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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奇亚.圭铎趴在泥浆中,塞在旧石墙旁的木平台下,她深思后发现这晚根本没照她所想走。

  开头还不错。她用伪造的身分进入米奇尔内城;顺畅无碍——大门守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然后她来到排水道,这部分就……没那么顺畅。原本行得通,她认为——排水道容许她在内门与墙壁底下潜行,一步步接近米奇尔铸场——不过她的线人没提及排水道内多热闹:蜈蚣、毒蛇,还有粪便,来源有人有马。

  桑奇亚不喜欢这样,但她应付得来。这不是她第一次爬过人类排泄物。只是爬过排水沟会产生一个问题:理所当然,你会染上一身恶臭。潜过铸院时,桑奇亚尽可能待在卫哨的下风处。但她刚走到北门,远处守卫已经大喊出声,“噢我的天,那是什么味道?”接下来,令她不安的是,守卫尽责地搜寻起臭味来源。

  她躲过搜查,但被迫逃入铸场信道死巷,躲在正逐渐破碎的木平台下;这里原本可能是另一个卫哨。她很快便发现这个藏身处有个问题:她无路可逃。墙围起的铸场信道内,除了平台、桑奇亚,以及该名守卫之外再无一物。

  守卫慢慢从平台旁经过,闻闻嗅嗅;桑奇亚紧盯着他泥泞的靴子,等到他走过才探出头看。

  他是个大家伙,头戴亮晃晃的钢盔,身上的皮胸甲浮雕着米奇尔家族企业徽型——窗内的烛焰。他另配有皮肩甲与腕甲。最令人忧心的是,他身侧的剑鞘内是把双刃长剑。桑奇亚对着长剑眯起眼。他走开时,她觉得在心里听见一阵低语,一阵遥远的吟诵。她原本便假定那把剑是铭器,而微弱的低语证实她的假设——一把铭印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砍成两半。

  像这样被逼得走投无路真是愚蠢至极,她缩头时暗忖。而我甚至还没开始干活呢。

  她必须到马车道,距此很可能不到二百呎了,就在对面那堵墙后。她必须尽快抵达。

  她考量自己的选项。她可以射那名守卫,她想;她确实有根小竹管,附带一组虽小但昂贵、浸透哀棘鱼毒的吹箭——来自可见于大海深处的致命有毒动物。毒素经过适度稀释,应该只会让受害者陷入沉睡,数小时后在带有宿醉感的骇人恐怖中醒来。

  但守卫身上的盔甲看来相当不错。她那一击必须完美命中,或许对准腋窝。失手的风险高得吓人。

  她可以试着杀了他,她想。她确实带着短剑,擅长暗中接近;她个子小,但以她的体型来说相当强壮。不过比起杀人,桑奇亚对偷东西拿手多了,但这又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商家守卫。她觉得这条路机会不大。加上桑奇亚又不是来米奇尔铸场割人喉咙、打破人脸或敲碎人脑袋。她有活得干。

  说话声在信道回荡:“喂,尼可罗!你不待在自己岗位跑去那里做什么?”

  “我觉得又有东西死在排水沟了。闻起来像死掉的东西!”

  “啊,等等。”那声音说。脚步声。

  呃,该死,桑奇亚心想。现在有两个了……

  她需要找到出路,而且得快。她转头看身后的石墙,思考着。接着她叹气爬到墙边,迟疑片刻。她不想太快把力量用尽。但别无选择。桑奇亚脱下左手手套,裸掌贴住黑色石块,闭上眼,施展她的天赋。

  墙对她说话。

  墙告诉她铸场的烟、热雨、蔓延的苔癣;还有蚂蚁,数以千计,数十年来细小的脚步横过斑驳墙面。墙面在她心里绽放,她感觉到每一道裂痕和每一个破隙;每一团灰泥和每一颗脏污的石块。讯息都在她碰触墙的那一秒涌入桑奇亚的思绪。在这突然涌现的知识中,确实有她真正渴求的部分。

  松动的石块。四块,巨大,距离她只有几呎。另一边是封闭的黑暗空间,宽度和高度各约四呎。仿佛这面墙正是由她建造,她立即知道该往哪找。

  另一边有栋建筑,她心想。老建筑。很好。

  桑奇亚缩手。令人沮丧,她右侧头皮上的大疤痛了起来。

  坏兆头。今晚必须用上她天赋的地方远多于此。她戴上手套,爬到松动石块附近。看起来像是曾有一道小门,但在多年前以砖封上。她停下来聆听——两名守卫这会儿似乎正大力闻嗅着微风。

  “我对天发誓,皮耶绰,”其中一人说,“跟恶魔的屎一样臭!”他们开始一起沿信道缓缓走动。

  桑奇亚抓住最顶层的松动石块,万般谨慎地使劲拉。

  石块被她一吋一吋拉出来。她回头看守卫;他们还在拌嘴。

  快速又安静,桑奇亚拉出沉重的石块,一个接一个摆在泥浆中。接着她探看散发霉味的空间。里面很黑,不过她让一点点光照入——暗影中有许多小眼睛瞪着她,石地板上堆堆迷你粪便。

  老鼠,她心想。很多老鼠。

  没其他办法了。她不作他想,爬进那个黑暗的狭窄空间。

  老鼠一阵惊慌,纷纷往墙上爬,遁入石块缝隙。几只惊惶踏过桑奇亚,还有几只试图咬她——不过桑奇亚身上穿着她称之为“窃盗装”的装备,手工制、附兜帽,灰色毛料与黑色旧皮革拼制的外衣,覆盖全身,不易破裂。

  肩膀挤进去后,她甩开老鼠,把它们拍掉——但一只巨大的老鼠,八成有二磅重,它以后腿立起,威胁地对她嘶叫。桑奇亚的拳头窜出勐击大老鼠,在石地板上敲碎它的脑袋。她停下,听着守卫是否有听见她的声音——没听见,她心满意足,又打了大老鼠一下。她全身都爬了进去,小心地伸手用砖把身后的门重新堵上。

  好啦,她暗忖,一面甩掉另一只老鼠、挥开一堆堆粪便。也没那么糟。

  她环顾四周。暗得一蹋煳涂,她的眼睛仍渐渐适应。这地方许久之前曾是铸场工人烹煮食物的壁炉。壁炉以木板封起,但上方的烟囱仍开放——只是她现在看见有人曾试图用木板封住最顶端。

  她细细检视。烟囱内空间狭小。不过呢,桑奇亚也很瘦小。她还很擅长钻进狭窄空间。桑奇亚哼了一声跃起,卡进墙缝,开始沿烟囱一吋一吋往上爬。大概爬到一半时,她听见下方传来当啷声。她冻结,低头看。一阵撞击,接着爆裂,而后光洒入下方的壁炉。守卫的钢盔探入壁炉。他低头看着废弃的老鼠巢穴后大喊,“恶!看来老鼠在这里盖了个欢乐窝呢。臭味一定来自这里。”

  桑奇亚低头紧盯着守卫。只要他抬头看,一秒便会发现她。

  守卫看着遭她杀害的大老鼠。她试着用意志力叫自己不出汗,就不会有汗水滴落他的头盔。

  “肮脏的东西。”守卫咕哝,随后缩头。

  桑奇亚等了一会儿,仍旧冻结——她还听得见他们在下面说话。接着慢慢地,他们的声音远去。

  她叹出一口气。只为了抵达一辆天杀的马车,冒的险也太大了。

  她爬到烟囱顶后停住。木板轻易被推开。她手脚并用爬到屋顶上躺平,环顾左右。

  意外的是,她就在马车道正上方——正是她该到的位置。她看着一辆马车冲下泥泞的车道来到装货码头;在灯光暗去的铸院中,此处是块明亮繁忙的光斑。铸造房矗立在装货码头后,那是巨大、近乎无窗的砖造建筑,六根粗胖的烟囱正将烟注入夜空。

  她爬到屋顶边缘脱下手套,赤裸的手碰触下方墙缘。墙在她的心里绽放,每一块变形的石砖和每一团苔藓——还有每一个让她顺利下墙的好抓点。她俯身翻过屋顶边缘往下爬。她的头阵阵剧痛,双手也在痛,全身覆盖各种恶心的脏东西。我甚至都还没完成第一步呢,居然几乎害自己被杀。

  “两万。”她一面爬,一面对自己说。“两万督符。”

  鉅款啊,货真价实。为了二万督符,桑奇亚愿意吃很多屎加上流一堆血。比目前多她都还愿意。

  她的靴尖触及地面,开始奔跑。

  马车道照明不足,不过铸场装货码头就在前面,在火篮和铭印灯笼照耀下一片光明。就算在这时间,码头仍旧热闹磙磙,工人往来奔波,为排在码头前的马车卸货。数名守卫百无聊赖地在旁边观看。

  桑奇亚紧贴着墙,蹑足靠近一些。突然传来隆隆声响,她定住,头转开,把身体压向墙壁。

  另一辆巨大的马车隆隆驶下车道,溅了她一身灰泥。马车经过后,她眨掉眼中的泥,看着马车驶远。马车看似凭自己的意志行驶:并非靠马、驴或任何动物拉。桑奇亚不为所动,回头看向车道。大意就可惜了,她心想,要是我爬过臭水沟和一堆老鼠,最后却像条流浪狗一样被铭印马车辗死。

  她继续往前,靠近后仔细观察马车。有些靠马拉,大部分则否。马车来自帝泛城各处——运河、其他铸场,或是滨水区。她感兴趣的是最后这个地方。

  她钻到装货码头的边缘下,爬进马车队伍中。她靠近时,听见马车在她脑海中低语。喃喃说话,喋喋不休,压低音量;这些声音并非来自拉车的马——它们对她来说是无声的——而是来自铭印的物体。

  她低头看最近处马车的轮子,找到了。

  大木轮内侧有笔迹,某种拖沓相连的手写体,以闪闪发光的银色金属形塑:帝泛菁英称之为“符印”或“符文”,不过多数人都称为铭术。

  桑奇亚没受过铭术训练,不过铭印马车的运作方式在帝泛算是常识:写在轮子上的指令说服轮子它们在斜坡上,深信不疑的轮子便会觉得非得往下磙不可——即使根本没有坡度、马车只是沿着一条绝对平坦(但或许泥泞不堪)的运河道路往前驶。车夫坐在马车驾驶座调整操纵器,而操纵器会告诉轮子像是“噢,我们正在一个陡坡,最好加把劲”,或是“等等,不对,坡度减缓了,咱们缓一缓”,或是“现在其实一点坡也没有,所以停下吧”。轮子彻底遭铭印蒙骗,因而乖乖听话,不再需要使用马或骡或山羊或任何可能遭哄骗而拖着人类到处去的动物。

  铭印就是这样运作:铭在无心智物体上的指令,说服物体以某些选定的方式违背现实。不过铭印必须谨慎构思,小心操作。桑奇亚听过早期铭印马车的故事;这些马车的轮子没有妥善校准,有次,前轮以为自己在下坡,后轮却觉得应该是上坡,马车很快便被扯得四分五裂,轮子以惊人速度磙过帝泛街头,造成巨大混乱与破坏死伤。

  这都表示,尽管铭印车轮是先进的造物,但挂在它们之间绝对称不上明智的夜晚活动选项。

  桑奇亚爬向一个轮子。铭印对她耳语,而后愈来愈大声,她不禁一缩。这大概是她天赋最奇怪的一个面向——除了自己之外,她没遇过任何能听见铭印的人——不过还能忍受。她忽略声音,食指和中指穿出右手手套的细缝,指尖暴露在湿润的空气中。她用手指碰触马车轮,问它知道些什么。

  而后,和方才信道内的墙如出一辙,轮子回应了。

  轮子向她诉说灰烬、岩石、烧炙的火焰、火花与铁。桑奇亚心想,不。这辆马车多半来自铸场——她今晚对铸场没兴趣。她靠在马车后,确认守卫没看见她,接着沿队伍熘到下一辆马车。

  她用指尖碰触马车轮,问它知道些什么。

  这个轮子知道柔软沃土、粪肥的刺鼻气味,以及绿色植物遭压碎后的芳香。

  可能是农场。不,也不是这个。

  她熘去下一辆马车——这辆是一般的马拉马车——碰触轮子,问它知道些什么。

  这个轮子知道灰烬、火、热,还有熔炼矿砂时的嘶嘶火花……

  这辆来自另一个铸场,她心想。跟第一辆一样。希望沙克的消息没错。如果所有马车都来自铸场或农场,整个计划在开始前就终结了。

  她熘去下一辆马车;她移动时,马不以为然地喷气。这是队伍中的倒数第二辆,她的选项即将用尽。她伸手碰触轮子,问它知道些什么。

  这一个诉说沙砾、盐、海草、浪花的强烈味道,还有在浪上浸湿的木桁……

  桑奇亚点头,松了一口气。就是它。她把手伸进窃盗装上的囊袋,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印上诸多符文的小青铜盘。她又拿出一罐焦油,涂抹在盘子后,抬手伸进马车内,把小青铜盘黏在底部。

  她稍停,回想起黑市熟人跟她说的话。

  把导向盘黏在你想去的东西上,一定要黏牢。你不会想要它掉落的。

  所以……要是导向盘掉在街上之类的呢?当时桑奇亚这么问。

  这个嘛。你会死。而且死状凄惨。我猜。

  桑奇亚更加使劲压青铜盘。可别插的急着害死我,她心想,一面怒瞪着那东西。这份工作已经天杀提供太多这种机会了。然后她熘出去,穿过其他马车,回到马车道和铸院。这次她更谨慎了点,确保自己待在所有守卫的上风处。她快速进入排水管。现在她得再跋涉过那些臭水,直接朝滨水区去。

  当然了,那就是她方才瞎搞的那辆马车将前往之处,毕竟轮子都跟她诉说浪花和沙砾和咸空气了——马车只会在滨水区遇到这些东西。希望马车帮助她进入高度管控的区域。因为滨水区的某处有个保险箱。而某个富裕得超乎想象的人雇用桑奇亚窃取里面的物品,酬劳是多得超乎想象的钱。

  桑奇亚喜欢偷东西。她很拿手。但今夜过后,她或许再也不必偷东西。

  “两万。”她轻声吟诵。“两万。两万可爱美丽的督符……”

  她跳入排水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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