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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桑奇亚半睁开一只眼好看得更清楚。女人环顾房内,双眼呆滞,嘴巴张开。脸上的颜料被抹煳了,精心梳理的发型有些地方散开。她吸口气,含煳地吐出字句:“托——玛士……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你……你怎么了?”

  “埃丝黛儿?”托玛士说。“你该死的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丈夫在招呼妻子,反倒像男孩在对打断他睡衣派对的姊姊说话。

  埃丝黛儿.齐厄尼?桑奇亚暗忖。那个……欧索的前女友,给我们她父亲的血的那一个?

  “我……我听——”她打嗝,“听见内城门那儿有些吵闹……围墙都关闭了?”

  她说话的方式和桑奇亚的预期有天壤之别——并不像受过教育,高贵富裕的女人,也不像欧索口中那个聪明的铭术师。她的声音诡异地……带气音。尖声尖气。她说话的方式,桑奇亚想,有钱男人心目中的蠢妻子就是这样说话。

  “我的天。”托玛士说。“你喝醉了?又来?”

  “呃,创始者。”安瑞可紧张地说。他一瞥桑奇亚。“现在可能不是时候……”

  埃丝黛儿看着安瑞可,微微一晃,仿佛原本没注意到他在这。在普通人眼中,她只是一名喝醉的创始者女性。然而桑奇亚的双眼不再普通——她注意到埃丝黛儿的袖里藏着威力强大得不可思议的铭器,有如迷你星辰。

  她在演哪一出?

  “安瑞可!”埃丝黛儿惊讶地喊道。“我们仅存最聪明的铭术师!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啊。”安瑞可说。“谢——谢谢您,创始者?”

  埃丝黛儿碰触安瑞可时,桑奇亚发现她在他肩膀留下一个发光的小点,他似乎一无所察。是铭器,桑奇亚心想。但好小……而且惊人地强大……她试着从她躺着的位置看出铭器的本质,但这比她预期困难。显然她的新天赋有赖近距离与接触。不过她觉得那个小东西看起来……

  饥渴。诡异地、强烈地饥渴。

  “你他插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托玛士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埃丝黛儿耸肩。这细微的动作弄得她失去平衡倒向旁边。“我……你离开山所时,你看起好不开心,又这么急……我叫我的女仆跟踪你,到这里,给你惊——”

  “你什么?”托玛士气急败坏地说。“你的女仆知道这地方?还有谁知道?”

  “什么?”她惊讶地问。“没人。”

  “没人?”他咄咄逼人。“你确定?”

  “我……我只是想帮你,我的爱。我想成为你一直都期望我当的尽责妻——”

  “噢天。”他揉拧鼻梁。“你想帮忙,是吧?又来了。你想当个铭术师。又来了。我告诉你最后一次,埃丝黛儿,我不会容忍下一次闯入……”

  她看似深受打击。“我很抱歉。”她低语。

  “噢,我真高兴你很抱歉。”托玛士说。“会有帮助呢!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有办法让情况更糟!”

  “我保证,不会再继续了!”她说。“只会有你、我、安瑞可,还有……还有这两名忠诚的仆人。”她碰触坎迪亚诺守卫的肩膀——两个男人看了看彼此——桑奇亚看见她也在这两个人身上留下迷你铭器。

  托玛士气得发抖。“我告诉过你,”他嘶声说,“我已经受够你这些愚蠢的幻想。你们这些人……你们总是这么吹毛求疵、软弱又……又学究!”他把最后两个字说得好像那是他所能想象最不堪的污辱。“我花了十年的生命努力把这该死的地方现代化!然而就在我可能真正扭转乾坤的时候,你和你的女仆却歪歪倒倒跑进这扇门,把天知道还有谁引到我仅存的优势!”

  她垂眼。“我只是想当你顺从的配偶……”

  “我不想要配偶!”托玛士大吼。“我想要伴侣!”

  她顿住,头停在一个角度。桑奇亚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脸被阴影笼罩,迷失在黑暗中——然而当她开口,已不再是高亢、气音、醉醺醺的东拉西扯。现在她换上武断女子不露情感、坚定冰冷的语气。

  “如果你能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会这么做吗?”

  “绝对会!”托玛士尖叫。

  埃丝黛儿缓缓点头。“那好。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她抽出一根看似小棍子的东西——桑奇亚注意到棍子边缘因铭印束缚而发亮。她将棍子像牙签般折断。

  那一瞬间,房间内被尖叫声点燃。

  ✻

  尖叫完美同步响起,很难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或者是谁在尖叫。

  安瑞可和坎迪亚诺守卫都痛苦叫喊,同时颤抖扭动,仿佛陷入可怕的高热。他们扒抓自己的身体——手臂、胸膛、颈部、身侧,很像是突然有虫子跳进他们的衣服里。

  桑奇亚看见确实有东西在他们身上爬行:那个发亮的迷你铭器,埃丝黛儿放在他们身上,现在则已熘进他们体内,在他们皮肤下、进入他们身体里,正缓缓爬入躯干。她看见所有虫子——她现在忍不住把那些铭器都想成虫子——显然是烧出一条路进入男人的身体:一缕一缕细细的烟从他们的肩膀、手臂、背上冒出来。恰恰都在埃丝黛儿放置小铭印点的位置。

  托玛士警觉地查看左右。“这……这是怎么了?”他大喊。“发生什么事?”

  “这,托玛士,”埃丝黛儿轻声说,“是我们离婚的开端。”

  托玛士跑去跪在安瑞可身旁;他躺在地上,痛苦得全身剧烈颤抖,双眼圆睁,眼里也写满痛苦。安瑞可张口尖叫……一缕纤细的烟从他双唇间冉冉上升。

  “他们是怎么回事?”托玛士惊慌地问。“你做了什么?”

  “是我做的工具。”埃丝黛儿平静地说,低头看着垂死的坎迪亚诺守卫。“像橡皮擦,不过在我的设计下,它只受吸引而擦掉一件特定东西——人类心脏的内层组织。”

  房间的尖叫转弱,化为啜泣,而后是可怕轻柔的咯咯声。安瑞可窒息哽噎。更多烟从他喉咙涌出。

  托玛士注视埃丝黛儿,震惊且害怕。“你……你什么?你做了一件工具?铭器?”

  “设计时是有点棘手。”埃丝黛儿坦承。“我得将铭印调整到恰到好处,好让它找出对的生物特征。用掉好多猪心。你知道吗,托玛士,猪心的内层组织跟人类很像呢?”

  “你……你说谎。”他回头看安瑞可。“这不是你做的!你没有做出什么该死的铭器!你……你只是愚蠢的小女——”

  他转回头,埃丝黛儿的脚刚好迎面而来。她那一脚正中下巴,他被踢得四脚朝天。他呻吟着挣扎起身的同时,埃丝黛儿跪下,手探入他袍内拿出帝器。

  “你……你踢我!”托玛士说。

  “对。”埃丝黛儿平静地说,一面站起。

  托玛士碰了碰下巴,仿佛难以置信。接着他发现帝器在埃丝黛儿手中。“你……还给我!”

  “不要。”埃丝黛儿说。

  “我……我命令你!”托玛士啐道。“埃丝黛儿,还给我,否则我这次真的会折断你的手臂!我会打断你的手臂和其他一大堆东西!”

  埃丝黛儿望着他,表情平静无虑。

  “你……”托玛士站起,往前冲。“你好大胆!竟敢挑战呜——”

  他没能把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接近埃丝黛儿时,她伸出手,将一个小碟片贴在托玛士胸口——碟片一贴上,他随即冻结、悬在半空中,完全静止,仿佛以细绳悬挂于天花板的雕像。

  “好了。”埃丝黛儿轻柔地说。“好多了。”

  ✻

  桑奇亚不着痕迹地研究贴在托玛士胸口的铭印碟。她立刻看出那是重力碟,很像杀手攻击她和格雷戈时用的那种。但这一个比较小,优化了,更平滑优雅。她观看片刻,随即了解尽管碟片将托玛士原地冻结,但事情还没完。它仍继续在托玛士身上做些什么……

  埃丝黛儿在定住的托玛士身旁踱步,愉悦陶醉地歪着头。“就像这样吗?”她轻声问。“身为你就是这种感觉吗,丈夫?手握大权的人?一时兴起便结束他人生命、随你高兴便令鄙弃者永远沉默?”

  托玛士没回应,不过桑奇亚觉得他的眼睛在蠕动。

  “你在冒汗。”埃丝黛儿说。

  桑奇亚静静躺着,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托玛士看起来没有流汗。

  “你,桌上的。”埃丝黛儿略为提高音量。“你在冒汗。”

  该死。桑奇亚还是没动。

  埃丝黛儿叹气。“放弃吧。我知道你醒了。”

  桑奇亚吸口气,完全睁开眼。埃丝黛儿转身审视她,表情冰冷,流露出帝王的庄严。

  “我想我该感谢你,女孩。”

  “为什么?”桑奇亚问。

  “欧索来找我,说他需要找到方法把一个贼偷渡进山所时,我立刻知道,如果托玛士捉到这个贼,他应该会把他带到安全之处。最安全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他藏匿我父亲藏品之处。”她转身面对摆满制品的桌子。“我找这地方好久了。看起来都在这。”

  “出卖我们的是……是你。”桑奇亚说。“是你对托玛士泄漏我要来的风声。”

  “我要一个人告诉另一个人去告诉另一个亲近托玛士的人要提高警觉。”埃丝黛儿说。“这无关个人——你当然了解。但如你这般的生物,就该习惯被比你优越的人当工具使用。不过我原本希望托玛士能给你一个痛快。”她叹气,略显挫败。“现在落得我得决定怎么处理你了。”

  提到她的死亡时,桑奇亚重新聚焦于镣铐,问道:〈听着——这个秘密是否受限于时间?〉

  〈不是。〉

  〈那是不是……〉

  “你知道,他心里只有自己。”埃丝黛儿望着托玛士。“他认为铭术师都是苍白软弱的傻瓜。他痛恨自己那么依赖他们。他希望在一个掠夺与冲突的世界经营生意,一个以鲜血换黄金的野蛮世界。”她啧了一声。“不是深思熟虑的人。当他发现崔布诺寝室内那些如此珍贵的设计、一串串符文,就这么神奇地一夜出现,他欢欣鼓舞……不曾细想它们从何而来。”

  “你——你制作出重力碟?”桑奇亚讶异地问。

  “全都是我做的。”埃丝黛儿的视线锁定托玛士双眼。“我为他做了一切。透过暗示、引导,经年累月,我令他找到父亲的远西藏品。我利用父亲将我的铭术发明喂养给他——窃听器、重力碟,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我让他去做所有我无法做的事、所有我不被允许做的事。”她凑近托玛士冻结的脸。“我做的比你多,多太多了;同时你的角色则是在一路上处处绊手绊脚。在这之中责罚我、忽略我、对我强取豪夺,还有……还有……”

  她停顿,咽了口口水。

  桑奇亚太了解了。“他认为你是他的所有物。”

  “或许是一个令人遗憾的祖传遗物。”埃丝黛儿低声说。“但没关系。我接受,尽可能转化为优势。自尊心是我不曾享有的奢侈品,所以疼痛并不如预期有用。”

  桑奇亚注视托玛士,发现他有好几处诡异地弯折起来。他就像一只铁桶,因经年结结实实的使用而卷曲起皱。

  “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桑奇亚问。

  “我迫使他承受他和我父亲迫使我承受的,”埃丝黛儿说,“压力。”

  桑奇亚皱起脸,看着托玛士似乎……内缩。非常不明显。“所以他的重力……”

  “每三十秒增加十分之一。”埃丝黛儿说。“当它增加,增加的部分又会加速增加……”

  “他感觉得到……”

  “一切。”埃丝黛儿柔声说。

  “我的天。”桑奇亚心惊胆寒。

  “你为何这么震惊?你不希望这男人因他对你做的事去死吗?毕竟他抓住你、殴打你、剖开你的头?”

  “当然。”桑奇亚说。“这家伙是个混蛋。但不代表你就多正派。我是说,就算我可能同情你,也不代表你会放我走,对吧?我会毁掉你拿到那所有钱的机会。”

  “钱?”埃丝黛儿说。“噢,女孩……这并不是为了钱。”

  “除了钱和杀掉托玛士,还能为了什么?还是说,你终究是坎迪亚诺家的人?你认为你能制作出远西工具?你能够在你父亲失败之处获得成功?”

  埃丝黛儿冷酷地微笑。“忘掉远西工具吧。没人知晓的是——传道者是谁?他们是怎么变成后来的模样?答案一直以来都在我父亲眼前。我几年前就找到答案了。他从不听我说。我知道托玛士也不会听。然而我需要资源证明这个答案。”她又绕着托玛士踱起步。“大量的能量。心智的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捕捉的全数思绪。还有神之语的崇高恩典——保留给不死者、拿取并给予生命者。”她露齿而笑,注视着桑奇亚。“还听不出来吗?还不懂吗?”

  桑奇亚寒毛直竖。“你……你是说……”

  “传道者用制造他们工具的方法重制自己。”埃丝黛儿说。“他们拿取其他人的心智与灵魂——将其注入他们自己的身体里。”

  托玛士的形体颤动,仿佛正在液化。桑奇亚作恶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渐渐充血。“噢天啊……”

  “一个人类的形体!”埃丝黛儿得意洋洋地呼喊。“其中却有数十个、数百个,数千个心智与思维……满溢生命力、意义与力量的一个人,使现实绕着他们打转,不仅能补缀现实,更能一时兴起便改变现实……”

  托玛士的身体朝内皱缩,崩塌于自身,粉碎的手臂与胸膛喷出鲜血,接着,在全然违反物理规则的状况下,破碎的肢体缩入他体内,被他身上超自然的重力强行压回他的身体里。

  “你该死的发疯了。”桑奇亚说。

  “不!”埃丝黛儿大笑。“我是博学。我花了好长时间等托玛士搜集到所有我需要的工具与资源,所有古代符文。我好有耐性。不过后来老欧索提出一个美妙的机会。正如他们所说,你永远不该拒绝机会……”她的手伸进袍内拿出闪闪发光的金色物品——一把钥齿怪异的长钥匙。

  桑奇亚目不转睛。“克雷夫……”

  “克雷夫?”埃丝黛儿说。“你还取名字?真可悲,不是吗?”

  “你……你他插的贱人!”桑奇亚勃然大怒。“你怎么拿到他的?你怎么……”她顿住。“哪里……格雷戈在哪?”

  埃丝黛儿转身看着她的丈夫。

  “你做了什么?”桑奇亚质问。“你对格雷戈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做了必要之事,”埃丝黛儿说,“为了获取我的自由。你不会这样做吗?”

  托玛士的身体缓缓失去该有的形体,化为一颗血与内脏组成、沸腾的球;桑奇亚目不转睛,感到恶心又恐怖。那团血肉收缩、收缩、再收缩……

  “如果你伤害他,”桑奇亚说,“要是你伤害他,你,你……”

  “可能更糟喔。”埃丝黛儿示意眼前扭曲的景象。“我可能也让他尝了这个。”

  托玛士的身体现在剩一颗炮弹那么大,在空中轻微颤动,仿佛再也无法承受压力。

  埃丝黛儿挺直身子。尽管一头乱发,妆也花了,她的双眼却明亮坚定、威风凛凛。桑奇亚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以前人们会觉得崔布诺.坎迪亚诺像个国王。“明天我将完成父亲的未竟之梦。同时间,我将拿走所有他珍视之物,以及所有你珍视之物,丈夫。我将成为坎迪亚诺商行。我将收取从前拒绝给予我的一切!”

  接着,那颗曾为托玛士.齐厄尼的小红球就这么……啵。

  ✻

  一阵听起来像古怪咳嗽声的巨响后,房间随即笼罩在细致盘旋的红雾中。桑奇亚感到温暖水滴洒在她的脸上和颈部,连忙闭上眼转开头。她听见埃丝黛儿在房间某处呸出嘴里的东西。“恶。恶!我没料到这部分……不过一切设计都有其极限。”

  桑奇亚努力不发抖,努力不想克雷夫就在埃丝黛儿手中,不想她对可怜的格雷戈做了什么。专心。我现在能怎么办?我要怎么逃脱?

  埃丝黛儿又呸了一会儿,咳了咳,接着大喊:“好了!”

  红雾渐渐平息。外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两名坎迪亚诺士兵走了进来。眼前所有尸体和房间沐浴着薄薄一层血的景象似乎不令他们惊讶。

  “该如先前讨论那样烧掉他们吗,夫人?”其中之一问。

  “是的,队长。”埃丝黛儿说。她现在全身血红,将帝器和克雷夫如婴儿般捧在手中。“我颇渴望能好好把玩它们,但……丹多罗那边有动静吗?”

  “还没有,夫人。”

  “好。安排护送我到山所,动员我们的军队。从现在开始到午夜,整个坎迪亚诺内城都必须封锁并派人巡逻。发出命令,暗示托玛士失踪——我们怀疑他被谋杀。”

  “是,夫人。”

  桑奇亚仔细聆听。听见那两个字——命令,她灵机一动。

  她吸口气,重新聚焦于镣铐——她发现她一直都把它们想错了。她一直都专注于镣铐本身,专注于钢圈以及它们期待想要什么——她没想到整个系统或许不止如此。

  什么气息不是气息?

  她的脚踝和手腕上有束缚,没错。她现在搜寻这些束缚,发现镣铐迫切等待来自铭器另一部分的信号——她一直忽略的一部分,装设在手术桌的角落。她低头,发现这个组件很小,装在石桌面的边缘。她检视上面的指令,发现构成跟欧索描述的听觉回放装置雷同:一根纤细的针,关在一个笼子里,针随声音的震动而移动……只不过它需要以特定的方式移动。

  当然,桑奇亚心想。当然了!

  〈秘密……是一个词吗?〉她快速问镣铐。〈一个命令?密码?〉

  〈对。〉镣铐简单地回答。

  她几乎得意地叹息。一定就像通关密语——某人说出正确的词,针便以刚好正确的方式移动,镣铐随即弹开……

  〈是哪一个词?〉桑奇亚问。

  〈秘密。〉镣铐似乎觉得很有趣。

  〈告诉我秘密词是什么。〉

  〈不能分享。那是秘密。如此神秘,连我也不知道。〉

  〈那有人说出秘密时你怎么知道?〉

  〈当针以对的方式移动。〉

  令人挫折。桑奇亚不知道克雷夫怎么能想出来。他总是一再雕琢问题或概念的措辞,直到本质上并不与规则冲突——现在到底该怎么做到?

  她有一个想法。

  〈那个秘密,如果我说“噗”,这样能让针以正确的方式移动吗?就像秘密的开头?〉

  漫长的停顿。接着镣铐说:〈不能。〉

  〈如果能,你会说能吗?〉

  〈会?〉

  她咽了口口水,松一口气。当然了,因为只是问发音,而非确切的用字,这样并没有违反规则。

  〈如果我说“嗒”,这样能让针以正确的方式移动吗?就像秘密的开头?〉

  〈不能。〉

  〈如果我说“嘶”,这样能让针以正确的方式移动吗?就像秘密的开头?〉

  〈不能。〉

  〈如果我说“吗”,这样能让针以正确的方式移动吗?就像秘密的开头?〉

  〈……能。〉

  她吐出一口气。所以通关密语的开头类似“吗”的音。现在继续猜就好——尽可能快。

  “那女孩呢?”士兵问。

  “处理掉。”埃丝黛儿说。“随你高兴。她不重要。”

  “是,夫人。”他敬礼,埃丝黛儿转身离开,留下他单独和桑奇亚在房内。

  该死!她继续猜,速度愈来愈快——也发现她可以用比和人类沟通还快的速度和铭器沟通。就好像先前克雷夫和铭器之间瞬间且难解的讯息爆发;她能够集中心神,同时问若没有几百题也有几十题的问题。

  她的思绪变成由不能构成的合唱,间或穿插着能。慢慢地、稳定地,她在脑中拼出密语。

  士兵走过来低头看她。他的眼睛很小,潮湿而且深陷。他用男人检视一顿饭菜的目光打量她,皱起鼻子。“嗯。不算我的菜……”

  “嗯哼。”桑奇亚闭着眼,没理会士兵,专注于镣铐。

  “你在祈祷吗,女孩?”

  “没。”桑奇亚睁开眼。

  “你会弄得很吵闹吗?”他心不在焉地扯着裤子,刚好就在胯下附近,并开始来回揉捏。“说实话,我不介意,只是会不太方便,男孩们在走廊上……”

  “我唯一会发出的声音只有,”桑奇亚说,“芒果。”

  “是什——”

  碰的一声,桑奇亚的镣铐都打开了。

  士兵目瞪口呆,接着说:“怎么会——”

  桑奇亚坐起,抓住他的手塞进镣铐,啪地锁上。

  士兵呆若木鸡,瞪着自己的手看,用力抬起。动弹不得。“你……你……”

  桑奇亚跳下手术桌,打烂笼子里的听音针。“好了。现在你待在这儿吧。”

  “克雷蒙!”他咆哮。“她挣脱了,她挣脱了!叫所有人过来,所有人!”

  桑奇亚用尽全力往士兵的太阳穴揍一拳。他晃了晃倒下,手还困在镣铐中。桑奇亚在他来得及反应前跪下抽出他的铭印双刃剑。她注视写满指令的剑身,铭印的功能是强化重力,让剑相信它是被以超乎人类的力量挥过空气。

  接着走廊传来脚步声——一大堆。桑奇亚盘点当下状况。外面的走廊是唯一出路,但听起来很快便会塞满守卫。她只有手上这把剑——考量她的新能力,这给了她颇可观的优势,但或许不足以对付手拿弩弓或类似武器的一打男人。

  她打量房间。对面的墙以岩石建造,她的能力让她能够一瞥墙另一边的指令;或许是因为距离的关系,比较微弱,更难以解读。不过她看见一个器具被铭印得超乎自然地密实,坚不可摧;一个看似镶在墙上的方形薄片……

  铸场的窗户,她暗忖。最近在这方面有过一些经验。

  她对双刃剑说话:〈你——你强化了重力,对吧?〉

  〈当我接近合适的速度,我的密度将扩大,重力将变为三倍。〉剑立即回吼答案。

  〈你的密度会扩大到什么程度?〉

  〈变得好像有二十个我。〉剑说。

  〈那你有多重?〉

  〈啊……这欠缺定义?我有多重就是多重?〉

  〈啊,不不不。那是错的。你实际上的重量是……〉

  士兵来到近处了。桑奇亚将剑放在地上,双脚踩上去。她又捡起剑,拿到距离对面墙几步的地方,举起剑。她仔细瞄准,接着勐力把剑朝桌子后方的墙射去,抱住头。

  整件事做起来实在是愚蠢地简单。剑的重量基本上未定义,她刚刚站上去,告诉它现在感觉到的就是真正的重量。不过这定义只有在它的铭术启动时才有意义——尤其是以恰当的速度挥动时。包含将它投掷出去时。

  此刻短剑的铭术启动,它并不认为自己是二十把六磅重的双刃剑,而是二十把一百一十六磅重的双刃剑。然后,当然了,它强化自身的重力,效果因而极致。

  双刃剑击中对面的石墙时,墙壁仿佛被一颗从山边坠落的卵石击中,发出巨大的碰撞声,碎石残骸撒落整个房间,灰尘弥漫。小碎石落在桑奇亚身上,她蜷在地上,双手护住头颈。接着她起身冲过墙上的洞,来到隔壁房间远侧处墙的窗前。

  她几乎没时间检视外面——她大概在坎迪亚诺内城上方六十呎处。如同坎迪亚诺内城的许多其他地方一样,此处一片荒芜,但墙脚就是条宽阔的水道。她跳起推开窗,把自己撑起、钻过窗户,悬在铸场的窗户外,审视着往下爬的路线。

  她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声,回头看窗内,发现七名坎迪亚诺士兵冲了进来。他们瞪着挂在窗外的她,举起弩弓。她有片刻无法决定该怎么做。她知道窗户经过铭印因此具备超自然的韧性。但她经过匆匆一瞥,也看出是士兵的弩弓相当精良。

  管它去死,她暗忖。她回身跳下窗户,双臂朝下方的水道伸展。

  她在空中翻磙。她听见上方的窗户爆开,于是睁开眼。然后她看见了。尽管她无暇他顾,还一面掉落,她仍忍不住大喊“我的天!”然而并非恐惧或惊慌,而是惊叹。

  因为她仍可看见身旁的铭印。当她坠落时,她做了更多,更多她没想过自己能做到的事:仿佛她的脑中有一扇防洪闸门,出于恐惧或惊奇或直觉,闸门在她睁眼的同时打开了……

  桑奇亚望见下方帝泛的夜景突然转译为颤动嘈杂的银色铭印缠结,数以千万计,仿佛满覆细小蜡烛的绵延黑色山脉。她惊异地看着,同时铭印弩箭嗖地掠过她上方的空中,有如流星般闪烁,疾射过城市,一座挤满心智与思绪与欲望的城市,仿佛满是萤火虫的森林。

  就好像夜空,她坠落时心想。不对,甚至比夜空还美……

  水道的水面迎向她,而她破水而入。

  ✻

  桑奇亚游过脏得难以言喻的污水,穿过腐烂物、漂浮残骸与漂流物,穿过浮渣与工业泥浆。她一直游到身体像脑袋一样精疲力竭,直到她的肩膀像火烧、双腿成铅,直到她终于在白色丹多罗围墙的墙脚爬上泥泞的河岸,耗尽力气,不停颤抖。

  她缓缓站起。全身污秽发臭,血淋淋的她转身面对烟雾缭绕、星光照耀、在天空下朝四面八方延展的帝泛。她凝聚心神,打开脑中的防洪水闸。思绪、言语与指令点亮帝泛,全部微弱闪烁,仿佛在清晨紫色天空下燃烧的幽灵蜡烛。

  桑奇亚胸膛起伏,她握紧拳头放声尖叫;一阵悠长嘶哑的叫喊,喊出她的挑战、愤怒与胜利。在她尖叫的同时,周遭的内城街区出现怪事。

  铭印灯闪烁不定。飘浮灯笼突然急降,落下数呎,仿佛听见不幸的消息。马车陡然减速,仅维持大约半个街区。借由铭印维持关闭的门缓缓嘎吱打开。在铭印命令下感觉较轻的武器与军用品有一瞬间略重了些。就好像维持世界运作的机器与装置都经历了瘫痪般的自我怀疑,转瞬即逝,它们全在低语——那是什么?你听见了吗?

  桑奇亚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以某种不言而喻的方式,她确实了解到一件事:比起前一夜他们碰触的桑奇亚,此刻星光抚触的桑奇亚变得稍微不那么像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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