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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康海里石窟

  隔天醒来,我在五斗柜上找到穆珠拉因帝国的封印。漂亮的奶油色封印,有金橙色的细纹,系着柔软的丝带。我拿起沉沉的封印仔细检视,立即发现阿岚先前提到的刻文「智慧、惕厉、勇气与悲悯」。封印底下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设计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如果阿岚的父亲真的像这几个字所说的那样,那么他必然是位明君。

  我天马行空地想象阿岚年纪更长时,当国王的样子,不难想象他领导众人的模样。阿岚有种特质,会让人想信赖他、跟随他。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去跳崖,女生只怕也会跟着跳下去。

  卡当先生已服侍王子三百多年了,想到阿岚能让人甘心终身护主,就觉得不可思议。我抛开各种思绪,再次惊异地看着这方数百年的封印。

  我打开卡当先生留下的袋子,里头有数字相机及可抛式相机、火柴、几把挖掘工具、手电筒、折刀、荧光棒、纸张和拓印用的炭笔、食物、水、地图和几样其他东西,其中有几个对象套着防水塑料袋。我掂了掂袋子的重量,发现竟然不会太重。

  我打开衣橱,又去摸我那件漂亮衣服,然后叹口气,套上牛仔裤和T恤,绑好新鞋的鞋带,拎起自己的布鞋。

  到了楼下,我发现卡当先生正在切早餐吃的芒果。

  「早安,卡西小姐。」他指指我的脖子说,「妳找到封印啦。」

  「是啊,很漂亮呢,不过有点重就是了。」我拿了几片芒果放到盘上,然后在马克杯里倒了些热可可,「这么多年都是你在保管吗?」

  「是的,对我来说,封印极为珍贵,它其实是中国制的,不是印度。那是别人送给阿岚祖父的礼物,这么古老的封印相当罕见。这是用寿山石做的,一般以为那是一种翡翠,其实不然。中国人相信寿山石是色泽艳丽的凤凰蛋,在山里的巢中采得。冒生命危险去采集的人,能获得尊重、荣耀与财富。

  「只有大富大贵的人,才能拥有这种石雕,阿岚的祖父能收到这种礼物,真的是很有面子。这是无价的家传宝物,不过对妳而言有个好消息,据说拥有或配戴寿山石的对象,也能带来好运,说不定旅途中,它能在许多方面协助妳。」

  「阿岚的家族听起来似乎非常特别。」

  「他们的确很特殊,卡西小姐。」

  我们刚坐下来吃酸奶和芒果,阿岚便走进来,把头放到我的大腿上了。

  我搔搔他的耳朵,「很高兴你也加入我们,我看你今天一定急着想出发,嗯?快要破解魔咒了,你一定很兴奋吧。」

  他一直盯着我,彷佛迫不及待想走,但我不想赶时间。我喂了他几片芒果,安抚他。阿岚不再急躁,坐下来享受美食,舔着我指上的芒果汁。

  我大笑,「别再舔了,痒死了!」他不理我,继续往我手上舔,直舔到袖子上。「唉啲,好恶哟,阿岚!好啦好啦,咱们走了。」

  我洗完手,再看最后一眼,然后来到车库。卡当先生跟阿岚已经出来了,卡当先生接过我的袋子放到乘客座上,然后扶住车门,让我跳进吉普车里。

  「请小心,卡西小姐。」卡当先生警告说,「阿岚会帮妳注意,但路途危险重重,虽然我们已有所准备,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面临许多我所不知道的危险。千万小心为上。」

  「我会的,但愿我们能很快回来。」

  我关上车窗,把车倒出车库。车上的GPS又开始发出响声,告诉我该往哪儿走了。我再次感激起卡当先生,没有他,阿岚和我一定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路上平安无事,最初一小时里,车流很少,然后越接近孟买,车子便开始增多,不过那时我已经满习惯左侧开车了。我开了约四个小时后,才在公园外围的泥土路尾停下车子。

  「我们应该就是从这儿进去了。根据地图,得走两个半小时,才会到康海里石窟。」我看看表,接着说:「我们得等天黑,游客走光了后才能进去,所以咱们还有两个小时得打发。」

  阿岚跳下车,跟着我来到公园阴凉处的草地上躺下,我坐到他身边。一开始,我把他的身体当成靠背,后来渐渐软在他身上,把他的背当成枕头。

  我望着树林开始说话,告诉阿岚小时候跟爸妈在一起的情形,说我们去探望奶奶,以及全家一起度假的事。

  「妈妈原本是老人院的护士,但后来决定待在家里照顾我。」我解释说,一边回想快乐的回忆,「她的巧克力碎片饼和花生奶油饼是最棒的,妈妈相信做手工饼干就是爱的表现,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小时候才会圆圆的吧。

  「我爸是那种典型的很爱在后院烤肉的老爸,他是数学老师,我多少遗传到这点,因为我也很喜欢数学。我们都很爱看书,有个很舒适的家庭读书室,我最爱苏斯博士的书了。每当我拿起书,就会觉得爸妈还在我身边。

  「我们去旅行时,爸妈都喜欢住民宿,我自己可以住一间房。我们大概把整个州都跑遍了,看过苹果农场和老矿场、供应德式煎饼早餐的巴伐利亚小镇、大海、高山。我觉得你会很喜欢奥瑞冈,我不像你游遍全世界,但我很难想象会有比我家乡更美的地方。」

  后来我又谈到学校和上大学的梦想,虽然我只能付得起小区大学的学费。我甚至谈到父母出车祸、自己孤寂的心情,以及住在寄养家庭的感受。

  阿岚来回拍动尾巴,所以我知道他是醒着的且聆听着我的倾诉,我满讶异的,因为我还以为他会无聊到睡着。最后我自己也困了,不再多说,在暑气中打起瞌睡,直到感觉到阿岚挪动身子坐了起来。

  我舒展身体,「该走了吗?好,你来带路。」

  我们在公园里走了两三个小时,这里感觉比椰瓦野生保护区开阔,树木的间距较宽,漂亮的紫花开满山丘,可是靠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花都被热气逼缩了。我猜它们是在雨季时冒出来的,很快就会不见。

  我们经过柚木林和竹林,但还有其他我不认识的树。几种动物从我们的路径上窜过,我看到兔子、鹿和箭猪。抬头时,枝头上则有好几百只各种颜色的鸟。

  我们走在一片特别浓密的树林时,听到一阵奇异的叫声,并看到一群恒河猴拚命往上攀高。这些猴子不伤人,且不算陌生,可是一深入公园,便看到其他较可怕的动物了。我绕过一条垂在树上的巨蟒,它用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们。巨大的四脚蛇嘶嘶有声地吐着舌信,拖着长长的身体,迅速地从我们的路径上奔过。肥大的蚊虫在空中嗡嗡地慢慢飞舞,像醉八仙似地东飘西移。

  风景虽美,却令人难安,我真高兴旁边有老虎相陪。阿岚不时离开小路绕行,像是在避开某些地方或某些东西……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走了大约两小时后,我们来到康海里石窟附近的丛林边陲。林木渐稀,通向一片没有树林的山丘,有一道通向上面山丘入口处的石阶,不过我们还离得很远,只能瞄到一小部分的石窟。我开始往石阶上走,但阿岚跳到我前面,把我推回树林边。

  「你想再多等一会儿吗?好吧,咱们等。」

  我们在矮丛林下坐等一个小时,我有点不耐地看着游客从石窟里走出来,慢慢步下阶梯到停车场。我可以看见他们聊着天开车离去。

  我嫉妒地说:「可惜我们不能开车到这儿,否则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不过人们大概很难理解,为什么我旁边会跟着一头老虎吧,而且我们若开车进来,一定会被公园管理员盯上。」

  太阳终于下山,游客也都走光了。阿岚小心翼翼地走出树林,在空中嗅着,等满意后,才开始爬上在山丘岩石上凿出来的石阶。阶坡甚长,等来到山顶时,本人已经快断气了。

  进入石窟后,我们看到一个无顶的石造碉堡,里面设有许多房间,让人想到蜂窝里的蜂房。所有房间都如出一辙,左边摆着一颗小床般大小的石头,后边墙壁则是挖空的架子。标示上写道,此处原是佛教僧人的住所,石窟是三世纪时佛教徒的聚落。

  我们在佛教徒的聚落里,寻找印度的预言,不是很奇怪吗?我们往下走时我心中纳闷,但话又说回来,这次探险,每件事都有点怪异。

  再深入往内,我发现中央的石井连接许多长长的石沟,这些石沟继续延伸──也许往更高的山区走。牌子上写说,沟渠以前引水至此。

  我们来到主室,我摸着石壁上雕工精细的深痕,壁上刻有古印度文和象形文字。

  部分天花板的残块仍由石柱支撑着,在地上打出阴影。巨大的石柱上刻有雕像,我在经过时不断瞄着石柱,确定它们不会让残余的屋顶塌下来压到我们。

  阿岚继续走向主室后方,往石窟入山的漆黑通道走去。我跟着他,踏过穴口,来到一间有着沙地的圆形巨室。我停下来,让眼睛适应一分钟。圆室中有许多开口,光线仅能照清开口,却无法射入里面的通道,而且天光正在迅速消逝。

  我拿出手电筒问:「现在该怎么办?」

  阿岚走到第一个漆黑的洞口,没入黑暗中。我跟过去,钻进一间小室,里头满是石架,不知以前是不是充当图书室用的。我慢慢走过去,来到后边,希望能看到写着「杜尔迦的预言就在此!」的大标示。阿岚突然把手搭到我肩上,害我吓了一大跳。

  「别那样!你难道不能先警告我一下吗?」

  「对不起,凯儿,我们得查看每个房间,找一个看起来像封印的符号。妳查上面,我查下面。」

  他捏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又变回老虎。

  我颤抖地想,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习惯他这个样子。

  小室里找不到任何刻痕,因此我们转进下一个房间,再到另一间房。来到第四个洞口时,我们找得更仔细了,因为这间小室里写满了象形文字,我们在里头至少花了一个小时。不过在第五间房间中,还是没找到什么。

  第六个房间是空的,壁上连个石架都没有,但我们在第七道门内找到相符的东西了。开口后是一间较其他房间小的空间,狭长的房间有两三个架子,阿岚在其中一个架子下找到刻痕,要是我自己一个人找,很可能就忽略掉了。

  他朝我低吼,把鼻子凑到架子底下。

  「怎么了?」我弯下身问。

  果然,房间后面的壁架下,有个与封印完全相符的刻纹。

  「应该就是这个了,祝咱们好运吧。」

  我取下脖子上的封印,压到刻纹上微微调整,直到封印整个嵌进去。我等了一会儿,但毫无动静。我试着转动封印,这回听到墙后传来机器的转动声,封印转完一整圈后,感觉转不动了,我听到嘶嘶的空气声,墙壁边缘喷出了尘埃。原来那根本不是墙,而是一扇门。

  那道墙在低沉的轰隆声中缓缓向后退开,我将封印拔出来,戴回颈上,然后拿了小小的灯束照向门口,却看到更多墙面。阿岚将我挤到旁边,率先走进去。我尽可能地紧跟着他,好几次还差点踩到他的脚掌。

  我拿电光照在墙上,发现有根火炬挂在壁上的铁架里。我取出火柴,没想到火炬一下就点燃了。火焰将走道照得通亮,比我那小不隆冬的手电筒强多了。

  我们站在一道弯梯的顶端,我戒慎地望向阒黑无底的深洞,由于我们只能往下走,我只好拿着火炬开始走下梯子。突然后面传来咔的一声,然后门嗖地便关上了,把我们锁在里头。

  我嘀咕说:「好极了,到时候看咱们怎么出去。」

  阿岚只是抬头看我,用头蹭着我的腿。我揉揉他的颈背,两人继续沿阶而下。阿岚走在阶梯外围,让我能扶着墙壁下梯,通常我并不惧高,可是密道狭小,黑不见底,加上没有扶手,实在令我胆战心惊。幸好有阿岚走在危险的那一侧。

  我们慢慢摸索前行,举着火炬的手臂已开始发酸了,我谨慎地把火炬换到另一只手,避免把热油滴到阿岚身上。等我们终于来到积满灰尘的梯底时,前面又是另一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通道。走了没多久,我们便遇到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了。我发出呻吟。

  「妈呀,根本是迷宫嘛。现在要走哪条路?」

  阿岚走到其中一条通道嗅了嗅,然后走到另一条再抬头嗅着。阿岚折回第一个通道继续前行,我也跟着闻呀闻,看自己能不能闻到他闻的东西,但我只嗅得出难闻的硫磺味。巨洞里尽是刺鼻的味道,而且似乎每一拐弯,就变得更浓。

  我们在黑暗的地底迷宫中蜿蜒前行,火炬的摇光打在石壁上,映出幢幢的鬼影。当我们穿越坟墓般的迷宫时,常会遇到有岔路的空地。阿岚只得停下来嗅着每个开口,然后选择一条觉得能带我们走上正确方向的通路。

  我们穿过其中一片空地不久,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撼动了整条通道。嘈杂的金属磨转声后,紧接着一道有尖刺的铁门轰然从我身后切坠而下。我猛然扭身,吓得连连惊叫。我们不仅身陷漆黑的古迷宫里,而且还充满了机关。

  阿岚赶到我身边,挨得极近,让我能把手放到他颈上。我将手插入他的皮毛里紧紧抓着,让自己安心。又转了三个弯后,我听到前方其中一个通道里,传来低声的嗡鸣,我们走得越近,声音也跟着越响。

  绕过拐角后,阿岚停下来直视前方,他毛发竖直,在我指下轻颤。我举起火炬,查看他为何停驻。我抓紧他的绒毛,开始发起抖来。

  前方的长廊正在移动,巨如棒球的黑色甲虫缓缓地一个迭过一个,爬满前方通道。甲虫似乎爬到我们前方的走道,便不再逼近了。

  「呃……阿岚,你确定我们得走那个方向吗?另一个通道看起来好一点。」

  他往角落踏近一步,我勉强跟上。甲虫骨壳乌亮,有六只毛茸茸的腿、抖抖颤颤的触角,前面还有两根尖利的颚骨,像利剪一样来回噼啪地咬着。有些虫子张开肥厚的黑翅,嗡嗡地飞到对面墙上,还有虫子用多刺的脚把自己钉在天花板上。

  我看看阿岚,发现他开始往前走,决心穿过通道时,只能猛吞口水。他回头看着我。

  「好吧,阿岚,我跟你去,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害怕。我会一路用冲的,别巴望我会等你。」

  我退后几步,抓紧火炬,然后开始狂奔。我将眼睛瞇成细线,紧抿住嘴唇,一路用喉咙底的闷声尖叫。我飙速冲过通道,有几次滑过甲虫,将它们踩得稀巴烂时,差点没跌倒。我心里闪过一个骇人的画面:面朝下地摔进虫堆里。我决定努力踩稳步子。

  我觉得自己快变成「虫上飞」了,每一步都踩破好几只油光多汁的肥虫。甲虫像喷汁的西红柿酱袋子,绿色的黏液溅得到处都是。我的动作自然惊扰到其他虫只,几只甲虫飞起来开始绕着我飞,落到我的牛仔裤、衬衫和头发上。我用空出来的手把它们从脸上拍开,结果反被它们的钳嘴刺中好几回。

  我终于跑到另一头了,便开始奋力甩动身体,把身上的虫子抖掉,还伸手抓掉几只死赖在我身上的虫子,包括一只爬到马尾上的甲虫。然后我在墙上磨着鞋底,一边回头找寻阿岚。

  他正快速穿过飞虫满天的通道,然后一个跃步纵到我身边,猛力摇甩身体。几只虫子仍紧抓他的皮毛,我只得用火炬的柄端把它们推掉。其中一只把阿岚的耳朵都咬出血了,幸好我在途中没被咬破皮。

  「穿衣服大概还是有差吧,阿岚,虫只会咬你的衣服,不会咬你的皮肤。可怜的虎儿,你的脚掌上都是踩烂的虫子,好恶唷!至少我还能穿鞋。」

  他轮流甩着脚掌,我帮他把虫尸从掌缝间剔掉,然后发着抖,加快速度远离虫害。

  大概转了十个弯后,我踏到一块陷在地面里的石头。我当即僵住,等着下个机关开动。这时墙壁开始摇动了,小小的金属板滑开,露出两侧尖利的钢条。我发出呻吟,现在不单壁上露出钢刺,连石管中都流出滑黑的油汁,流满整个地面了。

  阿岚蜕化成人形。

  「尖刺上淬了毒,卡西,我闻得出来。妳待在中间,我们有足够的空间穿过去,不过千万别让那些钢刺刮到。」

  我又看了一眼长长的尖刺,发着抖问:「可是万一我滑跤呢?」

  「抓紧我的毛,我会用爪子抓稳地面,咱们慢慢走,这个机关切忌求快。」

  阿岚又变回老虎。我调好背包,紧揪住阿岚的项背,他如履薄冰地走进油池里,先用一只脚掌测试。他的脚滑了一下下,我看他伸出爪子,浸到油里,刺入泥土地中。他用力将爪子插入油兮兮的地里,等站稳了,才踏出另一步,再把爪子刺进去,等那只脚掌抓稳后,再奋力把另一只脚抽回来。

  这是个漫长而辛苦的过程,每根致死的钢刺都是随机摆设的,因此根本找不出顺畅的行进节奏,必须全神对付它们。我小腿旁边有一根,然后我的脖子、头和腹部也都有。我开始去数,数到五十根就停了。我全身发抖,因为肌肉紧绷过久,走得又太慢,只要一个不留神──只要踩错一步,我的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幸好阿岚极为从容,因为这里几乎容不下我们并肩而行,两侧大约仅剩一吋的空间而已。每步我都走得战战兢兢,汗水从我脸上淌落,大约走到半途时,我放声尖叫起来。我一定踩到一处特别滑的地方了,因为我的靴子滑了出去。我的膝盖发软,踉跄起来。有根钢刺对准我胸口的高度,幸好我在最后一瞬扭开身体,让背包替我的手臂挨刺。阿岚凝在原地,耐心地等我站稳。

  我喘着气,手软脚软地站直,没被刺中算是奇迹了。阿岚哼哼唧唧地表示关切,我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我没事。」

  我的运气算是非常、非常好了。接下来我们走得更慢,最后终于抵达另一头,虽然快累垮了,但平安无事。我倒在泥地上呻吟,按摩僵紧的脖子。

  「经过这关钢刺后,虫子显得没那么糟了,我宁可选择虫子也不要这一项。」

  阿岚舔着我的手,我拍拍他的头。

  休息片刻,我们继续往前,安然地转了几个弯后,就在我开始松懈下来时,又听到闹声了。我们身后的入口沉下去了,另一个前方的洞口也开始往下沉,我们奔过去,可惜没来得及,嗯,本来阿岚可以冲过去的,但他不肯丢下我不管。

  一股急流声开始冲击头顶上的管子,天花板上打开了一片板子,不一会儿,我们便被头上冲下的水击倒在地。水将火炬烧熄,并很快地注满小室,等我们站起来时,水已漫至我的膝盖了。我用力拉开拉链乱翻,找到一根长管,用力一折,甩了一甩,里面的液体便开始放光,把阿岚的白毛都改了颜色。

  「现在怎么办?你会游泳吗?水会先淹过你的头!」

  阿岚变回人形,「老虎会游泳,我变成老虎时,憋气可憋得较久。」

  水淹到我们的腰部了,阿岚快速将我从冒水的管子边拉开,挪到前面门口。等我们到了门边,我已经开始漂浮了。阿岚潜下去找出口。

  后来他冒出头喊道:「门上有另一个封印记号,把封印插进去试试,像妳之前那样转一圈!」

  我点头深吸一口长气潜进水底,沿门摸索印记,最后终k找到了,可是我也没气了。我奋力踢水,挣扎着想回到水面,却被沉重的背包和脖子上的封印往下拖。阿岚潜入水中抓住我的袋子,将我拉回水面。

  此时我们已经漂在离天花板很近的地方了,随时有可能会溺毙。我又吸了几口长气。

  「妳可以办到的,凯儿,再试一遍。」

  我又吸口气,把脖子上的封印拔下来。阿岚松开背袋,我潜了下去,把自己往门底拉,将封印嵌进印记里左转右扭,但封印硬是不肯动。

  阿岚又变回老虎了,此刻正朝我游来,他的脚掌划着水,脸上的绒毛往后飘开,看起来像只长着斑纹的恐怖白色海怪,而且还露出森森尖牙。我又快没气了,但我知道房里已注满水,根本没有退路了。

  我心里一慌,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本人就要葬身此地,永远不会有人找到我了。不会有人替我举办丧礼。淹死是什么感觉?会死得很快吧,只消一两分钟而已。我的尸体会变得难看而浮肿,永远漂在阿岚的虎尸旁边。那些可怕的甲虫会跑进来啃蚀我吗?感觉上那比死亡还要恐怖。阿岚可以憋气憋久些,他会看着我死去,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他会后悔吗?会有罪恶感吗?他会自己去撞门吗?

  我拚命压抑想往上游的冲动,因为已经没有上面,也没有空气了。我又怕又挫折地握拳击着封印,结果感到些微的移动,我又更用力地敲了一次,封印嗖地吃进去,门终于开始升起,封印也跟着掉了出来。我慌忙伸出手,及时用两根指头捞住封印上的丝带。水从门口冲出去,把我们两个也一并带走。

  我们被冲到下一个通道,然后水便从排水孔流了出去,留下一地湿滑与泥泞。我大口吸气,奋力咳嗽,我看看阿岚,忍不住大笑,然后又咳了起来,甚至开始干呕,不过我还是笑个不停。

  「阿岚,」嘻嘻,咳咳,「你看起来像……」咳咳──嘻嘻,「像一只溺水的猫。」

  他一定是觉得不好笑,吼了一声,走到我身边,像狗一样地甩着身体,把水和泥巴喷得到处都是,全身绒毛立成湿刺。

  我急忙说:「喂!谢谢你啊!算了,我不在乎,反正还是很好笑。」

  我努力把衬衫里的水全挤出来,将封印套回脖子上,然后决定检查一下相机,确定水没有渗入袋子里。我把背袋里湿答答的东西悉数倒在地上,东西整坨掉到泥洼里,泥汁都喷到我的湿衣服上了。除了食物被打湿外,其他东西看起来都没事。幸好卡当先生有先见之明,所有相机都没沾湿。「除了没得吃,其他都还好。」

  我满腹牢骚地再度站起来,浑身又湿又黏地骂了十分钟,我的靴子嘎吱作响,衣服湿答答地,「往好处想,这样就把虫汁跟虫油洗掉了。」我咕哝说。

  荧光棒的光芒转弱了,我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摇一摇,里头有水声,但还是能发亮。我们拐了几次左弯和一次右弯后,来到一道比其他通道更长的长廊。阿岚和我走过去,来到半途时,阿岚停下来,跳到我前面,开始逼我后退──而且动作非常快速。

  「又怎么了?有蝎子吗?」

  说时迟哪时快,巨大的轰隆声撼动了整个通道,我刚才所站的沙地塌了下去,更多地面紧接着崩落,我挣扎着往后跌进一道深隙里,震摇戛然而止,于是我爬到隙沟边缘,用手电筒往下照,但作用不大,因为根本看不到洞底。

  我挫败极了,对着深洞尖声大吼:「很好!你以为老娘是谁?印第安纳琼斯吗?告诉你,这个袋子里可没放鞭子!」我呻吟着转头面对阿岚,指着裂隙对面的通道说:「我猜这边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对吧?」

  阿岚低下头看着裂谷,然后沿边来回踱步,检视四周的石壁,看着另一头的通路。我背贴着墙重重坐下,从袋子里取出水灌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

  我感到有只温暖的手摸着我的。

  「妳还好吗?」

  「如果你指的是我有没有受伤,那么答案是没有。如果你是指我的心智是否还健全,那么答案还是否定的。」

  阿岚皱铍眉,「我们得设法越过这道裂口。」

  「您请自便。」我挥手将他赶开,回去喝我的水。

  他走到断口边望着对面,推敲距离,然后变回老虎,朝我们过来的方向折回几步,转身全速对着深洞冲过去。

  「阿岚,不要!」我尖叫。

  他纵身一跃,轻易飞渡深坑,悄然地以前爪着地。接着阿岚走了一小段距离,又依样跳了回来。阿岚落在我脚边,变回人形。

  「凯儿,我有个主意。」

  「噢,这我得洗耳恭听了,希望你的计划里不包括本人在内。噢,我猜猜看,你是否打算在尾巴上绑条绳子,跳过去,把绳子绑好,然后要我自己爬绳子过去对吧?」

  他歪着头做考虑状,然后摇摇头说:「不行,妳力气不够大,做不来。而且我们没有绳子,也没有可以绑绳子的地方。」

  「对驹,所以你的妙计是?」

  他握住我的手解释说:「我的提议简单多了,妳信任我吗?」

  感觉五味杂陈,「我信任你啊,只是──」我望着他担忧的眼神,叹口气,「好吧,我该怎么做?」

  「妳刚才看到我轻而易举就跳过去了,对吧?所以我需要妳配合。妳站到断崖边等我,我会跑到通道尽头,变成老虎加速奔驰跳起来,我要妳也同时跟着跳起来抓住我的脖子,我会在半空中变回人形抱住妳,我们再一起跌落到另一边。」

  我哼着鼻息大笑说:「你在讲笑话对不对?」

  他不理会我的质疑,「我们得把时间算准,而且妳也得朝同一个方向跳出去,否则我会全速撞上妳,两个都会一起跌出边缘。」

  「你是在说真的吗?你真的要我这么做?」

  「是的,我是说真的。来吧,妳站在这儿,我先试跑几次。」

  「我们不能找到别的通道或什么的吗?」

  「没别的通道了,这条才是正确的路。」

  我勉强站到崖边,看他来回跳了几遍,观察他奔跑与纵跃的节奏,开始慢慢理解他要我怎么做了。没多久,阿岚又回到我面前。

  「我实在无法相信竟然被你说服去干这种事,你确定吗?」我问。

  「是啊,很确定,妳准备好了吗?」

  「还没!再给我一分钟准备遗嘱。」

  「凯儿,不会有事的。」

  「最好是这样。好吧,让我把四周好好看一遍,我一定要把这次经验的每一分钟都写进日记里。当然了,那大概没什么意义,反正我这次死定了。」

  阿岚把手放到我脸上,看着我,严厉地说:「卡西,相信我,我不会让妳掉下去。」

  我点点头,绑紧背包肩带,紧张地朝洞隙边缘走去。阿岚变回老虎,跑到通道尾端,身子一伏,然后箭一般地向前射出。一头巨大的猛虎全力向我冲来,所有的本能都在叫我快跑──往反方向逃。比起被这头巨兽撞倒,身后的裂隙反倒没那么吓人了。

  我吓到快闭起眼睛了,但是在最后一瞬还是力持镇定,跑了两步,跃入空中。阿岚在同时间奋力一跃,我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我慌乱地抓着他的绒毛,觉得自己在往下坠,接着便感觉腰部被人抱住了。他将我紧拥在坚实的胸膛上,两人在空中一扭,他垫到我下方。我们重重摔落在沟隙对面的泥地上,摔得我气都快断了,而且还贴着阿岚的背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我重重吸一大口气,把气灌进扁掉的肺里,等恢复呼吸后,连忙检查阿岚的背部。他的白衬衫又脏又破,皮肤刮伤了,有好几处在流血。我从袋子里拿出湿衬衫帮他清理刮伤,一边剔掉刺进他皮肤里的砂砾。

  等清理完后,我用力抱紧阿岚的腰,他环住我,将我搂近,我靠在他胸口上坚定但轻声的说:「谢谢你,可是以后再也……再也……再也不许那么做了!」

  他大笑说:「如果做了能有这种结果,我一定会再干一遍的。」

  「绝对不行!」

  阿岚依依不舍地放开我,我开始自言自语地抱怨老虎啦,男人啦还有虫子。阿岚对于能死里逃生,似乎颇为自得。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对自己唱道:我办到了,我征服它了,我是男子汉等等之类的。我笑了起来,男人啊!不管他是第几世纪的男人,全都一个样。

  我检查该有的是否都在,然后又拿出手电筒,阿岚换回虎身,走在我前面。

  我们又走了几条通道,最后遇到一扇刻着符号的门,门上没有门把,右手边三分之二高度的地方有个手印,上面的图纹与我手上的很相像。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把手掌翻过来,符号竟然是相反的。

  「这跟斐特画的图纹相合。」

  我把手贴到冰冷的石门上,与上面的图纹对齐,立刻感到一股温麻。我拿开手,看看自己的手掌,发现上头的符号发出艳红的光芒,奇怪的是一点都不会痛。我把手贴回门上,再次感到暖意渐增。我慢慢挨近,电花开始从门和我之间迸散而出,就像在石门与手之间,掀起了一场小型的风暴,接着石头开始移动了。

  石门像被一只隐形的手往内拉开,让我们通过。我们进入一个大岩穴,石壁上的磷光青苔微微发出亮光,石穴中央有颗长方形的高大巨石,巨石前立了一根小石柱。我将石柱上的灰尘拍开,看到一组手印──左右手各一只。右手的手印看来与门上的一样,但左手的图纹,则跟我手背上的同出一辙。

  我试着把两只手摆到石柱上,但什么动静也没有。我把右手背贴到左边手印上,符号又开始发出红光了。我翻过手,将手掌贴到右手印上,这回感受到的,远强过温麻的感觉。手一碰触后,能量便爆发而出,热流从我手上涌入石柱里。

  我听到巨石顶端传来轰隆声及湿湿的啧啧声。金黄色的液体从巨石顶上溢出,自四面流下,在底处汇聚成碗状的水池。那溶液与石上的某种东西起了反应,石头嘶嘶地冒出蒸气,溶液则啵啵地起着泡泡,最后流进水池里。

  等嘶声停止,蒸气消散后,我惊骇地倒抽一口气,看到巨石四面出现了先前所没有的象形刻文。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了,阿岚,这就是杜尔迦的预言!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

  我拿出数字相机开始对石头猛拍,然后又用可抛式相机多拍了一些。接着我抓起纸张和炭笔,拓下石柱及门上的手印。我得把一切记录下来,让卡当先生解读其中的含义。

  我绕着巨石,试图厘清其中一些符号,接着我听到阿岚叫了一声,看到他抬起一只脚掌,然后小心翼翼地再放下来。金黄色的液体从水池里溢出来,流过石地,灌进所有石缝里。我低头一看,发现泡在金液里的鞋带正冒着蒸气。

  我们才刚跳到沙地上,便听到另一记摇动地底迷宫的巨响。石头开始从高耸的顶上掉落,砸在石地上撞成粉碎。阿岚把我推到墙边,我蹲下来护住头部。洞里摇晃得更厉害了,随着震耳欲聋的劈裂声,巨石裂成了两半,重重倒落在地上,碎成大片石块。冒着泡的金液从破掉的水池里溢出来,开始在地上蔓延,缓缓蚀毁巨石和触及的一切。

  酸液向我们逼近,直到我们无路可退。门口被堵住了,我们被关在岩穴里,而且看来也没有其他出口了。阿岚站起来嗅着空中,往旁边走开一小段距离,后腿一蹬,把脚爪扑到墙上,开始狂乱地刨抓。

  我走过去,发现他已挖出一个小洞,洞口彼端竟然看得到星星!我连忙帮忙挖掘,把石头搬开,直到洞口大到他也能跳过去为止。阿岚出去后,我把背包扔过去,钻出洞口,最后掉出洞外,滚落地面。

  就在此时,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将洞口堵死。震摇渐歇,终而停止,当淡淡的烟尘从空中轻轻飘降在我们身上时,黑暗的丛林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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