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一地堡
「维克?他自杀了?」唐诺很难想象，他办公室对面那个沈稳镇定的维克竟然会做这种事。「为什么?」
安娜啜泣了一声，身体凑近唐诺，把手中的塑料杯搓成一团。「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第一座地堡被毁灭之后，他心里就一直很煎熬，彷佛那座地堡一直阴魂不散的纠缠他。他一直陷在那种煎熬里。他很自责，我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也很难过。他曾经说，某些事情要发生之前，他都能够事先预料到。那是一种……概率性必然。」说最后那五个字的时候，她模仿维克的口气，那一剎那，唐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维克的身影。
「可是，他却无法准确预料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这令他难以忍受。」她揉揉眼睛。「如果那件事发生在其他人轮值期间，也许他就不会那么煎熬。如果不是在他轮值的时候发生，他应该就不会那么自责。」
「他应该怪我。」唐诺低头看着地上。「那发生在我轮值的时候。当时我状况很不好，脑子不太清楚。」
「什么?没这回事，唐唐，没这回事。」她一手搭在他膝盖上。「这件事不能怪任何人。」
「可是我写的报告──」报告还拿在他手上。他摊开报告，瞄了几眼，看到上面有很多模糊的淡蓝色痕迹。
安娜眼睛瞄向那份报告。「那份是拷贝的吧?」她伸手把报告拿过去，然后把几缕头发拨到后面。
「我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敢告诉你这份报告的事，不过，维克的事，我猜他大概说不出口。」她摇摇头。「在某些方面，维克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不过，他还是有脆弱的一面。」她转头看着唐诺。「别人发现的时候，他趴在办公桌上，桌上全是笔记，都是那座地堡的数据，而摆在最上面的就是你的报告。」
她摊开报告，看看上面的字。「这份只是拷贝。」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说不定那是──」唐诺才刚要开口。
「他在原版的报告上写满了注记。」她伸出手指划过纸面。「大概就在这个位置，他写了『原因就在这里』几个字。」
「原因就在这里?什么的原因?他为什么要自杀的原因吗?」唐诺朝房间四周挥挥手。「原因不就是这个地方吗?说不定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他抓住安娜手臂。「想想看，我们做了什么事。我们是不是跟随一个疯子胡作非为?说不定维克突然恢复理智了，说不定他清醒过来之后，忽然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事，对不对?」
「不是这样。」安娜摇摇头。「这件事是我们非做不可的。」
他忽然挥手猛拍床后面的墙壁。「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你听我说。」她一手搭在他膝盖上，想安抚他。「不要这么冲动。你要冷静，好不好?」她转头瞄瞄门，露出恐惧的神色。「我要求他把你叫醒，是因为我需要你帮忙。这个问题我一个人解决不了。第十八地堡的状况，一直是维克在处理的，如果换成是我爸爸，照他的作风，他根本不会想办法处理，而是直接消灭那个地堡。维克不想那样做，而我也不想那样做。」
唐诺想到第十二地堡。那个被他一手毁灭的地堡。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那座地堡不是已经完蛋了吗?当时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他们已经打开了气闸门。他转头看看墙上的蓝图，心里想，第十八地堡是不是也一样来不及挽回了?
「维克在我的报告里看到什么东西?」他问。
「我不知道。不过，几个礼拜前，他要求我爸爸把你弄醒。他认为你的报告触及了某些关键。」
「说不定那只是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所以他才想把我弄醒。」
唐诺转头看看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安娜一直在探索，拆解出更多问题，而这么多问题都需要找出答案。这次他头脑比较清醒了，不像上次。他自己心里也有很多疑问。他想去找他妹妹，他想彻底查清楚海伦的下落，因为他不想再继续猜疑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在外面的某一座地堡里。他想多了解这些该死的地堡，因为这是他帮忙建造的。
「你愿意帮忙吗?」安娜伸手搭在他背后，那轻柔的抚触却令他想起太太海伦。从前，她也常常这样安抚他。被她这样一碰，他吓了一跳，内心深处隐隐感觉到他还是已婚的男人，而他太太还活着，说不定正在某一座冷冻舱里冬眠，等待他去唤醒她。
「我要……」他突然跳起来转头看看四周，看到桌上那台屏幕。「我要查一点资料。」
安娜立刻跟着站起来。「当然可以。目前已经整理出来的线索，我都会详细告诉你。维克留下了很多笔记，都写在你那份报告上。我会拿给你看。说不定你可以说服我爸爸，事情还有转机，那座地堡还来得及挽救──」
「对。」唐诺说。他愿意，不过那只是因为这样他才不会被送去冬眠。有那么一剎那，他感觉安娜应该也希望他不要被送去冬眠。她希望他能够待在她身边。
一个钟头前，他还巴不得赶快被送去冬眠，逃离这个他一手协助打造的世界。可是现在，他开始想要找出答案了。他会好好探测第十八地堡，不过，同时他也想查出海伦的下落。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到底在哪里。接着他忽然想到米克，想到当年田纳西区的洼地，于是，他立刻转头看着墙上的蓝图，看着那几十个地堡圆圈，拼命回想哪一个号码代表哪一个州区。
「这部计算机能够查到什么数据?」他问。他兴奋得浑身发热，因为他忽然想到他很有机会利用计算机找出答案。
这时候，安娜忽然转头看着门。外面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是我爸爸。现在只剩下他可以到这层楼。」
「只剩下他?」他转头看着安娜。
「对。维克自杀用的枪是在哪里拿到的，你该猜得到吧?」她忽然压低声音说。「他偷偷到这里来，打开某一个板条箱，当时我人就在这里，可是却没听到半点动静。告诉你，维克的死，我爸爸很自责，怪他自己不好，而且他不相信维克自杀的事跟你有关，跟你写的报告有关。可是我了解维克，他并没有发疯。如果你能够帮上什么忙，求求你，就算是帮我吧。」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唐诺低头看了一下，可是他心不在焉，没有意识到他的手被她握住。她另一手拿着那份报告。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最后，唐诺点点头表示同意。
「谢谢你。」她立刻放开他的手，伸手到床上拿起他刚刚用的空杯子，然后连同她自己的杯子和酒瓶一起放到刚刚那张椅子上，再把椅子推进桌子底下。这时候，瑟曼已经走到门口，敲敲门。
「请进。」安娜伸手把头发拨到后面。
瑟曼盯着他们两个，盯了好一会儿。「厄斯金正在准备一场小规模的葬礼。」他说。「就我们几个参加，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内情。」
安娜点点头。「那当然。」
瑟曼忽然瞇起眼睛看看安娜，再看看唐诺。安娜知道他这种举动就是在问她结果如何。「唐唐认为他可以帮得上忙。」她说。「另外，我们都认为他最好在这里跟我一起工作，至少要到有进展的时候。」
唐诺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安娜。瑟曼没吭声。
「我们需要多一部计算机。」她又说。「你弄一部下来，我来安装。」
这正中唐诺下怀。
「还有，当然，这里还需要多准备一张床。」安娜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