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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龙蛇

埃斯帕搭箭上弦,只觉得手指软得就像白桦树皮。
杀死他的初恋的那个芬德。企图对薇娜故技重施的那个芬德。
也是如今骑在龙蛇身躯之上的那个芬德。
他顺着箭杆估算着距离。箭枝显得巨大无比,而一切细节也尽收眼底:这支鹰翎箭逐渐加宽的尾羽,木制箭身那几乎难以察觉、有待矫正的弧度。略微锈蚀的铁箭头反射出的一缕黯淡的阳光,还有箭囊上油脂的味道。
他身周的空气此消彼长,而那些枯叶仿佛一支大军的旗号,指引着利箭前去撕裂芬德的骨肉,痛饮他的鲜血。
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命中率难以保证。就算箭矢不偏不倚,也还有那只难以置信却无法否认的龙蛇需要考虑。箭矢是干不掉那东西的,就算数量再多也不行。
但这话并不完全正确。他还有赫斯匹罗给予教会的黑箭,就是他杀死尤天怪时用的那支。按理说,它甚至能杀死荆棘王,杀掉一头龙蛇应该也没问题。
可他对龙蛇一无所知。
薇娜身躯颤抖,却一言不发。龙蛇和芬德同时垂下头颅,而那怪物又再次向前挪动起来。埃斯帕心安了少许,随即翻转身躯,彻底避开两者的视线,手臂紧拥着薇娜,直到响动逐渐消退为止。
“噢,圣者啊。”最后,薇娜低声吐出这句话。
“唔。”埃斯帕应和道。
“刚才我还以为鬼故事里的所有妖怪都站在我面前了。”她的身体一阵颤抖。
“你感觉怎样?”他问道。她的皮肤黏糊糊的。
“感觉就像得了癔病,”她说,“有点发烧。”接着抬头看着他。“它肯定有毒,就跟狮鹫一样。”
当初埃斯帕就是跟着一路上已死和濒死的动物和树木找到狮鹫的。可狮鹫的个头不比马大多少。这东西——
“见鬼。”他喃喃道。
“什么?”
他把手按在树干上,期待能感应到和人类一样的脉搏,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早就知道了真相。
“它杀死了这棵树,”他低语道,“所有这些树。”
“那我们呢?”
“我想还没有。它的碰触,还有它吐出的雾气——在那儿蔓延的那些。树根都枯死了。”
没错。虽然它们活了三千年之久……
“它是什么东西?”薇娜满心好奇。
埃斯帕无助地抬起双手。“叫啥都不重要,不是吗?不过我猜它是条龙蛇。”
“或者说,是龙?”
“我没记错的话,龙应该有翅膀才对。”
“那狮鹫应该也有。”
“嗯。的确。就像我说的,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究竟是啥,究竟会做些啥。还有芬德——”
“芬德?”
该死,那时她的眼睛给蒙住了,没见过芬德。
“嗯,芬德就骑在那见鬼的玩意背上。”
她皱了皱眉,仿佛他刚才说的是个谜语,而她正在努力猜测谜底。
“芬德正骑着那头龙蛇,”最后,她开了口,“可,可是……”她紧攥着身体两侧,仿佛能借此抓紧自己想说的话。
“芬德从哪找来的龙蛇?”她终于想好了该怎么说。
埃斯帕觉得自己先前考虑的真是个蠢问题。
他在御林里居住和生活了四十二年,见过它最黑暗也最混乱的角落,从仙兔山到那些荒芜的峭壁,再到东部海岸的蛀木沼泽。他了解这广袤地域里一切生物的习性和足迹,而且从来——至少在几个月以前——没见过什么狮鹫、尤天怪或者龙蛇留下的痕迹。
芬德从哪找来的龙蛇?那龙蛇又是在哪找到自己的?它会否一直沉睡在深幽的洞窟里,又或是潜藏在深海之底?
狰狞怪才知道。
芬德似乎也知道。他曾找到过狮鹫,现在他又找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可为什么?芬德的动机通常很简单,几乎除了牟利就是复仇。这次会不会是教会雇佣了他?
“我不知道。”最后,他开口道。接着,他的目光朝远处投去。龙蛇留下的迷雾似乎已经消散。
“我们该下去吗?”薇娜问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如果真要下去,就走另一边,离它走过的地方远一点,免得中毒。”
“然后怎么办?”
“我觉得它在跟踪史林德,而且斯蒂芬就在史林德们手里。所以我想我们得跟踪龙蛇才行。”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埃斯帕正想提议爬下树的时候,一阵模糊的交谈声传入耳中。他把一根手指放到嘴唇边,可薇娜也已经听到了人声。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过了不久,六个骑手沿着龙蛇经过时留下的深沟飞驰而来。
其中三人肩膀狭窄,身躯苗条,戴着瑟夫莱特有的那种遮阳用宽沿帽。另外三人块头大一些,没戴帽子,多半是人类。马匹的身躯颇为矮小,一副脏兮兮的北方马的模样。
埃斯帕真想知道自己的坐骑在哪。假使它们先前待在龙蛇吐出的毒气附近,估计已经全死了,可马儿们,特别是“魔鬼”,总是特别敏感的。
但下面的骑手们没有死。芬德也活着,而且他还骑在那玩意背上。没准龙蛇没有狮鹫那么毒。至少尤天怪就没什么毒。可话说回来,纳拜格树边的那些僧侣似乎也对狮鹫的能力免疫,某个自称为主母恫雅的瑟夫莱修女就曾给过埃斯帕一种能中和毒素的药物。
埃斯帕拍拍树枝,做出“等在这儿”的口型。薇娜面色凝重,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放轻步子,小心地踏过这根宽阔的树枝。它相当厚实,即使承受了他的重量也岿然不动,而他就像一只巨大的松鼠那样穿梭于树枝间,跳上一根低矮的树枝,依次跃进,追上那些骑手之后,保持在他们上方的位置前行。此时他们停止了交谈,而他的处境也因此尴尬起来。
他本以为能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得知他们的目的,比如“别忘了,伙计们,我们是在为芬德效力,”不过现在看来,短期内他们说话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说这些人是在追赶那头跟踪史林德们的龙蛇,他能想到三种可能。一、他们跟芬德是一伙的,正在跟随他前进——他们的目的同样邪恶,只是步伐较慢。二、他们是芬德的敌人,跟踪他是因为和埃斯帕同样的理由:杀死他。三、他们是一群旅行者,出于愚蠢的好奇心来追随龙蛇的行踪。
如果说那头畜牲的足迹含有剧毒,那么最后一种可能性就可以排除了。寻常的路人不太可能带着能解除龙蛇毒素的解毒剂,所以早该身体不适才对。
剩下的可能就是:他们是芬德的盟友还是敌人。
噢,他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不知所措也不是男子汉该有的行径。而且他们人数太多,去礼貌地问话实在太蠢了。
他垂低利箭,瞄准队末那人的脖子:那是个人类。如果他能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放倒其中一两个,就能大为增加他幸存的机会。
可……
他叹了口气,转换了目标,将利箭射进了那家伙右臂的肱二头肌。不出所料,那人尖叫一声,坠下马去,重重撞上地面。剩下的人大都只是看着他,满脸迷惑,试图搞清楚状况,可有一个——这时埃斯帕认出那是个瑟夫莱——跳下马,拉开弓弦,双眼扫视林间。
埃斯帕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这家伙没有尖叫,可他的吸气声就连远处的埃斯帕都能听见,而他的目光也立刻发现了箭矢的来源。
“护林官!”他怒吼道,“是那个护林官,你们这些蠢货,就在林子里!就是芬德警告我们当心的那个!”
很好,埃斯帕想。我早该想到他们是知道我在御林里的,不过……
埃斯帕看到另一个人也拉开了弓。他朝那家伙射出一箭,被躲了过去,箭尖只削下了一块耳朵。那人放箭还击,见鬼,射得真准,埃斯帕想着,身体早已跃向下方的那根枝条。
他落地时略微蜷曲双腿,膝盖传来一阵五年以前绝不会有的刺痛,第三支箭已射向了对面的弓手。那人用手捂住受创的耳朵,正要惨叫之时,箭头扎进了咽喉,这让他安静下来。
埃斯帕搭上另一支箭,仔细地瞄准另一个正搭箭上弦的瑟夫莱。他射中了对方大腿内侧,瑟夫莱像一堆死肉那样瘫软下来。
一支红翎箭猛地撞上埃斯帕的熟皮胸甲,位置恰好是最下面那根肋骨的上方,几乎把他肺里的空气全部挤了出来。世界只剩下旋转的黑色斑点,而他意识到,尽管他的双脚还在,可脚下踩着的已不再是树枝。
他闷哼一声滚向旁边,发现自己的弓已不见了踪影。护林官在起身的同时探手去摸手斧,却发现又一个瑟夫莱的箭瞄准了他。他掷出斧子,闪向左侧。
斧子以毫厘之差偏离目标,可那瑟夫莱也因此缩起了身子,射出的箭大失准头。埃斯帕咆哮一声,扭身扑向敌人,短匕出鞘。十码的距离足够那个瑟夫莱搭上另一支箭,进行一次近距离射击,可他显然不清楚这点,而是在射击、拔剑和逃跑之间犹豫不定。
他最后决定拔剑,可这时埃斯帕已经冲到了面前: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抓住瑟夫莱的肩膀,扭过他的身体,令他的左侧腰部暴露出来。埃斯帕的第一次刺击撞上了链甲,于是他抬起手,割开了对手的颈动脉。他闭上眼皮挡下飞溅的鲜血,从变成一具尸体的敌人身边跑过。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轻率,因为他少算了一个没受伤的对手。头两个被他射中的家伙或许会给他添点麻烦,但这两人都不太可能拉得开弓了。
第四个对手用粗重的喘息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埃斯帕飞快转过身,发现对手正挥舞着一柄阔剑冲刺而来。埃斯帕的双膝开始颤抖,更觉得仿佛有荨麻塞进了肺中。这感觉很熟悉,正如他初次与狮鹫目光相交的感受。
答案有了,他想。毒。
只要够聪明,拿剑的就能干掉拿匕首的。幸运的是,这家伙似乎不太聪明。他把武器高举过头,作势欲斩,而埃斯帕装出拼命要接近对手的样子——从距离来看,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于是那家伙很识相地挥出了又狠又快的一击。
可埃斯帕却抽身退后,并未进入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内,趁着挥舞的利剑重重斩向地面,回天乏术的时候,他才真正跳上前去,左手抓住那人挥剑的手臂,匕首深深插进那人的腹股沟里,位置恰好在铁制的裤褶左方。那人顿时窒息,蹒跚退后,挥舞着双臂来维持平衡,脸上的血色飞快消退。
埃斯帕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闷哼,他步伐不稳地飞快转身,却只发现头一个被他射中的瑟夫莱人惊讶地瞪着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在埃斯帕的注视下,偷袭者的短剑从指中滑落,人也跪倒在地上。
那人身后约莫十码的地方,薇娜冷冷地垂下了弓。她面色苍白,可究竟是因为毒素还是紧张,他说不准。
棒极了。
他现在能感受到体内的烧灼之感。他几乎已虚弱得握不住匕首了。
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在周围巡视了一遍,以确保他的敌人都已毙命——只有被他最先射中的那个人除外。那人正按着手臂,缓缓爬行,啜泣不止。他看到埃斯帕走来,爬得更快了。他原先就在哭泣,这会儿泪水流得更欢了。
“饶命,”他喘息道,“饶命。”
“薇娜,”埃斯帕喊道,“在另几个人身上找找有什么特别的。还记得主母恫雅给我的那玩意吗?类似那种东西。”
他的靴底踩上了那人的脖子。
“早上好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
“我不想死。”那人抽泣着说。
“见鬼,”埃斯帕说,“我也不想!还有,我也不想让我可爱的妞儿去死。可我们已经快死了,对不对?就因为我们踩到了芬德找来的那个鬼东西的足迹上。你的朋友都被我送去给狰狞怪当早饭了,他们这会儿正在招呼你也过去。我可以让你走得又快又稳当,只要我用这把刀子刺进你脑瓜子下面就成。”他跪在地上,手指用力戳着脊骨与头骨相交之处。那人惨叫一声,埃斯帕闻到了一股不太宜人的气味。
“感觉到啦?”他说,“这儿有个窟窿。刀子捅那儿就跟切黄油一样快。可我用不着这么做。你胳膊的伤不重,可以慢慢爬到弥登去,找个好女人,下半辈子做黄油为生。可你首先得保证我跟我的朋友不死。”
“芬德会杀了我的。”
埃斯帕大笑起来。“这话可真够蠢的。如果你不帮我,那不用等芬德知道你出事,你就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好吧,”那人可怜巴巴地说,“药确实有。拉夫身上带着呢,装在个蓝色的瓶子里。每人每天一小汤匙的量就够了。不过你得给我留一点儿。”
“为啥?”
“因为我也要死了,”那人解释道,“这药没法清除毒素:它只会减慢毒的发作。要是停服几天,一样会死。”
“是嘛。可哪种傻子才——哈。我明白了。芬德一开始根本没告诉你的,对吧?”
“对。不过他有解药。他准备等我们干完活儿就把解药给我们。”
“我懂了,”埃斯帕艰难地抬起头,“薇娜?药在蓝瓶子里。”
“我已经找到了。”她大声回应道。
“拿过来。”
他把匕尖抵在那人的脑袋上。
片刻之后,薇娜在他身边跪倒。她双眼血红,皮肤成了蠕虫般的白色。
“喝一点儿,”他对薇娜说。他把匕首往前推了少许。“如果这药毒死了她,你也死定了。”
“先给我喝一点儿,”那人说道,“我会证明它不是毒药。”
薇娜举起那个蓝瓶子,吞下一口,然后扮了个鬼脸。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都没发生。
“感觉好多了,”薇娜说,“不再天旋地转的了。”
埃斯帕点点头,拿起瓶子,自己也喝了些。味道很恶心,就像煮熟的蜈蚣和苦艾,但几乎是立刻就让人感觉好多了。他小心地塞住瓶口,把瓶子放进背包里。
“话说回来,你们都帮芬德做什么?”埃斯帕问道,“你们要干完什么活儿,他才会给你们解药?”
“他只要我们跟着他,并且杀掉所有那龙蛇没能杀掉的东西。”
“噢。为啥?”
“他准备干掉那些史林德,”他说,“可他还想找个人,那人的名字我不太清楚。我记得那人应该是跟你在一块儿的。”
“那些尤天怪是芬德派去找他的?”埃斯帕问道。
“是啊。它们出发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芬德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怪物?”
“龙蛇是从沙恩林修女那儿弄来的,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可那些怪物不是芬德的手下。他和那些怪物都为同一个主人效命。”
“那个主人是谁?”
“我们不知道。有个寒沙来的祭司,叫阿舍恩,我猜他知道,不过他跟芬德在一起。那个瑟夫莱雇我们只是为了抢战利品。他说我们在龙蛇的足迹里找到的东西全归我们。然后他又说我们中了毒,还用贾鲁斯的死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求你了,护林官,我求你饶命。”
“你就知道这么多?”
“就这么多。”
埃斯帕把他的身子翻过来。他蜷缩身体,闭紧了眼睛。埃斯帕晃了晃那瓶子:里面的药还有超过半瓶。
“张开嘴。”
那人照做了,埃斯帕往里面滴了几滴。
“跟我说点儿别的,”埃斯帕说,“我就会再给你喝一点儿。如果你支撑得够久,龙蛇的毒素就会自个儿消耗光的,对吧?或者你可以找个黠阴巫师来帮忙,能让你活着见到下一个满月。至少比你现在的机会要大。”
“是啊。你想知道什么?”
“芬德干吗要绑架那些女孩儿?”
“女孩儿?”
“罗依斯的边境那边。他派尤天怪去的地方。”
这人摇摇头。“那些家伙?我们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龙蛇和尤天怪找到了你们的人,是因为闻到了他的气味。别的那些家伙——我们碰巧撞见的时候杀掉了好些。芬德说如果我们瞧见两个女孩,就干掉她们,但别偏离原计划。‘那不是我们的工作,’他说,‘让其他人操心去吧。’”
埃斯帕又往那人的舌头上滴了几滴。
“还有呢?”
“还有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蹚的是什么浑水。我只是个贼,甚至从没杀过人。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可我现在瞧见它们了,我只想逃得远远的。我只想活下去。”
“嗯,”埃斯帕说,“继续说。”
“可那毒……”
“我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你了。我需要剩下的药水来找到芬德,干掉他,拿走他的解药。你知道那药的样子吗?”
“不。”
“你的命还在我手心里……”
“我真的不知道。”
这意味着它也许根本不存在,埃斯帕阴郁地想。
“来吧,薇娜,”他说,“我觉得我们最好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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