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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永无和平之日

星期五晚上,卡鲁回到布拉格时已经很晚了。她把住址告诉司机,但当车子快开到她住的街区时,她改变了主意,请司机在犹太人区靠近犹太人墓园的地方停下。据她所知,那是最爱闹鬼的地方。埋在一座座突起的坟墓里的死人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墓碑像长歪的牙齿一样东倒西歪,不祥的乌鸦在那里栖息作窝,树枝像干瘪老太婆的手指。卡鲁喜欢在那里画画。但这时候那里已关门了,自然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沿着墓园变形的外墙走着,感受着寂静带来的莫名压力,然后朝着靠近布里斯通的时空转换口,或者说,曾是他的时空转换口走去。
她站在街对面,鼓起勇气前去敲门。想象门会打开,她想,想象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阿萨脸上带着恼怒的笑容出现在门口。“布里斯通气坏了。”她可能会这样说,“你确定要进来?”
只不过出了个可笑的差错而已。难道这扇门不能再次打开吗?
卡鲁穿过街道,满怀希望的心怦怦直跳。她举起手,快速地敲了三下。敲完后,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大口气,然后屏气凝神地祈祷,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开门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论门开还是不开,哭泣是少不了的,不是喜极而泣便是伤心动哭。
没有任何动静。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还是……没有动静。
她再吸一口气,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她仍在等待,缩着身子抵挡寒冷。几分钟过去了。又有几分钟过去了。再几分钟过去了。门还是没有开。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转身回家。
 
当天晚上,阿吉瓦看着她入睡。她的双唇微微分开,双手像孩子似的弯曲着枕在脑下。她睡得很沉。伊兹尔说,她是无辜的。睡着时,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她真的无辜吗?
过去几个月里,阿吉瓦一直想着她——她退缩到他的暗影中,那张动人的脸歪向一边看着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回忆灼伤着他。阿吉瓦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自己差点就杀死她。是什么东西阻止了他?
她身上的某种东西使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失去的另一个女孩。是什么东西呢?不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是暖暖的土棕色,而是黑色的——黑得像天鹅的眼睛,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至于她的容貌,他看不出与那张他深爱的脸有什么相同点。很久以前他透过迷雾第一次看到那张脸。两张脸都美丽非凡,仅此而已。然而,某种东西把她们联系在一起,阻止他对她痛下杀手。
终于,他明白是什么了。一个姿势:她像小鸟般歪着头看着他的那个姿势。正是这个姿势救了她一命。就是这么一件小事。
站在她的阳台上,透过窗户望进去,阿吉瓦问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最后一次看着某个人睡觉的情形。那时,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一层结霜的玻璃。此刻他呼出的气在玻璃上结成了霜。他也没有站在外面往里看,而是躺在玛德加身边,身上暖意融融。他支起一只胳膊肘儿,测验自己能坚持多少分钟不去碰她。
一分钟不到他就坚持不住了。他的指尖发痒,只有抚摸她才能减轻症状。
那时,虽然他并不清白,已经是一个杀手,但手上的黑线远比现在少得多。玛德加亲吻着他生出黑线的手,一个又一个关节,赦免他的罪孽。“战争是我们唯一学到的东西,”她低声说,“但有别的生活方式。我们能找到它们,阿吉瓦。我们可以创造另外的生活方式。这是开始。就在这里。”她把手放在他赤裸的胸前——在她的抚摸下,他的心跳加快——她又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紧贴着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从我们开始。”
从第一个偷偷摸摸和她在一起的晚上起,感觉像是一个开始——像开创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阿吉瓦用指尖抚摸熟睡的玛德加的眼帘,想象着是什么梦令她的眼帘轻轻跳动。这时,他的手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信任他,允许他在她睡着时抚摸她的眼帘。即使在回忆中,阿吉瓦仍惊诧不已——从一开始她就信任自己,让他躺在身边,在她熟睡时抚摸她的五官、她优雅的脖子、紧实有力的手臂和强劲双翼的关节。有时,他感到她做着乱七八糟的梦,脉搏突突直跳;有时她喃喃自语,伸手找他,醒来后拉起他贴向自己,然后,让他轻柔地进入她的身体。
阿吉瓦把视线从窗口移开。为什么有关玛德加的回忆会铺天盖地涌来?
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回忆在慢慢展开,开始寻找共同点——一个让不可能成为可能的办法——但他自己并不承认这点,因为他心中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他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令他在晚上离开他的部队,回到这个世界,走时连哈梓和里拉兹都没有通知一声?
打破或融化阳台上的玻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消片刻,他就可以来到卡鲁身边,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唤醒。他究竟想知道什么?她能解开他来这里的谜团吗?此外,想到要恐吓这个女孩,阿吉瓦感到难受不已。他转过身,走到栏杆旁,眺望着城市的夜空。
至今为止,哈梓和里拉兹可能已经知道他失踪了。“又来了。”他们会低声不满地发着牢骚,然后赶快找个借口把他的失踪的事搪塞过去。
哈梓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里拉兹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妹。他们是六翼天使皇帝女眷的孩子,皇帝的后代。这个皇帝的爱好是生育私生子,好让他们去打仗。他们的“父亲”——每次说这个词时,他们都会咬牙切齿——每晚要召幸不同的妃子,那些作为贡品送来的妇女或被他看上后精选出来的女子。他的手下把他的子女分男女两栏记录下来。本子上的婴儿数目一直在不断地增加。一旦这些孩子长大,战死疆场,他们的名字便被轻易地删掉。
阿吉瓦、哈梓和里拉兹三个人的名字在同一个月被添到名单上。他们一起长大,先是由他们的母亲抚养。等他们长到五岁时,便交给军队进行训练。从那时起,他们总设法待在一起,在同一个部队里打仗,自愿一起完成同一项任务,包括最后这一次:在布里斯通的时空转换门上烙下会燃烧的手印,让所有的门在同一时间燃烧,摧毁那个巫师通往人间世界的入口。
这是阿吉瓦第二次不声不响地失踪。头一次是在多年前。那次他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兄弟姐妹都以为他死了。
他的心确已死了。
他从未告诉他们或任何人,失踪的那几个月他上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伊兹尔称他为魔鬼,难道他说错了吗?多年前,在他们用双翅营造的那个宁静的世界里,他们低声谈论“新生活方式”的理念。他不知道如果今天玛德加见到他,看见那个理念被他阐释成现在这个模样,她会怎么想。
自从失去她后,他破天荒第一次未能想起玛德加的面孔。另一张脸闯进他的记忆里:卡鲁的脸。当他阴森森地向这个女孩逼近时,她黑漆漆的眼睛惊恐万状,瞳孔上映出他翅膀发出的炫目的光。
他是个魔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张开翅膀,飞向夜空。在卡鲁睡得如此香甜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来到她的窗边,对她构成潜在的威胁,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他再次离开,从街道上空飞过,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睡着后,他梦见他在玻璃门的另一边。卡鲁——不是玛德加而是卡鲁——对着他微笑,双唇吻着他手上的关节,一个又一个,每一个吻消去一条黑线,直到他手上的黑线全部消失。
清清白白。
“还有别的活法。”她低声说。他顿时惊醒,喉咙苦涩不堪。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没有希望,只有刽子手的斧头、只有复仇。没有和平,永无和平之日。他用手掌根揉了揉眼,心中的沮丧越来越强烈。
他为什么来这里?他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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