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白虎之咒2 : 寻找风的圣物> 20 四屋的试炼

20 四屋的试炼

  芳宁洛的绿眼开始放光,季山藉光找出了手电筒。离我们五英尺处还有另外一棵树干,看起来跟外面的一样坚实──这是树干里的树干。两棵树干间有道旋梯。攀梯前,季山再次拉起我的手。梯宽足够两人并肩而行,也够深,可供休息之用,必要时甚至睡觉也行。

  我们慢慢往上爬,不时停下来休息,很难说我们究竟爬了多高。走了几个小时后,我们看到一片黄橘色凹凸不平、像门的东西,一般门把所在之处有根粗糙的木茎。我拿出弓架好箭,季山握稳飞轮站到一侧,握住门把,将门往内缓缓推开,我探入一只脚,搜寻有无攻击者。什么都没瞧见。

  房里尽是在树壁上凿出来的架子,架子和地上摆满了千百种各形各色,大小不一的葫芦,有的实心,有的挖空,许多萌芦绘上精细漂亮的图纹,里头还点了蜡烛。

  有些南瓜的雕绘,比我在万圣节看过的不知华丽几倍。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架子,欣赏各种设计。有些彩绘完上了油,璀灿如雕钻,季山伸手去摸其中一只葫芦。

  「等一等!先别碰任何东西,这是试炼之一,我们得弄清该做什么。你先等一下,让我看看卡当先生的笔记。」

  卡当先生给了三页跟葫芦相关的资料,季山和我坐在光亮的地板上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我想它们应该跟美国黑人奴歌《跟随酒葫芦》无关吧,看不出其中有何关联。歌里的崩卢是指星星,尤其指北斗七星,因为能指引美国黑奴循着地下铁路,求取自由(注:Underground Railroad,美国北方反黑奴人士赞助黑奴逃往自由区的计划。)。」

  我翻到下一页:「这里有一堆数据,谈到某些葫芦的起源,以及水手如何找寻特定品种的葫芦栽植,还有葫芦船的神话,但我想应该也不是这个。」

  季山大笑说:「那么这个如何?是有关葫芦跟调情的?要不要试试,凯儿?妳若愿意,我可以牺牲一下。」

  我很快看完神话,睇了一眼哈哈大笑的季山,「哈!你慢慢做梦吧,门儿都没有。」我又翻到另一页,「这份资料写说,把葫芦扔进水里,可召唤海怪和海蛇。呃,好像用不到。」

  「那么这个中国神话呢?上头说,男生到了一定年纪,就得挑一个指引他人生方向的葫芦。每个葫芦内容都不一样,有的危险,有的安和,有的甚至装了不老药。也许我们该试试运气,随便挑一个如何?」

  「好吧,可是我们怎会知道该挑哪个?」

  「我也不确定,看来只能用试的。我先挑,妳用手心瞄准葫芦里冒出来的东西。」

  季山选了一个素色的钟形葫芦,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季山摇着葫芦,把它抛到空中,还拿它去敲墙……还是没动静。

  「把它弄破看看。」季山把葫芦摔到地上弄碎,里头滚出一颗梨。

  季山捡起梨咬一口,我根本不及阻拦,等季山终于注意到我时,水果已经快嗑完了。他不理会我的警告,直说挺好吃的。破掉的葫芦化掉了融入地板。

  「好,换我来。」我捡起一个画着花卉的圆葫芦举到头顶,掼到地上。葫芦的碎片中冒出一条嘶嘶作响的黑蛇,蛇身一蜷,击向我的腿部,我还来不及举掌,便听见金属的转动声。季山的飞轮已嵌进我脚边的木地板里,将蛇头切断了。蛇身与碎葫芦也化进了地板里。

  「呃,该你了,也许挑素色的葫芦会比较妥当。」

  季山拿了一个瓶状的葫芦,结果流出像牛奶的东西,我警告他别喝,因为也许也有可能不是牛奶。季山同意了,但我们发现若不喝掉,下一个葫芦便摔不破,而且装牛奶的葫芦也不会化掉。季山只好将牛奶灌完,再继续挑下一个葫芦。

  我选了一个白色大葫奁,出来的是月光。

  一个长瘤的小葫芦装了沙子。

  细长的葫芦奏出动人的音乐。

  长得像瓶鼻海豚的厚实灰葫芦泼出海水,溅在季山腿上。

  我挑的下个葫芦是汤匙形的,葫芦摔破时,冒出一股黑雾朝我扑来。我跳开了,但黑雾跟上来钻入我的嘴鼻,季山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吸进黑雾,开始咳嗽,眼睛发花,步履踉跄。季山扶住我。

  「卡西!妳脸色好白!妳觉得怎么样?」

  「不太好,我想这葫芦装的是疾病。」

  「来,躺下来休息,也许我能找到解药。」

  我看着季山开始疯狂地摔葫芦,一边开始发抖沁汗,一只蝎子从下一个葫蓝里爬出来,季山直接拿靴子去踩。他找到装着风,装着鱼的葫芦,还有一个装了一颗小星星,刺亮的星光逼得我们闭上眼,直到星光褪去,星子遁入地板为止。

  季山每次找到液体,便冲到我身边要我喝下,我喝了水果蜜酒、清水,还有像黑巧克力的东西。我拒绝喝一种闻起来像消毒酒精的东西,不过还是把液体涂到皮肤上,以便让葫芦消失。

  接下来的三个葫芦装了云、一只大狼蛛,狼蛛被季山踹到屋子角落去了,还有一颗红宝石,季山将之收入口袋里。此时我的视线已开始发黑了,季山焦急得不得了。他挑的下个葫芦装了像药丸的东西,两人争论该不该让我吃下。我又弱又晕,浑身发烧冒汗,呼吸困难,心跳急速。我好慌,觉得若不快点找到解药就死定了。我嚼着药丸吞下去,吃起来像儿童维他命,但吃完丝毫未见好转。

  另两个葫芦装了干酪和一只戒指。季山吃掉干酪,把戒指套到自己指上,下一个有白色液体,季山好紧张,因为这有可能是令我当场毙命的毒药,或是解药,或是什么不老的神药。我挥手要他过来。

  「我喝,你扶我一下。」

  季山扶起我的头,将葫芦一倾,里头的液体灌进我干枯发裂的唇里。我有气无力地喝着,那液体流下我的喉头,我立即感觉四肢恢复力气。

  「还要。」

  季山扶稳葫芦喂我,那东西喝起来十分可口,我生出力气后从季山手上接过圆圆的葫芦,双手抱着,咕咚咕咚地两大口灌完剩下的汁液,觉得比刚才进屋子前,还要强壮。

  「妳看起来好多了,凯儿,妳觉得如何?」

  我站起来说:「非常好!很有元气,甚至觉得力大无穷。」

  季山松了一大口气,「太好了。」

  我耳聪目明地环顾四周,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嘿,那是什么?」

  我推开几个葫芦,抓住一只大圆葫的手把,葫芦顶上还留着长茎。「葫芦外面刻了一头老虎,试试这个吧,季山。」

  季山拿起我手里的葫芦摔到地上,里面有张折好的纸。

  「好像幸运签饼哦!上头写什么?」

  「上面写──隐匿的容器会指路。」

  「隐匿的容器?也许是指藏起来的葫芦吧。」

  「在满室葫芦里要藏一只葫芦,并不难哪,凯儿。」

  「是啊,我们去查看那些放在屋子后头,或塞在角落里的葫芦。」

  我们找出一堆较小的萌芦,季山拿了约十个,我拿了四个。季山先打开他那一批,里头有米、蝴蝶、辣椒、雪、羽毛、百合、棉花球、老鼠、另一条蛇,也被季山宰了──也许蛇不会伤人,但宁愿错杀,免得遗憾──还有蚯蚓。

  我们失望地转向我那批葫芦,第一个装了细丝,第二个是鼓声,第三个有香草味,第四个状似小苹果的葫芦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等了一分钟,开始紧张起来,深怕又有人要生病了。碎崩菌跟其他葫芦一样消失了,所以一定有过什么动静。

  「就这样吗?你有看见什么吗?」

  「没有。等一等,我听见什么了。」

  一分钟后我问:「怎样?是什么?」

  「房间变得不太一样了,但我说不上来。等一等,空气!空气在流动,妳能感觉到吗?」

  「不能。」

  「再给我一分钟。」

  季山蹑手蹑脚地在房里走动,检查架子、墙壁和地面,他把手放到其中一面墙,然后靠过去,撞得葫芦到处乱滚。

  「这边有风进来,我想是扇门,帮我把这些葫芦搬开。」

  我们清出一大片墙,最后仅剩空荡荡的架子。

  「这个我搬不动,卡住了。」

  小葫芦像从墙上生出来的,我推拉半天,就是不动。季山退开细看,开始大笑起来,我还在努力拔着小葫芦。

  「干嘛?笑什么?」

  「妳先退开一下,凯儿。」

  我站开去,季山把手放到葫芦上。

  「我不知道你想证明什么,葫芦又不会动。」

  季山扭了一下,然后一推,「这是门把呀,卡西。」季山哈哈笑着推开墙门,原来那是一道门。门的另一侧又是一道通往树顶的阶梯。

  季山伸出手,「要走了吗?」

  「你知道吗,以后我看到南瓜派,感觉再也不会一样了。」

  季山的笑声在树干里回荡。

  ❦

  爬了几小时后,季山喊停了。「我们停下来吃点东西,凯儿。我跟不上妳的速度,不知妳那特殊的精力汤效果能持续多久。」

  我在他前方十阶的地方停下来,等他赶上。「现在你明白,老是要追上你们两位虎兄的速度,是何滋味了吧。」

  季山呻吟着卸下肩上的背包,两人在大阶上歇息。季山拉开袋子拉链,拿出黄金果,在掌手里揉着。他想了一会儿,咧嘴笑着用母语絮念,然后一个大盘子便闪闪发亮地凝聚成形了,从蔬菜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十分熟悉。

  我皱着鼻子,「咖哩吗?呃,换我了。」

  我想吃干贝洋芋、樱桃酱火腿、青豆杏仁片,以及加了蜂蜜奶油的面包。等我的餐饭出现后,季山瞄着我的盘子。

  「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谢了,我不爱吃咖哩。」

  季山火速扫完自己的菜,然后一直拐我去看不存在的妖怪,想趁机偷吃我的盘中飧。最后我只好施舍一半给他。

  我们又爬了一小时楼梯,然后我的精力汤就耗尽了。我感觉虚脱,季山便让我休息,自己去找下一间房间。等他回来时,我正在写日记。

  「我找到下一扇门了,凯儿。来吧,去那边休息也许更好。」

  世界之树里布满尘埃的旋梯带着我们来到一间长满藤蔓及花朵的小屋,屋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低声说:「屋里有人,最好小心点。」

  季山点点头,从腰带上取下飞轮,我则搭好弓。

  「好了吗?」

  「好了。」我悄声说。

  季山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我生平仅见的绝世美女向我们迎上来,她们完全无视我们手里的兵器,率真地表示欢迎我们来访。

  一名披着棕长卷发、翠绿眼、肤如凝脂、唇色艳红,穿着闪亮红袍的绝色女子搀住季山的手臂。

  「真辛苦,你们一定走累了吧。请进来,二位可以洗个澡,休息一下。」

  「泡个澡倒不错。」被迷得昏头转向的季山说。

  女人压根没正眼瞧我,眼里只有季山一个人。她一边抚着季山的臂膀,一边轻语哄说有松软的枕头、热水和点心。另一名女子加入他们,她有着金发碧眼,身上穿着亮银色的袍子。

  「是嘛,来呀,」她说,「你在这里会很舒服的,请随我们来。」

  她们正要带走季山时,我出声反对。季山转过头,这时一名男子走上来。昂藏六呎之躯、精实的古铜色胸肌、金发碧眼的男子,倾他所有心力在我身上。

  「哈啰,欢迎光临寒舍,我的姊妹们和我难得有访客,希望二位能留下来陪我们一会儿。」他对我嫣然一笑,害我羞红了脸。

  我结巴地说:「呃,你们好热心哦。」

  季山对那男子皱皱眉,但女生们眨着长长的睫毛,发动魅功,季山又开始分心了。

  「呃,季山,我觉得最好不要──」

  另一名男子从帘子后走出来,帅气更胜第一位。他有黑发黑眼,迷人的唇形,他噘着嘴说道:「妳确定不能陪我们吗?只一会儿就好,我们真的很想有人相陪。」他夸张地叹道:「我们这里唯一能做的消遣,就是那些藏书了。」

  「你们有很多藏书吗?」

  「是的。」他满面堆笑地对我伸出手,「我有荣幸带妳去看吗?」

  季山已跟着女生们走了,我决定去参观他们的藏书,心想,万一他们敢妄动,我就用雷心掌轰他们。

  他们真的有不少书籍,且刚好有许多是我极爱的读本。其实仔细一看,我发现每本书我都知道。两位美男子为我奉上点心。

  「试试这些塔,非常好吃哦,我们的姊妹很会做菜。」

  「噢,呃,不用了,谢谢,季山和我刚吃过。」

  「好吧,妳要不要盥洗一下?」

  「你们有浴室吗?」

  「有啊,就在那边帘子后,还有淋浴,只要拉那根长蔓,水就会从树叶上流下来。我们会准备一些点心和舒适的地方让妳休息。」

  「谢谢你们。」

  我们显然在妖精之屋。幸好他们的浴室是真的,我趁机淋浴更衣,走出浴间时,发现他们已为我挂好一件金色长袍了。袍子跟刚才两名女生的穿著很像,我原本身上的衣服破烂且沾满血污,因此便换上金袍,把仙子的衣服挂了起来。不知在世界之树里头,小仙子还会不会来清理衣服。

  我安静地读完卡当先生写的妖精笔记,很快翻阅奥德塞里的水妖、杰森与亚戈号船队的故事。这些故事我都已知道了,但卡当先生的笔记中还涵盖了水妖、人鱼,以及有时也被称为妖精的男性人鱼。

  这些人大概比较像树妖,而非海妖吧。他们到死前都能维持美貌,可御风而行,穿越窄小的洞口。嗯,这点倒没听过。他们极为长寿……有时可隐形……特别要注意的时间是正午与子夜。子夜就快来了。他们可能很危险,使人发疯、失心、神智不清及神迷。

  我看到一半,被轻敲声吓了一跳。「谁?」

  「妳准备出来了吗,小姐?」

  「快了。」

  我很快瞄完剩下的笔记,把纸张塞回背包里。两名男子就站在门外,像蛇盯着鸟巢般地看着我。

  「呃,借过一下。」

  我从两人之间穿过去,走到房间另一头,然后坐到一个铺着软毛,像豆袋椅的大沙发上。两男分别坐到我的两侧。

  其中一人推推我的肩说:「妳太紧绷了,靠上去放松一下吧,这椅子会顺着妳的身体做调整。」

  他们非常坚持,黑发男虽轻柔、态度却很坚持地将我往后推。

  「是啊,的确很舒服,谢谢你。嗯,季山呢?」

  「谁是季山?」

  「跟我一起来的男生。」

  「我没注意到什么男生啊。」

  「从妳踏进屋子里,我哪还会注意别的事。」另一名男子说。

  「没错,妳好漂亮啊。」他兄弟说。

  其中一人开始抚弄我的头发,另一人则帮我按摩肩膀。

  两人指着摆满前面桌上的点心说。

  「要不要吃点糖渍水果?很好吃的。」

  「不用了,谢谢你们,我还不饿。」

  按摩我肩膀的男子开始亲吻我的颈背,「妳的皮肤好棒。」

  我试着坐起来,却又被他推回椅上。「放轻松,我们是来取悦妳的。」

  另一人递上装着红色气泡飮料的玻璃杯,「来杯接骨木果汽水好吗?」

  他抬起我另一只手,开始亲吻我的手指。我眼前一糊,微微闭眼,感觉喉头上的轻吻与双肩上按摩的暖手。我浑身舒畅,贪婪地想得到更多。其中一人吻住我的唇。这感觉很不对劲,大有蹊跷。

  我喃喃说:「不要。」虚弱地试图将他们赶走,他们却缠住不放。我心中有个东西隐隐若现,想要抓住,让它帮我集中心神。但肩上的按摩如此舒服,男子将手移到我脖子上,用拇指揉着,就在这时,我终于想起那是什么了。

  阿岚。他也曾那样帮我按摩颈子。我想着他的脸,一开始还模糊不清,但我一一列举自己爱他的地方,那面容便渐渐清晰起来。我想到阿岚的头发、眼睛,想到他总是握着我的手,想到他把头枕在我腿上听我为他念书,想他吃醋的模样,想他爱吃奶油花生松饼,想到他选择吃桃子鲜奶冰淇淋,因为那会让他想到我。我彷佛听到他说:「我爱妳,我的小公主。」

  我喃喃应道:「我爱你,阿岚。」

  我心中电光一触,猛然坐直身体。两名男子嘟起嘴,试图将我拉回来。他们开始轻声唱歌,我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了,只好也哼着阿岚为我写的曲子相抗,朗颂他写的诗文。我站起来,两人又坚持一定要我吃东西或喝果汁,我一一婉拒,却被他们拉到软床边好语相求,但我仍不为所动。他们称赞我的头发、眼睛和漂亮的衣服,并哭诉说我是千年来唯一的访客,他们只是希望我能陪陪他们。

  我再次拒绝,坚持我们必须出发上路。两人死拉住我的手不放,将我往床边拖。我扭开身,抓起自己的弓迅速搭箭,瞄准离我最近的男子胸膛,厉声威胁。两人立即退开,其中一人举手做投降状。他们低声谈了几句,然后悲伤地摇摇头。

  「我们本可让妳非常快乐的,妳会忘掉所有烦忧,我们会非常爱妳。」

  我摇摇头,「我爱的是别人。」

  「妳会慢慢爱上我们的,我们能消除妳所有烦恼,代之以热情欢愉。」

  我反讽道:「当然。」

  「我们很寂寞,上一位同伴在几百年前去世了,我们好爱她呀。」

  另一名男子插话说:「是啊,我们非常爱她,她跟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连一天都不曾感觉到悲伤。」

  「可是我们会长生不老,而她的生命却如此短促。」

  「是啊,我们必须再找一个人取代。」

  「很抱歉,二位男士,可是我并不想那么做,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你们的……」我吞了吞口水,「爱情奴隶。何况,我并不想遗忘一切或所有的人。」

  他们仔细凝望我良久,「好吧,妳可以走了。」

  「那季山呢?」

  「他必须自己做选择。」

  语罢,两人化作一缕轻烟,钻入树墙上的一棵节瘤里消失了。我走回浴室,取回仙子衣,开心地发现衣服已经清洗修补好了。

  我拿起袋子走回房里。现在没有诱人的闺房了,而是一间空空荡荡,加了一扇门的房间。我打开门离开屋子,回到世界之树的旋梯上。门在我身后阖上了,梯子上只剩我一个人。

  我换回小仙子为我们编制的长裤和衣服,不知季山何时出来,或到底会不会出来。那张软床睡起来,绝对比硬木梯舒服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若留在床上,大概也别睡了。

  我在心里谢过阿岚,感谢他将我从树妖或男妖或管他是什么东西的手里解救出来。我累极了,窝在睡袋里便睡着了。半夜时,季山推着我的肩膀。

  「嘿。」

  我用手肘撑起身子,打着呵欠问:「季山?怎么搞那么久。」

  「是啊,那两个女的很难缠欸。」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威胁拿箭射那两个男的,他们才不再对我痴缠。老实说,我还满讶异你这么快就能脱身呢。你是怎样抵挡她们的诱惑?」

  「以后再跟妳说,凯儿。」

  「好吧,喏,拿我的拼布被用吧,我本想跟你共享睡袋,不过此时此刻,我实在受够男人了。」

  「我完全理解,谢啦,晚安,凯儿。」

  ❦

  等我们醒来吃过东西,收拾好后,继续沿梯子往树顶爬。前方有亮光,树干上有个洞口,我们穿过洞口来到外面。有阳光真好,可是踏阶不再是封闭式的了,我抱着树干,拒绝往下看。

  季山反而很兴奋能爬到这么高。他虽有超极锐利的虎眼,依旧看不到底部。巨大的枝枒从树上伸展而出,粗到两人能并肩走过去,且丝毫没有掉下去的危险。季山偶尔会沿着几根枝枒奔跑探索,我呢,则是尽可能地贴着树干走。

  慢慢爬了几小时后,我在一个折回树干里的黑洞前停住脚,等季山探索回来,以便两人一起进洞。这一段树干较为阴湿,里头滴着水,水从上方某处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原本平滑的树壁裂开剥落了。我们说话会有回声,树干内似乎有个大裂口,彷佛被掏空似的。

  我说:「这段树干感觉好像死了,似乎受过伤。」

  「是啊,我们脚下的木头都烂了,尽量贴着树壁吧。」

  又过了几分钟,木阶在一个大到可以钻过去的黑洞前打住了。

  「没别处可走了,我们该不该爬进去?」

  「会有点挤吧。」

  「我先钻进去看看。」我自愿说,「如果前方堵住了,你就不需要爬过去了,我会退回来,我们再设法找别的路上去。」

  季山同意了,他把手电筒交给我,自己拿着背包。季山将我往上一抬,我便钻入洞里了。我手脚并用地爬过窄洞,直至通道开始变窄拉高。此时唯一前进的办法就是站起来,侧身慢慢向前挨。接着通道变矮,我又开始跪地爬行。

  这通道感觉上像硬石,有一大块垂下来,挡去通道的上半部。我肚皮贴地地蠕动,从底下钻过去,接着发现通道拓成一个巨穴。感觉上像爬了一百英尺,但也许只有二十五英尺吧。我想季山应该能勉强过得来。

  我回头喊道:「你试试看。」

  在等待季山时,我发现地板软软的,也许是腐木吧。壁上覆着像带籽芥末酱的褐色稠糊,我听到头顶传来振翅声,和一记细细的啁啾。呃,上面一定有鸟巢。那声音在树干里回荡,渐渐越响越急。

  「呃,季山?快点!」

  我害怕地举起手电筒,什么都看不到,但空气的确在幌动,漆黑中似乎有成群的鸟在彼此拍打。有个东西突然从我臂边划过,拍翅离去。若是鸟的话,应该算很巨大了。

  「季山!」

  「快到了。」

  我听见他肚皮贴地的爬行,季山快穿过来了。

  有个东西,或有些东西再次拍着翅向我飞来,说不定是巨蛾。我关掉手电筒,免得牠们飞过来,同时尖着耳朵聆听季山的进度。

  首先出现的是背包,接着季山的头也露了出来。我头上有个东西猛力拍动,吓了我一大跳。尖利的爪子揪住我肩膀,然后一勒,我放声尖叫,那爪子箝紧后,奋力挥动翅膀,同时吱吱大声叫着将我拎到空中。

  季山火速从洞里钻出来抓住我的腿,可惜那巨物力道极大,硬是将我攫走。我听见季山大喊:「卡西!」

  我也大声回应着,呼声在墙壁间回荡,我吊在空中,远远高出季山,但仍能隐约看见底下的他。那巨物四周很快聚来同类,我环在尖叫、扑翅及颤动的巨大温体之间。有时我会感觉绒毛刷过我的皮肤,有时是皮膜,偶尔还会被爪子刮到。

  那巨物放缓速度,盘旋一会儿,然后爪子一松,我还来不及尖叫,已经重重跌在自己的背包上了。我打开刚才被抓时、一直握在手里的手电筒,既害怕,又不能不看地往上一照。

  一开始我还看不懂是什么,只见到几大片棕色和黑色的躯体,接着才恍悟是蝙蝠──巨大的蝙蝠。我站在壁架上,底下是万丈深渊,我立即贴墙而立。

  季山喊着我的名字,拚命朝我的方向奔跑。

  「我没事!」我大喊,「牠们没伤害我!我在壁架上!」

  「等一等,凯儿!我就来了!。」

  倒挂的蝙蝠群眨着黑眼看季山前行,巨大的身躯不停地移动,有些蝙蝠像蜘蛛般地爬过同类,找寻更佳的垂挂点。有的拍着翅膀,然后再紧紧包覆自己的身体,还有的前摇后摆,有的则在休眠。

  吵闹不休的蝙蝠一边看着我们,一边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季山往前走了一儿,却遇到死路,只好又折回去。他试了好几次想爬到我这儿,却总是遭到横阻。试了六遍后,季山站到洞边,朝着上面对我喊:「不可能啊,凯儿,我没办法上去!」

  我正想张口回答,一只巨大的蝙蝠竟然说话了。

  「他以──为不可──能。」蝙蝠啧啧作声,然后拍拍翅膀,「有可──能的,老──虎。」

  我对蝙蝠说:「你知道他是老虎?」

  「我们──可以看──到他,听到──他,他的灵──魂是分裂的。」

  「他的灵魂是分裂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忍受悲──痛,他克服──他的痛……他救妳。」

  「如果他克服他的痛,就能救我?他要怎么做。」

  「他就像──我们,半──人半虎,我们是半──鸟半哺乳类,分裂必须融合,他──必须──拥抱老虎。」

  「人与虎要如何融合为一?」

  「他必──须学习。」

  我正想提出另一个问题,几只蝙蝠已坠入空中,在子宫般的洞穴里飞往不同方向。拍击的节奏穿过连中击在墙上,我知道那是他们的回音声纳,我连皮肤都能感觉到音波的振动。不久,墙上的小石,粒开始发光了,蝙蝠继续拍响,光芒也随之变亮,等蝙蝠停下时,洞穴里已照得通明。

  「他的时──间一到,这些灯──就会熄灭。他──得在灯灭前──救妳,人虎齐心地救妳。告诉──他。」

  「好吧。」我对着底下的季山大喊,「蝙蝠说,你得人虎并用,在灯光灭掉前救我,他们说,你得接纳老虎的那一部分。」

  既然有了灯光,路径上的险处便有了分明。洞穴里有一连串像石笋的东西,但顶上是平的,石笋的间距极长,人跳不过去,但老虎还行。

  季山抬起头,将飞轮掷入空中,飞轮越转越高,季山化为黑虎踪身一跃。他动作极为迅捷,我屏住呼吸看他快迅地从一个石笋跃到另一个石笋上,连停下来站稳的时间都省了。我惊恐地倒抽着气,因为每次的跳跃,季山都可能送死。季山跳到最后一座石笋时,稍越过了头,他用爪子勾紧腐软的木头,蜷起长尾平衡身体。

  季山化成人形,接住飞轮,复又将它扔高。他脚下的踏点极小,几乎容不下他的脚,而且那边没有可以垫跳的岩架,连老虎都无计可施了。季山四下看了一阵子,寻思下一步动作。蝙蝠眨着眼,倒挂着睁大眼睛看好戏。灯光开始变暗,光线一暗,攀登的过程便越险恶。

  我知道季山的夜视力远胜于我,但路上险象环生。季山心下一横,蹲身变成黑虎跃入空中,底下根本无处可站。

  我尖喊道:「季山!不可以!」

  他在半空中变成人身,我趴在地上,从窄小的壁架上望出去,看到季山悬在一条长蔓上时,才又恢复呼吸。季山慢慢两手交替地爬上来,但距离仍相当远。他抓住飞轮,用牙咬住尖利的兵器,来回摆荡,直到抓住树边突出的一块木片。季山爬得更高了,然后在一小块岩面上休息一分钟。等评估完毕,又抓起一条新的藤蔓,扑身跃出,再度荡出去。

  季山做出一连串特技动作,我看着他人虎换替地变换了至少三次,后来他掷出飞轮,轮子在穴中飞转,切断一条藤蔓后,又折回去,被瞬间从虎爪变成的人手抓住。季山再次将飞轮咬在口中,从我底下荡过洞穴,蹬着洞穴另一侧,朝我荡来。他抓住刚才所割的藤蔓,荡出最后一段。当季山对我扑来时,我发现这条藤蔓并不够长,季山离我的壁架至少还差了十英尺。

  我好想闭起眼睛,可是又觉得季山这样卖命救我,我必须张大眼睛看着。季山荡回去又蹬了一次,这回他的脚沾到墙壁时,再次掷出飞轮。他用牙咬住藤蔓,迅速变成黑虎,然后用强劲的后腿奋力一蹬,再变回人,随着藤蔓尽可能荡高,最后两手一松,在空中扭身变成黑虎,伸长虎身,朝壁架扑来。季山的爪子崁进我脚边的木头里,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这时飞轮跟着射入我手边几英寸处,虎爪变成人手了。

  「季山!」

  我揪住他背上的衬衫,奋力将他拉起。季山滚到壁架上,气喘吁吁地躺了好几分钟。灯光又变得更暗了。

  「瞧!他──办到了。」

  季山双臂颤抖不已,我擦着泪低声说:「是的,他办到了。」

  季山坐起后,我用力抱住他,亲吻他的脸。季山紧搂着我,一分钟后才不舍地放开。他帮我将眼上的头发拨开。

  「很抱歉我没法带背包过来。」他说。

  「没关系,你刚才那番折腾,哪有办法带着。」

  「我──们──会去拿。」

  我低声挖苦说:「可惜牠们不能一并把你带上来。」

  「我们──得──测试他,他成功──了。」

  其中一只蝙蝠飞下去取背包,然后把背包丢到我伸出的手上。

  「谢谢你,」我抚着季山的臂膀,「你还好吗?」

  「好得很。」他虽已筋疲力尽,仍不改俏皮地笑着,「事实上,若能得到真正的吻,我还可以再做一遍。」

  我轻捶他的手说:「亲脸就够了,不是吗?」

  他不予置评地咕哝道:「接下来去哪儿?」

  其中一只蝙蝠说:「我们──会带你们──去。」

  两只蝙蝠从天花板上坠下数英尺,张开翅膀奋力拍动,往上升高,在我们顶上盘旋。接着牠们慢慢下降,用爪子紧揪住我的肩膀。

  我听到一声警告,「别──乱动,」便决定乖乖听话。

  一阵扑打后,蝙蝠飞起来了,拎着我们往树上越飞越高。我不能说好玩,却知道这种做法可以省掉我们好几个小时的攀爬。我还以为我们会垂直飞升,但蝙蝠却缓缓盘旋而上。

  我发现四周越来越亮了。我看到一个开口,斑驳的橙黄阳光从裂口筛入,在树壁上游移。清凉的微风从我肤上拂过,我闻到清新的树香,而不再是发霉难闻的菇菌、屎尿和腐臭味。两只蝙蝠飞出洞口,大声拍着翅膀,轻轻将我们放到树枝上。树顶的树枝较细,但还是能撑住走在上头的我们。

  蝙蝠发出最后的警语:「要──小──心。」然后便飞回树内,留下我们独力奋战了。

  「嘿,卡西,把背包扔给我,我想换掉这身黑衣,穿上鞋子。」

  我把背包扔给季山,转身让他换衣服。

  「是啊,可惜你变成老虎时,仙子衣便不见了,那些衣服还满方便的,幸好卡当先生坚持要你带两双鞋,以防万一。」

  「凯儿,仙子衣在袋子里。」

  「什么?」我转身看到季山已脱掉上衣,赶紧把眼神调开。「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确定,大概是仙子的魔法吧。请转过去吧,除非妳想看我换衣服。」

  我红着脸别过脸。太阳西落,我们决定吃点东西,收工休息。我累坏了,又不敢睡在树枝上,虽说这树枝比两张超大双人床还宽一倍。

  我乖乖坐在正中央说:「我怕我会跌下去。」

  「妳累了,需要休息。」

  「我这样没法休息。」

  「我会抱住妳,妳不会摔下去的。」

  「万一你跌下去呢?」

  「猫不会从树上摔下去,除非是自己愿意。过来。」

  季山伸手抱住我,让我靠在他另一只臂上。我还以为自己无法成眠呢,结果还是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我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睡眼,发现季山正望着我。他一手揽住我的腰,我的头还靠在他臂上。

  「你都没睡吗?」

  「我小睡了一会儿。」

  「你醒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

  「干嘛不叫醒我?」

  「妳需要休息。」

  「噢,嗯,谢谢你保护我没掉下去。」

  「凯儿?我有话想说。」

  「什么话?」我用拳撑住脸颊,「怎么啦?」

  「妳……妳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你对我也很重要呀。」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觉得……而且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我们将来也许对彼此都很重要。」

  「你现在对我就很重要了。」

  「没错,但我不是在讲友情。」

  「季山──」

  「妳有没有可能会爱上我?即便只有一丝机会也行?妳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然有感觉,可是──」

  「不要可是,假如没有阿岚,妳会考虑跟我在一起吗?我能成为妳在意的对象吗?」

  我扶着他的脸说:「季山,我已经很在意你,已经对你很有感情,已经爱着你了。」

  他微笑着靠过来。我脑中警铃大响,猛然往后抽身,觉得自己就要掉下去了。我紧揪住他的手臂,以免小命不保。

  季山扶稳我,仔细打量我的脸。他一定看见我慌乱的神情了,或许他知道我不是因为怕摔。季山抑住情绪,淡淡地往后靠说:「我绝不会让妳摔下去的,凯儿。」

  我不太会处理这种事,最多只能回道:「我知道你不会。」

  季山松开我,起身张罗早餐。

  ❦

  这边的阶梯变窄了,绕着树的外环而升,这个高度的树干也细多了,约三十分钟便能绕完一圈。在心惊胆颤地走了几个小时越盘越高的阶梯后,我们遇到一条编绳,从一间看似树屋的东西上垂下来。

  我想继续爬梯子,但季山想爬攀绳。他同意陪我再走半小时阶梯,若无所获,再折回绳子边。我们的讨论算白搭了,因为不到五分钟,阶梯已变成树干上的突节,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走回吊绳时,我说:「我的臂力不够强,大概爬不了那么高。」

  「别担心,我臂力够,可以撑住我们两个。」

  「你想怎么做?」

  「到时妳就知道了。」

  我们回到绳索边,季山接过我的背包背上,然后要我走向前。

  「干嘛?」

  他指着前面地上。

  「你要我做什么?」

  「妳抱住我脖子,用手腕缠住背包上的带环。」

  「好,不过你可别耍花样,我超怕痒的。」

  季山把我的手臂绕到他颈上,抱住了我,脸离我的非常得近。他挑着眉说:「我跟妳保证,如果我想耍花样,绝不是想惹妳笑。」

  我紧张地哈哈笑了起来,但季山却一脸紧张严肃。我只好喃喃说:「好了,我们出发吧。」季山绷紧肌肉,准备跳跃,却又垂头瞄着我的嘴唇。季山头一低,在我唇角印上一记温柔的吻。

  「季山。」

  「抱歉,我忍不住。妳终于动弹不得,没法从我身边逃开了,而且看起来又这么好亲,妳应该很庆幸我非常节制了。」

  「庆幸你个头啦。」

  话音方落,季山已跃入空中,惹得我尖声大叫。他冷静地开始沿绳攀爬,双手交替使用地将两人往上拉,并尽量踩住分枝,有时一手拉绳,一手拉住枝子平衡。季山一直非常谨慎,免得弄伤我。虽然一直颤动弹跳、在空中飞荡千百次,腾跃于枝枒间,会让人胃部发酸,但我觉得还算舒服。事实上,贴在季山身上,有点太过舒服了点。

  泰山般的男人,显然是我的死穴啊。

  到了树屋门口,季山往绳子上又爬高些,静静候着,让我慢慢松开他,跳到木头地板上。然后季山才蹬一下,荡过来,潇洒无比地落地,显然玩得非常尽兴。

  「拜托你别再卖弄了行吗?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高吗?随时可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欸,瞧你玩得那么带劲。」

  季山答道:「我根本不知道这儿有多高,我也不在乎。不过,没错,我是玩得很开心,我喜欢一直当人,喜欢跟妳在一起。」他抱住我的腰将我拉近。

  「喂。」我尽快让自己脱身。

  喜欢当人不能怪他,至于喜欢跟我在一起,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三缄其口。我们坐在树屋的木地板上,翻遍卡当先生的笔记,前后读了两遍,然后等着,但树屋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这里应该是鸟之屋了,却不见半只鸟,也许我们走错地方了,我开始坐立不安。

  「哈啰?这里有人吗?」我的声音回荡着。

  我听到拍翅声和嘶哑的嘎嘎声,我们在树屋上方的角落里看到一个隐匿的鸟巢,两只乌鸦从巢边探头窥望我们,彼此鼓着喉音相互叫喊。

  乌鸦离开鸟巢,绕着树屋旋飞,在空中表演各种特技。牠们翻着筋斗,甚至还倒着飞,每次经过时都飞得离我们更近些。季山拿出飞轮,像持刀一样地举着。

  我搭住他的手,轻摇着头说:「先等等,看牠们有何动静。」

  「你们想要我们做什么?」我问。

  乌鸦落在几英尺外的地方,其中一只扭过头,用半边黑眼瞪我,嘴里探出黑色的舌头测试空气,同时向我挨近。

  我听到牠用粗哑的声音说:「要我们做什么?」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两只鸟上下点着头,偶尔停下来啄着羽毛。

  「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你们又是谁?」

  两只鸟跳得更近了,其中一只说:「胡应。」我发誓另一只说牠是「暮尼。」

  我不可置信地问:「你们是胡金和莫尼吗?」

  两颗黑头又上上下下地点了起来,同时跳得更近些。

  「我的脚环是你们偷走的吗?」

  「还有护身符?」季山跟着问。

  鸟头猛点。

  「东西还给我们,不过蜂蜜蛋糕可以留着,反正大概已经被你们吃掉了。」

  乌鸦粗声抗议,大声夹响鸟嘴,然后朝我们挥动翅膀。蓬乱的羽毛,让牠们的体形显得更大。

  我在胸前迭着手说。

  「不还是吗?那我们走着瞧。」

  大鸟犹豫地跳近,其中一只跳到我膝上,季山立即戒心大起。

  我按住他的手说:「如果牠们真是胡金和莫尼,牠们会把思想和记忆传到奥丁耳里,也许牠们想骑到我们肩上,跟我们说话。」

  我似乎猜中了,因为我才一歪头,一只乌鸦便拍着翅膀飞到我肩上了。乌鸦把嘴移到我耳边,我等着听牠说话,却感到一股奇异的拉力。鸟儿轻轻拉着我耳里某个东西,但我并不觉得痛。

  「你在做什么?」我问。

  「汲取思想。」

  「什么?」

  「汲取思想。」

  我感觉胡金又轻轻拉了一下,那东西断开来,鸟儿嘴上便叼着一片像蛛网的东西跳开了。

  我用手摀住耳朵,「你刚才干了什么事?偷掉我一部分脑子了吗?我的脑子是不是受伤了?」

  「汲取思想!」

  「那是什么意思?」

  大鸟张合着嘴,挂在嘴上的网丝便逐渐散去了。我坐在那儿张大嘴,惊恐地望着,猜想牠究竟对我干了什么好事。牠窃走我一部分记忆了吗?我拚命回想所有重要事项,搜寻记忆的空白,如果大鸟真的偷走记忆,我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了。

  季山摸着我的手问:「妳还好吗?觉得如何?」

  「还好,只是──」话说到一半,我脑中突然一转,有个东西正在酝酿,像刷过抹了皂液的玻璃表面的橡皮刷一样,从我脑海表面拖行而过。我可以感觉有一层薄薄的困惑、滞塞和污泥──我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说法了──像日晒后的死皮般剥落了。彷佛我意识中的毛细孔,一直被那些没来由的恐惧、担心和灰暗念头所阻塞。

  那一瞬间,我看清了自己必须去做的每一件事,知道我们已快达成目标,知道我们在圣巾旁会遭到凶狠的抵御,知道了圣巾的所在,也明白了圣巾的作用。在那一刻,我知道我们要如何使用圣巾解救阿岚了。

  莫尼在季山面前来回跳着,等待轮牠上阵。

  「没关系,季山!让牠跳到你肩上,莫尼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季山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把头歪到一旁了。我兴奋地看着莫尼拍拍翅膀飞上季山肩头,牠继续张着翅翼,懒懒地上下拍动,一边在季山耳边工作。

  我问胡金:「莫尼在对季山做同样的事吗?」

  大鸟摇摇头,左右挪着脚,开始啄起自己的羽毛。

  「到底哪里不同?会怎么样?」

  「等着看。」

  「等着看?」

  乌鸦点点头。

  莫尼跳回地面,嘴上衔着一小束蚯蚓大小的黑丝,然后张开嘴将黑丝吞掉。

  「呃……看起来真的不一样。季山?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他静静答道,「我很好,他……他让我看到了。」

  「让你看到什么?」

  「看到我的回忆,看到所有细节,我看到发生的一切,重新看到叶苏拜和我,看到父王母后、卡当、阿岚……以及一切的一切,但有点重大差异。」

  我拉起他的手问:「是什么?哪里不一样?」

  「妳看到的那束黑丝──很难解释,但乌鸦像是从我眼上摘掉一副黑色太阳眼镜,让我看清事物的真貌和实际的情况,不再只是我自己的观点。好像我是一名旁观者。」

  「现在那回忆变得不同了吗?」

  「也不是不同……而是更清楚了。我明白叶苏拜是个好女孩,她喜欢我,但她也受到煽动来接近我。她不像我那般爱她,她忌惮她的父亲,对他言听计从,但叶苏拜也很想离开他。最后害死叶苏拜的人是她父亲,罗克什凶恶地将她推开──害她摔断颈子。」

  「我怎会没注意到她的恐惧和焦虑?」季山揉着下巴,「她隐藏得真好,罗克什利用我对她的感情,我早该认清他的真面目了,可是却如此盲目浑噩。我怎会那么视而不见?」

  「爱情有时会让人做出疯狂的事。」

  「那妳呢?妳看见什么了?」

  「我的脑袋像是被吸干净了。」

  「什么叫吸干净?」

  「就是被吸尘器吸过了,思绪变得清明起来,就像你的记忆变得明朗一样。事实上,现在我知道如何取得圣巾,以及后续的动作了。不过我们先一步步来。」

  我跳起来,取下塞在树屋角落的鸟巢。两只鸟儿跳上跳下,懊恼地嘎嘎大叫,然后朝我飞来,用翅膀挥击我的脸。

  「得罪了,可是还是得怪你们自己,是你们帮我厘清思绪的,何况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需要它们。」

  我从鸟巢里拿出相机、脚环和护身衽。季山帮我戴上脚环及护身符,然后把相机塞回袋子里,乌鸦不悦地看着我。

  「也许我们可以送你们别的东西做为补偿。」我说。

  季山翻出一个鱼钩、荧光棒和罗盘,悉数放入鸟巢里。等我把鸟巢归位后,两只鸟儿立即飞上去捡视它们的新宝藏。

  「谢谢二位!走吧,季山,随我来。」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