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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萝丝的故事

“你打算杀了我?”安妮问道,目光定格在艾黎宛身上。
罗依斯女公爵懒洋洋地回过头,对她露出微笑。
安妮几乎能察觉一旁的尼尔·梅柯文绷紧了身体,就像鲁特琴的琴弦。
她一直等到我送走埃斯帕,她想。但并不是说有他和薇娜在,就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她抬起手,想要擦拭额头,却又放下了手。这会让她显得很软弱。
发生了太多的事,又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路上遇到艾黎宛和她的手下时,她的脑袋还因为酒精有些昏沉。随后,看到熟悉面孔——甚至是家人的面孔——带来的解脱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她根本没去思考这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是艾黎宛派出的袭击者。
艾黎宛·戴尔对安妮来说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不过是令人愉悦的那种。她是安妮父亲的妹妹,比丽贝诗和罗伯特年长,可她总是显得比安妮的父亲年轻许多。安妮猜她只有三十岁上下。
前往幽峡庄的家族旅行一向是件赏心乐事:孩子们甚至觉得大人比他们玩得更开心,虽然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明白让他们开心的是什么了。
随着安妮年岁增长,印象也逐渐加深。艾黎宛似乎总在寻欢作乐。尽管她在某处有个丈夫,却从未真正露过面,而艾黎宛又以喜好年轻情人和更换频繁而闻名。玛蕊莉——安妮的母亲似乎一直不喜欢艾黎宛。这在安妮看来,却是她姑姑的又一个可取之处。尽管流言缠身,她却似乎从未参与过任何政治活动,甚至意识不到除了“谁跟谁上床”之外的任何事情。
这时安妮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根本不了解她的姑姑。
“杀了你,再把尸体埋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艾黎宛接过话头,“这些就是指示的内容。罗伯特说,作为回报,我在幽峡庄的生活能保持原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多美好的想法啊。”
“可你不会,”安妮说,“你没打算杀我……对吧?”
艾黎宛蔚蓝色的双眸对她投来寒芒。
“不,”她说,“不,当然不了。我弟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了解我,这让我有点沮丧。”她的脸变得更加严肃,又抬起手,控诉似的指着安妮,“可你绝不该相信我,因为我也许真会下手,”她说,“考虑到连你亲爱的叔叔罗伯特都下令要你死,其他亲戚就更不可信了,也许你母亲除外。站在你这边会让我的生活变得十分艰苦,更有可能会使它终结。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可不容易,即使是为了你,我的甜心,也是一样。”
“可你还是选了我这边。”
艾黎宛点点头。“就在法丝缇娅和艾瑟妮在我的客房里出事之后——不,不能让你再这样了。我爱威廉,胜过其他所有兄弟姐妹。我绝不会像那样出卖他最后的女儿。”
“你觉得罗伯特叔叔是不是发疯了?”安妮问道。
“我觉得他生下来就是个疯子,”艾黎宛说,“要知道,双胞胎时常这样。丽贝诗从父母的结合中得到了全部精华,留给罗伯特的就只有渣滓。”她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尼尔爵士。
“你可以放松点了,亲爱的骑士,”她说,“简单复述我刚才的话就是:我是来帮助安妮的,不是来伤害她的。如果我想要她死,会在找到你之前杀了她,再利用你的悲伤让你成为我的情人。或者干点别的什么有趣的恶作剧。”
“你的话总是这么令人安心。”尼尔回答。
安妮觉得这句熟悉的回答似乎印证了艾黎宛先前的暗示:也就是说,尼尔爵士和她姐姐法丝缇娅之间有一段风流韵事。
从表面看来这不太可能。法丝缇娅本分得可笑,尼尔也一样。人人都觉得他们只会巩固这种性格,而非加以改变。可安妮突然明白,和人心有关的一切都不那么简单,或者说,人心非常简单,可它导致的结果却复杂无比。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时间去考虑她姐姐和这位年轻骑士做没做过什么。她有更紧要的事。
“提到丽贝诗,有没有什么关于她的消息?”安妮问道。
“没有,”艾黎宛回答,“有传言说她被订婚对象——萨福尼亚的凯索王子背叛,说他把她交给了寒沙的某些盟友,以便勒索威廉。所以你父亲去了宜纳岬:他是想通过谈判来救回她。”
“我想只有罗伯特才知道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觉得罗伯特叔叔和我父亲的死有关?”
“当然。”艾黎宛说。
“那丽贝诗呢?你觉得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不——”艾黎宛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间,“我不认为她还活着。”
安妮花了几次呼吸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雪花又开始落下,令她满心不快。她感觉就像身体里的某处有根骨头断了。那骨头很小,但却是永远无法痊愈的那种。
“你真觉得罗伯特叔叔会杀死他的亲妹妹?”最后,她发问道,“他爱她胜过一切。他把她看做掌上明珠,毫无保留地爱她。”
“没什么能比真爱更容易导致杀戮,”艾黎宛说,“我说过的,我的父母遗传给罗伯特的绝对不是什么好品质。”
安妮张口欲答,却无言以对。雪下得更猛烈了,寒冷和潮湿令她的鼻子逐渐麻木。
我以前都去哪儿了?她思考着。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可她清楚答案。她那时在策马飞奔,让守卫们头疼;偷来葡萄酒,在西边的塔楼里喝个精光;溜出宫外,在伊斯冷墓园跟罗德里克玩“亲吻和爱抚”的游戏。
法丝缇娅本想告诉她的。还有她母亲。告诉她为这一切做好准备。
母亲。
安妮突然想起了母亲的脸,她被送去圣塞尔修女院的当晚,她那张悲伤而严肃的脸。安妮还对她说,她恨她……
她的脸颊湿润了。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哭泣。
她渐渐意识到这样有损无益,而沉重的哀伤也在胸腔内淤积。她感到自己无比脆弱,就像长发被全部剪去的那天,就像年幼时光着身子在走廊里被人发现的时候。
她怎么能当女王?她连幻想的资格都没有吧?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控制不了——甚至包括自己的泪水。她在过去的一年里只学到了一件事:世界庞大而残酷,超出她的理解极限。其余的那些——命运和权力的幻象,以及不到几天前还显得如此真实的决心——现在看起来蠢极了。那不过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能看穿的假象。
一只手按上她的腿,而她被它的温暖吓了一跳。
是奥丝姹,她自己的眼睛也满盈泪水。其他骑手让出了少许空间,或许是为了装作没有看到她的痛苦。尼尔策马跟在她身后,但那距离听不见耳语声。卡佐在前方和艾黎宛并驾齐驱。
“能看到你活着我好高兴啊,”安妮对奥丝姹说,“我努力不去考虑你的安危,这样才能集中精神做别的事,可如果你死了……”
“你会继续你的事业:这就是你会做的,”奥丝姹说,“因为你身不由己。”
“我会吗?”安妮问道。她听出了奥丝姹话里的怨气,但她明白,那只是小小的牢骚罢了。
“会。真希望你看过我在邓莫哥的森林里见到的那一幕。那时你大步走出去,莽撞得像头公牛,然后告诉那些杀人凶手你是谁——如果你亲眼见过,你就该明白自己会怎么做。”
“莫非圣者祝福了你?”安妮轻声问道,“你能听见我想什么了?”
奥丝姹摇摇头。“全世界的人里,我最了解你,安妮。我对你具体在想什么并不清楚,可通常来说,我能看出大致的发展方向。”
“这些你全都知道?关于罗伯特的事?”
奥丝姹迟疑不语。
“求你告诉我。”安妮说。
“有些事我们从没谈过,”奥丝姹不情愿地说,“你总是把我当妹妹看待,这很体贴,可我没法忘记事实,也不能允许我自己忘记。”
“你是说你只是一个仆人。”安妮说。
“是啊。”奥丝姹点点头,“我知道你爱我,可就算是你也会面对现实。”
安妮点点头。“对。”她承认。
“在伊斯冷,在城堡里,仆人有自己的世界。就在你们的世界附近——在它下面,在它周围——却是不同的世界。仆人对你们的世界非常了解,安妮,因为他们必须在其中生存,可你却对这些没什么认识。”
“别忘记,我也当过仆人,”安妮说,“就在菲拉罗菲宅邸。”
奥丝姹笑了起来,努力不露出轻蔑的神情。
“只干了两个九日的活,”她评述道,“不过听着,在此期间,你知道了宅邸女主人不清楚的什么事吗?”
安妮思考片刻。“我发现她丈夫跟女佣调情,不过我想她早就知道,多半是猜到的,”她说,“但她不知道,他还跟她的朋友奥斯佩莉娜纠缠不清。”
“你是通过观察发现的?”
“对。”
“那其他仆人——他们跟你聊天吗?”
“不怎么聊。”
“这就对了。因为你是新人,是个外乡人。他们不相信你。”
“这我承认。”安妮说。
“可我敢打赌,宅邸的主人和女主人把你们一视同仁。对他们来说,你是个仆人,所以当你干分内的工作时,你就是个隐形人,就像屋子的一部分,就像楼梯扶手或者窗户。他们只会留意你——”
“做了什么错事。”安妮说。她开始明白了。
伊斯冷有多少仆人?几百?几千?他们总在你周围,但只要贵族在场,他们就几乎像不存在一样。
“继续,”安妮说,“对我说说伊斯冷的仆人们。多小的事都行。”
奥丝姹耸耸肩。“你知不知道,名叫吉姆莱的那个马厩杂工是女裁缝迪麦尔的儿子?”
“不。”
“你认识我提到的那个人吗?”
“吉姆莱?当然认识。我只是从没想过他母亲是谁罢了。”
“可他不是迪麦尔的丈夫,阿米尔的儿子。他真正的父亲是厨工卡伦。也因为卡伦的妻子海伦对这件事大为震怒,吉姆莱——顺便说一句,他真正的名字叫阿姆莱斯——一直没法在城堡里谋个差事,因为海伦的母亲是老夫人鲍尔·高斯库夫特——”
“——王室仆人的总管。”
奥丝姹点点头。“后者是已故的拜斯维斯领主和一名乡民之女的私生女。”
“所以你想告诉我仆人们睡觉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多?”
“如果池塘里有只乌龟在换气,你就只能看见它的鼻子尖。你对伊斯冷的仆人的了解只有他们允许你了解的部分。大多数人的生活——他们的兴趣、热爱的对象与彼此的关系——都与你无缘。”
“可你好像了解得很多。”
“只够我明白自己的孤陋寡闻,”奥丝姹说,“因为我和你太过亲近,因为我受到贵族般的对待,所以我得不到太多的信任——或者说欢迎。”
“那这些和我叔叔罗伯特有什么关系?”
“关于他,仆人间有非常可怕的传闻。据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非常残忍,而且很不正常。”
“不正常?”
“有一个女佣说过——在她还小的时候,罗伯特亲王曾让她穿上丽贝诗的袍子,把她叫做丽贝诗。然后他——”
“停,”安妮说,“我想我猜得出来。”
“我想你不能,”奥丝姹说,“他们也这么猜测,可他的堕落的欲望不止如此。然后还有萝丝的故事。”
“萝丝?”
“这事他们提得很少。萝丝是洗衣房的爱弥·斯塔特的女儿。罗伯特和丽贝诗把她当做玩伴,用漂亮的衣服打扮她,带她散步,骑马,还有野餐。对她就像对待名门后代一样。”
“和你一样。”安妮说着,只觉胸口刺痛不已。
“对。”
“那时他们多大?”
“十岁。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安妮——他们说的那件事,不过这太难以置信了。”
“我想现在我没什么不能相信的了,”安妮说。她觉得自己变迟钝了,就像一把经常用来切骨头的菜刀。
奥丝姹把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说年轻的时候,丽贝诗和罗伯特很像:又残忍,又爱妒忌。”
“丽贝诗?丽贝诗是我见过的最可爱,也最和蔼的女性。”
“他们说,在萝丝失踪之后,她才变成那样。”
“失踪?”
“再也没人见过她。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丽贝诗连着哭了好些天,罗伯特也显得比平常更暴躁。从此以后,罗伯特和丽贝诗就不像从前那样常常见面了。丽贝诗像是变了个人,她总是努力行善,活得像圣者般高洁。”
“我不明白。你是说罗伯特和丽贝诗杀了萝丝?”
“我说过了,没人知道。她的家人祈祷,哭泣,还递交了诉状。没过多久,萝丝的母亲和近亲们都被调往一百里格以外的布鲁格斯威尔,去那儿的总督家里做仆人,直到现在。”
“这太可怕了。我没法——你是说我父亲根本没调查过这件事?”
“我怀疑它根本没传到你父亲的耳朵里。它在仆人的世界就解决了。如果谣言能传到你的家人那里,也就很容易引起你父亲政敌的注意。在那种情况下,任何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仆人都会像萝丝一样人间蒸发——而且没人会做出任何解释。
“所以鲍尔声称萝丝去了她在维吉尼亚省的姐姐那儿工作,而且保证有关于她的申请记录。萝丝剩余的家人被悄无声息地除了名,免得他们在悲痛中和不该说的人说话。”
安妮闭上双眼,感到有张脸随着她合拢的眼皮而浮现,那是张漂亮脸蛋,有碧绿的双眸和高高的鼻梁。
“我记得她,”她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叫她萝丝表妹。我在汤姆·窝石峰的菲特米节庆典上见过她。我那时肯定没超过六岁。”
“我五岁,所以你六岁。”奥丝姹确证道。
“你真觉得他们杀了她?”安妮低声说。
奥丝姹点点头。
“我想她是死了。也许是意外,或者是玩得过火的游戏。他们说罗伯特有很多自己编的游戏。”
“而现在他坐在王位上。我父亲的王位。他还把我母亲关在了塔里。”
“我——我也听说了,”奥丝姹说,“我相信他没有伤害她。”
“他下令要我的命,”安妮回答,“没人知道他会对我母亲做什么。这才是现在我最关心的,奥丝姹。不是我能否成为女王,也不是在释放我母后之后该把罗伯特丢到哪儿才能让他消停。眼下只有这件事。”
“听起来很明智。”
安妮深吸一口气,觉得双肩轻松了少许。
这时他们再次离开了森林,沿路前行。安妮能看到远处的瑟沃尼,开始思索,这次能否真的只是路过这座小镇而已。
“安妮!”有人在身后高喊道,“卡司娜,呃,女士!”
她转首回望,看到了被御前护卫紧紧围在中央的卡佐。
“怎么了,卡佐?”她用维特里安语答道。
“能劳驾你告诉这些人,我是你非常重要的伙伴之一吗?如果我真是的话?”
“当然可以,”安妮说。她换成王国语再次开口,“这人是我的护卫,”她告诉御前护卫们,“只要他想靠近我,随时都可以。”
“请原谅,陛下,”其中一名骑士说道。他是个模样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有赤褐色的头发,眉宇间有种天鹅似的气质。“可烦劳您的准许不会带来什么损失。”
她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骑士阁下?”
“劳您垂询,陛下,我名叫杰米·里肖普。”
“不错的维吉尼亚名字,”安妮说,“非常感谢你的保护。虽然举止不得体,但我相信这个人。”
“遵命,陛下。”那家伙回答。那些马匹让开了一点空间,让卡佐能拍马赶上安妮。
“我们又有了跟班了,”他说着,转头回望那些骑士。“真希望这些能比上一批活得久些。”
“希望如此吧,”安妮说,“抱歉刚才一直没跟你说话。事态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相信你应该觉得更头疼才对。”
“当我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这一天就已经大为改观了,”卡佐说。他懊悔地摩挲着额头,“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你们俩。我已经对奥丝姹道过歉了,现在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
“你已经为我们冒过生命危险了,卡佐。”安妮说。
“人人都能冒这种风险,”卡佐回答,“无能又愚钝的人也能为你而死。我本以为我比他们出色。如果我在阻止你被人带走的时候死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我却屈辱地活了下来,意识到你被人绑架——”
“——只是个人尊严的问题,”安妮替他把话说完,“别傻了,卡佐。你也看到了,我还活着。我们只不过一时大意:埃斯帕、尼尔爵士、斯蒂芬教士,还有我自己。你有一群优秀的伙伴。”
“不会有下次了。”卡佐坚定地说。
“那就劳驾了。”安妮回答。
卡佐点点头。“这位女士是你亲戚?”
“艾黎宛?对,她是我姑妈,我父亲的妹妹。”
“那她可信吗?”
“我已经选择相信她了。可如果你发现有什么迹象是我没留意到的,麻烦提醒我。”
卡佐点点头。“我们要去哪?”他问道。
“幽峡庄,她的宅邸。”安妮答道。
“我们要在那做什么?”
“准备作战吧,我想。”安妮回应道。
“啊。好吧,等需要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嗯。”
“安妮!”艾黎宛的声音自前方飘飞而来,“行行好,把那个维特里安小伙子送回来吧。我开始觉得这趟旅途无聊得要命了。”
“可他的王国语差劲得很。”安妮答复道。
“Fatio Vitelliono,”她甜甜地回答,“Benos,midella.”
“她会说我的家乡话。”卡佐开心地说。
“是啊,”安妮回答,“看来是这样。她肯定是想跟你练习吧。”
他转过头。“我能去吗?”他问。
“去吧,”安妮回答,“不过当心点:对于绅士来说,我姑妈是很危险的。”
卡佐笑笑,正了正他的宽沿帽。“如果碰见这么个人,”他说,“我肯定会警告他的。”
他策马转身,回到艾黎宛那边。
奥丝姹带着颇为不安的神情注视着他离开。
“奥丝姹,”安妮说,“那些绑架你的人——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他们以为我是你,”奥丝姹说,“或者以为我可能是你。”
安妮点点头。“我也有同样的印象:他们对我的了解肯定不够详细。他们提过什么人的名字没有?”安妮问,“随便什么人?”
“我不记得他们提过。”
“他们碰过你没有?”
“当然。他们把我绑起来,放在马背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妮说。
“不——噢。不,没这种事。我是说他们提到过,甚至用来吓唬我,想让我说出自己是不是你。可他们没有真正下手。”她的双眼突然睁大了,“安妮,难道他们——你被——?”
安妮把头扭向威斯特的方向。“他下手了。发生了一些事。”
“让尼尔爵士杀了他,”奥丝姹咬牙切齿地说,“或者叫卡佐跟他决斗。”
“别。他没得手,而且他对我还有用,”安妮说,她打量着手里的缰绳,“发生了一些事,奥丝姹。那个绑架我的男人,他死了。”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杀了他,就像你杀死树林里那些可怕的人一样?”
“我一心想要他们死,于是森林里那些人就死了,”安妮说,“我的身体深处有股力量,就像一口水井,而我可以放下水桶,装满力量。我能触及他们的体内,并将之扭曲。我在维特里安弄瞎那个骑士,还有让艾瑞索呕吐不止的那次也是这样。而且不止这些。
“可这次不一样。绑架我的那个人是被恶魔杀死的。我看见她了。”
“她?”
安妮耸耸肩。“我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想她跟着我回来了。她让威斯特没能强暴我。”
“那她也许不是恶魔,”奥丝姹说,“也许她是你的守护天使。”
“你没见过她,奥丝姹。她很可怕。我甚至不知道碰到这种事该询问谁。”
“噢,斯蒂芬教士似乎知道得不少,”奥丝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伤感。“可我想他已经——”
“他没事,”安妮说,“而且别的地方也需要他。”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安妮想到了荆棘王,还有她透过他的双眼看到的一切。
“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她说,“以后再说吧。”
“好吧,”奥丝姹用安慰的语气说,“以后再说。”
安妮深吸一口气。“你刚才说过你最了解的就是我。我想你说得对。因此我需要你看着我,奥丝姹。留神看着我。一旦你觉得我失去了理智,就得告诉我。”
奥丝姹有些紧张地笑了。“我会努力的。”她说。
“我从前瞒过你很多事,”安妮斟酌着用词,“我需要——我现在需要能倾诉的对象。某个我信任的人,某个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其他活人的人。”
“我发誓永远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甚至对卡佐保密?”
奥丝姹沉默片刻。“我表现得很明显吗?”她问。
“你爱他这件事?太明显了。”
“对不起。”
安妮的目光有些游移。“奥丝姹,我对卡佐只有友情。他多次救过我们的命,这让人对他很有好感。可我不爱他。”
“就算你爱他,”奥丝姹防备地说,“他也配不上你的地位。”
“问题不在这里,奥丝姹,”安妮说,“我不爱他。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爱他,只要你不要对他说过任何我要你保密的事就行。”
“我对你的忠诚,从前是,将来也是无须置疑的,安妮。”奥丝姹保证。
“我相信,”安妮说着,紧紧抓住好友的手。“我只是需要再听一遍。”
在西方投来的阳光中,他们抵达了幽峡庄。
看起来和安妮的记忆一般无二,那些尖塔、花园和窗玻璃,就像儿童故事里蛛丝织成的城堡。年幼时,她觉得这地方充满魔力。现在她思考的却是,如果说有可能的话,它如何防御外敌。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够抵挡攻城部队的地方。
大门边,有十个骑在马背上的人,穿着黑色的罩袍。领头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留着平头和小胡子,策马迎面而来。
“噢,天,”艾黎宛低声道,“比我预料的还快。”
“女公爵,”那人说着,在马鞍上欠了欠身,“我正准备骑马出来找您呢。您的行为会让我的主人不满的。您本该在住所等我的。”
“我弟弟很少满意我的行为,”艾黎宛说,“不过这回,他应该不会特别不满。恩斯特公爵,能允许我介绍我侄女安妮·戴尔吗?她似乎被弄丢了,所有人都在拼命找她,可你瞧——我找到了。
“而且就我所知,她是来夺走你主人的王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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