坡,从后攻击奇纳迪尼人。梭本原本派年轻的外甥来防范任何绕过山丘、袭击圣战军侧翼的企图,但性急如火的加因里伯爵发现自己幸运地出现在了异教徒阵线的后方。
费恩教徒散乱地后撤,在他们面前,在整个特尔塔平原上,因里教徒歌唱着,继续前进。城上的人纷纷朝东挤,来到号角之门。在这里,他们看到第一批长牙之民冲出战场中央的迷雾,追击退却的吉尔加什骑兵;他们看到那个圆环,那一尘不染的雪白旗帜在风中飘扬……
钢铁战士好像身不由己一般,继续前进。异教徒冲锋时,他们拉住异教徒的马缰,被踩在马蹄下,但转眼间身后的同伴已将长矛捅进费恩教徒战马的后臀,挥舞长剑砍死落马的异教徒,手中匕首刺向腋窝、面门、裆下或任何没有铠甲保护的地方。他们拔下身上箭矢。当异教徒心生犹豫时,一群长牙之民,那些在战斗中变得疯狂的人,将头盔甩向逃跑的骑兵。基安人一次又一次地冲锋,又一次又一次地瓦解、败退。钢铁战士继续前进,越过橄榄树,穿过休耕的田野。真神与他们同行——不管他是否眷顾他们。
但基安人是骄傲而好战的民族,而帕迪拉贾的军队无论人数还是战意都占据上风。虽然遇到出乎意料的抵抗,独一神的战士并没有放弃。
卡萨曼德叫奴隶把他扶上一匹强壮的黑色战马,亲自上战场。在远离前线的地方,一队又一队费恩教骑兵在帕迪拉贾的营地外重整队形。人们开始寻找西斯林。皮拉萨坎达国王,帕迪拉贾的属臣与挚友,放出最后一批战象,冲击黑甲的森耶里人。
那些野兽风暴般冲进“赤红的”高肯手下奥格利人的战线,弯曲的象牙刺穿了士兵的身体,碰到它们躯干的也非死即伤,而巨大的象足像踩烂水果一样踩人。吉尔加什人坐在象背上的装甲象轿内,朝下面那些叫喊的人射箭。但巨人亚格罗塔单手挥动战锤,一锤就打死了一头大象,大受鼓舞的奥格利人一拥而上,挥舞着剑和斧向嘶鸣的巨兽砍去。有些战象倒下了,身上被刺出上百道伤口;其他的则被胡尔瓦嘉王子放的火惊得四处乱窜,甚至开始践踏跟在后面的吉尔加什骑兵。
在整个特尔塔平原,费恩教骑兵一波波地冲向进击的因里教徒。站在号角之门上观战的众人看到,帕迪拉贾的白虎旗与战士先知的圆环旗碰撞在一起,他们还看到盖德奇和伊吉亚班的旗帜停滞不前,纳述尔的旗帜却一路高歌猛进。塞尔莱军团那些勇敢的步兵直冲进帕迪拉贾的营地,接着异教徒的战鼓声便停了,因里教徒用胜利的歌声和欢呼冲刷着全世界。辛加捷霍逃了。巨人科吉兰尼,嗜血的密兹莱大公,被康里亚王子普罗雅斯斩杀。卡萨曼德,最光荣的基安帕迪拉贾,被战士先知穿着凉鞋的脚踢碎了下巴,死在先知脚边,头颅被挂在先知的圆环旗上。幸而他的长子,狡诈的法纳亚,领着他的孩子们逃掉了。
奇纳迪尼和吉尔加什的大公们被困在前进的因里教徒与失守的营地之间,一次次绝望地突围,又一次次被加里奥斯人和艾诺恩人阻挡。长牙之民屠戮着异教徒,不禁流下泪水,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黑暗荣耀。
战斗临近尾声,有人爬上战象的背,向着太阳举剑,领悟到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圣战军得到了完满,得到了宽恕。
活下来的大公被绑在繁茂的大枫树上,吊死在暮光之中,犹如深水里漂浮的溺死者。之后的岁月,没人敢去触摸这些树。长钉渐渐陷进树干,尸体被树根缓缓吸收。如果有人聆听,它们在低语着启示……战争的奥秘:
无法战胜的信念。无法征服的信仰。
长牙纪4112年,早春,阿克瑟西亚

埃格拉斯骑在马上,拉起羊毛斗篷和皮毛挡住雨水。在他身后,一大队骑手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灰色雨帘行进在加尔平原。他们在踩踏过的草丛中找到一条宽阔足迹,时不时地,有人会发现孩子无拘无束的脚印,娇小,无辜,踩在污泥之中。埃格拉斯等人是生死相交的伙伴,个个身强力壮,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有很多人痛哭失声。
他们自称“韦里达人”,正在寻找丢失的妻儿。两天前,他们带着小胜的喜悦回到营地,却发现自己的爱人不翼而飞,营地已被毁灭,遭到屠杀。不可战胜的战士刹那间变成恐慌的丈夫与父亲,他们在废墟中奔跑,呼喊着名字。但他们很快发现,家人没有被杀,而是被带走了,于是他们马上又变成了战士,现在驱使他们策马向前的是爱与恐惧。
清早刚过,雨帘中露出宏伟的石像。他们来到麦克莱的废墟,这座被地衣与苔藓覆盖的城市曾是阿克瑟西亚的首都,是远古北方诸国中除特雷瑟之外最伟大的城市。埃格拉斯对上古之战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阿克瑟西亚古老的荣耀,但他知道他的民族是末世之劫中幸存者的后代,他们居住在宏伟文明的阴影下……
他们跟随脚印翻过山丘,经过无头立柱,沿城墙走到卵石铺就的路面上。埃格拉斯知道,他们追踪的那群斯兰克不是齐格克里纳奇部落或索拉吉部落——这些部落自回忆无法追溯的年代起就在与他们为敌——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部落,更加邪恶,也更加狡诈。它们中甚至有一个骑着马,这在斯兰克中是闻所未闻的事。
他们默默无语地穿过死寂的麦克莱,没有理会她对活物的斥责。
傍晚,雨停了,天却越来越冷,他们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深,颤抖变成战栗。那晚,他们找到一个火堆,埃格拉斯用匕首在黑色灰烬中拨弄,发现了一小堆骨头。孩子的骨头。韦里达人个个咬牙切齿,朝黑暗的天穹怒吼。
那晚无人入眠,他们继续骑马前行。平原如此空洞,仿佛能让人停止心跳,就像一张巨大的裹尸布,处处通向无底深渊,通向残忍的骗局。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触怒了众神?是献祭牡鹿的火焰不够旺盛?还是用作牺牲的牛犊染上了疫病?
又是两天过去。潮湿,愤怒,恐惧,颤抖。埃格拉斯能看到赤足的女人和孩子留下的脚印,他还记得燃烧的家园,记得废墟间年轻人的尸体,每具尸体都遭到无法言说的亵渎。他还记得早先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营地去袭击索拉吉部落时,妻子那惊恐的眼神。他会永远记得她当时的警告:
“别离开我们,埃格拉……大毁灭者在捕猎我们,我在梦中看到他了。”
另一个火坑,更多细小的骨头。但这次,灰烬仍然温热。这片土地似乎在低声诉说,重复着他们所爱的人发出的尖叫。
很近了。但埃格拉斯告诉大家,他们人马都疲惫不堪,无法与敌人死拼。许多人听到这话非常泄气,他们叫喊着:斯兰克会吃掉谁家孩子,又会把多少婴儿砸在坚硬的地上?所有的孩子,埃格拉斯说,如果韦里达人次日不能获胜的话。他们必须好好睡一觉。
那天夜里,他被痛苦的叫喊声惊醒。苍白的、长着茧子的手将他从毯子上拽起来,他抽出匕首,插进对方的腹部。随后蹄子的声音包围了他,他被脸朝下打进泥土中。他挣扎着跪起来,想向手下出声示警,但发出口齿不清话音的阴影一拥而上。他的双手被扭到身后,粗暴地绑起来,身上衣服也被剥掉了。
和其他幸存者一起,埃格拉斯嘴巴被勒上皮条,驱赶进夜色中。他一边奔跑,一边哭泣,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切,再也无法和妻子瓦利萨享受欢愉,再也无法坐在夜晚的火堆旁逗弄儿子们了。他脸上写满苦痛,大声哭诉:我们做了什么,活该受这样的罪?我们做了什么?
在闪动的火把下,他看到了歹毒的斯兰克,它们瘦削的肩膀和狗一样的胸膛在夜色中浮现,就像从深海浮上水面。它们有无比俊美的面孔,白皙似骨,但它们的盔甲是涂漆的人皮,脖子上挂着人类牙齿串成的项链,圆盾钉着风干的人脸。他闻到它们身上带甜味的恶臭——就像腐烂的水果和粪便混合。他听到这些噩梦般的生物的笑声,暗夜里传来韦里达人的坐骑被屠宰时的嘶鸣。
他短暂地看到了那个奇族,高挑的身材,骑在黑缎般的战马上。他知道,瓦利萨的梦是真的:大毁灭者在猎捕他们!但是为什么?
天蒙蒙亮时,赤身裸体、遍体鳞伤的他们,排成一排来到斯兰克营地。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恸哭声——女人们叫着他们的名字,孩子们叫着“爸爸!爸爸!!”斯兰克领他们来到蜷成一团的爱人们中间,不知为什么,还大发慈悲松开了绑缚。埃格拉斯朝瓦利萨和仅剩的一个儿子飞奔过去,一边痛哭,一边把他们抱进怀中,紧紧抓着他们的背。一时间,他几近毁灭的心中又燃起苍白的希望。
“依兰尼呢?”他嘶声问。
但他的妻子只是哭喊:“埃格拉!埃格拉!”
重聚是短暂的。那些没找到家人的人,无论是跪在冰冷的泥地中,还是盲目狂躁地乱找,都被当场格杀。那之后,没有丈夫的妻子和没有父亲的孩子也都被砍倒,只有重聚的家人留下来。
在奇族的黑眼睛注视下,斯兰克将幸存的人们分成两排:韦里达的男人被拖过雪地和死去的冬草,丈夫和妻儿彼此面对。
埃格拉斯被绑在一根钉进地里的铁刺上,他蜷着身,避开冰冷的铁条,一次次地拉扯身上的皮绳,想接近妻子和儿子。他朝每一个路过的斯兰克愤怒地吐口水,想说出激励人心的话,哪怕不能让家族延续,至少可以在事情发生时保留一点点尊严。但他只能哭着呼喊他们的名字,诅咒自己不能早些把他们扼死,以免遭折磨。
然后,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问题——虽然没人说出口。
韦里达人的队伍中一片诡异的沉寂,埃格拉斯知道,每个人都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那个问题在他们所有人受苦的灵魂中无尽地回响。
他看到了……它。一个孽物走在黎明的晨光下。
它比普通男人高出一半,长长的翅膀像镰刀一样折叠在强壮的身体后。除了令人作呕的乌黑斑点,它的皮肤几近透明。它有一颗像立放的牡蛎的硕大头颅,开裂的缝隙中有另一张脸,更像是人的形状——一张几乎是人脸的脸在肉缝中看着他们。
它经过的地方,斯兰克发出狂喜的尖叫,争先恐后跪倒在它脚边。骑马的奇族略略低了低头。它审视着这群不幸的人类,硕大的黑眼睛最后落在埃格拉斯身上。瓦利萨在一步之外哭泣。
你……我们在你体内感到了古老的火焰,人类……
“我们是韦里达人!”埃格拉斯喊道。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大毁灭者。”埃格拉斯喘息着说。
不——它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像他的错误引起了一阵甜蜜的颤抖,我们不是他……我们是他的仆人。除了我的兄弟之外,我们是从虚空中降临的最后一批幸存者……
“大毁灭者!”埃格拉斯喊道。
怪物越走越近,直到它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妻儿。瓦利萨紧紧地把本古拉抱在胸前,朝那灰白的人影抬起一只手,凄凄惨惨地想挡住它。
你会告诉我们吗,人类?告诉我们我们需要知道的事?
“但我不知道!”埃格拉斯喊道,“你问的东西我完全不知道!”
怪物毫不费力地抓断了捆瓦利萨的绳子,把她举到他面前,就像举起玩偶。本古拉尖叫着:“妈妈!妈妈!”
那个问题又一次在埃格拉斯的灵魂中炸响。他哭泣着,撕扯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怪物的利爪下,瓦利萨不再动弹,就像被恶狼叼住的羊羔。她惊恐的眼睛不再注视埃格拉斯,而是朝上翻,想要看到身后的人影。
“瓦利萨!”埃格拉斯叫道,“瓦利萨——!”
怪物抓着她的喉咙,无精打采地撕开她的衣服,就像剥去腐烂的桃子的外皮。她的胸部完全露了出来,浑圆、洁白,如此柔软。阳光从地平线上射来,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她身后是饥渴的怪物,犹如闪亮的烟雾。
野兽般的暴虐占满了埃格拉斯,他拼命拉扯皮带,怒火充斥胸腔。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灵魂中说:我们是爱欲的种族,人类……
“求——求你了!”埃格拉斯哭道,“我不知道——”
那怪物空出的一只手沿瓦利萨胸口的一道血迹一路下滑,划过不住战栗的平坦腹部。她看着埃格拉斯,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她呻吟着,两腿被那怪物的手分开……
我们是爱欲的种族。
“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求你停下,求你了!”
那怪物一边进入她体内,一边尖叫,就像一千只猎鹰同时长鸣。冰层在颤抖。天空在呼啸。她的头朝后仰去,脸上交织着痛苦与极乐。在她抽搐尖叫时,埃格拉斯瘫倒在地,双手抓着头皮,脸在地上撞击,破裂的嘴唇尝到冰冷的触觉。
它喘了口气,仿佛巨龙的呼吸,然后把污秽、漆黑的种子洒在她被阳光照晒的胸脯上。又一阵如雷的尖叫,夹杂着女人微弱的哭号。
它又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不知道……
这些东西让你们软弱。它把她扔开,犹如扔一捆冷稻草,用眼神将她交给了斯兰克,供它们发泄暴烈的欲望。接着它又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那怪物把他哭泣的儿子——可爱、无辜的本古拉——也交给了斯兰克,然后又问出那个问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怪物将埃格拉斯与他心爱的人都变成残破不堪的身躯时,那个无法理解的疯狂问题还在他耳边回响:
杜尼安僧侣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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