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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安乌拉特要塞

尊敬产生于知识的差异。这就是为什么对每一位学生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羞辱老师。
——戈塔迦,《至秘之典》
这里的孩子们玩耍的是骨头,而不是木棍,
我每次看到总忍不住去猜那骨头到底是信徒的、还是异教徒的。
我猜那是异教徒的骨头,因为它们好像是弯的。
——佚名,《安乌拉特书信》
长牙纪4111年,夏末,施吉克省

伊库雷·孔法斯看着最新情报,把马特姆斯将军晾在一旁半天没理。他的指挥帐篷的帆布帷幕已卷好送去了辎重营,军官、信使、秘书和抄写员在灯笼照亮的走道和附近黑暗的纳述尔营地中来回奔波。有人大喊,有人低语,所有人都面容麻木、双眼深陷,眼神闪现出对战争的警惕与期待。他们是纳述尔人,没有哪个民族在费恩教徒手上失去的子民比他们多。这样一场大战!而他——他!基育斯河畔的雄狮!却只是一支分队的指挥……
没关系。按艾诺恩人常说的,这不过是蜜中掺的盐。苦涩会让复仇变得更加甜美。
“天亮之后,那条塞尔文迪狗将领我们上战场。”孔法斯仍然没从桌上摊开的文件上抬头,“我决定让你,马特姆斯,作我军派驻指挥所的代表。”
“您有更具体的指示吗?”将军呆板地问。孔法斯抬起头,故意打量了一阵将军坚硬的下巴。为什么还让他留着蓝色的将军披风?本该把这个傻瓜卖给奴隶贩子……
“你以为我把这任务交给你,是因为我信任你的程度跟不信任塞尔文迪人的程度相当……你错了。虽然我看不起那个野蛮人,也希望看到他死,不过说实在的,在战场上我很信任他……”理应如此,孔法斯觉得,说起来奇怪,但长久以来,那野蛮人仿佛成了他的学生。至少从基育斯河之战以后……
难怪他们把命运称为妓女。
“但是你,马特姆斯,”孔法斯续道,“我完全无法信任。”
“那为什么把这任务交给我?”
他没有辩称无辜,没有受伤的眼神,没有握紧的拳头……只是不动声色地表示好奇。孔法斯知道,马特姆斯虽然失败了,仍是个可敬的人。让他就这样走了着实有些浪费。
“因为这是你未完成的任务。”孔法斯把几页纸交给秘书,然后低下头,好像在研究桌上下一张羊皮纸,“我得到消息,亚特里索的王子会和塞尔文迪人一起上战场。”他朝将军露出迷人的微笑。
有那么一阵,马特姆斯没说话,脸上僵硬得像石头:“但我告诉过您……他是……他是……”
“得了吧,”孔法斯打断他,“你有多久没拔过剑了,嗯?我要是让你下手,就该嘲笑你的武艺了……不,我派你去只为了观察。”
“那么谁——”
孔法斯已在挥手了。三个人走上前,都是叔叔派的刺客,其中两个显然是纳述尔人,没给人留下太深印象。但第三个人,黑皮肤的祖姆人,甚至让孔法斯手下最傲慢的军官也紧张地看了过来。他比周围所有人都至少高出一头,有公牛一样的胸膛和黄色的眼睛,穿着红色条纹外衣和帝国辅助部队的铁鳞甲,背着一把巨大的弯刀。
一名祖姆的剑舞者。皇帝真是慷慨。
“这些人,”孔法斯死盯着将军说,“他们会完成任务……”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人听到,“但你,马特姆斯,你要把安那苏里博·凯胡斯的人头带给我。”
他在将军眼中看到的是恐惧?是希望?孔法斯坐回椅子里:“你可以拿你的披风当袋子。”

因里教徒的号角发出悠长的咆哮,穿透了黎明前的昏暗,长牙之民的胜利信念从未如此坚定。他们已踏上森比斯河南岸,面对的是曾被他们压垮、击溃的敌人,而这一次他们将全力以赴。最重要的是,真神在他们中间——他们通过无数明亮的眼睛看到了他,在他们眼里,长矛与骑枪仿佛化作了长牙。
空中回荡着伯爵、骑士和总管们发号施令的声音。士兵匆忙穿好盔甲,帐篷间奔出一队队骑兵。已穿上战甲的人跪成一圈,进行最后的祈祷。他们传递着葡萄酒,匆匆掰开面包咽下。阵列渐渐成形,士兵们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张望。一小群一小群的随军妻子和妓女朝奔过身边的骑兵挥舞五颜六色的丝巾,祭司们咏唱出最真挚的祝福。
当太阳为梅内亚诺海镀上金色时,因里教徒已在原野上结成一排排衣甲鲜明的阵列。数百步外,面对他们的是庞大的新月阵,身着亮银盔甲和鲜艳战袍的骑兵严阵以待,无数马匹焦灼地踩踏着地面。从南方高地到黑色的森比斯河,整条地平线上都是费恩教徒。大队大队的骑兵纵马穿过牧场,安乌拉特要塞的围墙和箭塔上闪动着武器的寒光,长矛兵在南方的浅堤边排出乌压压的纵深阵形,更多的骑兵集结在山顶,从高地一直到海洋。事实上,似乎远处的每一寸土地里都被异教徒占据了。
因里教各国的阵线随各国的习惯骚动着。任性的加里奥斯人喝骂敌人,用不久前的屠杀侮辱对方;甲饰华丽的康里亚骑士的诅咒声透过白银面具传出;最惹眼的森耶里人对自己的盾牌兄弟立下血誓;纪律森严的纳述尔部队站得纹丝不动,等待军官号令;沙里亚骑士团抬头望天,紧抿嘴唇,心中默念着炽热的祷词;傲慢的艾诺恩人脸涂白色战妆,神情漠然,眼神却透出紧张;黑甲的泰丹人阴沉着脸,默默计算各自要杀多少个敌人。
一万面旗帜迎着晨风招展。

他做了什么交易啊?用战争去交换一个女人……
奈育尔带着一小队军官、观察员和战地信使,沿草皮和碎石覆盖的斜坡爬上一座俯瞰整个中央战场的小山,凯胡斯跟在他身边。普罗雅斯给他分配了几名奴隶,他们正紧张地搭建他的指挥所:从马车上卸下支架,搭起篷顶,在地上放下坐垫。他们升起专为奈育尔缝制的军旗:两条带红色条纹的白丝绸,侧面装饰的马尾流苏在海风中猎猎舞动。
因里教徒称它为“斯瓦宗旗”,这是他们的战争之主的标志。
奈育尔驱马来到山顶边缘,惊讶地看着下面。
圣战军从他脚下延伸向四面八方,在远处如同暗色羊毛。大批步兵组成方阵和散兵线,闪光的骑士成行或成列。对面,异教徒部队沿山地和原野散乱排列着,在朝阳下闪烁。不远处的安乌拉特要塞看上去两根手指就能挡住,它的围墙与胸墙上都有长长的橙色军旗。
空中充斥着无数人的叫喊,近处刺耳的号声盖过了远处模糊的号声。奈育尔深吸口气,嗅到海洋、沙漠和潮湿河水的味道——这味道与眼前的奇观毫无联系。他心想,倘若闭上眼睛、掩住耳朵,就仿佛独处此地……
我来自大地!
他翻身下马,轻蔑地把缰绳甩给杜尼安僧侣,朝平原上看去,寻找因里教阵形上的弱点。一里之外,战旗已成了军阵上的小点,他只能期待远处那些大贵族正按照之前商议好的队形布阵。尤其是艾诺恩人——他们位于战场最南端,看上去只是海岸山丘低矮的斜坡上一大片暗纹。
他揉揉眼睛,陡然想起凯胡斯还在身边,身体顿时一僵。凯胡斯穿一件锦绣白袍,袍子按康里亚的习俗结在背后,以便于腰和腿的活动。袍子下他穿了基安人的胸甲——可能是在战争平原上缴获的——和康里亚骑士的打褶短裙,战盔是纳述尔样式的,正面完全敞开,连鼻梁都露在外头。和以往一样,长长的剑柄突出他左肩,他的皮腰带上还插着两把粗糙的匕首,刀柄上绘有森耶里人的动物图案。在他长袍右胸,有人为他绣上了象征圣战的红色长牙。
凯胡斯离得这么近让奈育尔起了鸡皮疙瘩。他做了什么交易啊?
这辈子奈育尔从没像昨晚那样备受折磨。为什么?他向梅内亚诺海呼喊。他为什么要答应教杜尼安僧侣战争的本领?战争!为了西尔维?为了一个在大草原上找到的廉价战利品?为什么?
过去几个月,他已经做了太多交易。用荣誉交换复仇的保证。用皮甲交换女里女气的丝绸。用自己的大帐交换王子的帐篷。几百不洗澡的乌特蒙人,交换了数十万因里教徒……
他成了战争之主……部族之王!
想到这个,他心中的一部分仍沉醉在狂喜中。这样一支大军!从河畔到山陵,战线绵延近七里,阵形仍然如此紧密!草原人永远无法聚集起这么大的部族,哪怕清空每一顶帐篷,把每一个男孩都送上马鞍。而他,奈育尔·厄·齐约萨,骏马与战士的粉碎者,却站在这里指挥它。异乡的王子、伯爵和总督们,还有数千名男爵,甚至连大统领都要听他号令!伊库雷·孔法斯,基育斯河一战的缔造者,部落的仇敌!
草原人会怎么想?他们会把这称为荣耀吗?还是会继续唾弃他、诅咒他,用对待老人和弱者的方式?
难道不是所有战争、所有战斗都是神圣的吗?胜利难道不就是正义吗?如果他击溃费恩教徒,用长靴将他们踩在脚下,草原人会怎么看待他的交易?到最后,他们会不会说,“这个人,这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是真正来自大地”?
或者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窃窃私语?像以前一样嘲笑他?
“你的名字是我们的耻辱!”
如果他把因里教徒当作礼物呢?如果他将他们引向毁灭呢?如果他回家时,袋子里装着伊库雷·孔法斯的人头呢?
“塞尔文迪人。”莫恩古斯在他身边说。
他的声音!
奈育尔朝凯胡斯看去,眨了眨眼睛。
萨考拉斯!杜尼安僧侣的眼神高喊,萨考拉斯才是我们的敌人!奈育尔转身看着身后那些满怀期待的因里教徒,听到他们窃窃私语。除了普罗雅斯,各大贵族都派来代表——奈育尔觉得他们一来是为了随时听取他的意见,二来也是为了监视他。他认出了许多在全体议事会上发过言的人:甘里卡男爵、马特姆斯将军、弥玛里帕男爵及其他人。不知为何,他腹中出现了一个大空洞……
我必须集中精神!萨考拉斯才是敌人!
他朝灰扑扑的草丛吐了口痰。万事俱备,因里教徒集结的速度和准确性非常令人振奋,萨考拉斯的部署也完全符合奈育尔的预期。万事俱备,只是……
时间!我需要更多时间!
但他没有时间了。战争已经到来,而他答应用它的秘密来交换西尔维。他答应交出他拥有的最后一点权柄。这之后,他再也没办法确保自己能复仇了。毫无办法!这之后,凯胡斯没有理由让他活下去。
我对他是个威胁。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她算什么?为什么要为她毁灭自己?她算什么,值得他用战争去交换?
我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有什么——
不!没有!没有!
“全军前进!”他大声下令,转身面向战场。激动的叫喊在他背后爆发,很快,号声响彻天空。凯胡斯用闪亮的、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但奈育尔已转开视线,望向西边圣战军庞大的队列与方阵。长排长排的披甲骑兵开始慢跑,身后是阵形严密的步兵,用迎接老友的速度行进。大约半里外,费恩教徒站在起伏的阵地上,握紧盾牌与长矛,紧紧勒住胯下的良种战马,等待着敌人。战鼓声传下山丘。
杜尼安僧侣的阴影笼罩在他身边,他仿佛随时都受到尖锐的指责:他做了什么交易?为一个女人交换战争。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身后的因里教贵族们唱起了战歌。

沿整条阵线,因里教骑士们很快超过了重甲步兵。野兔跃出灌木丛,跑过被阳光晒热的草地,包铁马蹄踏碎了干燥的野草。长牙之民迅速穿过起伏的草地,留下滚滚烟尘。异教徒的箭矢遮天蔽日,马匹尖叫着倒下,披甲的士兵滚落倒地,被同胞兄弟踩在脚下,但长牙之民轰鸣的马蹄声依然响亮。他们放低长枪,朝向异教徒的人墙,那人墙远处看来仿佛一片银色荆棘。仇恨让人们咬紧牙关,战吼变成心醉神迷的号叫,心与四肢都在狂喜中颤抖。有什么比这更清晰、更纯粹?圣战军仿佛张开流动的巨臂,打算要拥抱敌人。
他们的布道只有两个词:
崩溃。
死亡。

西尔维无比孤独。祭司和其他女人聚在营地很多地方祈祷,但她刻意避开了他们,她已向她的神祈祷过了。不仅如此,她还亲吻过他,在他骑马与塞尔文迪人一起离去时痛哭过。
她跪坐在火堆前,烧水准备煮药茶,那是普罗雅斯的医祭给她开的方子。晒成棕色的手臂与肩膀被初升的太阳炙烤着,她感到细草底下的沙子啮咬着她膝盖柔软的皮肤。营帐被风吹得开开合合,活像海风中的船帆,奏出诡异的歌曲,时而出现高潮,时而又是毫无意义的停顿。她不害怕,却一直被困惑折磨。
他为何非要亲临险地?
阿凯梅安消失后,她对艾斯梅娜满怀同情,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恐惧。在他消失之前,她从没感觉自己处在战争中。这就像一场朝圣之旅,但并非信徒长途跋涉去参观神迹,而是把圣物送往某处。凯胡斯。如果像阿凯梅安这样强大的巫师都会突然消失、成为战争的受害者,凯胡斯也会吗?
她不害怕——简直无法想象这种事会发生——她只是困惑。人是不能为神担心的,但是否应该担心,却让人困扰。
神也会死。塞尔文迪人崇拜的就是死去的神。
凯胡斯会害怕吗?
这也是无法想象的。
她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一个影子——但水开了,她站起来,用两根粗糙的木棍把简陋的茶壶挑下来。这种时候,她多想念辛奈摩斯的奴隶啊!她好不容易在没烫到自己的情况下把茶壶放在草地上——一个小小的奇迹——站起来叹了口气,揉了揉后腰。这时一只温暖的手环住了她,伸向她隆起的腹部。是凯胡斯!
她微笑着,半转过身,脸颊贴在他胸口,伸出一只手勾住他脖子。
“你在做什么?”她笑了——同时又皱了皱眉。他似乎矮了一些。
他踩在坑里吗?
“战争让人饥渴,西尔维,某些欲望必须得到满足。”
西尔维脸一红,她又一次开始猜想他为什么选择了她——她!
我怀了他的孩子。
“现在?”她低声说,“战斗怎么样了?你不担心吗?”
他眼带笑意,拉她往帐篷入口走去。
“我担心的是你。”

他的因里教随从们在他身后谈笑、欢呼,不断喊着:“看!看啊!”
不管奈育尔转向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荣耀与恐惧。右边,一波波加里奥斯人和泰丹人疾驰过北边的草地,冲进大队基安骑兵中;前方,几千名康里亚骑士飞掠至安乌拉特要塞脚下;左边不远处是森耶里人,更远处是纳述尔各军团,正无情地向西推进。只有最南边被烟尘挡住,无法看清。
他心如鹿撞,呼吸急促。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梭本和戈泰克击破了费恩教徒的阵形,在翻滚的尘土中乘胜追击。
普罗雅斯在几百名装甲骑士的掩护下,冲进了一个庞大的施吉克步兵方阵,他的步兵也随他发动冲锋,很快就把用护盾遮住的铁顶大梯子架到了安乌拉特要塞南面的堡垒上。箭手向城垛上倾泻箭雨,一队队步兵和公牛把攻城器械拖到相应位置。
斯凯耶尔特和孔法斯已穿过南端的草地,勒马注视前方的若干道土堤,土堤虽不高,但足以阻挡骑兵冲锋。正如奈育尔预测,帕夏把在施吉克刚征来的大批未经训练的部队部署在这里。萨考拉斯的本意是靠这里的布置保护中军,然而奈育尔早已下令从沼泽地中拖来几百条木筏分发给森耶里和纳述尔部队。现在,在如冰雹般投下的长矛和标枪当中,纳述尔人立起木筏,充当临时坡道。
他仍看不见塞潘纳雷将军及其手下几万名艾诺恩骑士,极远处是一堆步兵方阵——在这个距离上是一堆方形阴影——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狗在咬我的肚子了!
他瞥了凯胡斯一眼。“萨考拉斯利用地形保护侧翼,”他解释,“所以这将是一场‘yetrut’,突破战,而不是‘unswaza’,包围战。军队和人一样,总喜欢面对敌人。所以要包围他们或打破他们的阵形,从侧面或背后攻击……”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风逐渐吹走了笼罩南边山丘的尘雾,他凝视着那里,看出艾诺恩骑士正在宽达两里的战线上全线后退,退到山坡上重整队形,他们身后跟进的若干步兵横队和方阵纷纷停下脚步。
基安人仍占据着高地。
我本该把艾诺恩人派到中央!萨考拉斯在那边部署的是谁?伊伯扬?瓦胡卡?
“这就是你毁灭敌人的方法吗?”凯胡斯问。
“什么?”
“从侧面或背后攻击……”
奈育尔摇着一头黑发:“不。这是说服敌人的方法。”
“说服?”
奈育尔哼了一声,用塞尔文迪语道:“这是战争最真实的一面。”
凯胡斯似乎不理解。“信念……你是说战争是一场信念的较量……一场争论。”
奈育尔斜眼看了看他,又朝南方望去。
“忆者们把战争称为‘otgai wutmaga’,宏大的争吵。战场上的两支军队都相信自己是胜利者,其中一支必须放弃这个信念。从侧面或背后攻击,震慑他,让他迷惑、震惊,杀死他:这些都是争论的方式。说服你的对手,让他相信自己被打败了,相信自己被打败的一方终将失败。”
“所以在战争中,”凯胡斯说,“说服带来真实。”
“我说过,这是战争最真实的一面。”
萨考拉斯!我必须集中注意力对付萨考拉斯!
奈育尔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扯着锁甲,似乎那下面很痒。接着他厉声下达了几道简短的命令,派一名骑兵去塞潘纳雷将军那里,必须搞清楚在山顶上击退艾诺恩人的到底是谁——虽然他清楚,等这人回来很可能战局已定——还要骑兵提醒将军巩固侧翼。为了方便,他们采用了纳述尔人的通讯方式,在战场上布下若干组号手,通过事先约定的号声传达不同的警告和命令。然而虽然艾诺恩人的将军还算可靠,但他们的摄政王切菲拉姆尼却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艾诺恩人是爱慕虚荣、缺乏阳刚气的民族。萨考拉斯并没有忽略这一点。
奈育尔看向纳述尔人和森耶里人。最远处的军团,和艾诺恩人相邻的部队,也已堆好木筏了。稍近一点,在可以分清每个士兵的区域,第一批木筏已就位。堤坝上凡是木筏铺到的地方,施吉克人马上消失——被击溃了。最前面的森耶里人号叫着向前冲去……
与此同时,普罗雅斯带着亲随突破了施吉克人破碎的阵形,阳光照耀着他们挥舞的长剑。但再往西看去,在施吉克人队伍背后的泥砖村舍和黑色果园后面,一排排骑兵正接近战场。他猜测那是萨考拉斯的预备队。薄雾中看不清任何一支队伍的军旗,但人数就够让他担心了……他又派出一名信使去警告康里亚人。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奈育尔早就知道,保护安乌拉特要塞的施吉克人绝对抵不住普罗雅斯狂怒的冲锋。他认为萨考拉斯也清楚这点。问题在于帕夏会派谁来堵住缺口……
很可能是伊伯扬。
他望向北方。开阔的原野上,费恩教骑兵在戈泰克和梭本面前退却,却利用安乌拉特要塞高耸的城墙作为机动的支点。“你看出萨考拉斯是如何耍弄梭本的了吗?”他道。
凯胡斯扫视着草地,点点头:“他们并没有全力阻挡。”
“他放弃了北边阵地,因为加里奥斯和泰丹的骑士占有‘gaiwut’——突袭——的优势,但基安人仍有‘utmurzu’,也就是凝聚力,以及‘fira’,速度。费恩教徒虽然无法抵挡因里教徒的冲锋,但他们速度够快,凝聚力够强,可以执行‘malk unswaza’,防御性的包围。”
说这些话时,他已看到飞奔的基安骑兵像流水一样裹住了北方人。
凯胡斯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远处这场活生生的战例:“攻击者过于沉溺于冲锋,就会面临侧翼暴露的危险。”
“因里教徒经常这样。现在只有靠他们超乎寻常的‘angotma’,战斗的意志,才能拯救他们了。”
因里教骑士突然发现自己被四面包围了。加里奥斯和泰丹的步兵仍然远远拖在后面。
“他们必须说服对手。”凯胡斯说。
奈育尔点点头。“战斗开始前,辅佐酋长的忆者们会要酋长记住,冲突中所有人都是彼此联结的,有的联结是锁链,有的联结是绳索,还有的是丝线,而联结的长短又各有不同。他们称这些为‘mayutafiuri’,战争纽带,这用来描述军阵的‘angotma’的强度与韧性。他们会将基安人称为‘trutu garothut’,长锁链的人,可以分开很远,但仍能重新聚合。加里奥斯人和泰丹人则是‘trutu hirothut’,短锁链的人,在战场上会不停地战斗,只有灾难或‘utgirkoy’,也就是损耗,可以打破这些人的锁链。”
他们远远望着费恩教徒的战线被诺斯莱骑士的长剑粉碎,费恩教徒后退到更西边的地方,重组阵形。
“军队的统帅,”奈育尔续道,“必须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评估这些丝线、绳索及锁链,包括敌人的和自己的。”
“也就是说,你并不担心北边。”
“是的……”
奈育尔转向南边,不祥的预感蓦地涌上心头。艾诺恩骑士的退却一定有原因,只是烟尘太大看不清。那条战线上,步兵开始往高地上攀登。他派出几名信使去找孔法斯,要求对方将齐德鲁希骑兵派到艾诺恩人的后方去增援,同时要号手通知高提安……
“那边,”他对凯胡斯说,“看到艾诺恩步兵正在推进吗?”
“是的……似乎有几支队伍偏移了……朝右边。”
“人们容易下意识地往右边人的盾牌后躲。费恩教徒发起冲锋时会针对那几队人,注意看……”
“因为他们暴露了纪律上的弱点。”
“是的,但这要看领军的是谁。如果是孔法斯,我会说他们是故意往右偏,为了让基安人放弃更熟悉的阵形……”
“诡计。”
奈育尔紧抓着铁片腰带,双手不停颤抖。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你要知道敌人知道的一切,”他说着,仍然面朝远方,“奋力巩固自己的纽带,攻击敌人的纽带。运用对敌人的了解,运用诡计、地形,包括通过演说与榜样的力量激励士气。绝不容忍任何疑虑,不惜一切增强军队的勇气,如有违反严惩不贷。”
塞潘纳雷在做什么?
“因为疑惑会迅速扩散。”凯胡斯说。
“草原人中流传着很多故事,”奈育尔道,“是关于历次打败纳述尔军队的……有些人的心不会崩溃,但大多数人需要看看身边的人,才明白自己该相信什么……”
“所以才会发生崩溃?失去了信念?我们在战争平原上看到的就是这些吗?”
奈育尔点点头:“正因如此,‘cnamturu’,警觉,是统帅最重要的品质。他必须不停解读战场,不停判断和再判断每一个迹象,绝不能错过‘gobozkoy’……”
“时机。”
奈育尔皱了皱眉头,记起自己几个月前提过这个词,那是在安迪亚敏高地上,和皇帝进行的决定命运的会议。“时机。”他重复了一遍。
他继续凝视海边的山丘,模糊地看到长长的步兵方阵爬上远处的山坡。塞潘纳雷将军撤回了骑兵……但到底是为什么?
除南边之外,费恩教徒在每条阵线上都在退却……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奈育尔瞥向凯胡斯,发现对方闪亮的眼睛正望着远方,犹如经常审视人的灵魂时那样。一阵风向前吹起凯胡斯的头发,发丝拂过下巴。
“恐怕,”杜尼安僧侣说,“时机已经错过。”

在自己的叫喊声中,西尔维听到战斗号角吹响。
“怎么了?”她喘着气说。
她侧身躺着,脸埋在凯胡斯放的垫子上。他从后面进入她,胸膛仿佛熔炉一样紧贴她的后背,手握住她的膝盖。他的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
“什么怎么了,亲爱的西尔维?”
他扭动身体,继续深入,她呻吟着、喘息着:“不一样……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为了你,亲爱的西尔维……为了你……”
为了她!她挺起来靠住他,体会着他的种种不同,气喘吁吁:“是啊……”
他翻身躺下,把她拉到身上,用带光晕的左手抚摸她腹部象牙般的隆起,然后一路朝下伸去,引得她喊出声来。他用右手抓住她的头发,让她仰头弓身,然后朝她耳朵里低声说话。他从没这样使用过她!
“和我说话,亲爱的西尔维,你的声音跟你的桃子一样甜美。”
“说、说什么?”她喘息着,“你要我说什么?”
他的手往下,把她的屁股从身上托了起来——毫不费力,好像她只是一枚钱币。他开始冲刺,动作缓慢,但每一次都如此深入。
“说说我……”
“凯胡……斯……”她呻吟着,“我爱你……我崇拜你!真的!真的!我崇拜你!”
“这又是为什么呢,亲爱的西尔维?”
“因为你是神的化身!因为你是被派来世上的!”
他完全停止下来,把她送到了高潮的边缘。
她骑在他身上喘息,感觉他的心跳从下体传来,撞击她的脊柱,仿佛在拨弄弓弦。她抬起头,透过抖动的睫毛,看着帆布褶皱显出的若干几何形,透过欢愉的泪水看着那些线条不断变化。
她包裹着他,紧紧包裹着他,他属于她!单单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大腿间的空气变得浓稠,每一缕气流似乎都有了形质,似乎拉扯着她。
她喊了出来。如此的快感!如此甜美的快感!
瑟金斯啊……
“塞尔文迪人呢?”他沉声说,声音是那样诱惑,“他为什么这样轻视我?”
“因为他怕你,”她含糊地道,在他身上扭动,“因为他知道你会惩罚他!”
他又动起来,不过这次带着魔鬼般的谨慎。她尖叫着,咬紧牙关,惊奇地发现他是如此不同。他闻起来都不一样了。
就像……就像……
他的手握住她的后颈……她多喜欢这样的游戏啊!
“他为什么叫我杜尼安僧侣?”

“你是什么意思?”奈育尔对杜尼安僧侣说,“现在一切都没有决定。完全没有!”
他想骗我!想在这些异乡人面前破坏我的名望!
凯胡斯不动声色:“我研究过《军图之书》,纳述尔人的手册,上面记载着基安所有要人和他们旗帜的图案……”
“我也读过!”
不过他不识字,只是看图。
“大多数军旗离得太远,看不清,”凯胡斯续道,“不过我还是能推断出大部分……”
说谎!说谎!他害怕我变得太强大!
“你是怎么做到的?”奈育尔失声喊道。
“根据有多少种不同的军旗,手册罗列了每一位帕夏手下分别有哪些大公……我刚数了一遍。”
奈育尔挥挥手,就像在赶开空中的苍蝇。
“那么是谁在面对艾诺恩人?”
“俯瞰梅内亚诺海的高地上的是伊伯扬及其麾下的安那斯潘尼亚诸大公,尤里萨达的瓦胡卡占据着其余的高地。杜诺沙率领圣地安摩图的大公们位于艾诺恩人右翼、纳述尔人左翼的山坡上。中间战场上的是施吉克人。虽然萨考拉斯的旗帜在安乌拉特要塞上飘扬,但我相信他麾下的大公、安萨瑟及战争平原上的其他幸存者正在北边草地上战斗。那村庄背后的骑兵,正准备向普罗雅斯发动冲击的,看上去是库拉西奇及其麾下的海墨恩诸大公。还有一批骑兵跟他们在一起,可能是辅助部队或盟军……像是乞尔吉人,许多人骑着骆驼。”
奈育尔狐疑地盯着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话:“但这不可能……”
法纳亚王太子和可怕的夸约里骑兵呢?恐怖的辛加捷霍及其麾下著名的尤玛那一万大公呢?
“事实上,”凯胡斯说,“我们面对的只是一部分基安人。”
奈育尔猛地抬起眼,又一次朝南边的山陵看去,打心底深处知道杜尼安僧侣是对的。他仿佛突然通过基安人的眼睛看到了战场。施吉克和杰迪亚的大公们尽力把泰丹人和加里奥斯人拖向西边。施吉克人大批大批地死去,一如预期地开始逃跑。然而安乌拉特要塞这个稳固的据点威胁着因里教徒的后方。然后南边的山陵中间……
“他在表演,”奈育尔低声道,“萨考拉斯在表演……”
“他把军队分成两部分,”凯胡斯毫不犹豫地说,“一部分防御,另一部分隐藏起来,就跟战争平原上的情况一样。”
这时,奈育尔看到第一批基安骑兵海潮般地冲下南方远处的山坡,腾起高高的尘雾,挡住了跟随的部队。从这么远都能看出艾诺恩步兵开始接战……绵延数里的战线。
与此同时,纳述尔和森耶里部队冲过了最后一道土堤。施吉克人的队形马上散开了,他们成千上万地向西逃窜,而打疯了的森耶里人穷追不舍。奈育尔和凯胡斯身后的因里教军官和贵族们高声欢呼。
这群蠢货。
在这漫长的战线上,萨考拉斯不追求突破,因为他有速度和凝聚力,fira和utmurzu。施吉克人是个诡计,是巨大的牺牲品,用来把因里教徒分散到破碎的平原上。精明的老帕夏知道,过多的说服也一样致命。
奈育尔胸口剧痛,全靠凯胡斯强壮的手扶着,才没蒙受跪倒在地的耻辱。
总是这样……

他从未感觉如此矛盾,如此迷惑。
整场战斗中,其他人要么瞠目结舌,要么失声惊呼,要么指指点点,马特姆斯将军却一直盯着塞尔文迪人和凯胡斯,紧张地听着他们的玩笑。野蛮人一身抛光鳞甲,截短的袖子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臂,一条镶铁片的皮带束在腰间,头上戴的则是尖顶基安战帽,战帽表面的镀银有很多地方碎裂了,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
哪怕在几里之外,马特姆斯也能认出他。塞尔文迪狗杂种。虽然他在议事会和战场上的表现都令人惊讶,但一个塞尔文迪人——塞尔文迪人!——正指挥圣战,简直是难以忍受的侮辱。其他人怎么就看不到他令人作呕的手臂?每一条疤痕都说明他多该死!马特姆斯很乐意——非常乐意!——牺牲性命,为那些被野蛮人屠戮的人报仇。
但究竟是为什么,孔法斯要他杀塞尔文迪人身边的男人?
因为他是西斯林的密探,将军……
但密探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这是他的巫术!永远要记得——
不!这不是巫术,不是!
我说过了,将军,这就是他的巫术……
马特姆斯只顾看着凯胡斯,根本没理会周围人的胡话。但不管他的任务有多矛盾,仍然无法忽视战场上的荣耀,任何士兵都无法忽视战场上的荣耀。马特姆斯听到胜利的呼喊,转过脸看到异教徒的中军已然崩溃。从安乌拉特要塞到南边的山陵,几里长的阵线上施吉克人抱头鼠窜,纷纷向西逃去,纳述尔和森耶里的步兵紧追其后。马特姆斯和其他人一起欢呼,一时间,他为同胞们的表现骄傲,只付出这么小代价就打败了敌人让他欣慰。孔法斯又一次征服了敌人!
然后他又朝塞尔文迪人看去。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不会嗅不出灾难的味道,哪怕周遭充斥着胜利近在咫尺的香气。有什么灾难正在降临……
野蛮人大叫大嚷,要号手发出撤退信号。马特姆斯身边的人一时都惊呆了,回过神来后,人群陷入了骚乱。泰丹的男爵甘里卡甚至声言塞尔文迪人是投敌行为。有人抽出武器挥舞。野蛮人疯狂地叫喊,要他们往南看,但尘土挡住了一切,谁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不过塞尔文迪人的狂怒已让很多人感到不安,一些贵族开始呼喊,要号手立即传令,其中包括凯胡斯王子。但塞尔文迪人不愿再等了,他在其他人惊讶的注视下跳上战马,几个心跳之后就朝东南方疾驰而去,扬起长长一串尘雾。
然后号角响起,响彻云霄。
其他人也纷纷朝坐骑跑去。马特姆斯转身看向孔法斯派给他的三个人。黑肤的大个祖姆人回应他的眼神,点了点头,然后越过他朝亚特里索的王子看去。他们是不会逃跑的。
真不幸,马特姆斯心想,这么久以来,逃跑是他头一个实用主义的想法。
刹那间,凯胡斯王子对上他的眼神,微笑中有深切的悲伤,令马特姆斯不禁吸了口气。然后先知又转过身,观察脚下远方的战场。

一波又一波基安骑兵,他们的胸甲外罩着五颜六色的战袍,冲下山坡,冲向震惊不已的艾诺恩人。前排士兵连忙举盾抵御,努力从盾牌间伸出长枪,弯刀在他们头顶反射着早晨的太阳。干燥的山坡上烟尘滚滚,号角发出恐慌的声音,空中弥漫着叫嚷声、马蹄声及费恩教徒永不止息的战鼓声。越来越多的异教枪骑兵冲进了艾诺恩人的阵线。
加萨哈度沙王子的桑索人辅助部队最先崩溃,击破他们的正是凶猛的辛加捷霍,著名的尤玛那猛虎。似乎只在片刻间,尤玛那诸大公就突破了步兵方阵,很快艾诺恩人的每一个方阵,除了索特尔总督精锐的基什雅提部队之外,要么遭到围困,要么彻底崩溃了。基什雅提人有秩序地后撤,抵挡住一波又一波冲击,为艾诺恩骑士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全世界似乎都被卷来的尘土遮住了,卡约提、辛纳特、摩瑟罗苏、安塔纳梅拉、艾什克拉斯和艾沙加纳的骑士穿着精致的战甲冲上山坡,穿过溃逃的步兵队伍。他们在一片赭黄色尘雾中碰上了费恩教徒,长枪交织碰撞,马匹尖叫嘶鸣,士兵们的叫喊直震天宇。
来自潮湿的摩瑟罗苏的总督乌兰扬卡挥动双手大战锤,打倒一个又一个异教徒。辛纳特总督塞弗拉辛多,带着他那些涂战妆的骑士横冲直撞,像伐木一样把人砍倒。加萨哈度沙王子带着桑索骑士一马当先,企图夺回族人神圣的旗帜。他们前方的基安骑兵纷纷逃跑,身后的艾诺恩人欢呼起来。
风开始吹散晨雾。
加萨哈度沙跑到了同胞们前面几百步的地方,一头撞进法纳亚王太子麾下的夸约里骑兵阵中。桑索的王子被一箭射穿眼睛,跌下马鞍,死亡盘旋着降临。顷刻间,全部六百四十三名桑索骑士要么被打下马、要么被杀。许多艾诺恩骑士只能看到附近,只能凭着战斗的声音发起冲锋,并一一消失在橙黄色尘雾中。其他人聚拢在自己的男爵与总督身边,等待风吹散烟尘。
这时,他们的侧翼与后方都出现了骑射部队。

西尔维缩成一团,泣不成声,想用毯子盖住身体。
“我做了什么?”她哭喊,“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一只带光晕的手抽了她一巴掌,她倒在毯子上。
“我爱你!”她尖叫,“凯胡斯——!!”
战士先知哈哈大笑。
“告诉我,亲爱的、亲爱的西尔维,我对圣战军有什么计划?”

斯瓦宗军旗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白色的长条起伏摇曳,仿佛船帆。马特姆斯决定要亲自踢翻这可憎的东西——当然要等一切结束之后……其他人都退下了小丘,只剩下他、凯胡斯,还有孔法斯派来的三名刺客。
虽然南边山丘间的尘土比之前更浓密了,马特姆斯还是可以看到艾诺恩步兵撤退时卷起的滚滚白烟。塞尔文迪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被践踏的草地中。为应对左翼的灾难,他看到同胞们的军团正在重组队形。马特姆斯知道,孔法斯很快会下令退回沼泽地。纳述尔人早已学会如何在费恩教造成的灾难中挽回损失。
凯胡斯王子坐在那里,背对他们四人,两脚脚掌相对,手掌平放于膝。越过他的肩膀,可见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爬上要塞城墙,又纷纷被推下来,一列列骑士冲过尘土飞扬的草场。北方人的斧头将不幸的施吉克人砍倒在地……
先知似乎在……倾听。
不。他在见证。
不,马特姆斯心想,我不能做这种事。
然而第一个刺客已来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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