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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告别

  锥心之痛淹没了我,我像被掏空似地崩溃瘫颓,所有关于寻宝的疑问,以及卡当先生的异常言语,全都从脑海中遁去。

  我拉起卡当先生垂软的手,不断抚摸着,希望能感受到他的回握,但他的手指动也不动。季山温柔地抱住我,试图安慰我,我却只能木然僵坐,愣愣地望着卡当先生的身体。

  阿岚拔出卡当先生胸口的长剑,愤慨地将那可恶的武器掷入丛林里,然后双膝一跪,摀脸痛哭。三人便如此坐着,直到天际传来呼呼之声。

  我困惑地想,该不会是希腊神话里的食人怪鸟吧,但突然刮起一阵强风,树林摇晃,一片聚光灯照在地上。我抬起头,看到直升机停降的影廓,听到脚步声朝我们狂奔而来,接着妮莉曼扑跪在我身边地上,放声恸嚎。她将爷爷的头抱在腿上来回摇着。良久之后,黑夜才又恢复寂静。

  季山和妮莉曼用印语低声交谈,在营地里四处走动,把大伙的东西收拾好,放到直升机里。季山从我们的背包里拿出圣巾,轻手轻脚地将卡当先生的手摆放到胸口,抚摸他前额,然后对发亮的圣巾轻声吩咐。

  圣巾缓缓扭动,射出黑丝,包覆卡当先生的遗体。我茫然地看着圣巾编造寿衣,完成后,季山摇了摇阿岚,要他回神,并对他用印语说话,然后两人合力抬起卡当先生。

  我听到直升机的引擎再度发动,我知道该走了,却办不到。阿岚跪到我跟前,眼里闪着泪光,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环住他的脖子,阿岚一把抱住我,陪我哭了一会儿,然后才抱着我上直升机。情绪激动的妮莉曼调整好仪器,擦干眼泪,起飞出发。

  直升机飞入夜空中,我颓丧地望着放在脚边的裹尸,阿岚抱着我,为我按揉背部,但他的触碰完全无法平息我的颤抖。在回家的漫漫长路上,他一度化成虎儿,把头枕到我的大腿上,不时悲声轻吼。我把脸埋在他的绒毛里,抱住他的脖子,来回不住地抚摸虎儿的背。在安慰虎儿的同时,我也找到了心灵的慰藉。最后,我终于不支睡去了。

  ❦

  我们在屋子附近的练习场降落时,已是凌晨两点。阿岚和季山将卡当先生的遗体安置在道场中,我和妮莉曼则往楼上走。我像个破碎的娃娃似地,颓坐在最近的椅子上,妮莉曼送来冰柠檬水时,我又哭了起来。

  门铃响了,两兄弟刚好回来。站在门前的,是曾经载我们飞越拜贾族营地,卡当先生的老飞行员墨菲。

  「很抱歉那么晚了还来打扰,但是卡当先生要我在这时准时过来。」墨菲解释道:「几个星期前,卡当先生给我详细的指示,要我飞来送一封信。并且在你们看完信后,载你们到别处。你们一切都好吗?」

  「请进来吧。」妮莉曼表情呆滞地表示,「卡当先生已经……已经去世了。」

  墨菲脸色一垮,颤着手交给阿岚一封信,上面有着卡当先生熟悉的笔迹。

  大伙坐在客厅里,阿岚很快读道:「我希望安置在朴素的木棺中,葬于阿岚和季山的父母身旁。门口旁的衣柜里有一套烫好的西装。」阿岚顿了一下,「他竟然如此平淡地谈论自己的后事。」

  妮莉曼拍拍墨菲的手。

  他握住妮莉曼的手说:「请节哀,小姐。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务必让我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的确是。」妮莉曼哑声说,大家默默哀坐。

  时间凝滞不前,我心情沉重地茫然呆坐,哀恸得无心聆听信件其余的部分。季山蹲到我的椅子旁,抚摸我的脸颊,我抬起头。

  他温柔地说:「墨菲会带我们去我们初次见面的那片丛林,卡当在信上说,他的木棺已摆在那儿了。他希望葬在黛丝琴的花园附近,这样在我们的生命圆满之时,他就会在此地。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们会尊重他的遗愿。妳若不想去,可以留下来,妳想待在这儿吗?」

  我摇头说:「不,我想去,但我得找件适合穿去他葬礼的衣服。」

  我上楼清洗手脸,走进衣物间,扔掉几件衣服,愤怒地东翻西找,把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疯了似地掷过房间。我撕破罩在新衣上的塑料套袋,把裙子揉成一团掼到墙上。

  这样还不够,我又拿鞋子出气,捡出最重的鞋子猛力摔砸,在墙上重重击响。等弹药用尽后,我又握拳不停地捶击墙壁,直至指节脱皮为止。泪水簌簌滑下面庞,我瘫倒在鞋堆里。

  一道阴影罩在我身上。「我能做些什么吗?」阿岚坐到衣物间的地板上,将我抱到腿上问。

  我吸着鼻子说:「我找不到合适的衣服。」

  「看得出来,我们离开时,有人毁了妳的衣物间。」

  我先是一阵哭笑,接着哽咽起来,「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爸妈的丧礼?我想念悼词,想谈谈我的爸妈,结果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为我擦泪,「对一个心灵受创的青少年而言,那样的要求太高了。」

  「但我好想说点什么,我想让每位参加丧礼的人知道,我的父母有多棒,我要他们知道我有多么需要他们,他们何等重要,我要他们知道我好爱他们。」

  阿岚为我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掖到耳后。

  「可是到了当场,我怯缩了。我站在那里,望着两具棺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爸妈应该得到更多的怀念与爱,让人们得以悼念,我让他们失望了。」

  「我相信他们不会那样想。」

  「那是我能孝敬他们的最后一件事,我却搞砸了。我不想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卡当先生身上。」

  「凯儿。」阿岚叹道:「妳每天都在彰显令尊令堂,无需靠一段演说来表达妳对他们的爱,他们绝不会希望妳一直背负这个包袱,因为他们爱妳。卡当也爱妳,妳不必说什么,或做完美的打扮,只要好好地活着,继续当一名优秀的女性,就是荣耀了他们。」

  「你总是能说出个道理,不是吗?谢谢你。」我握着鞋子低声说。

  阿岚轻抚我的下巴,然后转身离开。

  我快速冲个澡,搓揉浮肿而满布泪痕的脸。换好装后,我在项上梳了个发髻,然后朝楼下走去。阿岚和季山也已梳洗换装了,两人都穿着衬衫,打了领带,虽然我们的目的地是丛林,但这身正式的打扮,感觉非常得宜。

  季山开车载大伙到离豪宅几英里处的私人机场。

  一行人坐上老式的螺旋桨飞机,驾驶盘上的墨菲弯身说:「卡当很喜欢这架老飞机,这是二战期间的洛克希德Electra 10E,他告诉我说,爱蜜莉亚‧厄尔哈特(注:Amelia Earhart,美国女飞行员及女权运动者。)最后一次飞行,就是驾驶这种机型。」

  这则逸事令我莞尔,想起卡当先生最爱分享他的机械玩具的各种细节。然而当我窥见对面的妮莉曼后,笑容便消失了。卡当先生的死,显然对妮莉曼造成严重打击,她纠结的头发披散在泪痕交错的脸上,漂亮的白色上衣沾着污渍。妮莉曼仰躺着头,闭着眼休息。

  墨菲带着大伙平顺地飞入空中,在飞机引擎的催眠下,经过二十四小时情绪起落的我,不久便沉入黑暗懵懂的梦境里了。

  ❦

  梦里,年轻的罗克什站在一名僧侣面前,对他严刑逼供。

  「告诉我护身符的下落,老家伙。」逼急了的罗克什威胁道。

  僧侣尖吼说:「求求你!饶了我吧!」

  「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事,就饶了你。」

  衰软无力的男子点头说:「在我师父出生前的几世纪,世界发生过一场大战。亚洲诸国连手对抗一名邪魔,结果一位双面女神出现了:其中一张脸黧黑而妖艳,另一张脸则明亮光鲜,美丽更甚太阳。女神率领亚洲诸国联军,抵抗恶魔的部队,最后亚洲联军获胜,女神并赏赐每个国家一份礼物。」

  「此事与护身符何干?」罗克什不耐烦地咆哮,残酷地折扭男人的手腕。

  「听我……听我解释。」男人喘道,「女神从颈子上取下护身符,将之分裂为五片,每位王国各得一片。女神告诫他们必须对护身符的源由守密,但可以符片的神力协助保护人民。他们也接到指示,护身符得传给家族中的嫡长子。」

  「参加大战的国家有哪些?」

  「五国联军来自……」

  阿岚把我摇醒时,梦境霎时中断。

  「我们就要降落了。」他轻声说。

  我望向窗外,仅见到底下绵密的丛林。「我们要在哪儿降落?」我问。

  飞机打了个弯,阿岚指指窗外说:「就在那里。」

  清晨的阳光很刺眼,害我一时无法看清,接着飞机向右一倾,我便看见河水的闪光,以及下方一条泥地跑道了。我知道那条河会通向我们的旧营地,就在阿岚的瀑布附近,但我不记得曾经看过这条跑道。

  「这条跑道是怎么来的?」我问。

  「我也不清楚。」季山答说。「我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之前没有这片空地,更别说是能让飞机降落的跑道了。」

  「大家坐好了。」墨菲警告道:「落地时会有些颠簸。」

  他又绕着林子飞了一圈,然后开始降落。机腹在下降过程中擦过几株树梢,机轮着地时,老旧的飞机豨隆隆地剧烈抖动,彷佛即将解体。但墨菲载着我们安全落地,一行人先后下了飞机。

  阿岚和季山依照卡当先生的遗愿,在花园里为他掘坟。他们哀戚地抬着卡当先生的裹尸到山坡下,墨菲、妮莉曼和我则在阴凉处等待。

  「这是我听过最怪的事。」墨菲表示,「他为什么想葬在如此荒僻的地方?我实在无法理解。」

  我同情地拍拍墨菲的手,但没说什么,我哄着妮莉曼,要她喝点果汁。天气炎炎,即便时值十二月,但丛林里的温度比奥瑞冈的夏天还热。我们在二十四小时内,从喜马拉雅的严冬,来到了热带地区。

  墨菲继续滔滔说着,似乎一个人便能撑起全场对话,这样也好,因为妮莉曼跟哑了没有两样。

  「妳们知道,我第一次遇见卡当,是在第二次大战的中国吗?当时我是海军飞虎队的成员,我们在美国还没参战时,便以美籍志愿大队的名义到中国去了。卡当在大战期间,帮我们解决了一些难题,偶尔也充当我们的指挥官陈纳德将军的翻译。我们的飞机──寇帝斯P-4G,是卡当的公司生产的。他来访问我们好几次,询问飞行员的看法,并据以改进飞机的设计。有一天我们的翻译官不在,卡当便临时帮了忙。从此以后,每次他来访时,都一定到总部跑一趟。

  「他老笑说,我是地狱使者,因为我所属的中队番号叫地狱天使,当然也因为我是个疯狂迷恋飞行的十八岁少年。我们两人都酷爱飞行,我从未见过比他更热爱飞行的人。」

  「你真的认识他很久。」我低声说。

  「没错,是很久,我们有深厚的情谊。战后我回到美国,妳可以想象,卡当在几十年后又找到我时,我有多么震惊,他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卡当说他在为新成立的航空公司──飞虎航空──招募飞行员,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么长的时间里,卡当连一天都没变老,我老是问他有何秘方,但他从来不肯说。」

  我抬头看着墨菲,担心他到底想说什么,但这位亲切的飞行员只是自顾自地大笑着继续说。

  「噢,我很早就学乖了,不能问卡当太多问题。他是个神秘的人,却也是最光明坦荡的君子。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身老骨头会比他更早归天。」

  墨菲讲得愈多,我便愈怀念与卡当先生的种种。墨菲的喋喋不休,似乎令妮莉曼心情稍缓,不知不觉中,阿岚和季山回来了。

  季山拉着我的手将我扶起,他黯然说:「泥土很松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挖好了,实在非常奇怪。」

  阿岚和季山抬着卡当先生的棺木,一伙人慢慢走向墓地。我先是注意到那间小屋,小屋以前应该很美,粗壮的树干上,离地架起一条通道,将小屋与另一栋建筑相连接。通道已经破损,屋顶上坑坑洞洞,林鸟已在其中筑巢为家,但看得出来当年曾细细铺上瓦片。

  小花园四周芒果树环绕,猴子在树上吱吱喳喳吵闹不休。在植物休长的冬季里,仍可见干瘪的瓜藤,甚至找到一丛过熟腐烂的南瓜。

  小径一弯,一行人在坟穴前停脚,我重重咽着口水。阿岚和季山已拆去尸布,将卡当先生的遗体安置在简素的木棺中了。穿着西服的卡当先生看来高雅安详,我心头一凛,发现那是我们在马戏团初识时穿的西服。我无法再面对他的遗容,便走向旁边,抚着几个巨大的墓碑。碑上爬满了藤蔓,地上生着茂密的蕨类,高耸的绿荫遮蔽了古老的墓地,这是个安宁静谧的地方。树荫下空气爽凉,一阵微风沙沙拂动顶上的叶片。

  「这是家父的坟墓,卡当一定是最近才换上的,因为旧墓碑上的标记,几百年前便已蚀毁了。」季山说着蹲了下来,描着上头的梵文。

  「上面写些什么?」我小声问道,一边欣赏刻在上面的莲花。

  「上面写着:『罗札朗,挚爱的丈夫与父亲,被遗忘的穆珠拉因国王,他以智慧、毅力、勇气与慈悲治国。』」

  「刚好和你的徽章一样。」

  「是的,妳若仔细看,会发现这个标记一模一样。」

  阿岚跪到母亲墓前读道:「『黛丝琴,最亲爱的妻子与母亲。』」

  两名男生默默追思母亲,我则想起自己的父母。我回首望着山丘上的小屋,不知黛丝琴与罗札朗的灵魂,这些年来是否守护着他们的老家和孩子。想到卡当先生能长眠于这美丽的秘境,心里便略感安慰。他属于这里。

  「这里好美。」我低声说。

  「是的。」季山响应道,「不过我们在挖掘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虎骨。」阿岚轻声补充。

  虎骨?我得记着去问卡当先……喔。我竟然忘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深吸口气,知道时辰已至。

  阿岚碰碰我的脸颊。「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细声说。

  阿岚带领着大家,首先问墨菲有没有什么话想说,墨菲摇摇头,拿手帕擦拭鼻子,大声擤着鼻涕。

  「他……他已经知道我对他的感受了。」他说。

  妮莉曼也挥手拒绝,一对悲伤的眼眸望着我们默默地摇头。

  季山往前站一步说道:「你奋战而亡,为了你的君王、国家和家人牺牲性命。今天,你已光荣成为我们的先祖先烈。我们蒙受你完备的教诲,这是你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你是我们的顾问、典范、最信赖的战士,更亲如我们的父亲。你的磊行、忠诚、慷慨,令人崇仰。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们的尊荣,愿你疲惫的灵魂获得安息,免除人世的困苦。你虽已不在人世,但我们不会孤苦无依,因为你将永驻我们心中。」

  季山退回原位,阿岚捏一下我的手,轮到我说话了。我擦干脸上的泪水,开始诵诗:

  ∮

  阵亡战士

  ──丁尼生男爵

  ❖

  他们带回她那阵亡的战士,

  她既未昏厥,亦未嚎泣,

  所有旁观的侍女都说,

  她若不流泪,便将死矣。

  ❖

  然后人们轻声细语地赞颂他,

  说他得人敬重,

  待友忠实,对敌高尚,

  她却不发一语,也不稍动。

  ❖

  一名侍女悄悄挪移,

  轻步走到战士前,

  将他脸上的覆布掀开;

  然而她既不动弹,亦未哭喊。

  ❖

  九十岁的奶妈站了起来,

  把他的孩子往她膝上一搁,

  她的泪水霎时如夏日暴雨般。

  我的心肝啊,我要为你而活。

  ❦

  妮莉曼站在季山身边轻声哭泣,我接着说:「我跟诗里的女孩一样,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卡当先生,你对我恩同父母,我与你亲如骨肉。」我哽咽地说:「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好想你,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协助你的王子,也会永远感怀你。我爱你。」

  季山揽着我的肩,我倚到他怀中,搂住他的腰。阿岚踏前一步,最后一个发表感言。

  「季山说出对一位战士的颂悼,我也有自己的话要说。我敬你如友如父,你在苦难中坚定不移,支持着我们,理当接受英雄的追思。我们谦恭的向你致上我们的赞佩、尊崇与爱。」

  阿岚朗读他带来的一首诗。

  ∮

  空宅

  ──丁尼生男爵

  ❖

  生命与思绪

  已并肩离去,

  留下洞开的门窗,

  好个粗心的租户!

  ❖

  屋内漆黑如夜:

  窗内见不着一线光影;

  门口再无轻语,

  以前铰链经常铃铃。

  ❖

  门扉紧掩;百叶窗闭合;

  否则,我们应能透过棂窗

  看到翔暗被弃的荒宅,

  装饰尽除,荡荡空空。

  ❖

  走吧:此处欢乐不再

  笑声沉寂。

  屋宇既以泥土砌筑,

  便应复归尘地。

  走吧:因为生命与思绪

  不再蛰居此处;

  它们迁至一座繁华的城都──

  一个遥远宏大的城都,并早已购置

  牢不可毁的宅邸。

  他将永远与我们共舞!

  ❦

  「朋友,你的死令我们哀痛逾恒,我们只能祈求我们的作为能显耀你,希望你已找到那座牢不可毁的宅邸,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住在那里。」

  我颤抖地看着阿岚和季山即将放下棺盖,突然想起叫圣巾帮我织朵白丝玫瑰。丝线在我手中缠绕,玫瑰就此成形。我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花放入棺木中,棺盖合起,永远封住了挚爱的卡当先生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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