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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二三一八──第七年 第十七地堡

  罐头好像有问题了。吉米一开始还不太确定。他注意到甜菜罐头上出现黄棕色的斑点,但一开始他不以为意。可是现在,有越来越多的罐头出现那种斑点,而且里面的东西味道变得怪怪的。也许那纯粹只是他的想象,可是,他的胃确实越来越容易不舒服,而这也导致服务器房味道越来越臭。他很不想靠近大便那个角落,因为苍蝇越来越多,而这也意味着他大便的地方越来越多。再过不久,整间服务器房会到处都是大便。

  他心里明白,该出去了。最近他已经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而且已经没有人再来尝试开门了。从前他一直觉得这里像监狱,然而现在,他越来越肯定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从前,他曾经很想出去,可是到了现在,一想到要出去,他就觉得心惊胆跳。这是他所熟悉的例行公事,任何改变似乎都显得很愚蠢。

  他延后了两天才出去,因为他拟定了一个「计划」,先做好准备。他拿出他最心爱的那把步枪,分解拆散,上油润滑所有的零件,然后再组装起来。他有一盒「幸运子弹」,每次用空罐头打靶的时候,那盒子弹从来不会卡弹,也不会无法击发,所以,他清空两个弹匣,然后全部装满幸运子弹。另外,他拿出另一套工作服,把袖子和裤管绑在一起,可以挂在脖子上,然后,把胸前的拉链拉开,里面可以装东西,当作克难背包来用。他在里面放了两罐香肠,两罐菠萝,还有两罐西红柿汁。他觉得他应该不会出去太久,不过,很难说。

  他摸摸胸口,确定钥匙还挂在脖子上。钥匙从来没掉过,不过他还是习惯摸摸胸口,确定钥匙还在。他胸口有一片瘀青,就是因为他一直去摸胸口上的钥匙。他把叉子和生锈的螺丝起子放进胸前的口袋。螺丝起子是用来刺破罐头盖的。吉米急迫需要一把新的开罐器。开罐器和手电筒用的干电池是第一优先。过去这几年来,这里只停过两次电,但那两次,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已经足以让他魂飞魄散。所以,他一天到晚都在试手电筒,看看手电筒会不会亮。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干电池很快就用光了。

  他搔搔胡子,绞尽脑汁想还有没有缺什么。水槽里已经快没水了,不过,说不定这次出去可以找到水,所以他必须找出很多年以前喝光的两个空水瓶。问题是,要找出两个空水瓶,那会是很浩大的工程,因为他必须到储藏室的角落,钻进堆积如山的空罐头里去找。结果,他一钻进去,成群的苍蝇立刻飞起来把他团团围住。

  「我看见你们了,我看见你们了。」他对苍蝇大叫。「走开啦。」

  吉米自言自语开起玩笑,大笑起来。

  接着他到厨房拿了一把很大的刀。厨房里的刀只剩那把的刀尖还没断。他把刀子放进背包里。第二天,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准备要出去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个时间出门有点嫌太晚。于是,他又把步枪拿下来分解拆散,重新上油,然后再组装起来。他向自己保证,明天早上一定会出发。

  那天晚上,吉米睡得很不安稳。他没有关掉无线电,以防万一,免得外面有人讲话他没听到。结果,无线电的嘶嘶声害他噩梦连连。他一直梦见地堡外面的毒气从不锈钢门底下的缝渗进来,结果,他惊醒了好几次,拚命喘气,后来就很难再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检查了一下监视器的镜头,可是镜头还是不能用。他好希望外面走廊那个镜头还能用,可惜画面还是一片黑。他安慰自己,走廊上已经没人了。他马上就要出去了。出去。

  「不会有事的。」他安慰自己。他拿起步枪。步枪已经上过好几次油。他拿起克难背包,心里自我解嘲,必要的时候,这也可以拿来当成衣服穿。他强迫自己大笑了几声,然后开始走向铁梯。

  「快点,快点。」他一边爬一边帮自己打气。他试着想吹口哨,可是忽然口干舌燥,吹得荒腔走板。平常他很会吹口哨的。于是,他开始唱歌,唱出爸妈从前唱给他听的一首歌。

  背包和枪好重。背包和枪都挂在臂弯里晃荡着,这种姿势,他很难打开洞口网格铁板的扣锁。后来,他好不容易打开了网格铁板。他头探出洞口,停了一下,听着服务器的嗡嗡声。有几座服务器很少发出喀喳声,好像很忙。过去这几年来,绝大多数服务器的背板都被他拆掉了,因为他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秘密。可惜,服务器内部看起来就像他爸爸组装的计算机。

  他在服务器间穿梭,大便的臭味迎面袭来。服务器的热气让那股臭味更令人难以忍受。

  后来,他终于来到那扇大铁门前面。他又开始犹豫。这些年来,吉米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一天比一天小。一开始,他拥有这两层楼,日子过得非常舒服。楼上有黑色的服务器,楼下像迷宫。后来,他只有待在底下才会觉得舒服。过了一阵子,那条幽暗的通道和铁梯开始令他感到害怕。没多久,他的世界只剩下里面那间摆满床垫的房间,还有味道很奇怪的储藏室。到最后,唯一能够令他感到安全的,就只剩下桌子旁边他那张小床垫,还有无线电的嘶嘶声。

  此刻,他终于站在门口。当年,爸爸曾经拖着他进这扇门。当年,他曾经在这门口杀了三个人。而现在,他想走出这扇门,开拓他的世界。

  他的手慢慢伸向键盘,手心全是汗。一方面,他很怕门外的空气有毒。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外面的空气早就渗进来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还是会听到无线电里有人说话,也就是说,外面还是有人活着。他开始输入前面两个数字,12。十二楼。接着,他想到后面的数字。18。十八楼。十八楼是他家。他想象自己回到家,找到更多衣服,到浴室里上厕所。他想象自己生病了,妈妈坐在床边照顾他。然而,他亲眼看到过她躺在地上,两手交叉在胸前,只剩一堆白骨。

  他伸手去按1,手在发抖,结果不小心按到4。他伸手到裤子上擦了几下。「门外没有人。」他安慰自己。「没有别人,只有我。只有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怕了。

  他按下学校的楼层数字,再按下他家的楼层数字。

  键盘发出哔哔声,门发出嘎吱声。吉米帕克往后退了一步。他想到学校,想到他的好朋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他抓住枪的背袋,绕过头顶斜背到肩上。门慢慢开了,等他伸手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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