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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库柏位在乔治城的公寓,离他跟娜塔莉以前在戴尔瑞的房子有八哩远。一路上跟华府大部分的马路一样,单调丑陋的建筑成排延伸而去,中间偶尔冒出让人眼睛一亮的豪宅,全都划分成一个个街区,距离短就算了,每条街都设了红绿灯,让人急得跳脚。把市区车潮算在内,八哩路通常要开二十五分钟(如果你没上三九五号公路,继续走市区,那就要三十分钟)……

  库柏十二分钟就解决。

  他开上杰佛逊戴维斯路,一条显然并不赏心悦目的马路,不过双向都有四线车道。他车上的询答机会发出讯号,让一哩之内的所有警察都知道他是熄灯人。他把速限当笑话,把红灯当参考,当一长排红色煞车灯逐渐逼近时,他换到低速档,从车阵中切到中间车道。

  当开到娜塔莉家附近时,他放慢速度(这条街有很多小孩),然后停车,熄火,一骨碌鑽出车。

  娜塔莉已经朝他走过来。她一身工作打扮,及膝灰裙,乳白色毛衣,长靴。儘管眼睛是乾的,睫毛膏也没化开,她在他眼中却像正在嚎啕大哭。他张开双臂,她投向他的怀抱,用力将他整个人抱住。她身上有种溼溼的感觉,眼泪彷彿从毛孔渗透而出,呼吸带著咖啡的味道。

  库柏抱了她一会儿便往后一站,拉住她的手。「告诉我。」

  「我跟你说过了——」

  「再说一次。」

  「他们要测试她,但凯特才四岁,按照规定八岁才必须——」

  「嘘。」他的拇指在她手掌上移动,往掌心按压——他以前的习惯动作。「别慌。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娜塔莉深呼吸,然后大声吐气。「他们打电话到家裡。今天早上。」

  「谁?」

  「分析应变部。」她把手举到耳边,像要拨头髮,儘管没有头髮落在耳边。「你们。」

  他脚底一阵凉,虽然张开了嘴,一时之间却无言以对。

  「对不起,」她说,别开眼神,「那样说很恶劣。」

  「没关係。」他也吐出一口气。「告诉我——」

  「凯特在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有『不寻常的表现』。」她刻意加重语气。「一个礼拜前发生的。有个老师看见凯特在做的事,就去向应变部通报。」

  异能在小孩身上没有特定的表现方式,通常只是特别聪明,按照规定八岁才必须接受测验。但特定工作者只要发现儿童出现第一级异能的明显迹象,就应该立即通报,例如老师、牧师、全职保母。这就是库柏痛恨这一切的原因,对他来说,这世界不需要更多打小报告的人。「什麽不寻常的表现?发生了什麽事?」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那个胆小怕事的公务员不肯告诉我。」

  「所以——」

  「所以他就问方不方便下礼拜四或五帮我女儿做测验。我说她才四岁,你又在应变部工作。他一直重複说:『抱歉,夫人,但这是规定。』好像他是电信局,而我只是在抱怨他妈的帐单。」

  娜塔莉平常不骂髒话。这个想法没来由地掠过他脑海。「妳跟她谈过了吗?」

  「还没有。」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我们得跟她谈一谈。尼克,她是异能,我们都很清楚,要是她是第一级呢?」她别过头,再也忍不住泪水,从他抵达那一刻起就看见的泪水此时摊在全世界面前。「他们会把她带走,送她进学园。」

  「别说了。」库柏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可是——」

  「听我说,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们的女儿绝不会被送进学园。」我想念我儿子,那女人高举的标语上写著。「绝对不会。我不管她是不是第一级,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第零级,能一边从肚脐发射雷射光还能一边扭转时空。总之,我绝对不会让她进学园。下礼拜她也不会去做测验。」

  「爸比!」

  他跟娜塔莉交换眼神,一个比他们两个都要老的眼神。一旦当上父母,这种眼神就会在夫妻之间传递。两人后退一步,对著朝他们飞奔而来的两个孩子。陶德跑在前面,凯特紧追在后,身后的纱门砰一声关上。

  他蹲下来展开双臂,孩子扑进他怀中,温暖,充满活力,周围一切自动消失。库柏紧紧抱住他们,差点让他们喘不过气,鬆手时还不忘装出无辜的眼神。「喔噢。喔噢!」

  凯特抬起头,一脸忧虑;陶德笑嘻嘻,猜出爸爸的诡计。

  「喔噢,我得走了!我得走了,谁要跟我一起去?」

  「我!」凯特兴高采烈地说。

  「我也要。」陶德说,介于天真无邪和懵懵懂懂之间的语气。

  「好。」他伸出双臂。「坐好啦!机舱如果突然失重,氧气罩就会从天花板掉下来,到时候记得像猴子一样抓住它们盪来盪去。准备好了吗?」

  凯特在他左手边,身体缠住他的手臂就像……猴子;陶德巴住他的右手臂,三个人抓住彼此的手臂。

  「好的,准备发射,倒数计时:三……」他上下摇晃,「二……」再晃,「一!」他跳起来,利用腿的力量让他们飞出去,然后一半像在丢球,一半像在被球丢。陶德真的变重了,但管他的,他只要站稳脚,用力甩出去,他们就飞起来了。两个孩子的脸充满整个世界,凯特边尖叫边咯咯笑,陶德开怀大笑,他们后面是一团模糊的草皮、枯树和灰色汽车。他甩得更用力,脚像舞者一样旋转,手臂展开抬高,孩子们飘浮在半空中,动力助了他一臂之力。「发射!」

  往后,他会想起这一刻,拿出这段记忆回味,像老兵回味褪色的战场照片。那是他抛下的生活的碎片,是固定船隻的锚,是导引方向的星星。孩子笑咪咪的脸庞,对他完全的信任,后面的世界变成绿色漩涡。

  然后陶德说:「我想飞!」

  「想飞吗?」

  「想飞飞飞飞飞!」

  「好,」他说,咬紧牙转得更快,再转一次、两次,到第三次他用力抬起右手,陶德放开手,他也鬆开手,踉跄之间他瞥见儿子从他手中飞出去,手臂往后抬高,头髮飞起来,接著随重力加速度转到视线之外。他慢下来,凯特抓住他的手臂,一转,陶德降落在地上;二转,陶德躺在地上哈哈笑;三转,触地得分,凯特的身体跟他轻轻一撞,他的世界有点摇晃。动作停下来时,他放开她的手但紧贴著她,等她恢复平衡——父母无止尽的挂念,总是在确认宝贝女儿没跌倒、摔破头、踩到尖锐的东西、碰到世界残酷的一面。

  如果她是第一级呢?他们会把她带走,送她进学园。

  库柏甩开这个念头,扬起笑容。他弯下身,手肘碰到膝盖。凯特用严肃的眼神盯著他看。陶德躺在地上。「陶德小弟,你还好吗?」

  陶德立刻抬起手,竖起拇指。库柏露出微笑,瞄了娜塔莉一眼,看见她的眼神,开心的笑容底下藏著恐惧。她意识到他的眼神,又摸摸头髮,说:「我们刚要吃早餐,你吃过了吗?」

  「还没,」他说谎,「一起进去吃早餐怎麽样?来点妈咪煎的雷龙蛋?」

  「爸比,」陶德从地上爬起来,拍拍长裤上的青草。「那只是普通的蛋。」

  库柏想要像平常一样跟他斗嘴——你看过雷龙蛋吗?没有吧?那你怎麽知道?——但力不从心。「说的对,小子。那来点普通的蛋怎麽样?」

  「好。」

  「好。」他丢给娜塔莉一个眼神,换成别人绝不会发现。「去帮妈妈的忙好吗?我马上来。」

  他的前妻弯身牵住儿子的手。「走吧,小飞侠,我们去做早餐。」

  陶德有点迟疑,但还是跟著娜塔莉走进门。库柏转向凯特说:「想再飞一次吗?」

  她摇头。

  「愈长愈高喽,很快就换妳带爸比飞了。」他蹲下来快速绑好鬆掉的鞋带。

  凯特问:「爸比,妈咪为什麽怕我?」

  「什麽?什麽意思,小可爱?」

  「她看著我,表情很害怕。」

  库柏目不转睛地看著女儿。她哥哥从小就是个好动的孩子,库柏常常三更半夜抱著他哄他睡觉、跟他说话。等到终于把他哄睡了,库柏往往不敢再乱动,知道轻轻一动都会吵醒他。于是他就跟自己玩游戏,试图从儿子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细细观察儿子浓密的黑髮(现在变成黄棕色)、宽阔的额头、简直像从娜塔莉脸上直接拿来的嘴脣,还有酷似库柏祖父的招风耳。人家都说从儿女身上可以看到自己,但他从来就看不出来,至少得等陶德大一点,开始做出跟他一模一样的表情,或许才看得出来。

  凯特就不同了。从她出生那天起,他就在女儿身上看到自己。除了五官,还有她的举手投足、她观察事物的方式。这世界就像个电脑系统,几年前他曾对娜塔莉说过,这孩子努力要破解这个系统,只是还没有掌握全部的资料。凯特多半时间都很乖,当她想要某样东西,比方喝奶、睡觉或换尿布时,都能表达得一清二楚。

  「宝贝,妳为什麽觉得妈咪怕妳?」

  「她的眼睛比平常大,皮肤比平常白,看起来好像在哭,又没有真的在哭。」

  库柏把手放在——

  瞳孔放大。

  血液从皮肤流向肌肉以面对争吵或恐慌。

  眼轮匝肌颜色变深。

  生理对恐惧和忧虑所做出的反应,在你眼中就跟广告看板一样一目了然。

  ——女儿的肩上。「首先呢,妈咪并不怕妳。绝对不要这麽想。妈咪很爱很爱妳。我也是。」

  「可是我看到了。」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没错,妈咪是有点心烦,但不是怕妳,也不是因为妳或妳做的事而觉得心烦。」

  凯特盯著他看,咬著一边的嘴脣。他看得出来女儿正在他所说的话和她看到的事之间拉扯。他了解。那也是他成长过程的一部分。

  事实上,目前大致都还是他预料中的必经过程。

  库柏盘腿坐下来,脸比女儿的脸低一些。「妳很快就要变成大女孩了,所以爸比要告诉妳一些事,虽然现在的妳不一定能全部理解。好吗?」见她认真点点头,他开始说,「妳知道这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对吧?有人高,有人矮,有人是金髮,有人头髮像冰淇淋。这些都没有对错或好坏。也有些人很擅长一般人不擅长的事,比方音乐,或把很大的数字加起来,或看得出一个人是伤心还是生气。这些事每个人都会一点点,但有些人特别厉害。比方我,我想妳也是。」

  「所以这是好事?」

  「没有好或坏,那只是我们的一部分。」

  「其他人没有。」

  「有些人有,但不多。」

  「所以我是……」她又咬住嘴脣,「我是怪胎吗?」

  「什麽?不是。妳从哪裡听来的?」

  「比利.帕克说杰夫是怪胎,大家都哈哈笑,之后就没人要跟杰夫玩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人际关係。「比利说话跟流氓没两样。还有,不要那样叫别人,那样很可恶。」

  「可是我不想要别人觉得我怪。」

  「亲爱的,妳不怪,妳很棒。」他摸摸她的脸颊。「听我说,那就跟一头棕髮或特别聪明一样,不过就是妳的一部分,不代表妳是什麽样的人。妳是什麽样的人要由妳自己决定,一步一步决定。」

  「那妈咪为什麽要害怕?」

  聪明的孩子!你以为躲得了吗?你说呢,老兄?

  娜塔莉怀孕期间,他们讨论过很多次跟孩子说话的方式。要跟孩子坦承什麽事、什麽时候坦承;要跟他们说耶诞老公公真的存在,还是那只是大家玩的一种游戏;怎麽跟他们说明死掉的金鱼、上帝、吸毒这些事。后来他们决定诚实才是上策,却也没必要鑽牛角尖;模糊带过好过谎话连篇;某个年纪的时候说「你认为小宝宝是从哪裡来的呢?」好过图表、数据。

  奇妙的是,他们从没想过要是小孩能看穿他们的想法又该如何?许多研究都证明,异能父母生出异能子女的机率并没有比较高,就算生出异能小孩,小孩的异能也跟父母的异能关係不大。事实上,异能幼童绝少表现出特定的天分。像凯特这个年纪的小孩,通常只会对图形异常敏感,日后才会发展出数学甚至音乐方面的天分。

  但他女儿这麽小就能看出眼球肌肉的细微变化。

  她是第一级没错。

  「有些人呢,」库柏接著说,小心措辞并控制脸上的表情,「想要多了解我们这样的人,也就是能做到妳跟我做得到的事的人。」

  「为什麽?」

  「小宝贝,这有点複杂。现在妳只要知道妈咪没有怕妳,她只是……有点惊讶。今天早上有个那样的人打电话给她,所以她才觉得惊讶。」

  凯特想了想,说:「那些人是坏人吗?」

  他想起罗杰.狄金森。「有些是,也有些是好人。」

  「那打电话给妈咪的人是坏人吗?」

  他点点头。

  「你会去揍他一顿吗?」

  库柏笑出声。「必要的时候才会。」他站起来,抱起她把她举到腰际上。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经太幼稚,但此时此刻他不在乎,她也是。「什麽都不必担心,好吗?我跟妈咪会把事情处理好,不会让人——

  如果测出她是第一级,她就会被送进学园。

  她就会换上新的名字。

  被植入传声器。

  在不信任和恐惧中长大。

  从此你再也见不到她。

  「——伤害妳的。不会有事的,爸比跟妳保证。」他直视她的双眼。「妳相信我吗?」

  凯特点点头,又开始咬嘴脣。

  「好。我们进去吃些蛋吧。」他举起步伐。

  「爸比?」

  「嗯?」

  「你害怕吗?」

  「我看起来害怕吗?」他对她笑。

  凯特摇摇头,停了一下又点点头,噘起嘴脣。最后她说:「我看不出来。」

  「宝贝,爸比不害怕,我保证。」

  害怕不是我现在的感觉。

  不是。

  而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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