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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猩红的夕阳

你曾问我为何如此不安,恕我直言,原因是这样的:
“他……好老,”茜尔在那个药剂师周围飞来飞去,显得又惊又怕,“真的好老。我不知道人可以长得这么老。会不会是披人皮的腐灵?”
卡拉丁笑着看药剂师拄着拐慢悠悠走上前,完全不知道身边有个调皮的风灵。他脸上沟壑纵横,这些线条从深陷的眼窝蔓延开来,犹如破碎平原的地图。他的鼻尖架着一对厚厚的镜片,里外套着几件黑袍。
卡拉丁的父亲曾告诉他,药剂师是介于草药师和手术师之间的行当。平常人对治病疗伤的手艺有一种近乎迷信的态度,因此药剂师很容易给自己加上古老而神秘的光环。木墙上挂着布做的铭守符,画了晦涩神秘的图案,柜台后有一排排架子,放满瓶瓶罐罐,一具用线串成的完整人体骨骼悬挂在远端墙角。整个房间没有窗户,靠四捆挂在角落的石榴石球币照明。
虽然堆满了这些什物,房间依然干净整洁。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消毒剂气味,让卡拉丁回想起父亲的诊所。
“啊,年轻的冲桥手,”身形佝偻的药剂师推了推镜片,上前一步,捋捋飘逸的白髯,“想要逢凶化吉的神符?还是对军营里的洗衣少女有意?我有种药水,只要在她喝的水里滴一点,她就会对你青眼有加。”
卡拉丁挑了挑眉毛。
可茜尔张大了嘴,一脸惊奇:“你应该买下来给盖兹喝。能让他多喜欢你一点儿就好了。”
恐怕这东西的用途不是这样。卡拉丁笑着想。
“年轻的冲桥手,”药剂师问,“你是想要抵御邪恶的护身符吗?”
卡拉丁的父亲说过这类东西。很多药剂师贩卖所谓的爱药,或号称可治疗一切疾患的药水。其实里头只有一点糖,还有几撮具有提神或助眠效果的常见药草——取决于药剂师宣称的药效。这些玩意儿都是骗人的,但卡拉丁的母亲藏了一大堆铭守符。他父亲一直对她顽固不化的“迷信”表示失望。
“我要些绷带,”卡拉丁说,“一瓶李斯特油,或者陀灵草的汁液。另外,如果你有的话,还要一根针和一些缝合用的肠线。”
药剂师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父亲是手术师,”卡拉丁坦言,“我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他的师傅曾在卡哈巴兰斯的大岩宫里求学。”
“噢,”药剂师道,“很好。”他稍微直了直腰,把拐杖放到一边,拍拍袍子,“你要什么?绷带?还有一些消毒剂?我瞧瞧……”他走到柜台后面。
卡拉丁眨眨眼。那人的年纪没变,可老态一扫而光,步伐更加坚定,说话时嘶哑的喘气声也消失不见。他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寻觅,喃喃自语地念瓶上标签。“你可以去医护厅,那里的价格要便宜得多。”
“他们不卖给冲桥手。”卡拉丁苦笑着说。他去过,但被拒绝了。那里的物资只供应真正的士兵。
“我懂了。”药剂师边说边把一口罐子放到柜台上,接着弯下腰,在几个抽屉里摸索。
茜尔飘到卡拉丁头顶。“每当他弯腰,我都以为他会像树枝那样折断。”她正在逐步掌握抽象概念,而且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我明白什么是死亡……是否应该为她难过?他仍然无法确定。
卡拉丁拿起小瓶,拔出软木塞,闻了闻味道。“拉米克黏液?”一股恶臭令他皱眉,“这东西的效力远比不上我说的那两种。”
“可是便宜许多,”老者扛着一口大箱子走过来,打开箱盖,里头是一捆白色的干净绷带,“你是冲桥手,我们都知道。”
“那么黏液怎么卖?”他一直在担心钱的问题,父亲从未说过他的医疗用品售价几何。
“两个血马克一瓶。”
“这叫便宜?”
“李斯特油可值两个天马克。”
“陀灵草汁呢?”卡拉丁说,“我看到军营外就长了一些!总不可能多稀罕。”
“你知道一株草能挤出多少汁液吗?”药剂师针锋相对地问。
卡拉丁一时语塞。这并非树汁,而是从草梗中挤出的一种乳液。至少父亲是这么说的。“不知道。”他坦承。
“只有一滴,”他说,“而且还需要一点运气。陀灵草汁当然比李斯特油便宜,但比拉米克黏液要贵,尽管黏液闻起来像夜妖的屁眼儿。”
“我没那么多钱。”卡拉丁说。一个石榴石马克值五个钻石马克。十天的收入只能买一小罐消毒剂。飓风之父啊!
药剂师抽抽鼻子:“针和肠线共值两个清马克,这你总能负担得起吧?”
“勉强可以。绷带什么价?两大颗绿宝石布罗姆吗?”
“只是些我自己漂白、煮沸过的旧布头,两个清齐普可以买一臂长。”
“我出一马克买这一整箱。”
“甚好。”见卡拉丁从口袋里掏出润石,老药剂师接着说,“你们这些手术师,个个都一样。从来不想想药具是怎么来的,用起来毫无节制,仿佛取之不尽。”
“人命无价。”卡拉丁说。这是父亲的一句老生常谈,也是李伦从不向伤患收费的主因。
卡拉丁取出四个马克。见到润石,他不禁一愣。只有一颗还闪着柔和的、如水晶般的微光,其他三颗都暗淡了,勉强才能看见玻璃中心的钻石碎片。
“这算什么,”药剂师半眯着眼说,“你打算把褪了光的润石给我?”没等卡拉丁来得及申辩,他就抢过一颗润石,在柜台下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块宝石商用的放大镜。他摘下眼镜,把润石举到对着光源的方向。“啊,不不,这是真币。冲桥手,你应该先充好飓光。不是人人都像我那么愿意信赖别人。”
“今早还亮着,”卡拉丁辩称,“盖兹肯定给了我飓光不足的润石。”
药剂师放好放大镜,重新戴起眼镜。他挑了三颗,包括那颗还在发光的。
“我能把那颗留下吗?”卡拉丁问。
药剂师皱起眉头。
“总得在兜里留一颗发光的润石,”卡拉丁说,“能带来好运。”
“你真的不想来一瓶爱药?”
“黑暗中得有东西照明,”卡拉丁不想和他多话,“何况,你都说了,大多数人比较多疑,不像你。”
药剂师不太甘愿地换下那颗注好飓光的润石,为防万一,也用放大镜检查了最后一颗褪光的润石。褪光的润石价值并不会降低,你只需在飓风来临时把它留在户外,就能重新注入飓光,使它持续发光一星期左右。
卡拉丁把那颗注好的润石放进口袋,收拾好绷带和针线,向药剂师点头作别。待他走出药房、踏上营道,茜尔也回到他身边。
那天下午,他花了一些时间在食堂听士兵闲谈,了解到营地的一些情况。这些信息他本该几周前就掌握,可那时过于消沉,完全没有关注。他现在知道了高地上的石蛹,石蛹里有琼心石,轩亲王为此你争我夺。他明白了撒迪亚斯为何把他们逼得这么狠,也想通了如果另一支部队比他们早到,为何撒迪亚斯会掉头撤退。那种事不太常见。更多的时候,撒迪亚斯到得最早,晚来的其他阿勒斯卡军队不得不打道回府。
军营规模庞大。据说,阿勒斯卡军营总共驻扎着十万以上的正规军,等于无数个赫斯通,还没算上平民。流动的军营会吸引形形色色的随军人员,长久驻扎在破碎平原上的营地当然更能带来兴旺人丁。
十片营地各占一个山坑,把坑里填得满满当当,充斥着毫无规划的塑魂术建筑、棚舍和帐篷。一些商人财力雄厚,造起了类似那间药房的小木屋。住帐篷的人则在飓风来临前拆除帐篷,出钱到别处避风。即使在坑内,飓风的破坏力也很强,尤其是外围山壁较低或缺损的方向。有些地方——例如堆木场——则完全暴露在风口下。
街上平民熙熙攘攘。有穿裙子和花衬衣的女人,他们是士兵、商人或工匠的妻女或姐妹;有套着裤子或长罩衣的工人;有穿皮衣、握矛持盾的士兵。他们都是撒迪亚斯的部下。各营地士兵不会混在一起,除非有正事要办,也没人会去其他光明贵人所在的山坑。
卡拉丁沮丧地摇摇头。
“怎么啦?”茜尔落到他肩头问。
“没想到各营之间有如此深的隔阂,我以为只有一支军队,统一在国王的旗帜下。”
“人和人总是合不来。”茜尔说。
“此话怎讲?”
“你们每个人的行为和思想都不一样。只有你们人类才这样——动物的行为是类似的,所有精灵,可以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是和谐,可你们没有,好像随便两个人都不能在任何事情上达成一致。整个世界都那么乖,就你们人类最靠不住。也许你们成天杀来杀去,就是因为这个。”
“也不是所有的风灵都一个样。”卡尔打开箱子,把一部分绷带塞进他缝在皮背心内侧的口袋,“你就是证据。”
“我知道,”她小声说,“也许你现在能理解我为什么很困扰了。”
卡拉丁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终于回到了堆木场,第四冲桥队的几名队员正在营房东侧的背阴处休息。建造营房的过程相当有意思,肯定值得一看——直接将空气塑成石屋。不幸的是,塑魂术只在夜间进行,还有人严加把守,只让虔诚者或地位极高的光眼种旁观。
卡拉丁刚到营房门口,午后第一声钟鸣恰好响起。今天下午要值桥班,他瞧见了盖兹的怒容,因为他差点儿迟到。大部分时候,值这份“班”就是随便一坐,等待号声吹响。卡拉丁不想浪费时间。现在不能扛木板,至少在随时可能出动的时候不行,不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但也许可以热点身,或者——
空中传来一声清晰嘹亮的号响。仿佛是神话中的号角,指引勇士的灵魂前往天堂的战场。卡拉丁一拧眉,如往常一样等待第二声。不可理喻的是,有一部分潜意识竟然在期待,需要听到第二下才安心。第二声号角如期而至,其节奏和调子标明了正在化蛹的深渊恶魔所处的位置。
一堆士兵乱哄哄地奔向堆木场旁的集结区,另一些人冲进营地去取装备。“列队!”卡拉丁冲到队员跟前喊,“风打雷劈的!所有人,站成一排!”
没人理他。有些人没穿背心,便跟拉着脚一窝蜂挤向营房。穿好背心的人则跑向摆放木桥的地方。卡拉丁跟在后面。到了桥边,众人按事先仔细安排的格局站好位置。每个人都有机会占最好的点:赶路时在前排,在最后的冲锋前就会换到相对比较安全的后排。
这种轮换非常严格,不会出错,也没人容许出错。冲桥手有一套残酷的自我管束机制:有人想使诈,其他人就会逼他在最前排跑最后一段。那种事本该禁止,但盖兹全当没看见,他也不会接受贿赂以调换冲桥手的站位。也许他明白,这种轮换是冲桥手仅有的安定感,仅有的希望。人生不公,成为冲桥手是一种大不公,但至少,如果你闯一次鬼门关并且活下来,下一次就能占后排位置。
只有一个人例外。作为冲桥队长,卡拉丁总是在前排跑大部分路程,待冲锋时换到后排。他能占据全队最安全的位置,尽管没有任何冲桥手真正安全。他们就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的盘子里发霉的面包皮,卡拉丁不会被第一口吞下,但依然无处可逃。
他站好位。幺克、杜内和马洛普三人动作最慢,待他们就位,卡拉丁下令抬起木桥。众人听命而行,这使他略感惊讶,不过每次总有冲桥队长发号施令,发令人会变,但命令一成不变。起、跑、放……
二十座木桥从堆木场启程,朝破碎平原进发。卡拉丁注意到,第七冲桥队的成员在一旁如释重负地看着。他们今天值班,一直到午后第一次鸣铃,正好逃过这次行动。
冲桥手们跑得很卖力。不只是因为怕挨打,更是为了比仆族智者更早抵达目的地。如果能做到,就不会有箭矢,也没人会死。所以,扛着桥跑是冲桥手们唯一一桩干起来毫不惜力、毫不偷懒的工作。尽管很多人厌恶自己的人生,却仍以近乎病态的执着抓桥不放。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跨过第一座固定式桥梁。没休息多久就再次重负而起,卡拉丁的肌肉开始抱怨,但他努力不向疲惫低头。昨夜飓风带来降雨,因此大部分植物还处于开放状态。石壳木吐出藤蔓,布兰楂把爪状枝杈探出石缝,向天空伸展,顶端挂着盛开的花朵。零星还有一些刺棘,这是一种针叶类小型灌木,茎叶的质地都硬如石块,卡拉丁头一次在这片地区看到这种植物。崎岖不平的高地上有无数浅坑和凹洞,积蓄着一塘塘雨水。
盖兹喊出行进方向,告诉他们该走哪条道。附近大多数高地都有三四座桥,形成了很多岔路。跑着跑着,众人渐渐麻木,只凭本能前进。卡拉丁非常疲惫,但已习以为常,而且在前排的感觉挺不错,看得到前进方向。他毫无感情地数着数字,这是那个无名的冲桥手给他的建议,那人的拖鞋还穿在卡拉丁脚上。
终于,他们跨过最后一座固定式桥梁,前方是一块不大的高地。他们走着走着,途径一片余烬未息的残骸,那是仆族智者昨晚摧毁的一座桥。飓风之中,他们怎么可能办到?早先听士兵闲谈时,他了解到,士兵对仆族智者的态度夹杂着仇恨、愤怒,还有不小的敬畏。他们和仆族不一样,后者很懒,几乎不会发声,在柔刹各地被当作苦力使唤。而仆族智者是武艺不凡的战士。不过这依然令卡拉丁难以接受。仆族?战斗?听起来太奇怪了。
第四冲桥队和其他队伍一起放下肩上的桥,从裂谷最窄处推过去。队员们在桥边颓然倒地,趁军队过桥的间隙放松一下。卡拉丁差点儿加入他们的行列——他的膝盖几乎已经弯下,而且他是如此渴望这么做。
不,他稳住身子,不,我得站着。
这是一种愚蠢的坚持。其他冲桥手几乎看都没看他,莫阿什还骂了他几句。可卡拉丁已经决定,要倔强地坚持下去。他把两手放到背后,指节相扣,摆出稍息的姿势,看着军队过桥。
“嗬,小子!”一支等待过桥的队伍里,有个士兵喊道,“想瞧瞧真正的士兵是什么样的?”
卡拉丁扭头看他。那是个褐眼壮汉,臂膀跟普通人大腿一样粗。从皮坎肩上的绳结判断,他是小队长。卡拉丁曾经也戴过。
“你怎么对待自己的矛和盾,小队长?”卡拉丁高声回应。
那人眉头一拧,卡拉丁知道他在想什么:武器装备是士兵的生命,要像爱护自己的孩子那样爱护你的武器。很多时候,宁可饿肚子、忍着疲倦,也要先把整备工作做好。
卡拉丁对桥点点头。“这是我的桥,”他大声说,“这是我的武器,唯一允许我拥有的武器。过桥的时候爱护点儿。”
“不然你想怎样?”另一名士兵喊道,引来队伍中一片哄笑。小队长一言不发,忧心忡忡。
卡拉丁的话只是逞强。说真的,他恨这座桥。但他依然站着。
片刻后,轩亲王撒迪亚斯本人也踏上了卡拉丁的桥。光明贵人亚马兰总是显得英武、不凡,颇具儒将之风;撒迪亚斯则完全不同,圆脸、卷发,一脸高高在上的神情。他在马上的坐姿就仿佛在检阅仪仗队,一手轻握缰绳,另一手把头盔夹在腋下。盔甲涂成红色,头盔上结着华丽而无用的流苏。奢华无益的装饰如此之多,令那件古代神器本身都相形逊色。
卡拉丁的疲惫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两手紧紧握成拳头。没几个光眼种能比眼前这人引来他更大的恨意,此人是如此冷酷,每个月都拿数百冲桥手的性命去填坑。他还明令禁止冲桥手携带盾牌,卡拉丁依然不明白个中缘由。
撒迪亚斯和他的亲卫队很快过了桥,卡拉丁这才想起他本该鞠躬致敬。撒迪亚斯没察觉,但如果被他发现,恐怕会带来麻烦。卡拉丁晃晃脑袋,招呼队员起身,只是石头——那个大个子吃角族人——非得要他又拽又推才肯站起来开步走。越过深渊后,他的队员抬起桥,小跑着前往下一道深渊。
流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卡拉丁都已数不清。每次放下桥等待军队通过时,他都不会躺下,只是两手背在身后,站着看军队过桥。注意到他的士兵越来越多,还有人出言相讥。卡拉丁不为所动,到第五或第六次,嘲笑声渐渐消失了。第二次与光明贵人撒迪亚斯打照面时,卡拉丁鞠了一躬,尽管这么做令他反胃。他不为这个人效力,也不对这个人效忠。但他要为第四冲桥队的部下效力。想要挽救这些人,就必须避免因傲慢无礼而受罚。
“前后排交换!”盖兹喊道,“过桥后交换站位!”
卡拉丁猛转过身。下一次就是突击了。他眯眼看向远方,将将看到另一片高地上聚集着一排黑色人影。仆族智者已经赶到,正在列阵。在他们身后,他们的同伴敲打着石蛹。
卡拉丁胸口涌上一阵沮丧。他们的速度不够快。而且,尽管已经很疲倦,撒迪亚斯还是会立刻下令进攻,赶在仆族智者从蛹壳里挖出琼心石之前。
一旁休息的冲桥手纷纷起身,沉默不语,心情沉重。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穿过深渊后,他们收起桥,交换了前后排位置。士兵列队待命。一切都如此静谧,仿佛他们即将扛起一具灵柩迈向火葬柴堆。
冲桥手们在后排给卡拉丁留出一个防护周全的空位。茜尔落到桥上,看着那个位置。卡拉丁走到那里,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已疲惫不堪。今早,他练得太狠了,途中又硬挺着没坐下休息。究竟是什么迷了他的心窍,让他做出这等傻事?现在他连走路都很艰难。
他看了看身边的冲桥手,看着自己这帮手下。他们听天由命,充满绝望和恐惧。抗命不前,他们会被处决;发动冲锋,他们会遭遇劈头盖脸的箭雨。他们的目光没有对准远处严阵以待的仆族智者弓箭手,而是看着自己脚下。
他们是你的人,卡拉丁告诉自己,他们需要你的领导,哪怕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这点。
作为领袖,你怎能缩在后头?
他退出队列,绕着桥身往前走。有两个人——德雷赫和泰夫特——震惊地看着他从旁走过。站在死位——前排正中位置——的人是石头,那个体壮如牛、浑身黝黑的吃角族人。卡拉丁拍拍他的肩膀,“你去我的位置,石头。”
他吃惊地看着卡拉丁:“可——”
“到后排去。”
石头皱起眉。没人会想要换到前排。“你吸多了空气吗?低地人。”他带着浓重的口音道,“你想死?干吗不直接往下跳?那还简单点儿!”
“我是冲桥队长,冲锋在前是我的特权。你去吧。”
石头耸耸肩,但照卡拉丁的要求换到了后排位置。没人说一个字。假如卡拉丁想寻死,那就让他去,他们有什么可抱怨的?
卡拉丁回头看看队员:“搭桥耗时越久,他们射过来的箭就越多。坚持住,咬紧牙关,加快脚步。起桥!”
众人扛起桥,内排队员跑到桥下,列成五排。卡拉丁站在正中央,他左边是又高又壮的雷滕,右边是高高瘦瘦的穆克,阿迪斯和考尔在两头。五个人站在第一排,死亡之排。
待每一支冲桥队都扛起了桥,盖兹下令:“冲锋!”
他们跑了起来,从整装待发的军阵旁呼啸而过,从持矛提盾的士兵旁呼啸而过。有些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也许眼前这一幕使他们感到滑稽——低贱的冲桥手如此急切地奔向自己的死亡。其他人看向别处,或许无颜面对这些用性命给自己填出通路的人。
卡拉丁直视前方,意识深处有个错愕的声音响起,大声叫着让他停止这种愚不可及的行为。他冲向最后一道深渊,目光始终聚焦在仆族智者的阵线上。他们手持弓箭,皮肤黑红相间。
茜尔在卡拉丁脑袋周围转悠,不再显出人形,而是化成一条发光的缎带。她打了几个急弯,悬在他身前。
仆族智者抬起弓。自进队第一天以后,卡拉丁从未在轮到死位时面对如此糟糕的情况。他们总是让新来的占死位。如果他们死了,倒少了训练的麻烦。
仆族智者的弓手张弓瞄准了五六支冲桥队,其中包括第四冲桥队。
箭离弦而出。
“提安!”卡拉丁带着失意和疲惫狂吼道,几近癫狂。面对一片冲他破空而来的箭雨,他咆哮着喊出这名字——不知为何,卡拉丁浑身一震,感到一股能量汹涌而出,遍布全身,毫无预兆也无法解释。
箭矢找到了归宿。
穆克一声不吭地倒地,四五支箭射中了他,鲜血溅满石地。雷滕、阿迪斯和考尔也倒下了。箭矢扎进卡拉丁脚旁的地面,箭杆颤动不止,还有六七支扎进卡拉丁的头和手旁边的木头里。
卡拉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箭。冲劲和亢奋感在他体内翻腾,使他感觉不到任何事物。他继续奔跑着、嘶吼着,把桥扛在肩上。不知为什么,前方一队仆族智者弓手垂下了手中的弓。他看着那大理石般的皮肤、怪异的红色或黄色头盔,以及朴素的棕色服装。他们的神情很困惑。
不管是什么缘故,这给了第四冲桥队宝贵的喘息之机。待仆族智者重新举弓,卡拉丁那一队已来到悬崖边,和其他冲桥队一字排开——还剩十五队,有五队崩溃了。一到崖边,各队便拉近彼此距离,填上损失的队伍留下的缺口。
卡拉丁高声招呼队员们放下桥,此时,又一波箭雨袭来,一支箭擦着他肋骨飞过,划破皮肉,被骨头弹偏。他能感觉到自己中箭,但没有任何痛楚。他手脚并用地转到桥的一侧,帮忙一起推桥。在阿勒斯卡军一波箭矢的掩护下,卡拉丁的队伍将桥推过深渊并固定。
一队骑兵向桥的彼端发起冲锋,冲桥手很快被人遗忘。卡拉丁在桥边跪倒下来,其他队员流着血、挂了彩,踉踉跄跄地往后跑,这场战斗没他们的事了。
卡拉丁摸摸肋部,感受着伤口的大小。直线裂伤,长度仅一寸左右,宽度不大,没有危险。
那是父亲的声音。
卡拉丁气喘吁吁。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箭矢从他头顶飞过,来自阿勒斯卡的弓箭手。
一种人夺取生命,另一种人拯救生命。
事情没有完。卡拉丁强迫自己站起来,挣扎着走向桥边,有个人躺在那里。那个叫胡勃的冲桥手被一支箭扎穿了大腿。他捏着自己的腿,不住呻吟。
卡拉丁从腋下托起他的肩膀,拽他离开桥边,朝一个小石包后的缝隙处移动,石头和另一些冲桥手在那儿躲避流矢。那人疼得直骂娘,随后便陷入昏迷。
箭矢没有伤到任何主动脉,他暂时不会有事。卡拉丁放下胡勃,转身想冲回战场。但他太累了,累得双脚打颤,他狠狠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一种人夺取生命,另一种人拯救生命。
他拼命站起来,挣扎着返回桥边,额上汗水不住往下滴,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畔。他找到的第二个冲桥手叫库姆,已经死了。卡拉丁掉头离去。
加多肋下被箭射了个对穿,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他的太阳穴也被划破,满脸是血。卡拉丁发现他时,他已爬了一阵,但离桥还不远。他抬起头,用惊恐万状的黑眼睛看着卡拉丁,橙色的痛灵在周围舞动。卡拉丁提起他的两腋就拖,一队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来,就从加多刚才躺的地方踏过。
卡拉丁把加多拖回那道石缝,途中又找到两具尸体。他赶紧清点人数。算上尸体,已知下落的冲桥手共有二十九名,还有五人不知所踪。卡拉丁踉跄着往战场上跑。
士兵们聚集在桥前。弓手陈阵两翼,向仆族智者的战阵射击,重骑兵发动冲锋,由轩亲王撒迪亚斯亲自率领,试图把敌人往后赶——在碎瑛甲的保护下,仆族智者根本伤不到他。
卡拉丁摇摇晃晃、头晕眼花,眼前景象让他不知所措,充满无助和绝望——无数人在奔跑、射箭、投矛。五个冲桥手,不知死活,淹没在这一切混乱当中——
他发现有个人缩在地上,身边就是万丈悬崖,箭矢在头顶飞来飞去。那是达彼德,是他的人。他的身子蜷成一团,手臂扭成怪异的角度。
卡拉丁猛冲过去,顺势扑倒在地,在箭雨下匍匐前进,祈祷仆族智者不会把两个没有武装的冲桥手当成目标。达彼德甚至都没察觉卡拉丁的到来。他被吓呆了,嘴唇无声地翕动,两眼茫然空洞。卡拉丁用别扭的姿势抓住他,不敢把身子直得太高,以免被流矢击中。
他半跪半爬地把达彼德拖离崖边。他的手臂被岩石擦破,一次又一次因滑腻的鲜血失去重心,跌倒,脸重重地撞上石地,但他拼命坚持,将那个比他还小的年轻人拖到双方箭矢的攻击范围之外。终于,他觉得够远了,才敢冒险直起身子。他想抱起达彼德,可肌肉虚弱无力。他竭尽全力地尝试,却一个踉跄,精疲力竭地倒在石地上。
他躺在那儿,大口喘气,肋部的痛楚终于如潮水决堤。太累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试图抓起达彼德,但他极度乏力,甚至连拖都拖不动。他眨眨眼,把沮丧的泪水挤出眼眶。
“吸多空气的低地人。”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卡拉丁转过身,见石头走上前来。体型硕大的吃角族人把达彼德提了起来。“疯子。”他对卡拉丁咕哝,但毫不费力地抬起受了伤的冲桥手,将他扛回藏身的石缝。
卡拉丁跟在后面,到了那里,他背靠岩壁瘫倒在地。逃过此劫的冲桥手挤在他周围,眼神空洞。石头把达彼德放到地上。
“还有四个,”卡拉丁喘着粗气,“我们得找到他们……”
“穆克和雷滕,”泰夫特说,这个较年长的冲桥手位于靠近后排的位置,完全没有受伤,“阿迪斯和考尔。他们都在前排。”
那就对了,动弹不得的卡拉丁心想,我怎么会忘了呢……“穆克死了,”他说,“另外三个可能还活着。”他想要站起来。
“蠢货。”石头说,“待着。没事。我来。”他顿了顿,一脸不高兴,“看来我也蠢。”但他还是转身走向战场。泰夫特犹豫片刻,追了出去。
卡拉丁大口喘气,捂着肋下。他不能肯定是箭矢疼痛还是割伤疼痛。
拯救生命……
他爬到三名伤者身旁。胡勃的大腿被箭扎穿,可以等等,达彼德只伤了一条胳膊。加多伤势最重,肋下开了一个大口子。卡拉丁盯着伤处。他没有手术台,甚至没有消毒剂,能做什么呢?
他驱走心中的绝望,对冲桥手们说:“你们谁给我找把小刀。去士兵的尸体上搜一把。再来个人帮我生火!”
冲桥手们面面相觑。
“杜内,你去搞刀。”卡拉丁边说边按住加多的伤口,试图止血,“纳姆,你能生个火吗?”
“工具在哪儿?”他问。
卡拉丁扯下背心和衬衣,将衬衣交给纳姆:“用这个来引火,捡些箭矢做木柴。有人带火石和铁片吗?”
幸好莫阿什带着这些工具。出动时,冲桥手总会把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因为其他冲桥手可能会趁你不在时顺走。
“快,别磨蹭!”卡拉丁道,“其他人去找石壳木,砸开外壳,把里面的果瓢带给我。”
飓风之父保佑,他们呆站片刻后,总算照他的吩咐行动起来。也许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不知该如何拒绝。卡拉丁撕开加多的衬衣,将伤口暴露在外。情况很糟,非常糟。如果伤到了肠子或其他内脏……
他叫一名冲桥手用一块绷带按住加多的额头,止住那里较小的出血点——切有助于缓解伤势的措施都不能放过,然后用父亲教他的迅捷手法检查肋下伤处。杜内很快就带着小刀回来了。可纳姆生火时遇到些麻烦,他咒骂着,再次用燧石击打铁片。
加多不断抽搐。卡拉丁用绷带按住伤口,浑身充满无力感。这种伤势需要止血带,可他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做出一条来。他什么也做不了,可——
加多吐了口血,咳嗽着。“他们劈碎了大地!”他双目圆睁,不住倒吸凉气,“他们想得到这片大地,可由于怀着狂怒,他们却要把大地毁灭。就像吝啬之徒烧掉值钱的东西,不让敌人夺走!他们来了!”
他大口喘气,接着沉默下来,不再动弹。了无生气的双眼瞪着上天,血沫从嘴角垂下。他濒死的遗言在众人心头萦绕。不远处的士兵在战斗、呼喝,可冲桥手身边一片沉默。
卡拉丁一屁股坐下,因失去同伴而麻木——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如此。父亲一直说时间会令他麻木。
在这点上,李伦错了。
他感到如此疲惫。石头和泰夫特架着一个人,从悬崖边快步赶回。
他们是不会把死人拖回来的,卡拉丁对自己说,想想那些你能帮到的人。“保持火头!”他吩咐纳姆,“别让火灭掉!来个人,帮忙把刀刃烤一烤。”
纳姆蹦了起来,仿佛这辈子头一次打成火,尽管那只是很小的火苗。卡拉丁抛下加多的尸首,给石头和泰夫特腾出地方。他们把浑身是血的雷滕放到地上。雷滕的呼吸又浅又急,身上插着两支箭,一支在右肩,一支在左臂,腹部也被箭矢划破,伤口在刚才的运动中扩得更大了。他的左脚似乎被马踩踏过,已经折断,腿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切口,皮开肉绽。
“另三个死了,”泰夫特说,“他也就剩一口气。我们没什么办法,可你说要带回来,所以——”
卡拉丁立即跪到他身旁,谨慎高效麻利地行动起来。他用一块绷带按住雷滕腹部的伤口,用膝盖顶住,接着迅速包扎好他的脚,并招呼一名冲桥手把那条腿放平、紧紧固定住。“刀呢!”卡拉丁一边大喊,一边飞快地在胳膊上扎了一条临时的止血带。他需要立即止血,那条胳膊可以待会儿再操心。
年轻的杜内拿着烧热的小刀赶过来。卡拉丁揭开腹部的绷带,迅速用刀刃烧灼伤口消毒。雷滕还处于昏迷状态,气息越来越弱。
“你不会死,”卡拉丁喃喃自语,“你不会死!”他大脑一片空白,但手指知道该怎么做。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父亲的手术室,正在聆听父亲用心的教诲。他切断雷滕手臂上的箭矢,但没动肩膀上那支,然后叫人重新加热小刀。
皮特终于带着果瓢回来了。卡拉丁一把抓过,用汁水清理腿部的伤口,那是踩踏造成的,所以情况最严重。旁人把重新加热的小刀交到他手里,卡拉丁便拔出肩膀上的箭矢,使出浑身解数完成烧灼处理,然后从迅速见底的绷带中扯出一段包好伤口。
他用箭杆当夹板——这是手头仅有的东西——固定住小腿,对那里的伤口也做了烧灼。他不喜欢造成太多疤痕,但不能让雷滕再失血了。后续治疗还得用上消毒剂,他得多久才买得起那种黏液?
“不准死!”卡拉丁几乎是在无意识地自言自语。他飞快地把小腿和夹板绑在一起,用针线缝合手臂的伤口,然后拆下临时止血带重新包扎。
终于,他坐了下来,看着这个伤员,全身彻底虚脱。雷滕还有一口气,他能挺多久?情况不容乐观。
冲桥手们在卡拉丁身边或站或坐,出奇地敬畏。卡拉丁艰难地挪到胡勃身边,查看他的腿伤。还好,伤口无须烧灼。卡拉丁洗净伤处,挑掉一些碎石,接着开始缝合。他的身边全是痛灵,像一只只伸出地面的橙色小手。
卡拉丁从加多身上割下一段最干净的绷带,包住胡勃的伤口。他讨厌这种不卫生的做法,可别无选择。接着,他用刚才叫其他冲桥手找来的箭矢固定住达彼德的手臂,并用达彼德的衬衣绑好。干完这一切,卡拉丁终于重新坐下,背靠石缘,疲倦地长吁一口气。
他身后传来金戈交响、士兵呐喊,但他如此疲惫,甚至没力气闭眼。他只想坐在那儿,瞪着地面,直到永远。
泰夫特挨着他坐下,这个老爱抱怨的人拿着那颗果瓢,瓢底还有一些汁水:“喝吧,小伙子,你得喝点儿。”
“我们还得清理其他人的伤口,”卡拉丁木然道,“很多人挂了彩,我看到几个人身上开了口子,他们应该——”
“喝吧。”泰夫特哑着嗓子坚持。
卡拉丁踌躇片刻,接过果瓢仰头喝下。汁水味道奇苦,就和石壳木的味道一样。
“这些治伤的本事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泰夫特问。周围有几名冲桥手转过身,看着他。
“我原本不是奴隶。”卡拉丁低语。
“你做的那些事,没什么意思。”石头说,这个魁梧的吃角族人走上前,蹲了下来,“盖兹说,不能走路的伤员,都得留在这里。这是上头的命令。”
“我会和盖兹商量。”卡拉丁仰头靠在石壁上,“找到那具士兵的尸体,把小刀放回去,我不想被当成小偷。回营时,得有两个人照顾雷滕,两个人照顾胡勃。咱们把他俩绑在桥上,一并抬回去。经过深渊时,大家动作要快,在军队抵达前把他们解下来,过桥后重新绑上。如果到时达彼德还不能恢复神志,就安排个人扶他一把。”
“盖兹不会答应。”石头说。
卡拉丁闭上眼,不再多做解释。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夜幕临近时,仆族智者终于撤退,凭异常强壮的双腿跃过深渊。阿勒斯卡士兵齐声呐喊,因为今天的胜利者是他们。卡拉丁强迫自己起身去寻找盖兹。打破石蛹还要花一些时间——这就像开凿岩洞那样费力——他得先和冲桥士官做笔交易。
他在离战线很远的后方找到了四处张望的盖兹。他用独眼盯着卡拉丁:“有多少血是你自己的?”
卡拉丁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覆盖着黑色血痂,大部分都是他治疗的伤员留下的。他没有回答,径直说:“我们要把伤员带回去。”
盖兹摇摇头:“不能走路就不能回去。这是规矩,我没办法。”
“我们会带他们回去。”卡拉丁说。没有加强语气,也没有提高嗓门。
“光明贵人拉马利尔不会容许这种事。”盖兹是拉马利尔的直属下级。
“你可以让第四冲桥队带着伤员最后走。拉马利尔不会跟在最后,他会和大部队先行出发,不想错过撒迪亚斯的庆功宴。”
盖兹张嘴欲言。
“我的队员动作很快,很有效率,”卡拉丁抢在他之前说,“不会拖慢任何人。”他从兜里取出最后一颗润石,递给他,“你什么也不会说。”
盖兹接过润石,嗤之以鼻:“就一个清马克?你以为这能让我担这么大风险?”
“如果你不答应,”卡拉丁声沉似水,“我现在就杀了你,随便他们砍我的头。”
盖兹吃惊地眨眨眼:“你别想——”
卡拉丁上前一步。他浑身是血,模样一定非常骇人。盖兹面色惨白,咒骂几句,拿起那颗暗沉无光的润石。“竟然还是颗褪了光的。”
卡拉丁一皱眉。他能肯定,这颗润石出发前还是亮的。“那是你自己不好,是你给我的。”
“润石都是昨晚刚注的,”盖兹说,“是光明贵人撒迪亚斯的司库亲手给我的。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卡拉丁摇摇头,累得无法思考。他转身朝冲桥手休息的地方走去,茜尔落到他肩头。
“他们是你什么人?”盖兹在他身后喊,“你干吗要管他们死活?”
“他们是我的人。”
他向前走着,把盖兹抛在身后。“我不相信他。”茜尔别过头,“他可以派人来抓你,说你威胁他。”
“有可能。”卡拉丁说,“我只能指望他还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贿赂。”
卡拉丁继续走着,耳边传来胜者的欢呼和伤者的呻吟。高地上遍布死尸。仆族智者从不收殓死者,哪怕获胜也会把尸体留在战场上。人类会派冲桥队和士兵回到战场火化死者,把他们的灵魂送往死后的世界,其中最优秀的战士将在令使的军队里继续战斗。
“润石,”茜尔的视线依旧对着盖兹,“似乎不怎么靠得住呢。”
“也许靠得住,也许靠不住。我见过他看润石时的眼神,他想要那些钱,也许非常需要,足够让他老实。”卡拉丁摇摇头,“你说得对,在很多方面,人是靠不住的,如果他们有靠得住的地方,那就是贪婪。”
这是个苦涩的念头,但那本是苦涩的一天。一个光明的开端,一轮猩红的夕阳。
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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