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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获全胜

威斯特坐在马上,双臂搭住鞍桥,木然看着尘土飞扬的山谷。“我们赢了。”帕克毫无感情地说。他若是说“我们输了”,大概也一个德行。
几面破败的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但贝斯奥德的大旗已被扯下,在马蹄下踏成碎片了。大旗的旗杆歪歪斜斜,在尘云中隐隐可见,活像剔光了肉的骨头--这倒很适合兵败如山倒的北方之王。
保德尔驱马来到威斯特身旁,扫视战场,笑容灿烂,仿佛校长参观秩序井然的教室。
“伤亡如何,将军?”
“伤亡惨重,长官,尤其是前排骑兵,但我军大体上赢得了奇袭优势。敌军的精锐部队几乎都被派去攻击堡垒,骑兵一旦冲垮他们的后卫,简直势如破竹,一路追到堡垒墙下!干净利落地夺占了营地!”保德尔边说边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小胡子也跟着抖。“我们斩杀了数百只恶心的山卡,比这数量多得多的怪物则被赶进了北方的山里,我敢说,它们再也不敢回来了。我们还杀了相当多的北方人,战果足以让克什米国王满意。剩下的人纷纷弃械投降,估计俘虏有五千之众,长官。贝斯奥德业已溃不成军,溃不成军!”他发出小姑娘般的轻笑,“毫无疑问,您今天真是为兰迪萨王太子报仇雪恨了,元帅阁下!”
威斯特吞口口水,“是啊,报仇雪恨。”
“用北方人做诱饵真是妙招,真是富于冒险精神的大手笔。身为这场名垂青史的大战的一分子,我备感荣幸!今后也乐意为阁下效劳!此乃联合王国军扬眉吐气之日!伯尔元帅若死后有知,必深以为傲!”
威斯特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听到保德尔将军的赞扬,如今伟大时刻从天而降,他却毫无喜悦。他有何英勇事迹?冒险拼命的不是他。除了下令冲锋,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深感鞍马劳顿,还有由于一直忧心忡忡,下巴咬酸了,说话都费力。“贝斯奥德被击毙还是被俘了?”
“俘虏的个别情况尚不清楚,长官,保不齐他被我们的北方朋友逮住了呢。”保德尔又嬉笑几声,“那样恐怕我们就见不着活人了,呃,元帅阁下?呃,帕克军士?”他大笑着用手指在肚皮上飞快画了个十字,舔舔嘴唇,“保不齐给他来个血十字!那帮蛮子不就爱这道道吗?血十字,呃?”
威斯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确保俘虏食水无虞,并尽可能照料伤员,胜利后当不失风度。”这倒像战后领袖该说的话。
“合该如此,元帅阁下。”保德尔敬了个漂亮的军礼,堪称模范下属,随后他驱马退下,掉头离去。
威斯特跳下坐骑,整理片刻后迈步走向谷内。帕克抽出长剑,紧随其后。
“小心为上,长官。”他说。
“不用。”威斯特低声说,“应该不用。”
漫长的斜坡上到处是人,死活各半。联合王国骑兵的尸体没人搬运。医官一脸严肃地用血染的双手为伤员治疗。有人坐地哭泣,许是哀悼逝去的同僚;有人木然盯着自己的伤口;还有人大叫大嚷,哀号救命,或是要水--另一些人为他们奔走,赠予最后的慈悲。垂头丧气的俘虏沿山谷石壁站成一排,由骑兵慎重看守,缴获的武器、锁甲和彩绘盾牌在旁堆积如山。
威斯特缓步走过贝斯奥德的营地。持续半小时的激战令这里一片狼藉,各种事物散布在裸岩和硬土地上,其中不乏人尸马尸,还有遭践踏的帐篷框架,扯烂的帆布,爆裂的木桶,破损的箱子,种种炊具、修理工具和武器等等。所有东西都覆了一层烂泥,印上脏污的脚印或马蹄印。
但混乱的海洋中却有一些奇特的宁静岛屿,那些地方还保持着威斯特下令冲锋前的模样,似乎未受打扰。一口锅挂在半死不活的火堆上,里面的汤还冒着泡;一堆长矛整整齐齐架在一起,旁边放着凳子和磨刀石,随时准备磨砺;三条铺盖卷摆成完美的三角形,干净的毯子叠在铺盖头,一切有条不紊--除了那个脑袋开花、倒在当中的人,他的脑浆在洁白的羊毛毯上洒得到处都是。
不远处,一位联合王国军官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人。威斯特心里一紧,认出跪在地上的正是老友布尔特中尉,而瘫软在他怀中的是另一位老友卡斯珀中尉。威斯特恨不得拔腿就走,直勾勾地上坡,就当没看见他们,但他只能满嘴苦涩地强迫自己走过去。
布尔特抬起头,惨白的脸上道道泪痕。“一支箭。”他轻声说。“不过是一支恰好飞过的箭。他连剑都没拔出来。”
“倒霉啊。”帕克嘀咕,“倒霉。”
威斯特低头看去。确实倒霉。断箭贴着卡斯珀的胡子下端,穿透下颌,却没流多少血,他身上其他的污渍也少之又少,只有制服的一条袖口沾了几点泥,仅此而已。虽然卡斯珀那双眼睛空空荡荡,但威斯特觉得他就是直视着自己,双唇愤怒地噘着,眉毛指责地挑起。威斯特真想抓住他拼命摇晃,质问这到底什么意思,可惜对方已经死了。
“写封信。”威斯特低声吩咐,十指麻木地互相摩挲,“给他家写封信。”
布尔特哀伤地一抽鼻子--不知怎地,威斯特觉得这让自己更为懊恼。“对啊,给他家写封信。”
“那就拜托了。帕克军士,跟我走。”威斯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抛下朋友们--一个活着的朋友和一个死去的朋友--大步上坡。若他没下令冲锋,就不会害死这个总是和颜悦色、人畜无害的老相识。他努力不去想这件事。或许领袖必须具备一定的残忍,但要做到这点可不容易。
他和帕克翻过一座倾颓的土垒,又越过一条饱经蹂躏的壕沟,山谷越来越窄,高耸的岩壁从两边压迫过来。这边尸体更多,破碎的土地上密密麻麻,既有北方人和杜别克要塞里那种死战不降的野人的尸体,也有山卡的尸体。威斯特这才注意到那堵简直不比草丘高的墙,但墙下尸积如山。
“他们在这种地方守了七天?”帕克嘀咕。
“看来是的。”
唯一的入口是墙中央粗糙的门廊,门板已被敲掉,扔在旁边。门内有三个奇怪的影子,待威斯特走近后辨认出来,不由又一阵恶心:三个男人,脖子吊在墙头,软绵绵的双脚垂在威斯特胸口的高度。好多阴郁的北方人聚在门前,颇为满足地看着这三具尸体,其中一人看到威斯特和帕克过来,露出残忍的笑容。
“哈,哈,哈,这不是老朋友暴怒吗?”黑旋风说,“你来得可真迟啊,没赶上好戏。嘿,伙计,你总是慢半拍。”
“我有些难处。伯尔元帅过世了。”
“入土了,呃?嘿,他算是不寂寞,过去这些天有不少好汉入土。你们现在的头儿是谁?”
威斯特长吸一口气。“我。”
黑旋风哈哈大笑,威斯特冷眼旁观,暗自不爽。“伟大的头儿暴怒死者在上!”他站直身,滑稽地敬了个联合王国军礼,那几具尸体还在他身后慢悠悠地晃。“来见见我的朋友吧,他们也都是大人物。这位是獠牙格伦德,从一开始就跟着贝斯奥德打江山。”他伸手推那具尸体,欣赏它前后摇摆。
“这位是白边,杀人越货的奇才。”他又推了推第二具尸体,那尸体朝一个方向转了一圈又一圈,又反向转回来,四肢无力地甩动。
“这位是小骨,在老子吊死的人里算是最有种的一个。”最后这具尸体已被砍成一团烂肉,黄金雕饰的盔甲坑坑洼洼,胸口有道极可怕的伤口,低垂的灰发被血块凝住。这人的一条腿齐膝断掉,滴下的血在地上聚成一洼,如今已然干了。
“他怎么回事?”威斯特问。
“小骨?”肥胖的大个山民克鲁默克-埃-费尔也在人群中,“他被乱刀砍翻的,宁死不降嘛。”
“他打得好哇。”黑旋风说着,冲威斯特露出更宽阔的笑容,“但也饶不了上吊。”
克鲁默克也笑了,“当然饶不了!”他微笑着看那三具尸体转来转去,绳索吱嘎作响,“挂这儿不是挺美吗,呃?常言道,看山看水不如去看吊死鬼。”
“谁说的?”威斯特问。
克鲁默克耸耸壮硕的肩膀。“大家呗。”
“大家?”威斯特咽下唾沫,穿过悬挂的尸体,走入堡垒,“嗜血的屠夫。”
※ ※ ※
狗子仰头又灌下一口酒。他现在感觉好些了,也更醉了。“行了,来吧。”
但寡言用针时,他还是浑身一颤,卷起嘴唇,齿间“嗞嗞”呼气。新生的刺痛叠加在已然麻木的阵痛上,针线穿透皮肤,狗子的胳膊烧得越来越厉害。他又灌了口酒,前后晃着身子,但毫无缓解。
“见鬼,”他嘶叫着,“见鬼,见鬼!”
寡言看了他一眼。“不行就别看了。”
狗子只好扭过头,联合王国制服刚巧跃入眼帘--红衣服在一片棕色烂泥中格外显眼。“暴怒!”狗子大叫,竟顾不上疼痛笑了起来,“很高兴你能赶到!真的很高兴!”
“迟到总比不到好?”
“我一点也不怪你。真的。”
威斯特皱眉看着寡言帮他缝胳膊。“你还好吧?”
“啊,反正就这样呗。大巴死了。”
“死了?”威斯特瞪着他,“怎么死的?”
“这是打仗啊,不是吗?妈的,死人在所难免,谁又弄得清原因?”他挥舞酒瓶,“我左思右想,当时是不是能做点啥阻止他下塔,或者和他一起下去,有个照应,或者让天塌下来--奇奇怪怪的想法啥都有,但哪个也没法让死者复生。可我就是停不下来。”
威斯特郁郁地看着烂泥地,“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
“啊,见鬼!”针再度穿过狗子的胳膊,他大叫一声,掷出手里的空瓶子,“他妈的从头到尾就没有赢家,不是吗?都他妈见鬼!”
寡言抽出匕首割线。“活动下手指。”狗子试着握拢五指,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最终他还是紧紧握成拳头,下意识地大吼。
“看起来不错。”寡言说,“你挺走运。”
狗子扫视战场,面容悲戚,“这算走运,呃?想不通啊想不通。”寡言耸耸肩,扯下块布给他包扎。
“你们抓到贝斯奥德了吗?”
狗子抬头看向威斯特,张大了嘴。“你们没抓到?”
“俘虏很多,但没有他。”
狗子扭头朝烂泥地狠狠啐了一口。“女巫也没抓到,恐刹也没抓到,他那两个白痴儿子也没抓到,这趟白忙了。”
“一见势头不妙,他们多半立刻逃往卡莱恩了。”
“很有可能。”
“他们会重新召集队伍,寻找盟友,准备守城物资,伺机卷土重来。”
“不出意料。”
“因此安顿好俘虏后,我们得立刻追过去,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狗子陡然感到一阵绝望,差点倒下。“死者在上,贝斯奥德跑了。”他大笑起来,灼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寡言将伤口包扎好。“完事了。”
狗子瞪了他一眼。“完事了?我觉得永远也完事不了。”他伸出手。“拉我一把,呃,暴怒?我还要去埋个朋友。”
※ ※ ※
他们埋葬巴图鲁时日已西沉,阳光自群山峰顶洒下,为云层镶上璀璨的金边。好天气,埋好人。他们围着墓穴,紧紧站到一起。今天要埋的人太多了,到处是低声的啜泣和哀悼,但巴图鲁广受爱戴,殒命者中无出其右,因此来他墓前的也最多。饶是如此,罗根身边依旧空了一块,前后左右都空出了一人远。一如当年在贝斯奥德麾下效力时,没人敢站过去。罗根不敢抱怨,如果可以,他自己都想逃开自己。
“谁想说点什么?”狗子朝周围人一个个看去。罗根低头盯着双脚,甚至不敢迎上他的视线,更别提说话。他不大确定战斗的细节,但能猜到大概--残破的记忆足以让他拼凑出来。他环视四周,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就算其他人猜到了,恐怕也会三缄其口。
“没人说两句吗?”狗子又问,他嗓音破了。
“看来只有我来,呃?”黑旋风上前一步,环视众人,目光似在罗根身上停留最久。但也许只是罗根的心理作祟。
“霹雳头巴图鲁,”黑旋风说,“入土为安。死者知道,我俩常常意见不合,话不投机。或许这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基本上就是个唱反调的混球。我想现在我后悔了,但已迟了。”他哽咽地抽了口气。
“巴图鲁,他的鼎鼎大名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哪怕是他的敌人。我想,他是那种能……带来希望的人。是的,希望。你们谁想要力量?想要勇气?想要公道正直,凡事讲个规矩?”他冲新翻的泥土点点头,“那就遵照霹雳头巴图鲁的榜样,他奶奶的不必犹豫。现在他走了,老子缺了一块儿,大伙儿都缺了一块儿。”黑旋风说完便转身,低头离开墓地,消失在暮色中。
“大伙儿都缺了一块儿。”狗子重复,他盯着地面,眼中有了泪花。“说得好。”墓穴周围的人纷纷抽泣起来。威斯特、帕克、摆子,甚至包括寡言,大家的哭声此起彼伏。
罗根也想跟他们一样。他也想哭,为了哀悼一位好人,为了忏悔可能的罪孽,但眼泪踪迹难觅。他皱眉看着新翻的泥土,直到日头沉下山峦,高地上的堡垒陷入黑暗,他心里依然空空荡荡。
想脱胎换骨,你就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结交对你一无所知的新人。如果回到老路上,除了故态复萌还能怎样?你必须现实一点。他曾扮成别人,但那都是假象,并且是最难揭穿的一种假象--自欺欺人。他现在明白了,他就是血九指,这是千真万确,无论如何挣扎反抗、如何努力改变都无法逃避的事实。
罗根有在乎的东西。
但血九指什么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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