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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壑城

三十三年前
达利纳在晨雾中雀跃地跳步。他感受到体内有股新的力量,每一步都充满着能量。他有了自己的碎甲。
他的世界从此与众不同。大家都认为他迟早要持有自己的碎甲或碎具,但是内心还是止不住那不安的低语。要是事情根本没有发生的话,又会怎样呢?
而今木已成舟。飓父的。木已成舟。他亲自在战斗中赢得碎具。是的,这场战斗中,他把人踢下悬崖,但不改他战胜碎刃师的事实。
他不禁沉浸在这绝妙的感觉之中。
“达利纳,冷静点。”萨迪雅司从雾中现身,站在他身旁,穿着金色盔甲。“耐心点。”
“萨迪雅司,没用的。”穿着浅蓝色盔甲的加维拉从达利纳另一侧出现。三个人都戴上了面甲。“科林家的健儿就像被拴住的野斧犬一样嗜血。我们没办法在战斗中冷静,也不能像执徒所教诲的一样平和优雅。”
达利纳移动脚步,感受寒冷的晨雾扑面而来。他想要与那些在空中绕着他拍打的期待灵一起舞蹈。他身后的军队排着整齐的阵形,雾中传来脚步声、金属相击的声响,还有咳嗽声与低语。
他几乎认为自己不需要这批军队。他背上一把巨锤,就连最强壮的人——若是没有支持——也没办法举起来。然而他几乎感受不到重量。飓风啊,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就像战意一样。
“达利纳,你考虑过我的提议了吗?”萨迪雅司问。
“没有。”
萨迪雅司叹了口气。
“如果这是加维拉的命令。”达利纳说。“我就会结婚。”
“别把我扯进来。”加维拉在对话的过程中,反复召唤并驱散自己的碎刃。
“这个嘛,”达利纳说。“你不表示什么,我就维持单身。”他想要的女人现在在加维拉之下。他们已经结婚了——飓风的,还生了个小女孩。
达利纳的哥哥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达利纳,想想这有什么好处。”萨迪雅司说。“你的婚姻可以带来盟军,还有碎具。你可能还会为我们赢得一个藩国,而不是在我们打得他们国力落后,才加入我们!”
他们已经打了两年的仗,十个藩国中只有四个在加维拉的统治下,其中科林家与萨迪雅司家还没有什么难度。他们的战争联合了雅烈席卡——成了对抗科林家的盟友。
加维拉有信心可以逐一击破,他们的对手会为了私利背刺别人。萨迪雅司怂恿加维拉表现得更残酷,他宣称声名越是狼藉,就会有越多城市为了避免惨遭血洗而自愿倒戈。
“那么,”萨迪雅司问。“你至少可以考虑政治联姻吧?”
“他飓风的,你还坚持这个话题啊?”达利纳说。“我只要作战。你和我哥去烦恼政治的事情吧。”
“达利纳,你终究逃不了的。你也了解,对吧?我们都得烦恼如何喂饱深眸人、建设城市,还有打好各大王国的关系。这就是政治。”
“那是你和加维拉的事。”达利纳说。
“是所有人的事。”萨迪雅司说。“我们三个人都要负担。”
“你本来不是要让我放轻松点吗?”达利纳喝道。他飓风的。
升起的太阳终于驱散雾气,让他看见此战的目标:一道高十二呎的城墙。墙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平整的石面,或至少看来如此。这里很难看见裂谷之城。这座名为拉萨拉思的城市又被称作壑城,整座城市都在平地之下的裂谷之中。
“塔纳兰光爵是个碎刃师,对吧?”达利纳问。
萨迪雅司叹了口气,拉下他的面甲。“达利纳,我们已谈过四次。”
“我那时醉了。塔纳兰是不是碎刃师?”
“兄弟,他只有碎刃。”加维拉说。
“我会拿下他。”达利纳低声说。
加维拉笑了出来。“你先找到他再说。我想把碎刃给萨迪雅司,因为他至少会参与会议。”
“好吧,”萨迪雅司说。“我们慎重行事,照着计划来。加维拉,你——”
加维拉对达利纳露齿一笑,盖上面甲,在萨迪雅司话说到一半时冲了出去。达利纳欢呼一声,也跟了上去。
萨迪雅司大声咒骂,只好跟上。军队一时还待在后面。
石块从天而落。墙后的投石器投掷成块的岩石,也有细碎的石砾。落石重击达利纳身旁的地面,让石苞的藤蔓蜷曲起来。另一块落石再重击他眼前的地面,然后弹了开来,石屑迸裂。达利纳绕过石块,碎甲给了他行动的活力。箭雨蔽日,他举手护住眼缝。
“小心弩炮!”加维拉大喊。
墙上的士兵将像是十字弓的巨大武器推上石顶。一枝有如长矛大小的箭矢直往达利纳射去,比投石器还精准。达利纳跳到一边,碎甲磨地滑开。巨矢重击地面,木造的箭身也随之碎裂。
其他箭矢则串上网子与绳索,试图将碎刃师绊倒,然后再补上一箭。达利纳笑得开心,感受到涌起的战意让他的脚苏醒。他跳过一枝带网的箭。
塔纳兰的手下制造了箭矢与乱石的风暴,却远远不够。一颗石头击中达利纳的肩膀,让他一时站不稳,但他很快找回架势。箭矢对他无用,落石则没有准度,弩炮重新装填的速度也太慢。
事情就该这样发展。达利纳与加维拉与萨迪雅司,三人一起,什么责任都不必烦恼,只要让生命全为战斗而生。白天打场好仗,晚上则有温暖的炉火与疲累的肌肉,还有年份很好的酒。
达利纳到了墙下,跳跃,向上跃得奇高,他的高度正好抓住墙顶的垛口。敌军拿起锤子往他的手指砸去,但是他把自己往上抛到墙上的走道,打倒慌张的守军。他松开手上锤子的束绳,让锤子往身后的一名敌兵砸去,又接着挥舞,让敌军崩溃惨叫。
这简单过头了!他收回锤子,挥出广角,如暴风般扫落墙上的敌人。萨迪雅司也出现在他身后,踢翻一架弩炮,像是轻吹一口气般摧毁了武器。加维拉举起碎刃攻击,刀下亡魂的双眼焚烧起来。城墙上方的防御工事反而限制了守军,分散了军力——对碎刃师而言再好也不过。
达利纳冲向敌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似乎已经杀掉此生以来同样数量的敌人。这时,他意外觉得不快。这无关技巧、气势或是他的名声。就算是无牙老人代替他的位置,也可以有同样的战果。
他咬牙对抗这无用的情绪,深入自己内心,发现战意蓄势待发。战意涌上他的身体,驱离这种不快。他马上就发出愉悦的咆吼。这些人不能动他一根寒毛。他是毁灭者,他是征服者,是带来死亡的美妙风暴。他是神。
萨迪雅司正在说话。这个穿着金色碎甲的笨蛋比了比手势。达利纳眨眨眼,往墙内看去。他可以从这个位置看见壑城,看见藏在裂谷中的城市,建筑物凭靠着两边的崖壁建造。
“达利纳,投石器!”萨迪雅司说。“拿下投石器!”
好。加维拉的士兵开始往城墙冲锋。那些更靠近壑城的投石器仍在投掷石头,可以消灭数百人。
达利纳跳到墙边,抓住绳梯往下悬荡。绳索很自然地断了,让他落地不稳。他的碎甲直接撞到石面,他不觉得痛,但自尊心却受损了。萨迪雅司在墙边看着他。他的声音,达利纳听得特别清楚。
总是横冲直撞的,以后花点时间思考,好吗?
这明显是个初学者才会犯下的错。达利纳低吼一声,爬了起来,摸索他的锤子。他飓风的!他掉下来的时候将把手折断了。他怎么可以搞成这样?虽然锤子不是用碎刃跟碎甲同样奇异的材质制作,但仍是上好的钢材。
防守投石器的士兵在巨石飞跃的阴影下一拥而上。达利纳收紧下巴,浑身充满战意,把一旁墙上的重门扯开,任门轴弹跳磙动飞开。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
这副碎甲的潜力比他预期的还要多。穿上碎甲的他或许一时和穿上碎甲的老人无异,但他会改变现况。这时他决定不再对碎甲的能力感到惊奇。他要日夜穿着碎甲,甚至连睡觉都要穿着这飓风的东西,直到自己习惯这副防具。
他举起木门,当作大头棍一般朝敌人挥舞,在他与投石器之间扫出一条信道。接着冲向前,抓住投石器的侧面,把磙轮扯开、迸出碎片,让这个器械歪倾倒下。他踩上投石器,抓住旋杆折断。
再解决十台就可以了。他站在已毁的器械上,听见远处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达利纳!”
他往墙上看去,萨迪雅司从背后拿出他的碎刃师专用锤,抛掷出去。锤子在空中旋转,将达利纳身旁另一台投石器砸成碎片。
萨迪雅司举手敬礼,达利纳也挥手感谢,然后握住锤子。有了锤子,毁灭行动变得很快。他打击这些器械,将之化成碎木。其中也包括许多女人的工程师们逃跑四散,大喊着:“黑刺!是黑刺!”
他接近最后一台投石器时,加维拉已经攻陷城门,让士兵进入城内。他们蜂拥而上,加入已经攀墙而入的先锋。达利纳身旁的敌人逃进城区,没有人与他交战。他低吼一声,踢了已毁的投石器一脚,让投石器磙到壑城的边缘。
投石器弹了起来,落入谷中。达利纳向前行进,走上一块设有防人滑落护栏的巨石,似乎是个观察哨。从这里,他可以好好地俯瞰这座城市。
“壑城”之名恰如其分。裂谷在右侧收窄,但是在达利纳所处的正中央,就连穿着碎甲的他,也没办法将石子扔到对面去。深谷之中,生机盎然。生灵从花园冒出,建筑物沿着漏斗状的谷地十坡而上,椿柱、桥梁与木头栈道罗织了这里的交通网络。
达利纳回头看着包围壑城开口的城墙,城墙护住了广大的开口,直至西边的湖畔。
要在雅烈席卡生存,就要在飓风来临时找到庇护。宽广的谷地是创建城市的绝佳地点,但是要如何保护这座城呢?任何敌军都能居高临下。许多城市就在飓风与敌人的威胁之间走起钢索。
达利纳将萨迪雅司的锤子扛在肩上,看着塔纳兰的士兵涌下城墙、组成阵形阻挡加维拉左右两翼的兵力。他们想要从侧翼抗衡科林家的军队,但是面对三名碎刃师,他们只会陷入困局。塔纳兰领主本人到哪去了?
萨卡带着一队精兵到来,站在石制了望平台上。他的双手放在护栏上,轻声吹着口哨。
“城里不对劲。”达利纳说。
“什么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达利纳可能不在乎加维拉与萨迪雅司拟定的伟大计划,但他可是一名士兵。他对战场了解的程度,就像女人了解自己母亲的食谱一样:无法给人确切的数据,可是知道缺了什么调味。
他身后的战斗仍然持续,科林军的士兵与塔纳兰的守兵交战。塔纳兰的军队表现不佳,他们的士气已经被科林军击溃,阵形崩溃的他们开始撤退,互相推挤前往下方的城区。加维拉与萨迪雅司没有追击。他们已经占据了优势,用不着冒着被埋伏的风险急进。
加维拉重步走上石台,萨迪雅司也跟在旁边。他们要调查城区,对下方施以箭雨,甚至考虑使用还未被达利纳摧毁的投石器。他们会开始围城战,直到击溃敌军。
三名碎刃师,达利纳心想。塔纳兰必须想办法对付我们……
看台有俯瞰城区最好的视野。他们将投石器部署在旁——正是这些碎刃师本来确定要摧毁的器械。达利纳瞥向两旁,发现平台的石造地板上有裂痕。
“不!”达利纳对加维拉大喊。“退后!这是——”
敌军一定在监视,他喊出声的刹那,身后的地面就往下崩裂。达利纳瞥见被萨迪雅司拉住的加维拉。加维拉一脸惊恐地目睹达利纳、萨卡与几名精兵落入壑城深谷。
他飓风的。这个突出的石台在他们站上去之后崩落。石块撞上下面的建筑,达利纳则在半空中天旋地转。
他重重地砸上房子。有硬物狠狠打上他的手臂,力量大到他可以听见盔甲的碎裂声。
房子也挡不住他落地的力道。他压碎木造结构,继续往下掉落,头盔则不知为何在深谷的崖壁磨擦。
他重摔到另一个表面,发出了重击声,幸好这回停了下来。他低哼一声,左手传来剧痛。他摇摇头,发现自己的视线看向五十呎上方,人已处在这座近乎垂直的木造城市之下。巨大的落石已砸毁了住宅与走道,在城区的陡坡上扫出一道废墟。达利纳刚才往北方摔落,最后落在房子的木制屋顶上。
他没看见自己的手下。不管是萨卡还是其他精兵都不见踪影。若不是有碎甲……他低吼一声,怒灵像是血池一样在他身边沸腾。他在屋顶上挪动自己的身躯,手上的剧痛让他表情扭曲。他左手臂的盔甲都碎了,而他在摔落的时候还弄断了几根手指。
碎片百裂的碎甲流泻出白烟,但他只失去左手掌与左手臂的盔甲。
他小心地在屋顶移动,但是一动又压垮屋顶,直接摔到屋内。他再受到撞击时闷哼一声,这房里的一家人一边尖叫,一边退到墙边。塔纳兰显然没有通知自己的属民,隐瞒了自己毁掉城区来对抗敌军碎刃师的极端计划。
达利纳站起来,无视畏缩的一屋子人,推开了大门,力量大到把门击破,然后踩上这一层住宅的木制步道。
一阵箭雨马上往他身上招呼。他挺出右肩挡护,低吼一声,同时遮住眼睛上方,观察攻击的源头。壑城他飓风的另一侧,有座花园的平台上有五十名弓兵。好极了。
他辨识出弓兵的领头者。那是个有位阶臂章与白羽头盔的高个子。怎么会有人把鸡毛拿来当头盔的装饰呢?看起来真蠢。不过,塔纳兰还不坏。达利纳有次赢了他一盘棋,塔纳兰愿赌服输,给了一百颗闪闪发亮的红宝石,装在塞了软木塞的酒瓶里。达利纳一直觉得那是件趣事。
达利纳享受战意的浸润,让这股从体内涌现的力量带走疼痛,然后沿着走道冲刺。萨迪雅司在上方带兵从落石处推进,但是速度还不够快。他们到的时候,达利纳大概已经拿到新的碎刃了。
他冲上跨过壑城的桥。可惜,他已知道自己在这座城市面对突袭时,会有什么准备。两名士兵从深谷的另一端匆匆跑来,用斧头砍向达利纳那座桥的支撑点。这座桥使用魂师制造的金属绳索,但那两个士兵要是能把支柱砍断,让绳索松脱,就可以借着达利纳的体重让桥连人往下掉。
壑城的河床至少在一百呎之下。达利纳低吼出声,做出唯一的抉择。他跳到走道的边缘,跃至下方的另一条路。那条步道看起来很坚固,然而达利纳还是一脚踩穿了木板,整个身子几乎都陷下去。
他拉起身子,继续往跨越深谷的地方冲去。前方又有两名士兵赶到支柱旁,急着拆解。
达利纳脚下的走道开始摇动。飓父的,他快来不及了,但是在跳跃距离内又没有其他走道。达利纳驱动自己奔跑、狂吼,每一脚都把木板压得作响。
一枝黑色的箭像是天鳗从上方飞过,射下其中一名敌兵。接着又是一箭,把眼睁睁看着战友倒下的另一名士兵也拿下。栈道不再摇晃,达利纳露齿一笑,停了下来。他转身看见崩石上方的人,那人举起一张黑色的弓朝达利纳致意。
“特雷博,你真是他飓风的神准!”达利纳说。
达利纳到了壑城的另一侧,从死者手中拉起一把斧头,再跑上他当时看见塔纳兰领主的坡道。
他轻松找到那地方,那是一块宽广的木制平台,与周边的墙面接合,上头布满了藤蔓与石苞。达利纳一上了花园,生灵便四处窜逃。
塔纳兰与五十名士兵在花园中央等待着。达利纳在头盔里喷气,往前一站面对他的敌人。塔纳兰只穿着普通的钢甲,但是手上握着一把造型粗蛮的碎刃,有着宽广的剑身与位于刃尖的钩。
塔纳兰喝斥士兵放下弓箭退后,接着双手握持碎刃,走向达利纳。
所有人都对碎刃有所执着。这种带着传说的特殊武器,让人会追踪其去向,查明它究竟到了哪位国王或光爵手里。达利纳虽然使用过碎刃与碎甲,若要他从中二择一,他永远会选择后者。此刻他只要给塔纳兰结实的一击,战斗就会结束。然而这位领主却得面对可以承受他勐击的敌手。
达利纳体内的战意磙磙涌动。他站在两棵矮树中间,摆好架势,将没有盔甲的左手藏在领主视线之外,右手则紧握着战斧。虽然这是把战斧,此刻在他手中却像个小孩的玩具。
“达利纳,你不该来的。”塔纳兰的腔调带着这一带常见、容易辨别的鼻音。壑城人认为他们遗世独立。“我们与你们还有你们的事情毫无瓜葛。”
“你拒绝向国王臣服。”达利纳在领主身旁绕行,同时注意后方的士兵,身上的盔甲相击出声。他不能在决斗时分心被他们攻击,而他应该早些解决这个问题。
“国王?”塔纳兰喝斥,怒灵在他身边沸腾。“雅烈席卡已经好几代没有国王了。就算我们想要再立一个王,又有谁说科林家足以承担重任?”
“就我所见,”达利纳说。“雅烈席卡的人民需要一位能在战斗中领导他们的最佳人选。而那需要方法证明。”他在头盔里露齿一笑。
塔纳兰率先发动了攻击,他挥动碎刃,试着扩张自己最大的攻击范围。达利纳往后跳了一步,等待时机成熟。战意是种令人成瘾的冲动,使人有证明自己的欲望。
但是他必须谨慎。达利纳的理想计划是拖延战斗,这要依靠碎甲提供的强大力量与耐力。不幸的是,他的碎甲还在泄漏能量,而他还有这些守卫要处理。然而,他还是照着塔纳兰预期的方向闪躲攻击,让对方以为他要拖延战斗。
塔纳兰低吼一声,再次攻击。达利纳用手臂挡住挥击,接着轻松挥动战斧。塔纳兰也很快闪躲。飓父啊,碎刃可真长,几乎和达利纳一样高。
达利纳小心移动,脚步扫过花园的草叶。他甚至感受不到断指的疼痛了。战意正在呼唤他。
等待。装作要尽可能拖延的样子……
塔纳兰再次突进,达利纳向后一躲,身穿碎甲的他在碎刃挥中以前就躲了开去。等到塔纳兰再次攻击,达利纳低身冲去。
他再次用碎甲挡住碎刃,但是这一击下手之重,让右手臂的盔甲也随之碎裂。达利纳在出其不意的冲锋后,仍然低下身子,用肩膀撞上塔纳兰。这位领主的盔甲被撞出巨响,在碎甲的强大力量下歪曲,他也跟着倒下。
不巧的是,达利纳也失去了平衡,倒在领主身旁。花园平台在他们跌倒时摇动,木头发出碎裂与低闷的声音。沉沦地狱的!达利纳可不想在敌人环伺时倒地,然而他还是得留在那里,伸手往碎刃而去。
达利纳抛下右手甲。没了臂甲,悬着的手甲重得要命,也扭曲成废物。他也不幸地弄丢了斧头。领主用剑首朝达利纳勐打,却毫无效果。另一边的达利纳一手骨折,一手则没有碎甲的力量,对上他的敌人也没有优势。
达利纳翻磙到塔纳兰的上方,利用碎甲的重量钉住敌手。就在这时,一旁的士兵开始攻击,正如他所预料。战场上的荣誉决斗在身为上主的浅眸人落入颓势时,就再也没有荣誉可言了。
达利纳一个翻磙离开塔纳兰。敌军显然没有预料到他的动作如此迅速。他站起身来,拿起斧头,再快速一挥。他的肩甲还延伸到他的手肘,因此挥动斧头的时候,仍然有股力量——奇妙地混合了碎甲提供的能量,以及暴露的手臂的颓力。他得小心不要折断手腕。
他这凶猛的一挥,打倒了三名敌军。其余士兵退开,用长戟将他隔开,其他人则将塔纳兰扶了起来。
“你谈到人民,”塔纳兰用粗哑的声音说。他穿着臂铠的手按住被达利纳打碎的胸甲,呼吸看来没有问题。“如果这是为了人民而战。如果你劫掠、清除与谋杀是为了他们的益处。那你就是个毫未开化的蛮人。”
“战争不是什么开化的事。”达利纳说。“战争不能涂上美丽的颜色。”
“你用不着像石头上的木橇一样把悲伤拖在身后,扯裂、压碎你所经之地。你是个怪物。”
“我是个士兵。”达利纳一边说,一边瞪了塔纳兰举弓的手下。
塔纳兰咳了咳。“我已经失去我的城市。我的计划失败了。但我可以为雅烈席卡尽最后一份心力,那就是把你这混帐拿下。”
弓兵放箭。
达利纳大吼一声,往地上一摔,借着碎甲的重量撞击平台。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变得脆弱的木板,这一下碎裂开来,他也穿过碎木,撼动下方的支柱。
整个平台在他身边垮下,所有人一起掉到下层。达利纳听见尖叫声,自己则撞上下一层走道,使穿着碎甲的他也不禁一晕。
达利纳摇摇头呻吟,发现他的头盔前面已经坏了,让头盔提供的特殊视野也跟着消失。他一手拿下头盔,同时大口呼吸。飓风的,他没有受伤的手臂现在也伤到了。他瞥了一眼插着碎片的皮肤,其中一片碎木还长如匕首。
达利纳表情扭曲。下方负责砍断桥梁的士兵朝他冲去。
达利纳,稳住。准备好!
他站起身来,头晕目眩、精疲力竭,又发现那两名士兵不是为了他而来。他们扶起从上方平台落下的塔纳兰,抓住他逃离。
达利纳大吼一声,步履艰难地追了上去。他的碎甲缓慢移动,只能蹒跚走过崩落平台的残骸,试着跟上士兵。
手臂伤势痛得他怒发如狂。但是战意,就是战意驱使他向前。他不会遭受打击,他不会罢休!塔纳兰的碎刃还没有从他身边出现,代表这个敌人还活者。达利纳还没有取得胜利。
幸好其他士兵被部署到城市的另一端战斗。壑城这一侧空空如也,对大批群众仍是安全的——他瞥见了躲藏在房里的居民。
达利纳沿着壑城的坡道蹒跚而上,追在拖着光爵的士兵之后。士兵在坡道的顶端,将载负的人倚在裂谷的石壁上。他们用了特别手法打开石壁上的暗门,拖着战败的光爵进入暗门,接着又有两名士兵回应他们恐慌的呼唤冲了出来,对上达利纳。
没有头盔的达利纳与之交战,眼睛已经浸了血。他们持有武器,他则空着双手。他们毫发无伤,他则是双臂都伤得几乎无法动弹。
然而战斗仍以士兵倒地、流血断骨作收。达利纳踢开暗门,腿上的碎甲还有功用,足以将门直接踢倒。
他弯身进入墙上闪烁着钻石钱球的小隧道。这扇门外头覆盖了干燥的克姆泥,让门看起来像是石壁。要不是他看见敌人进门,势必要花上数天甚至数周才能找到密道。
达利纳前进一会儿,就找到了他先前追逐的两名士兵。根据血迹判断,他们将光爵安置在自己身后关上门的房间里。
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向达利纳。达利纳手臂的疼痛在战意之下不足挂齿。他很少像现在一样觉得身强体壮,拥抱如此美丽纯洁的美妙情绪。
他俯冲向前,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他用肩膀把一名士兵撞上墙,再用一记命中要害的踢击打倒另一名士兵,接着达利纳打开他们身后的门。
塔纳兰浑身淌血躺在地上。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他痛哭。这间小房间中还有一人。一个小男孩。六岁。或许已经七岁了。小孩的脸上挂着泪痕,试着用双手举起父亲的碎刃。
达利纳的身影进了门。
“你不能杀掉爸爸,”小男孩的声音因为悲痛而不成声,痛灵在地面爬行。“你……不行……你……你……”他的声音化为低语。“爸爸说……我们对抗的是怪物。只要有信心,我们就会战胜……”

几个小时后,达利纳坐在壑城边缘,双脚在破碎的城市上方摆动。他将新取的碎刃横放在大腿上,他那不成形的破裂碎甲则堆在一旁。他的手臂已经接受包扎,但是他赶走了外科医生。
他凝视似乎空荡荡的平原,转眼看着下方的人命象征。尸体堆积如山。破损的住屋。文明国度的碎片。
加维拉在两名达利纳的精兵护卫下走了过来,今天的护卫是卡塔尔西和费宾。加维拉挥手叫两人退下,然后低哼一声,坐在达利纳身边,再脱下头盔。疲惫灵在他头上围绕,但是疲劳的加维拉还是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他精明的浅绿双眸,一向看来知识渊博。达利纳长大成人以前,曾单纯地认为他兄长所言所行都是正确的。长大以后,他的看法也没有什么改变。
“恭喜,”加维拉对着碎刃点点头。“萨迪雅司对于没赢到碎刃很不开心。”
“他总会拿到自己的一把。”达利纳说。“他的野心之大,让我不认为他拿不到。”
加维拉低哼一声。“这次攻打的代价太大。萨迪雅司说我们得更加谨慎,不能单枪匹马冒险失去性命与碎具。”
“萨迪雅司很聪明。”达利纳说。他小心用受伤比较不严重的右手拿起一杯红酒,凑到嘴边。他总认为这是治疗疼痛的唯一解药——或许也能帮他化解耻辱。无论是哪种感觉,他都觉得很尖锐,而战意已经消退,让他气势低靡。
“达利纳,我们要怎么处理他们?”加维拉一边问,一边指向下方被士兵包围的群众。“数以万计的人。他们不会轻易退缩。他们不会认可你杀掉他们领主以及继承人的事实。他们会反抗我们好几年。我有这个预感。”
达利纳喝了一口饮料。“让他们加入军队。”他说。“告诉他们,如果为我们而战,我们就会饶他们一命。你想要停止碎刃师在开战时就向前冲锋吗?那我们就需要可以消耗的部队。”
加维拉点点头,开始思考。“萨迪雅司也讲对了一件事。这件事和我们有关。还有我们即将迎接的身分。”
“别跟我谈这件事。”
“达利纳……”
“我今天损失了一半的精兵,其中还包括上尉。我要烦恼的事可多了。”
“我们为何战斗?是为了荣耀?为了雅烈席卡?”
达利纳耸耸肩。
“我们不能再像恶棍一样行事。”加维拉说。“我们不能劫掠每座城市、夜夜饮宴。我们需要纪律,我们得控制我们的领地。我们需要官员,需要法律,需要政治。”
达利纳闭上双眼,心中的羞耻让他分了心。要是加维拉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终究得长大。”加维拉轻声说。
“然后变得软弱?就像那些死在我们手上的领主吗?我们就是为此起兵的,不是吗?因为他们的怠惰与腐败而战?”
“我不再确信这件事了。达利纳,我现在是位父亲。这让我思考在大获全胜以后该做什么。我们要怎么创建王国?”
他飓风的。王国。达利纳此生第一次对这个概念感到恐慌。
加维拉最后站起身来,回应呼叫他的讯息。“你能否,”他对达利纳说。“在未来的战争中笨拙一点?”
“这种话居然是你说的?”
“深思熟虑的我说的。”加维拉说。“一个……精疲力竭的我说的。好好运用引誓(Oathbringer)吧,毕竟这是你赢来的。”
“引誓?”
“你的剑,”加维拉说。“飓风的,你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听进去吗?这是创日者当年的剑。”
懂了,创日者。他是上个统一雅烈席卡的人,那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达利纳从大腿上拿起碎刃,让光影在完美的金属上嬉戏。
“这把剑是你的了。”加维拉说。“我们事成以后,我要让人再也不会想起创日者,而只能想起科林家与雅烈席卡。”
加维拉离去。达利纳将碎刃插在石头上,向后一躺。他闭上双眼,脑中浮起那勇敢男孩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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