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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壞天使

  「好傢伙,我以為你忘記自己住在這裡了。」喬登說道,賽門才剛走進這間小公寓的客廳,鑰匙還在手中晃著。喬登通常都癱在蒲幽墊上,兩隻長腿掛在邊緣,手裡拿著Xbox遊戲機的控制器,但今天他雖然還在蒲團墊上,卻是坐起來的,寬肩往前縮,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控制器不見蹤影。他的語氣似乎看見賽門就鬆一口氣,而賽門立即明白了緣故。

  這個小公寓內並不是只有喬登一人。在他的對面一張扶手椅絲絨墊上──喬登的家具都不是成套的──坐著梅雅,平時亂捲的頭髮梳成了兩根辮子。上次賽門見到她時,她穿的是華麗的派對裝,此刻則又回復老樣子:褲腿磨損的牛仔褲,配上長袖T恤與褐色皮夾克。她看起來跟喬登一樣不自在,背脊挺直,目光在窗口游移。她看見賽門就站起身擁抱他。「嘿,」她說道。「我只是順道來看看你怎麼樣。」

  「我很好。我是說,盡可能配合著所有事情。」

  「我不是指傑斯的事,」她說道。「我是說你。你過得怎麼樣?」

  「我?」賽門頗為意外。「我沒事。只是擔心伊莎貝與克萊莉。妳知道政委會在調查她──」

  「我聽說她已經沒有嫌疑了。那很好。」梅雅鬆開他。「但我是在想你,還有你跟你媽媽的事。」

  「你怎麼知道的?」賽門瞪喬登一眼,但喬登微微搖頭。不是他說的。

  梅雅揪著一根辮子。「說來很巧,我竟然碰到艾瑞克。他告訴我經過,還說你因此而這兩個星期退出『千年線頭』的演唱會。」

  「事實上,他們又改名字了,」喬登說道。「現在叫做『千年餡餅』。」

  梅雅氣惱地瞪喬登一眼,他往墊子下面移了一點。賽門懷疑在他回來之前他們在談什麼。「你有沒有跟別人提過你家的事?」梅雅問道,聲音輕柔,琥珀色的眼睛充滿關切。賽門知道自己有點無襤,但他不喜歡這樣被人看著,彷彿她的關切使得問題真的成為問題了,而本來他可以假裝沒事的。

  「對,」他說道。「我的家人沒事。」

  「真的?因為你把電話留在這裡,」喬登從旁邊小桌上拿起他的手機。「而你姊姊這一整天至少每隔五分鐘就打一次電話來。還有昨天也是。」

  一陣寒意在賽門的胃裡翻攪。他從喬登的手中接過電話,看著顯示幕。十七通未接電話,都是蕾貝卡打的。

  「該死,」他說道。「我就想避免這樣。」

  「呃,她是你的姊姊,」梅雅說道。「她終究會打電話找你的。」

  「我知道,但我一直在閃著她──好比知道她不會在的時候留話之類。我只是……我想我是在逃避無可避免的事情。」

  「現在呢?」

  賽門將電話放到窗台上。「繼續逃避。」

  「別這樣。」喬登將雙手從褲袋裡抽出來。「你應該跟她談談。」

  「說什麼呢?」賽門說這個問題時的語氣不自覺尖銳起來。

  「你母親一定跟她說了什麼,」喬登說道。「她大概很擔心。」

  賽門搖著頭。「她在感恩節會回家待幾個星期。我不想讓她捲入我跟我媽媽之間的問題。」

  「她已經捲入了。她是你的家人,」梅雅說道。「再說,這件事──你跟你媽媽之間的問題──這已經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了。」

  「那麼我想我希望她不要插手。」賽門知道自己不講道理,但他似乎無能為力。蕾貝卡很──特別。很不同,是他生活中至今仍未受到這些怪異事情影響的一部分,或許是唯一的一部分。

  梅雅雙手往上一攤,轉頭看喬登。「跟他說說吧。你是他的督護守衛。」

  「噢,得了吧,」賽門不等喬登開口就先說道。「你們有誰跟自己的父母有聯繫嗎?你們的家人?」

  他們迅速互視一下。「沒有,」喬登緩緩說道,「但我們之前跟他們的關係本來就不好──」

  「那就免談了,」賽門說道。「我們都是孤兒,風暴中的孤兒。」

  「你不能就這樣不理你姊姊。」梅雅說道。

  「等著瞧吧。」

  「等蕾貝卡回家後,你家就會變成像『大法師』的電影場景一樣?你媽媽無法解釋你到哪裡去了?」喬登的身體往前趴,雙手按在膝上。「你姊姊會報警,你媽媽會被關到精神病院去。」

  「我只是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聽她的聲音,」賽門說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辯輸了。「我得好好想一想,但是我保證,我會傳間訊給她的。」

  「好吧,」喬登說道。他說話的時候看著梅雅,不是看賽門,彷彿希望她會注意到他與賽門的談話已有進展而感覺高興。賽門感覺好奇,這兩個星期他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有沒有見過面。從他進來時他們那麼尷尬的坐姿看來,他猜是沒見過,但這兩個人什麼事情都很難有個準。「算是有開始了。」

  ❖

  金色的電梯匡噹匡噹地在「學院」三樓停下來,克萊莉深吸一口氣,走到外面的廊道上。一如亞歷克與伊莎貝所保證,這個地方完全安靜無人,外面紐約大街上的車聲聽起來像輕聲細語。她想像自己幾乎可以聽見窗口的灰塵在光線中飛舞。沿著牆壁是一排掛衣鉤,供住在這裡的人進來時掛外套用。傑斯的一件黑外套仍掛在鉤子上,袖子空蕩蕩的顯得有點可怕。

  她打一個顫,開始順著廊道走下去。她還記得傑斯第一次帶她走在這個廊道上,語氣輕鬆地告訴她闇影獵人與伊德瑞斯的事,一個她前所未知的祕密世界。她曾觀看他講話的神情──她自以為是偷偷地看,但是知道傑斯什麼都注意到了──看著他淡金色頭髮上反映的閃光,他的手優雅而迅捷的動作,以及比手勢時臂部肌肉的收縮。

  她走到圖書室的一路上都沒有碰見其他闇影獵人。她推開門,她第一次看見這個房間時曾忍不住顫抖一下,此刻依然。因為是位於一座塔的內部,圖書室是呈圃形的,二樓有一道設著圍欄的迴廊沿牆而行,就在成排的書架上方。中央擺著一張辦公桌,克萊莉仍把它想成是霍奇的,寬敞的桌面由一整塊橡木雕成,架放在兩個跪地的天使背上。克萊莉半期待霍奇會從桌子後方站起來,目光銳利的渡鴉「雨果」棲在他的肩上。

  她把心頭這幕往日景象甩開,迅速朝另一頭的環狀樓梯走去。她穿著牛仔褲與橡皮底球鞋,腳踝上還畫了無聲符,她跳上通往迴廊的階梯時全然無聲,感覺幾乎有點怪異。這迴廊上面也有書,但是都鎖在玻璃櫃裡,有些看起來很古老,封面磨損,裱褙只剩下幾根線。還有一些顯然是關於邪魔或者危險法術的書──《不可說的邪門異教》、《惡魔毒災》、《起死回生實用指南》。

  在這些上鎖的書架之間擺著一些玻璃展示匣,裡面盡是稀罕漂亮的工藝品──一個精緻的玻璃瓶,瓶塞是一顆大翡翠;一頂看起來不是戴在人類頭上的王冠,中央鑲著一顆鑽石,一個天使形墜子,翅膀是用發條齒輪做的:最後一個則如伊莎貝所言,是一對閃亮的金戒指,形狀宛若捲起的葉子,仙靈的手工精巧得有如嬰兒的呼吸。

  當然,這些匣子都是上了鎖的,但是克萊莉咬住下唇,小心畫出一個開啟符印,畫得很輕以免玻璃爆裂而引人過來,那道鎖就立即開了。她小心地將蓋子掀開,將符杖放回口袋裡的時候她卻遲疑起來。

  這真的是她嗎?偷政委會的東西給仙靈女王,而傑斯曾告訴過她,女王的承諾就像蠍子,尾巴上都有毒刺的。

  她搖搖頭,彷彿想把這些疑念甩開──頓時僵住了。有人在開圖晷室的門。她可以聽見木門吱呀聲,模糊的講話聲以及腳步聲。她不作多想,立即趴到地上,身體貼著迴廊冰冷的木頭地板。

  「你說得對,傑斯,」下方有一個聲音說道──帶著冷冷的笑意,熟悉得駭人。「這個地方空無一人。」

  克萊莉的血似乎凍結成冰塊,將她凍在原地。她無法移動,無法呼吸。自從上次目睹她父親將劍刺入傑斯胸膛之後,她從未感覺過如此強烈的震驚。她緩緩移到迴廊邊緣往下看過去。

  她用力咬住嘴唇,以免自己尖叫出來。

  這裡的屋頂往上斜伸至某一高度,頂上裝了一片玻璃天窗,陽光透過天窗射進來,像聚光燈似的照亮一塊地板。她可以看見地板上用碎玻璃、大理石與半寶石鑲拼的圖案──拉賽爾天使、聖杯與聖劍。站在天使展開的一翼上的正是強納森‧克利斯多夫‧摩根斯坦。

  賽巴斯欽。

  原來她哥哥長得是這個樣子,真正的面貌,活著的,精力充沛地走動著。臉色蒼白,稜角分明,高壯修長,一身黑色勁裝。他的頭髮是銀白色,不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黑髮,當時他是染成黑髮以冒充真正的賽巴斯欽‧維拉可。這種蒼白的肌膚本色比較適合他。他的眼睛是黑色,綻放出靈活的生氣與精力。上次她見到他時,他是像白雪公主一般漂浮在玻璃棺裡,一隻斷手上裹著繃帶,如今他的手又長好了,手腕上一道銀圈,但是沒有明顯痕跡顯示那裡受過傷──不只是受傷,而是整個不見了。

  而站在他旁邊,金髮在陽光下閃著光輝的,則是傑斯。不是這兩個星期來她一直想著的傑斯──渾身是傷,鮮血直流或者挨餓受苦,關在黑暗的地牢裡,痛苦地尖叫著或者呼喚著她。這個傑斯是她想要自己回憶時的記憶中模樣──臉色紅潤,健康活潑又美麗。他的雙手輕鬆地插在牛仔褲口袋裡,隔著白色T恤身上的符印隱約可見。白上衣的外面套著一件熟悉的鞣皮夾克,襯托出他的淡金膚色。他仰著頭,似乎在享受陽光照在臉上的感覺。「我向來都是對的,賽巴斯欽,」他說道。「你到現在應該知道我是這樣了。」

  賽巴斯欽打量他一眼,然後露出笑容。克萊莉愕然瞪著。那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笑容。但是她怎麼知道呢?賽巴斯欽從前也曾對她笑過,到頭來卻是一個天大的謊言。「那麼講召喚的書放在哪裡?這裡的擺放是不是亂中有序?」

  「不盡然。不是按字母順序,而是依照霍奇自定的系統排列的。」

  「是被我殺掉的那個嗎?那只是臨時起意而已,」賽巴斯欽說道。「或許我應該從樓上找起,你在樓下找。」

  他朝通往迴廊的樓梯走過來。克萊莉的心臟害怕得狂跳起來。賽巴斯欽讓她聯想到謀殺、血腥、痛苦與恐懼。她知道傑斯打贏過他,但過程中自己也差一點死掉。如果正面交鋒,她絕對打不過她哥哥。她能翻過迴廊圍欄跳到地板上而不把腿摔斷?而如果她跳了,然後會怎樣?傑斯會怎麼做?

  賽巴斯欽剛踩上階梯,就被傑斯喊住。「等一下。在這裡,歸類為『魔法,非致命性』。」

  「非致命性?那有什麼好玩的?」賽巴斯欽咕噥道,但仍收回腳步,朝傑斯走過去。「這個圖書室很有意思,」他說道,一面唸出身旁經過的書名。「《小魔鬼寵物之照顧與餵養》、《惡魔揭密》。」他把那一本從架子上取下,發出長串的咯咯低笑聲。

  「怎麼了?」傑斯抬起頭,嘴角往上翹。克萊莉真想跑下去投入他的懷抱,卻只能緊咬住自己嘴唇。這種痛苦實在是尖銳刻骨。

  「這本是色情書,」賽巴斯欽說道。「你看。惡魔……揭密。」

  傑斯走到他身後從他肩頭瞧著,一隻手搭在賽巴斯欽的手臂上以保持平衡。這就好像在看傑斯與亞歷克在一起,一個他可以感覺很自在,觸碰對方都不需多想一下的人──但是卻令人心生無比恐怖與反感。「好吧,你怎麼看得出來?」

  賽巴斯欽把書闔上,輕輕敲一下傑斯的肩膀。「有些事情我懂得比你多。你找到書了嗎?」

  「找到了。」傑斯從旁邊的桌子上抱起一堆大部頭的書。「我們有時間回我的房間一下嗎?如果我能拿一些我的東西……」

  「你想拿什麼?」

  傑斯聳聳肩。「主要是衣服,還有一些武器。」

  賽巴斯欽搖搖頭。「太危險了。我們得快去快回。只有急用物品。」

  「我最喜歡的一件夾克是急用物品,」傑斯說道。這聽起來真像他在跟亞歷克,或者跟任何一個他的朋友講話。「就跟我的人一樣,舒服又時髦。」

  「聽著,我們有錢,想買什麼都行,」賽巴斯欽說道。「衣服用買的就好。而且幾個星期之後你就會統治這個地方,可以把你最愛的夾克掛在旗桿上像旗幟飛揚。」

  傑斯笑起來,是克萊莉所愛的輕柔渾厚的聲音。「我警告你,那件夾克很性感,整個『學院』都可能熱得燒起來。」

  「那對這個地方有好處。現在太死氣沉沉了。」賽巴斯欽伸拳抓住傑斯身上的夾克,將他往旁邊拉開。「現在我們要走了。你拿著這些書。」他瞄一眼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一個亮晶晶的細銀戒指,然後他用另一隻手的拇指轉一下戒指。

  「嘿,」傑斯說道。「你想──」他的話沒有說完,克萊莉一時以為是因為他抬頭看到她──他的臉往上仰──但是就在她驚吸一口氣之時,他們兩人都消失了,就像空氣中的海市蜃樓突然幻化。

  克萊莉緩緩垂下頭趴在手臂上。她剛才咬住的下唇在流血,口中嚐到血味。她知道自己應該起身跑開。她不應該在這裡,但她血管內的血已結冰,她深怕自己一動就會碎裂。

  ❖

  亞歷克被馬格努斯搖著肩膀喚醒。「好了,小甜豆,」他說道。「該起床幹活了。」

  亞歷克歪歪倒倒地從枕頭與毯子之間探出頭,眨眼看著他的男朋友馬格努斯。儘管睡得很少,馬格努斯仍然神采奕奕得令亞歷克氣惱,他的頭髮是濕的,水滴到肩膀的白襯衫上,使得衣料變成透明的。他的牛仔褲上有破洞與磨損的鬚邊,通常這表示他當天不打算離開寓所。

  亞歷克說:「小甜豆?」

  「我只是在試試這個詞。」

  亞歷克搖著頭。「不行。」

  馬格努斯聳聳肩。「我還是先保留著。」他遞出一個藍色咖啡杯,裡面的咖啡正是亞歷克喜歡的──很濃,加糖。「醒來吧。」

  亞歷克坐起身,揉揉眼睛接過杯子。第一口喝下去的苦感刺激起一股精力,順著神經傳遍全身。他想起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一直醒著,想等馬格努斯上床,但最後還是抵擋不住疲倦,在凌晨五點鐘左右睡著了。「我今天不想去議會開會了。」

  「我知道,但你應該去公園的烏龜塘那裡跟你妹妹與其他人碰面。你叫我要提醒你的。」

  亞歷克將雙腿伸下床緣。「現在幾點了?」

  馬格努斯將杯子輕輕接過去以免咖啡灑到床上,然後放到床頭几上。「沒問題的。你還有一個小時。」他俯身親吻亞歷克的嘴唇。亞歷克想起他們的初吻就是在這個寓所裡,他想伸臂將他的男朋友摟近,但某件事阻止了他。

  他站起身離開馬格努斯,走到衣櫃前。那裡有一個抽屜放的是他的衣服。浴室有一把牙刷是他的,前門有一副鑰匙也是他的。對任何人而言這已有相當多生活中的真實東西,然而他卻無法擺脫內心的冰冷恐懼感。

  馬格努斯翻身躺在床上,頭枕著一隻手臂,眼睛望著亞歷克。「戴一條圍巾,」他說道,同時指著鉤子上掛的一條藍色喀什米爾羊毛圍巾。「那條跟你的眼睛顔色很配。」

  亞歷克看著它。他突然充滿厭惡──厭惡這條圍巾,厭惡馬格努斯,更厭惡他自己。「別告訴我,」他說道。「這條圍巾已經有幾百年歷史,是維多利亞女王死前送給你的,以感謝你對王室的特殊貢獻之類。」

  馬格努斯坐起身。「你是怎麼了?」

  亞歷克瞪著他。「我是這個屋子裡最新的東西嗎?」

  「我想這份榮譽應該屬於『喵主席』。牠只有兩歲。」

  「我是說最新的,不是最年輕的,」亞歷克生氣地說道。「WS是誰?是威爾嗎?」

  馬格努斯搖搖頭,彷彿耳朵進水似的。「搞什麼鬼?你是指那個鼻煙盒?WS是伍爾西‧史考特,他是──」

  「魯波斯督護的創辦人,我知道。」亞歷克穿上牛仔褲,拉上拉鍊。「你以前提到過他,而且他也是史上知名的人物。而他的鼻煙盒在你的廢物抽屜裡。那裡面還有什麼東西?強納森,闇影獵人的腳趾甲剪?」

  馬格努斯的貓眼目光變冷。「這是從何而起的,亞歷山大?我不會對你說謊。如果你有什麼事想知道,你盡可以問我。」

  「胡扯,」亞歷克脫口說道,一面扣著襯衫釦子。「你既好心又有趣,還有許許多多好得不得了的特點,但你有一點沒有的就是直言無隱,小甜豆。你可以談別人的問題談一整天,卻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或者你的過去歷史,而我問的時候,你就像夠子上的蠕蟲一樣扭扭捏捏。」

  「或許是因為你每次問到我的過去時,都會為我能永生但你不能而吵起來,」馬格努斯駁道。「或許是因為永生問題已經迅速變成我倆之間的第三者,亞歷克。」

  「我倆之間不應該有第三者。」

  「正是。」

  亞歷克的喉頭發緊。他有千百句話想說,但他從來不像傑斯與馬格努斯這般善於言詞。反之,他只能抓起鉤子上的藍圍巾,一臉不馴地圍到脖子上。

  「別等我睡覺,」他說道。「我今天晚上可能要巡邏。」

  他走出去時把門用力關上,聽見馬格努斯在身後喊道:「至於那條圍巾,我可以讓你知道,是我在『Gap』買的!去年買的!」

  亞歷克兩眼一翻,快步走下樓梯來到大廳,僅有的一盞燈壞了,整個地方很暗,他一時之間沒瞧見有一個戴著帽兜的身影從暗處朝他走來。等他看到時,不禁驚訝得手裡的鑰匙匡噹掉到地上。

  那個身影朝著他滑移過來,他什麼都看不出──年齡、性別,甚至物種。從帽兜底下響起低啞的聲音。「我有一個訊息要傳給你,亞歷克‧萊特伍,」它說道。「是卡蜜兒‧白考特的。」

  「妳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巡邏?」喬登問道,問得有點唐突。

  梅雅訝然轉頭看他。他靠在廚房的流理台上,雙肘在背後撐著台面,那種不經意的態度顯得太刻意而不夠真誠。對一個人認識得太清楚就會有這種問題,她心裡想著。他們在假裝的時候,你也很難在他們面前假裝或者不予理會,即使應該是很容易的事。

  「一起巡邏?」她重複道。賽門在他的房間換衣服,她曾告訴他說她要跟他一起走去搭地鐵,而此刻她很後悔。她知道在上次見過喬登,或者應該說是很不智地吻過他之後,她應該跟他聯絡,但是後來傑斯失蹤了,全世界似乎都分崩離析,因而給了她一個好藉口迴避這個問題。

  當然,不去想讓自己心碎又變身為狼人的前男友可以是件很容易的事,如果他不是正站在妳面前,不是穿著一件綠上衣,露出精壯肌肉的身體,更凸顯他那雙淺褐色眼睛的話。

  「我以為他們要取消搜尋傑斯的巡邏計畫了。」她說道,眼睛迴避著他。

  「呃,不是取消,比較像是縮減規模吧。但我是督護,不屬於政委會,可以用自己的時間去找傑斯。」

  「沒錯。」她說道。

  他在玩著流理台上的某樣東西,將它換著位置擺,但他的注意力仍在她的身上。「妳知道,妳知道……妳從前想去念史丹福。妳現在還想去嗎?」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我從……」她清一下嗓子。「從變身之後,就沒有再想過念大學的事。」

  他的臉頰紅起來。「妳本來──我是說,妳一直想去加州。妳要去念歷史,而我要搬到那裡玩衝浪。記得嗎?」

  梅雅將手插到皮夾克口袋裡。她感覺自己好像應該生氣,但是她並不生氣。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怪喬登害自己不再夢想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上學、買房子,或許某天結婚成家。但是在舊警察局的那群狼人之中,也有些仍在追逐夢想,創造藝術。例如巴特。是她自己選擇終止正常生活的。「我記得。」她說道。

  他的臉頰還是紅的。「關於今天晚上,沒有人搜查過布魯克林造船廠那邊,所以我想……但是自己一個人去沒有意思。可是如果妳不想……」

  「不會,」她說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別人在說話。「我是說,好。我跟你去。」

  「真的?」他的褐色眼眸亮了起來,梅雅不禁在心裡暗咒自己。她不應該讓他興起希望,因為她此時並不確定自己的感覺如何。實在很難相信他竟然這麼在乎。

  他的身體前傾,脖子上掛的魯波斯督護徽牌閃爍著亮光,她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肥皀味道,還有底下的──狼味。她抬眼望著他,就在這時賽門的房門打開,賽門一面穿著一件附帽兜上衣一面走出來。他在門口僵住,眼睛看看喬登又看看梅雅,雙眉緩緩揚起。

  「妳要知道,我可以自己走去搭地鐵,」他對梅雅說道,嘴角牽起微微笑意。「如果妳想留在這裡……」

  「不要。」梅雅連忙將緊張得握成拳頭的雙手從褲袋裡抽出來。「不要,我跟你一起走。喬登,我──回頭見。」

  「今天晚上,」他在她身後喊道,但她已經匆匆趕去追賽門,沒有回頭看他。

  ❖

  賽門步履蹣跚地走上矮丘,身後「綿羊草坪」上玩飛盤的人叫喊聲聽起來有如遙遠的音樂。這個十一月天的天氣晴朗,寒風陣陣,陽光照在樹上僅餘的一些葉子上,反映出紅色、金色與琥珀色的光澤。

  丘頂上散布著礫石,可以看出當年這座公園是怎樣從一片滿是樹木與石頭的野地開關出來的。伊莎貝坐在一塊圓石上,身上穿著一件深綠色長洋裝,配著一件有黑色與銀色繍花的外套。她抬眼看見賽門走來,舉手將臉前的黑色長髮撩開。「我以為你跟克萊莉在一起,」等他走近時她說道。「她在哪裡?」

  「剛離開『學院』,」他說道,同時在石頭上伊莎貝身邊坐下,雙手插到風衣口袋裡。「她傳簡訊說她很快就會到這裡。」

  「亞歷克也在路上──」她的話被他口袋裡的嗡嗡聲打斷了。或者精確一點說,是他口袋裡的手機在嗡嗡作響。「我想有人在傳簡訊給你。」

  他聳聳肩。「我待會兒再看。」

  她由睫毛底下抬眼看他。「總之,我在說,亞歷克也在路上,他得從布魯克林那邊趕過來,所以──」

  賽門的手機又嗡嗡響起來。

  「好吧,夠了。如果你不接,我來接。」伊莎貝不顧賽門的抗議,趴上前將手伸到他的口袋裡。她的頭頂輕觸到他的下巴,他聞到她的香水味──香草味──以及她肌膚的味道。她掏出手機之後縮身回去,他感覺既鬆一口氣又失望。

  她瞇眼瞄著顯示幕。「蕾貝卡?誰是蕾貝卡?」

  「我姊姊。」

  伊莎貝的身體放鬆下來。「她要見你。她說她很久沒見到你──」

  賽門將手機抓過來蓋上然後又塞回口袋裡。「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想見她?」

  「比──比誰都想見,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事。」賽門撿起一根細枝丟出去。「看看我媽媽發現之後變成什麼樣子。」

  「那就安排跟她在某個公開場合見面,在她不會發狂的地方,離你家遠一點。」

  「即使她不會發狂,也還是可能像我媽媽一樣看我,」賽門低聲說道。「把我當成怪物。」

  伊莎貝輕觸他的手腕。「我媽媽當初把傑斯趕出去,因為她以為他是華倫泰的兒子,是一個間諜──後來她又非常後悔。我爸爸媽媽都已經不在乎亞歷克與馬格努斯的事了。你媽媽也會想通的。爭取你姊姊的支持,那會有幫助。」她微微仰起頭。「我想有時候兄弟姊妹會比父母更能體諒,沒有那種期待的壓力。我就絕絕對對不會不理亞歷克,不管他做了什麼事。傑斯也一樣。」她捏一下他的手臂然後又垂下手。「我弟弟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別讓你姊姊也得忍受這種事。」

  「忍受什麼?」是亞歷克在說話,他從丘坡走上來,一路踢著地上的枯葉。他穿著平常的那件破毛衣與牛仔褲,但脖子上圍著一條搭配他眼睛的深藍色圍巾。嗯,那一定是馬格努斯送的禮物,賽門心裡想著。亞歷克不可能想到要自己買那種東西。他似乎完全沒有配色的概念。

  伊莎貝清一下嗓子。「賽門的姊姊──」

  她的話沒有說完。突然一陣冷空氣震通,捲起一堆枯葉。伊莎貝舉手掩面遮灰,空氣開始發亮變成半透明狀,毫無疑問有一道「門戶」在形成。然後克萊莉出現在他們面前,一手拿著符杖,滿臉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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