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铭印之子:铸场畔的女贼> 26

26

  “你……你骗我!”欧索大喊。“你从头到尾一直在骗我!”

  “嗯,对。”桑奇亚说。“我听见你叫格雷戈把失去意识的我丢进壕沟。这并不能创建信任。”

  “那不是重点!”欧索叱道。“你说谎而让一切陷入险境!”

  “我不记得你这混蛋曾熘进铸场,”桑奇亚说,“或跳进水底棺材。看来险境没有公平分配。”

  〈你能不能,像是,告诉他我能做什么就好?〉克雷夫问。〈这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于是她便这么做。他是对的:这几天以来,她已将某些事视为生活中寻常的一部分,而这所有事都让欧索与贝若尼斯震惊得在墓穴内团团转。

  “他能感应到铭器?”欧索吃惊地说。“他能看见是什么铭器、能做什么,还在一段距离之外?”

  “他能改变它们?”贝若尼斯问。“他能改变铭印?”

  “不是改变。”桑奇亚说。“只是……让它们重新解读它们的指令。稍微。”

  “那跟改变根本就没差!”欧索大喊。

  “我还是纠结于这东西是个‘他’。”格雷戈说。“这……这是一把钥匙,对吧?钥匙用人的代名词自称?这样对吗?”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管这愚蠢的狗屁,拜托?”桑奇亚说。她一直尽可能回答问题,但事实证明很难,因为她基本上是这场六人对话中的传声筒。她不停要大家慢下来,慢下来,而所有人只是不停问,“这是在回答哪一题?”或“什么?再说一次这是在讲什么?”

  〈小鬼。〉克雷夫说。〈我不确定这终归是解决你问题的办法。〉

  〈是啊,没料到会这么吵闹。〉

  〈嘿。看看我能不能做些什么。但……我想先征求你同意。在你做某件事前先征求同意真的真的很重要,看到了吗?对吧?对吧?〉

  〈说过我很抱歉了!不过我必须跟他们说你的事!如果格雷戈真心想发动天杀的革命,他们会需要一切能帮得上忙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我的思绪是怎么流进你脑中吧?我怎么……〉

  〈压过我?〉

  〈对。我觉得我或许能做得更……更深入。我想我可以透过你的嘴说话。你同意的话。〉

  〈真的?〉

  〈真的。〉

  桑奇亚看了看所有人。欧索还在朝她尖叫一连串问题;就在刚刚那几秒间,她似乎错过了两三题。〈如果可以让这过程加速,那就做吧。〉

  〈好。等等。〉

  她头侧有股暖意,轻微的疼痛,她的身体突然感觉好遥远,仿佛不再是她每天每分每秒栖息的躯壳,而是某种她无法完全掌控、颇奇异的扩充。她的下巴运转,胸腔冒出咳嗽,她的声音说:“好了。你们可以听见我吗?”

  她的声音,但并非她的言语。所有人眨眼,感到迷惑。桑奇亚的迷惑并不亚于他们——这感受非常令人困惑。就好像在梦中看着你自己行动,无法停止。

  “什么!”欧索说。“我们当然可以听见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好。”桑奇亚的声音说。“哇。怪。”她清清喉咙。“好怪。”

  “为什么怪?”克劳蒂亚问。“什么怪?”

  “这不是桑奇亚。”她的声音说。“这是钥匙,克雷夫。呃,说话中。”

  他们瞪着彼此。

  “可怜的女孩发疯了。”吉欧说。“完全发疯。”

  “证明。”欧索说。

  “呃,好。”她的声音说。“我们来看看。此时此刻,欧索带着两盏铭印灯,还有……我想应该是某种符文典工具,一根棍子,碰触某些铭印时,会诱使铭印绕成一个圈,基本上就是让它们暂停,好让他能够取出碟片,再置入其他指令;但它一定能宰制相似的冶金转变,因为这工具似乎对青铜与其他合金极为敏感,还有锡,尤其是比例落在十二到——”

  “好了,对。”克劳蒂亚说。“这不是桑奇亚。”

  “你怎么办到的?”贝若尼斯敬畏地问。“你怎么……克雷夫……用她的声音说话?”

  “这女孩的脑袋里有个碟片,给予她……我不知道确切用词,像是客体移情。”克雷夫说。“我想应该不是刻意造成的。我觉得他们安装时插坏了什么。总而言之,那是物体间的连接点,只不过多数物体都没有知觉,而我有。所以像是某种双向道。”克雷夫用她的身体咳了咳。“那……我能怎么帮忙?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是什么?”欧索问。

  “是谁打造出你?”贝若尼斯问。

  “偷走帝器真的能阻止托玛士.齐厄尼吗?”格雷戈问。

  “齐厄尼到底在做什么?”克劳蒂亚问。

  “噢天。还真是——应有尽有。”克雷夫叹气。“听着,我试着概述我和桑奇亚几天以来讨论的内容,所以就……就坐下安静一阵子,好吗?”

  克雷夫开始讲述。

  他说话时,桑奇亚则开始……嗯,不那么像打盹,或是失去意识。感觉像坐在马背上,抱着手持缰绳的人,随着动物的晃动缓缓入睡——只不过这动物是她,她的身体,她的声音与她的喉咙,从一个字跳到一个字,一个思绪跳到一个思绪。

  她飘荡。

  ✻

  缓缓地,桑奇亚飘了回来。

  欧索仿佛喝掉杜拉佐所有咖啡,绕着墓穴踱步,而且无疑正怒气匆匆地叫嚷着:“所以马杜瑞原则是真的!铭术,就连小铭术一样,都违背了现实本体,就像袜子抽丝的地方,所有……挤在一起纠缠的布料,不过这抽丝成就非常特殊的某件事!”

  “呃,当然。”克雷夫说。“我猜这样说也可以。”

  “这就是你的感知!”欧索叫喊。“那就是你的感觉!这些……这些违背现实之处!当你变造它们,你只是……只是摆弄缠结处!”

  “更像是错误。”克雷夫说。“蓄意为之的蓄意错误。”

  “问题在于是什么构成那块布。”贝若尼斯说。“马杜瑞相信有现实界,还有另外一个在现实界之下的世界,让现实界能够运作。铭术会不会是这两者的缠——”

  桑奇亚又飘了出去。

  ✻

  她再度醒来。“……猜我没听懂问题。”克雷夫正这么说。

  欧索还在绕墓穴踱步。贝若尼斯、克劳蒂亚和吉欧凡尼坐在桑奇亚身旁,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名乡村占卜者。

  “我是说,”欧索说,“你处于不寻常的位置——你能够检视帝泛全部铭术,看见它们如何运作,以及运作得多好。”

  “所以?”

  “我们的弱点在哪?我们的强项在哪?我们……我们厉害吗?”

  “嗯。”克雷夫说。“我没想过这问题。我觉得问题总归在于复杂与有趣之间的差异……好吧,我在帝泛所见的大多数东西都比较复杂,比较不有趣。”

  欧索停止踱步。他看似气馁。“真——真的?”

  “不是你的错。”克雷夫说。“你们像是刚发明画笔的部落。现在你们只是到处画。不过有个东西我倒是觉得真的很创新,那就是偶合。”

  “偶合?”贝若尼斯说。“真的?”

  “对!这基本上是复制一小片现实实体!”克雷夫说。“你们尝试的话,其实可以复制各种东西。”

  “像是?”欧索问。

  “这个嘛,”克雷夫说,“像是符文典。”

  铭术师们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你不能偶合符文典!”欧索说。

  “为什么不能?”克雷夫问。

  “因为……因为太复杂!”吉欧凡尼说。

  “那何不试着偶合比较简单的符文典?”克雷夫说。“试想一组小符文典,每一个都经过偶合,都能够投射符印到……嗯。任何地——”

  格雷戈咳嗽。“尽管这些铭术理论都很有趣……我们可否专注于眼前更致命的问题?我们试图阻挠托玛士.齐厄尼,却连他究竟在做什么都一知半解。偷走帝器能否确实阻止他的企图?”

  “对。”贝若尼斯附和,只不过语气中有丝失望。“我们回头审视崔布诺的笔记,看看克雷夫先生有没有任何可加评论之——”

  事物再度淡去。

  ✻

  世界重回。桑奇亚坐在一具覆满崔布诺笔记的石棺前。浅浮雕蜡印放在她面前。

  “……在我看来那是人体献祭。”格雷戈说。他手指人体在祭坛上方、更上面还有刀剑的浮雕。“如果托玛士.齐厄尼在处理尸体,理所当然他试图在进行人体献祭。”

  “但崔布诺.坎迪亚诺的笔记说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贝若尼斯说。她拿起一张纸读道:“‘传道者瑟雷科斯提及‘大量的能量’或‘心智的集中’以及‘全数捕捉的思绪。’这暗示仪典并不涉及死亡,或杀戮,或谋杀,或献祭。只是……某种被搜集或集中起来的东西。传道者在描述一种我们恰恰缺乏脉络以理解的行为。看来克雷夫先生也缺乏必要的洞见。”

  “再说一次——可否麻烦你不要那要称呼我?”克雷夫说。

  “那我们能够从其他笔记得到适当的脉络吗?”欧索问。他手指某段文字。“这里……‘传道者伐那克斯从不称它们为工具,或仪器,或器械。他明确指称其为‘瓮’与‘容器’与‘额赛鲁’——这是壶罐的意思,例如用于装水。’这肯定跟托玛士.齐厄尼称他那失败的帝器为壳有点关联吧?”

  “没错。”贝若尼斯说。“伐那克斯接下来直接描述仪典的部分——他指称为‘交换’或‘释放’或‘转移’之类,必须发生于‘失落的时分,世界最新的时刻’。只是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是什么。”

  “事实上,我觉得这部分很清楚。”欧索说。“传道者相信世界是一具巨大的机器,由神创造。午夜时分,世界基本上会更迭,就像一只大钟。他们相信存在着‘失落的时分’,而在这段时间内,寻常的规则全数休止。显然传道者工具必须在这个时间锻造——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当宇宙背过身的时候。”

  “在那刻,某种东西填满壶罐。”吉欧凡尼说。“也就是壳。”

  “意思是?”克雷夫挫败地问。

  沉默。

  “我不确定这算有进展。”克雷夫说。

  “这些该死的笔记里还有什么?”欧索问。他快速翻阅纸张。

  “有这一段,”贝若尼斯说,“也是来自伐那克斯——‘神之语不能为寻常凡人所用。依据创造者创造之物的本质’——我认为这是在说神——‘诞生且死亡为必然者无法接近;对无法如创造者那般给予并取走生命本身者而言,神之语是无法企及的。’”

  “但究竟发生什么事?”克雷夫追根究柢地问。“读这些扑朔迷离的摘要真的很有趣,但这该死的交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刀剑跟瓮、壳还有创造者的语言有什么关系?看起来有人被处死,对,但这又跟铭器或失落的时分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应该知道吗?”欧索恼怒地说。“我是说,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记得你的出生吗?”克雷夫说。“我天杀地确定答案是否定的吧。”

  突然间,桑奇亚什么都懂了。

  她知道仪典如何进行,传道者如何制作他们的工具,他们的工具为何不需仰赖符文典才能运作——还有为何他们从不真的称它们为“工具”。

  〈但是克雷夫,〉她对他说,〈你记得你的出生,不是吗?〉

  〈吭?〉

  〈那段回忆,有关你被造出的时候。你曾跟我分享。你仰躺在岩石表面,仰望……〉

  克雷夫沉默。

  欧索一瞥贝若尼斯。“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事?”

  “没……没错。”克雷夫轻声说。“我确实记得我如何被造出。”

  “你记得?”贝若尼斯说。

  “对。”克雷夫说。“我仰躺着……然后我感觉到疼痛,穿透过我……接着……我……我变成钥匙。我填满它。我在它里面移动。我填满它的缝隙与裂口……然后……”他淡去。

  “然后?”欧索问。

  一阵冰冷的恐惧填满桑奇亚体内——她怀疑这是克雷夫的恐惧,而非她的。

  〈壳。〉她说。〈瓮。刀剑。还有释放……〉

  “你在说什么?”克劳蒂亚问。

  “我说那并不是人类献祭。”克雷夫轻声说。“不尽然。”

  “什么?”欧索说。“那是什么?”

  “我……我记得酒的滋味。”克雷夫低语。“我记得风吹在背上的感觉,微风吹过小麦的声音,还有一名女子的碰触。我记得所有这些感觉——但我怎么能呢,如果我从头到尾都是一把钥匙?”

  他们瞪着他。贝若尼斯在恐惧中缓缓张开嘴。“除非……除非你并非总是一把钥匙。”

  “对。”克雷夫说。

  “什么意思?”格雷戈问。

  “我想……我曾一度为人。”克雷夫说。“我曾如你们这般活着……然而,在失落的时分,他们把我从我之中取出……把我放进……这里。放进这……奇妙的装置。”桑奇亚的手指圈住黄金钥匙,握得如此紧,指节都泛白了。“历史没有纪载传道者杀害任何人——因为他们并没有。他们从活生生的血肉中剥下心智,在深夜失落的时分……他们将那心智放入壳内。一个容器。”

  “全数捕捉的思绪。”贝若尼斯说。

  欧索把脸埋进双手中。“噢我的天……这是一个漏洞,对吧!一个愚蠢、插他的漏洞!”

  “漏洞?”克劳蒂亚问。

  “对!”欧索说。“远西符文——神本身的符印——不能为所有诞生且死亡为必然者所用。那怎么办?你弄来一个人,把他变成某种不死之物——某种并不真的诞生,也永远不会真正死亡的东西。你在世界失落的时分做这件事,当规则松懈时。那让你能获取不可计量的许可与特权!你创造出工具,而现实会开开心心地遵从这工具的指示——因为,就某种意义而言,它完全相信那工具就是神本身!”

  “我被困在这里有……永远那么久了。”克雷夫虚弱地说。“我活得比创造我的人还久。我在黑暗中待了如此长的时间……只因为他们需要能完成一项工作的工具。这不是人类献祭——这更糟。”

  接着,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克雷夫突然哭了起来。

  ✻

  贝若尼斯尝试安慰他,在克雷夫哭泣时拥抱桑奇亚的身体;其他人在一旁观望。

  “试想,”欧索说,“试想你长久追寻的发现竟然……是如此骇人地损害人类的身体与灵魂……”

  “试想其他家族会怎么做,”格雷戈低声说,“如果他们也发现同样的事。就许多方面而言,帝泛的发展本就以人类苦难为燃料了。若改用这种方法……想想看会如何耗损人类。”他摇头。“传道者根本就不是天使。他们是恶魔。”

  “你为什么不记得更多自己的事?”吉欧凡尼问克雷夫。“如果你曾经是人,你的思考和行为为什么还是像……呃,一把钥匙?”

  “为什么青铜不像铜,或锡、铝,或任何其他构成成分?”克雷夫一面吸鼻涕一面说。“因为被重制,用作其他用途了。这钥匙在你们眼里就是个物品,但在钥匙里面……它做某些事。重新导向我的心智,我的灵魂,让我以某种方式运作。而因为钥匙正在瓦解,我……我想起更多自己。”

  “这正是托玛士.齐厄尼的打算。”格雷戈说。“他试图大幅度重制人类灵魂,只是他失败了,一再又一再失败。而他愿意失败更多次,用上超过一百个人。”他看着桑奇亚。“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现在真正知道为什么陷入危急关头。你愿意在今晚阻止一切发生吗,桑奇亚?你愿意进入山所劫掠吗?”

  桑奇亚取回自己身体的控制,就像一只手滑进手套一样。

  〈为了防止像我这样的事再度发生……〉克雷夫柔声说。

  她闭眼,低下头。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