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I-2 长子巴拉特
长子巴拉特喜欢杀生。
不是杀人，他从未杀人，是杀动物，他杀得了的动物。特别是小动物。他不明白为什么，可这样做会让自己安心。他只是凭本能行动。
他坐在宅子的门廊下，握着一只小壳蟹，把它的腿一根一根拔下。每扯一下，都会带来一股满足感——他先是轻轻拉扯，壳蟹僵住不动，接着不断加力，壳蟹开始挣扎扭动。关节韧带传来一股阻力，随后开始撕裂，紧接着一声脆响。壳蟹扭得更厉害了，长子巴拉特一手举起蟹足，用另一手的两根手指夹住这小畜生。
最终他满足地长吁一口气。扯下一条腿就能使他平静，缓解他身上的痛楚。他把断足往身后一抛，继续扯下一条。
他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癖好，甚至没告诉艾丽塔。他只是需要这么做，人总得想办法保持神志正常。他扯光了腿，站起来，倚着拐杖，举目望着达瓦家的花园。庭院里筑着石墙，覆满各种藤蔓。这些植物很美，但只有沙兰真正懂得欣赏。雅克维德位于阿勒斯卡的西边和南边，地势比后者高，为一座座山脉隔断，其中包括吃角族群峰。这里有漫山遍野的藤类植物，在有人居住的地方，它们盖住楼宇、覆了台阶。在野外，它们攀着树干，缠住突起的岩石，简直无处不在，就像柔刹其他地方的青草。
巴拉特走到门廊入口处。远处有一些野生歌灵贝摩擦起粗糙的贝壳，开始放声歌唱，节奏曲调各异，但算不上真正的旋律。旋律只属于人类，不属于动物。不过每一只唱出的都是一首歌，有时仿佛还彼此应和。
巴拉特拾阶而下，每一级都要两步才能上去，藤蔓颤抖着在他落脚前退开。沙兰离家快满六个月了。今晨，他们收到了她用对芦
传来的消息，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她成了迦熙娜·寇林的学徒。接下来，他们那个此前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妹，要把贼手伸向世上最有影响力的女性。
走台阶对他而言是一桩艰难而沮丧的事。才二十三岁，他想，便成了瘸子。他能感到持续的隐痛。那次伤很严重，大夫差点儿打算截掉整条腿。也许他该心存感激，因为结果好于预期，但他再也扔不掉拐杖了。
丝克拉卡在草地里嬉戏，那里清除了藤蔓，种着一片园艺草。这条硕大的斧狐犬把触角朝后收拢，平贴脑袋，绕着某个物体转来转去，不时啃咬几下。
“丝克拉卡，”巴拉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好姑娘，你找到什么了？”
斧狐犬抬头看着主人，昂起触角，嗷叫一声，余音未绝，又是一声，接着低头继续捣弄。
该死的小畜生，巴拉特满怀爱意地想，从来不肯好好听话。他从少年时开始驯养斧狐犬，发现了一条之前很多人都发现过的规律——动物越是聪明，就越有可能不服管教。哦，丝克拉卡是忠心的，可它会在小事情上淘气，就像是孩子在试图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一样。
走近后，他发现丝克拉卡逮到了一只歌灵贝。这种拳头大小的生物形如隆起的圆盘，两侧向外伸出四条前肢，在壳顶擦出带旋律的声响。底下长着四条腿，呈外八字，通常用来攀附岩壁，但已经被丝克拉卡啃掉。还有两条前肢被咬断，贝壳也被它弄碎。巴拉特差点儿按捺不住，想上前把剩下的两条前肢也拔掉，但最后决定还是留给丝克拉卡享受为好。
丝克拉卡把歌灵贝放到地上，仰头看着巴拉特，触角竖起，仿佛在探听什么。它毛发柔亮、体格健硕，蹲坐在那儿，六条腿搭在身前。斧狐犬体表覆盖的不是外壳，也不是皮肤，而是两者的混合体，触感顺滑，比真正的甲壳更有延展性，但比皮肤坚硬，像鳞甲般遍布裂纹。这只斧狐犬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好奇的神情，它用深邃的黑眼睛看着巴拉特，轻声呜咽。
巴拉特笑了，俯身在斧狐犬耳道后挠了挠。它靠上来——这家伙的体重也许和他差不多。体型较大的斧狐犬能达到人的腰部高度，不过丝克拉卡是较小的品种，更为敏捷。
歌灵贝微微颤抖着，丝克拉卡急不可耐地猛扑上去，用强有力的外颌噬咬贝壳。
“我是胆小鬼吗？丝克拉卡？”巴拉特坐到一张石凳上，把拐杖放到一边，抓起一只躲在凳子侧边的小蟹，蟹壳已经转成与石头相同的白色。
他举起这只簌簌发抖的动物。园里的青草经过栽培，胆子略大一些，他走过后没多久就从地下探出头来。其他种类的异国植物也长得很茂盛，纷纷探出外壳或洞穴，现身地表，很快，他身边出现一片片红橙蓝的草木花卉，在风中荡漾。当然，斧狐犬周围的一片依旧是光秃秃的。丝克拉卡专心对付猎物，连经过驯化的植物也躲在地底不敢出来。
“我没法去当迦熙娜的学徒，”巴拉特说着，开始撕扯蟹脚，“只有女人可以接近她，偷走魂器，这是我们一起决定的。何况，总要有人留在家里照看。”
这些借口空洞无力，他确实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他又扯下几根蟹足，但无法满足。蟹太小了，脚扯起来也太容易。
“这份计划或许根本行不通。”他扯下最后几根蟹足。看着这么一只没腿的生物有种异样感。蟹应该还活着，但你怎么知道呢？没了扭来扭去的腿，它看起来像了无生气的石头。
它也没有手，他心想，我们挥舞手臂，看起来就像个活人。这是手臂的妙处。他把手指插进蟹壳的接缝处，开始撬动。至少，这个部位的阻力感觉很不错。
他们的家庭并不圆满。因为长年忍受父亲残暴的脾气，三子尤术走上了歪道，次子维吉姆陷入绝望。只有巴拉特躲过此劫，没有被父亲伤害。巴拉特，还有沙兰。她是唯一的例外，从未挨过打。有时，巴拉特为此憎恨她，可你怎能对沙兰那样的人真恨得起来呢？她是那么羞涩、安静又娇弱。
我永远不该让她走，他想，应该有别的办法。她一个人绝对办不成这事，那时她可能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其实她能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把大卸八块的蟹身往身后一抛。如果赫拉兰还活着就好了。他们所有人的兄长、曾经的长子赫拉兰一次又一次和父亲作对。好吧，他死了，父亲也死了，留下一个残废当家。
“巴拉特！”随着一声呼喊，维吉姆出现在门廊下。看样子，这个比巴拉特小一些的年轻人刚从忧郁症发作中缓过来。
“怎么了？”巴拉特起身道。
维吉姆跑下台阶，快步来到他身边，藤蔓——然后是青草——在他身前让道。“我们有麻烦了。”
“多大的麻烦？”
“很大。快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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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杀人，他从未杀人，是杀动物，他杀得了的动物。特别是小动物。他不明白为什么，可这样做会让自己安心。他只是凭本能行动。
他坐在宅子的门廊下，握着一只小壳蟹，把它的腿一根一根拔下。每扯一下，都会带来一股满足感——他先是轻轻拉扯，壳蟹僵住不动，接着不断加力，壳蟹开始挣扎扭动。关节韧带传来一股阻力，随后开始撕裂，紧接着一声脆响。壳蟹扭得更厉害了，长子巴拉特一手举起蟹足，用另一手的两根手指夹住这小畜生。
最终他满足地长吁一口气。扯下一条腿就能使他平静，缓解他身上的痛楚。他把断足往身后一抛，继续扯下一条。
他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癖好，甚至没告诉艾丽塔。他只是需要这么做，人总得想办法保持神志正常。他扯光了腿，站起来，倚着拐杖，举目望着达瓦家的花园。庭院里筑着石墙，覆满各种藤蔓。这些植物很美，但只有沙兰真正懂得欣赏。雅克维德位于阿勒斯卡的西边和南边，地势比后者高，为一座座山脉隔断，其中包括吃角族群峰。这里有漫山遍野的藤类植物，在有人居住的地方，它们盖住楼宇、覆了台阶。在野外，它们攀着树干，缠住突起的岩石，简直无处不在，就像柔刹其他地方的青草。
巴拉特走到门廊入口处。远处有一些野生歌灵贝摩擦起粗糙的贝壳，开始放声歌唱，节奏曲调各异，但算不上真正的旋律。旋律只属于人类，不属于动物。不过每一只唱出的都是一首歌，有时仿佛还彼此应和。
巴拉特拾阶而下，每一级都要两步才能上去，藤蔓颤抖着在他落脚前退开。沙兰离家快满六个月了。今晨，他们收到了她用对芦
传来的消息，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她成了迦熙娜·寇林的学徒。接下来，他们那个此前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妹，要把贼手伸向世上最有影响力的女性。走台阶对他而言是一桩艰难而沮丧的事。才二十三岁，他想，便成了瘸子。他能感到持续的隐痛。那次伤很严重，大夫差点儿打算截掉整条腿。也许他该心存感激，因为结果好于预期，但他再也扔不掉拐杖了。
丝克拉卡在草地里嬉戏，那里清除了藤蔓，种着一片园艺草。这条硕大的斧狐犬把触角朝后收拢，平贴脑袋，绕着某个物体转来转去，不时啃咬几下。
“丝克拉卡，”巴拉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好姑娘，你找到什么了？”
斧狐犬抬头看着主人，昂起触角，嗷叫一声，余音未绝，又是一声，接着低头继续捣弄。
该死的小畜生，巴拉特满怀爱意地想，从来不肯好好听话。他从少年时开始驯养斧狐犬，发现了一条之前很多人都发现过的规律——动物越是聪明，就越有可能不服管教。哦，丝克拉卡是忠心的，可它会在小事情上淘气，就像是孩子在试图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一样。
走近后，他发现丝克拉卡逮到了一只歌灵贝。这种拳头大小的生物形如隆起的圆盘，两侧向外伸出四条前肢，在壳顶擦出带旋律的声响。底下长着四条腿，呈外八字，通常用来攀附岩壁，但已经被丝克拉卡啃掉。还有两条前肢被咬断，贝壳也被它弄碎。巴拉特差点儿按捺不住，想上前把剩下的两条前肢也拔掉，但最后决定还是留给丝克拉卡享受为好。
丝克拉卡把歌灵贝放到地上，仰头看着巴拉特，触角竖起，仿佛在探听什么。它毛发柔亮、体格健硕，蹲坐在那儿，六条腿搭在身前。斧狐犬体表覆盖的不是外壳，也不是皮肤，而是两者的混合体，触感顺滑，比真正的甲壳更有延展性，但比皮肤坚硬，像鳞甲般遍布裂纹。这只斧狐犬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好奇的神情，它用深邃的黑眼睛看着巴拉特，轻声呜咽。
巴拉特笑了，俯身在斧狐犬耳道后挠了挠。它靠上来——这家伙的体重也许和他差不多。体型较大的斧狐犬能达到人的腰部高度，不过丝克拉卡是较小的品种，更为敏捷。
歌灵贝微微颤抖着，丝克拉卡急不可耐地猛扑上去，用强有力的外颌噬咬贝壳。
“我是胆小鬼吗？丝克拉卡？”巴拉特坐到一张石凳上，把拐杖放到一边，抓起一只躲在凳子侧边的小蟹，蟹壳已经转成与石头相同的白色。
他举起这只簌簌发抖的动物。园里的青草经过栽培，胆子略大一些，他走过后没多久就从地下探出头来。其他种类的异国植物也长得很茂盛，纷纷探出外壳或洞穴，现身地表，很快，他身边出现一片片红橙蓝的草木花卉，在风中荡漾。当然，斧狐犬周围的一片依旧是光秃秃的。丝克拉卡专心对付猎物，连经过驯化的植物也躲在地底不敢出来。
“我没法去当迦熙娜的学徒，”巴拉特说着，开始撕扯蟹脚，“只有女人可以接近她，偷走魂器，这是我们一起决定的。何况，总要有人留在家里照看。”
这些借口空洞无力，他确实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他又扯下几根蟹足，但无法满足。蟹太小了，脚扯起来也太容易。
“这份计划或许根本行不通。”他扯下最后几根蟹足。看着这么一只没腿的生物有种异样感。蟹应该还活着，但你怎么知道呢？没了扭来扭去的腿，它看起来像了无生气的石头。
它也没有手，他心想，我们挥舞手臂，看起来就像个活人。这是手臂的妙处。他把手指插进蟹壳的接缝处，开始撬动。至少，这个部位的阻力感觉很不错。
他们的家庭并不圆满。因为长年忍受父亲残暴的脾气，三子尤术走上了歪道，次子维吉姆陷入绝望。只有巴拉特躲过此劫，没有被父亲伤害。巴拉特，还有沙兰。她是唯一的例外，从未挨过打。有时，巴拉特为此憎恨她，可你怎能对沙兰那样的人真恨得起来呢？她是那么羞涩、安静又娇弱。
我永远不该让她走，他想，应该有别的办法。她一个人绝对办不成这事，那时她可能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其实她能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把大卸八块的蟹身往身后一抛。如果赫拉兰还活着就好了。他们所有人的兄长、曾经的长子赫拉兰一次又一次和父亲作对。好吧，他死了，父亲也死了，留下一个残废当家。
“巴拉特！”随着一声呼喊，维吉姆出现在门廊下。看样子，这个比巴拉特小一些的年轻人刚从忧郁症发作中缓过来。
“怎么了？”巴拉特起身道。
维吉姆跑下台阶，快步来到他身边，藤蔓——然后是青草——在他身前让道。“我们有麻烦了。”
“多大的麻烦？”
“很大。快跟我来。”