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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二三一二──第一周 第十七地堡

  吉米小心翼翼爬下铁梯,忽然想到,自己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他想不起来了。他记得上学前吃过早餐,但那已经是昨天了,说不定是前天。铁梯爬到一半,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肉,正沿着一条金属喉咙往下滑。被怪物吞下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到了铁梯底下,他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地堡的肚子里,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被这个大空洞吞噬。地堡的饥饿永无止境,会不断吞噬像他这样肚子空空的人。他的胃咕噜咕噜直响。他要赶快吃点东西。吉米跌跌撞撞走过那条幽暗的通道,彷佛穿过地堡的肠子。

  墙上的无线电持续发出嘶嘶声。吉米把音量关小,一直到那嘶嘶声几乎听不到。爸爸永远不会再呼叫他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但这就是「世界的规律」。

  他走进那间宿舍,里面有一张桌子,刚好够坐四个人。桌上有一些散落的书页,上面有针线缠成一圈,像一条盘起身体的蛇。吉米摸摸那些书页,发现有人正在修理装订那些书页的边缘。他的胃这时突然一阵绞痛,胃空空的。他的头好像也快开始痛起来了。

  恍惚中他彷佛看到爸爸的灵魂站在房间另一头,伸手指着另一扇门,告诉他里面是什么。吉米摸摸胸口,把衣服里的钥匙掏出来,打开电炉对面的那扇门。他记得爸爸告诉过他,里面的食物够两个人吃十年。好像是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记错。

  他推开门那一剎那,储藏室里发出空气被吸进去的声音,他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吉米在外面的门边找到电灯开关,旁边还有风扇的开关。那风扇声音很吵,于是他关掉风扇。一进储藏室,他发觉里面有好几排货架,上面满满的全是罐头,而且货架一直往内延伸,直到最内侧的墙。储藏室很深,他必须瞇起眼睛才看得清楚最里面的墙。货架上的罐头,有很多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从货架间的通道挤进去,上下打量着罐头。他的胃咕噜咕噜直响,一直催他快点选好罐头。赶快吃,赶快吃,他的肚子彷佛在对他咆哮。吉米自言自语,叫肚子不要急。

  货架上有蕃茄罐头,甜菜罐头,南瓜罐头,都是他最讨厌的东西。这都是要煮的东西。他想要现成的食物。后来,他看到一整个货架的玉米罐头,上面有彩色的标签,不像他从前看到的罐头那样,锡罐上印着黑字。吉米拿出其中一罐,仔细打量。标签上有一个绿色的巨人正在对他微笑,而且上面的字很小,就像书上的字。所有的玉米罐头都一模一样,吉米感觉有点茫茫然,彷佛这一切都只是他在梦里看到的。

  他手上拿着一罐玉米罐头,而后在另一条通道的架上找到一种红白标签的罐头。那是汤罐头。他伸手拿了一罐,回到宿舍,开始东翻西找,寻找开罐器。电炉旁边有很多抽屉,里面摆满了各种汤匙抹刀,另外还有一座橱柜,里面摆满了锅子。最底下的抽屉里摆着炭笔,一捆线,还有老旧的电池。那些电池已经胀起来,沾满灰色的粉末。另外还有一个小孩子玩的哨子,一把螺丝起子,还有很多有的没的。

  后来,他终于找到一把开罐器。开罐器上长满了锈,显然已经很多年没人用,但尽管刀刃已经钝了,他用力一压,软软的锡罐头还是很轻易就被刺穿,而握把也很轻易就沿着罐头不断绞动。吉米继续切开罐头盖,可是过了一会儿,罐头盖忽然陷进汤里,吉米不由得咒骂了一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把罐头盖撬开。终于有东西吃了。他把一个小锅子放到电炉上,打开炉铁的电源,这动作让他想起他的家,想到他爸妈。汤正在加热,吉米在一边等着,饥肠辘辘,然而,内心深处,他隐约感觉到,不管他吃下什么东西,体内的痛也永远平抚不了。他始终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放声大喊,用尽全力大喊,倒在地上痛哭。

  他一边等着汤滚,一边看着挂在墙上那一迭纸。那迭纸的大小和一张毯子差不多,看起来好像是挂在墙上晾干。看到那些纸,他第一个念头是,那本厚厚的书一定是用这里的纸折迭裁切成的。不过,他又注意到那些纸上已经印着东西,有很多图案。吉米伸手摸摸平滑的纸面,仔细打量那些图,那一个又一个的圆圈,还有那交错纵横的网格线,还有散布各处的标注。圆圈上有号码,其中有三个圆圈上画了红色的大叉叉。每一个圆圈上都标注着「地堡」两个字,但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一阵嗤嗤声,有点像无线电的静电噪声,又像是有人在召唤他,鬼魂的轻声细语。他猛然转头一看,发现他的汤滚了,正从锅子边缘溢出来,滴到火红的炉铁上。于是他赶紧冲向电炉边,暂时把那些图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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